LESSON 16:面子問題
「汽車燃油稅又漲了,哎,你說我要不要買輛車啊?我其實早就想買車,有一款車我看中很久了,就是一直覺得沒什麼機會開,買了也就停車場放著。現在這種交通,牌照又貴,外面停車費又貴。但那輛車真好看啊,哎,燃油稅又漲了……哎……我說話是不是有點語無倫次啊?」
這一天大早上,陽光燦爛,顧小白在窗前看報紙,小雪在邊上吃早餐,準備去上班。無論是天氣也好,自己邊上的美少女女友也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去上班而自己不用去也好——反正,這一切讓顧小白興緻勃勃,心情明媚。
他一邊看報紙,一邊這麼問小雪,完全屬於無聊找抽型的。
沒想到,一轉眼,小雪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顧小白有點發慌,想是不是昨天說夢話又吐露什麼機密了,但只好假裝鎮定。
「你這麼看著我幹嗎?」
「沒什麼,買吧。」小雪淡淡地說。
顧小白反而更心虛了。
「像你這樣整天不出門,在家裡已經是亂七八糟的,偶爾出個門,還是把自己弄體面點,這樣對大家都好。」小雪接著道。
「什麼叫對大家都好?」顧小白叫起來,「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沒什麼啊,我為你考慮嘛。車子是身份的象徵,像你這個年齡,應該找點東西來象徵一下自己的身份。」小雪繼續以一種牧師的口吻說道。
顧小白狐疑地看了一會兒小雪,又轉頭看報紙,「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我心情好,顧小白想。
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今天我心情一般。小雪想,於是又追問了一個問題。
「你之前一共有過幾個女朋友?」
顧小白靜靜地保持姿勢,看著報紙,這個時候腦門叮的一聲,腦子裡蘑菇雲已經炸了開來。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事,城市上空緊急疏散的鳴笛,綠色安全出口發亮的牌子,爆發的火山,德軍押送著一排猶太人,毒氣室,大屠殺,血流成河,祖國興亡,民族仇恨……
「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一秒鐘后,顧小白轉過頭,楚楚動人地笑著問。
「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你先回答我。」
「你先回答我。」
「你先回答我。」
「沒什麼啊……」小雪終於認輸,「聊天嘛,閑著也是閑著,隨便問問。」
顧小白斜眼看著小雪,心裡雪一樣的清澈。他知道面對這個問題,只要發問者是自己的女朋友,哪怕她表現得再漫不經心,也不能麻痹大意,不然,上述場景就會重複一萬遍。任何一個陷阱布置得看起來都是安全的,不然也不叫陷阱了……
好在顧小白寫專欄的時候隨機採訪過一些女性,獲得了一個令人吃驚的一致答案。
「兩個啊!第一個懵懂無知不懂事,我把青春獻給了他。第二個赴湯蹈火飛蛾撲火,最後他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
總而言之,就是她最慘,這個時候,現任「第三個」男友不一把抱緊她,發下永生永世照顧她的毒誓,簡直連禽獸都不如。
這一招……實在是太好用了。
嚴格說來,顧小白有過的女友有二十個。但為了以上考量和人身安全,他自作主張地減掉了一個零。在數學上不影響結果,和普遍真理又隱隱暗合,簡直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兩個。」顧小白看著小雪真摯地說。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小雪還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顧小白忍不住心虛,有一個聲音在嘶喊。
「兩個還多啊?!不會吧,大姐!」
當然,這是內心獨白,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過了N久,顧小白終於努力笑了一下,「怎麼了?」
「沒什麼,知道了。」小雪淡淡道。
「什麼叫沒什麼?什麼叫知道了?」
小雪開始吃東西,不理他了。
顧小白終於抓狂,搖了骰盅不揭盅,人品能比這再惡劣一點嗎?媽的,搞了半天還是個陷阱。陷阱有明陷,有暗陷,但顧小白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繞不開的陷阱……
此刻,顧小白正面臨著這樣的人生困境。
「兩個到底算多還是算少啊?」顧小白呻吟道。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顧小白看看小雪,小雪還是一副雲在青天水在瓶的樣子。顧小白氣急,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左永邦。
左永邦一臉氣急敗壞,好像剛才被提問的人是他……
一瞬間……連顧小白都產生幻覺了……
要是那樣的話,該多好啊……
「出大事了。」左永邦對著顧小白頓足。
顧小白獃獃地看著左永邦,還沒反應過來,那邊小雪不知何時已經吃完早飯,拎著包,從他們中間走過,出門還不忘對左永邦禮貌地笑笑。
「我先上班去了,你們先商量你們的事兒吧。」
說著,美少女就要消失在視線里。
想到就這麼讓她走掉,顧小白可能一天都想要殺人,他終於忍不住在後面一聲狂喊。
「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小雪站定,轉過頭,無奈地看著顧小白,聳聳肩,嘆了口氣,「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按你這個年齡,算少的……」
說完,美少女彷彿對遺體告別似的,鞠了個躬,轉身消失在樓道里。
「這算什麼意思啦?啊?這算什麼意思啦?我是考慮到她年幼脆弱的心靈,考慮到她的承受能力才這麼說的,喔?反過頭來開始瞧不起人啊?這算啥啦?陷阱啊?」
顧小白家樓下的茶餐廳里,顧小白憤怒得幾乎要砸店,渾然無視於邊上蔫了吧唧、一句話也說不出的左永邦。
「你可以現在發消息給她說實話啊。」
羅書全好端端的在家裡睡覺,也被顧小白拖下來,托著腮有氣無力地應道。
「說個屁啊,我現在去說反而像在說謊。你是沒見到她走的時候那個眼神,那個失望勁兒。變態啊?我以前女朋友少,她還覺得沒面子。我要告訴她實話,她又沒安全感。是不是人啊?」
顧小白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懊惱的局面,套用一句約定俗成的話,叫做「活見了鬼」。
對於女人來說,男方之前的女友,到底是多好還是少好呢?
多,顯得濫情,花心,不負責任(女人可以說傷痕纍纍,男人這麼說會被打)。
少,顯得木訥,沒魅力,沒市場,甚至沒見過世面。
最好是可以迷煞萬千少女,但唯取你一瓢飲。在認識你之前,過眼雲煙般的全是母豬般的存在……
這……對於全是畜生的男人來說,難度係數也太高了點。
因為母豬也是畜生呀……
畜生配畜生……
好了,不胡扯了……
羅書全看看在一邊頹喪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的左永邦,關切地問:「你又是怎麼了?」
左永邦抬起頭,似乎冷得渾身發抖。
「我現在要告訴你們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非常非常重大,而且恐怖,它會影響我的職業前途,甚至我的後半生……」
「瀟瀟懷孕了?」顧小白尖叫。
左永邦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
「到底怎麼了?」羅書全問。
「米琪……到我們公司來上班了。」左永邦看著他們緩緩地說。
左永邦掃視了一圈,面前的兩人都是一臉凝重。然後,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對方,沉重地問了對方一個問題。
「米琪是誰?」
米琪是左永邦絕跡江湖的前女友,由於烏龍處女事件,左永邦和她江湖再見,半年沒消息。左永邦以為她死了,或者乾脆嫁人了。但今天早上,左永邦興緻高昂地走在公司走道上,得意揚揚地跟同事交代事情,一個熟悉的身影擦肩而過。
穿著職業的白領套裝,但是身材的曲線……這是每一個男人與生俱來的掃描識別功能啊……
那名女子朝著人事部辦公室的門鞠躬道謝,然後趾高氣揚地朝公司外走去。
左永邦走了兩步,心裡嘀咕了兩聲,然後心裡猛然一個悶雷,掉頭狂奔。
他奔到那名女子面前,仔細一看。
這一看不打緊,直把他看得魂飛魄散,眼前這名正宗OL氣質,冷若冰霜中又帶著一絲御姐笑容的,不是米琪,就是米琪的孿生姐妹。
一瞬間,左永邦腦中閃過了無數的江湖傳說:痴情女子跳崖身亡,孿生姐妹替姐報仇,手段毒辣,直把負心漢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留書警示後人——千萬不要辜負有孿生姐妹的女人……
問題是,米琪沒有孿生姐妹,那就是米琪本人。
有姐妹倒也算了,左永邦可以抵死狡辯,反正死無對證……
問題是……米琪看著左永邦驚恐的表情,微微一笑,「這位先生,您有什麼事嗎?」
「啊啊啊?」左永邦恨不得把江湖傳說翻出來再咀嚼一遍。
對面的女子,看著左永邦的胸牌,微微一笑,伸出手來。
「喔,左總監啊,我是新任的總裁秘書米琪,請多多關照……」
「剛剛面試總裁秘書為什麼不通知我?!」望著那個消失的背影,左永邦覺得自己也快消失了,連忙衝到人事部一通狂喊。
「為什麼要通知你啊?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啊?」HR總監也很無辜。
「呃……」
「總裁親自定的。」人事總監說,「面試一切都很順利,她對我們這一行又很了解。雖然履歷一般,但形象好,氣質好,談吐又專業……哎?」人事總監突然反應過來,以為左永邦那麼激動是因為HING,「哎,你是不是對她有興趣啊?千萬別啊……哎,大家同事一場,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老闆好像對她很有興趣……」
望著對方故作神秘的笑容,左永邦恨不得把他從二十九樓扔下去。
左永邦講完前因後果,全身已經癱軟,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啦。
「好酷啊……復仇天使……」顧小白坐在茶餐廳的沙發上,悠然神往。
「什麼狗屁復仇天使啊!她到底想幹嗎?」
「復仇天使啊!」
「什麼呀?!我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辦啊?!」
「你覺得呢?」顧小白轉頭對著羅書全,羅書全一副沒興趣只想睡覺的表情。他只好轉頭對著左永邦,「你先別急,你聽我說,我們在確定一切對策之前,先確定一個前提。」
「好!」
「這頓飯誰買單?」顧小白認真地問。
「……」
「哈哈,開玩笑。」顧小白非常高興,轉眼間臉色一變,「你還愛她嗎?」
「啊?」左永邦一下沒反應過來。
「是這樣的,米琪這回來你們公司上班,應聘是吧?」顧小白分析道,「以一種專業的,Professional的姿態殺到。咱們且先不管她那種專業范兒有多少是裝的,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她拒絕表現出認識你、以前和你有過一段情。而且你同事說,你們老闆對她還有超出工作範疇的興趣。現在我們掌握到的信息就這些,是吧?全了吧?」
「沒錯,就這些。」
「所以我問你,你還愛她嗎?」
「我……我……」
「如果你還愛她,我們還有另外一套做法。」
「如果我早就不愛她了呢?」左永邦僥倖地問。
「那還誰怕誰啊?」顧小白懸壺濟世,「她要表現得不認識你,好啊,你也就像壓根從來沒認識過她,誰怕誰啊?你就完全把她當一個陌生人處理,她愛幹什麼幹什麼去,跟你有什麼關係啊?裝不熟誰不會啊?她要顯得跟你完全沒關係,把自己撇清,這對你來說是好事。」
「好什麼?我壓根不知道她是什麼動機。」
「你別管別人動機,尤其是女人的動機。女人的腦子都亂七八糟的,而且做著做著動機會變來變去的。你要跟著人家動機走你得累死,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
「嗯……」左永邦沉吟了一會兒,發現正是此理。
「那我還有個問題,就當有一搭沒一搭問啊!」左永邦本著諮詢律師,一問是問,百問也是問的原則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還愛她呢?」
「趕緊跳槽吧你!」顧小白乾脆地說,「這麼大的問題我可解決不了……服務員……買單。」
出了茶餐廳,羅書全和顧小白在回家的路上,羅書全正義凜然,顧小白則心事重重。
「這左永邦真夠慘的啊,」羅書全興奮地說,「所以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我看左永邦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女人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啊……」
「我想到了!!!」邊上的顧小白突然高叫一聲。
「哎?」
「既然我沒辦法再糾正剛才跟小雪說的女朋友數目問題,我可以跟她去探討這個定義問題……」
「什麼?」羅書全還沒反應過來。
「女朋友的事啊!這個事不弄舒服了,我覺也睡不著的。」顧小白遺憾地說。
「我靠,你還在想這個事啊?」
「是這樣的,」顧小白興奮得要命,「她不是問我有過幾個女朋友,我說兩個嗎?她不是很不屑嗎?好,我接下來可以跟她探討女朋友的定義是什麼?怎麼樣才算女朋友……是牽過手就叫女朋友呢,還是牽過手上過床叫女朋友?還是有過正常穩定的交往超過三個月以上的算女朋友?還是我正式對她說過:你做我女朋友好嗎?她說好的才算女朋友……這樣一來,定義不同,範圍就廣啦!而且可以變來變去的,伸縮自如,可就過癮啦!」
「這樣你就可以順帶改答案了?」羅書全側著頭問。
「是啊,我是不是很天才?這叫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就動得亂七八糟……」
顧小白打通任督二脈,渾身輕盈起來,連蹦帶跳地往小區里跑。剛經過門房,就被看門的老爺爺喊住。
「顧小白,有你快件!看你不在,我就幫你收了!」
「什麼呀?」顧小白獃獃地接過一個信封,皺著眉頭拆。
拆開一看,裡面是一張婚禮請柬,上面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婚紗照。
「誰啊?」看著顧小白髮呆,羅書全湊上去問。
「我前女友……之一……」顧小白獃獃地回答。
就像顧小白剛才說的,女朋友的定義可以隨著認識程度的不同而發展出五花八門的答案。有的人牽過手就叫女朋友,有的人經歷過一切卻否認彼此曾經認識——就像米琪和左永邦。
這個請柬里的新娘和顧小白在一個特殊時期認識:她剛剛和男友分手,顧小白也正在感情的低潮期,兩人一拍即合,度過了一個半月快樂的白天和黑夜。但很快發現彼此並不適合,她迅速找到了更好的,顧小白也沒有因為她的離去而感到傷心……就像同坐過一輛公交車的乘客,雖然彼此挨得那麼近,但從來沒有交流過站名和目的地。之間所經歷過的一切,只是默默無聲地看過同一場風景……
從這個角度說,她不能算是顧小白的女朋友之一……
但小雪顯然並不這麼看。
「怎麼樣,有時間沒?上面註明我要攜帶家眷去的。」晚上,小雪已經盯著那張請柬十分鐘了,顧小白終於忍不住惶恐地問。
「家眷?」
「也就是你。」
「我什麼時候變成你家眷了?」小雪轉過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顧小白。
「我靠,你不會從現在就開始否認是我女朋友了吧?!」
「我不知道啊……」看著顧小白抓狂,小雪彷徨得很真誠,「我也突然有點猶豫……你說你一共交往過兩個女朋友。那這個明顯就是兩個中的一個,兩個中的一個哎!我還以為是超級精品!看來也一般般啊……」
「所以呢?」
「所以,我現在也很困惑啊,要不要承認是你的女朋友……」
「認真的?」
「認真的。」小雪確確實實困惑得不得了。
顧小白被活活氣瘋,扔下小雪,哭喊著下樓去找羅書全求安慰去了。
羅書全自從和楊晶晶分手以來,就不斷目擊顧小白和左永邦兩個人遭受到的感情打擊。看得多了,發現自己一個人也挺好的。晨鐘暮鼓,雖然少了點溫馨陪伴,但女人這種生物,溫馨時少,麻煩時多。羅書全學理,經過博弈論一算(這玩意兒居然還要用到博弈論),發現單身所付出的生活成本遠遠降低,唯一的不利就是無法推辭顧小白間歇性的情感例假。
「哎呀……小雪這種年齡的女孩,她們的邏輯不是我們能揣測的……」聽完顧小白的訴說,羅書全安慰他,「她們都是神仙,很縹緲的……」
顧小白在沙發上表演跳高,「縹緲個屁,就是虛榮心。我要說范冰冰以前是我女朋友,恐怕她巴不得承認是我現女友呢!」
「你不要這麼說嘛……那麼惡毒……范冰冰真的是你前女友?」
「你開什麼玩笑?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講話啊?」顧小白悲痛死了,「都怪她不好,」開始遷怒於手上那張喜帖,「自己長得一般般么也就算了,找了個老公長得跟豬頭一樣。哎,他們怎麼有這個自信心去拍婚紗照的啊?這得有多大的勇氣啊?動物世界宣傳片啊?」
「你以為誰都像你這樣只看外表啊?人家那是愛情。」
「什麼愛情……趣味真怪……」
「人家好歹跟你有過一段,別說人家趣味怪……」
「說得也是……」
「那現在到底怎麼樣啊?你和小雪去還是不去啊?」
「去!幹嗎不去!」顧小白指著請柬,「不去的話,她還要誤會我曾深情地愛過她,以至於無法面對這個悲痛的現實呢!」
「你想的可真夠多的。」
「我也覺得我有點失去理智啦。」顧小白絕望地攤攤手。
第二天是顧小白參加婚禮的日子,這一天左永邦也在水深火熱中受煎熬。先是進公司的時候,為了平復心情,他在公司門口的大玻璃前打了一會兒太極。他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就差在電梯口劈腿練瑜伽了。這時正巧米琪穿著一身職業套裝上班,此情此景,全被米琪看了去,她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走進公司,左永邦羞憤得要自殺。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想出去吃飯透透氣,又被叫到會議室開全員大會。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坐在我邊上的這位,是我們剛招的行政主管,兼我的私人助理。」小日本總裁笑眯眯地一擺手,介紹邊上的米琪。
面對一屋子迎接太妃般的掌聲,米琪笑得像救苦救難的觀音大士。
左永邦手一抖,一緊張,筆掉在地上。他彎下腰去撿的時候,正好看見會議桌下,小日本總裁正在用鞋蹭著米琪穿絲襪的小腿。
這雙令人銷魂的小腿,是纏過左永邦的。
左永邦心中一抖,看到米琪的小腿本能地往回一縮。左永邦直起腰,看到對面的她臉上仍掛著優雅的笑容。
這笑容……讓左永邦……
很想哭啊……
「她怎麼能把自己就這麼嫁了呢?」此時,顧小白和小雪坐在計程車上去趕赴婚禮。小雪一臉迷茫地看著窗外,顧小白又想起了昨天和羅書全接下來的對談。
「難道嫁你嗎?」羅書全反駁。
「不嫁我,也不能嫁給一豬頭啊!我覺得我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你省省吧!」羅書全大怒,「我告訴你,人家既然跟你分了手,那就不論從名義上還是事實上都和你沒關係了,說是壓根和你從來沒認識過也不為過。你為一個從來沒認識過的人操什麼心啊?」
看到羅書全莫名其妙地發火,顧小白更加大怒。
「什麼叫從來沒認識過?她和我在一起過。哪怕現在不在一起了,這段歷史是不能被抹殺的。」
「遺忘歷史等於背叛咯?你在想什麼啊,你?」羅書全冷笑。
「不管我在想什麼,一個人曾經是你女朋友,那麼不管她現在或將來跟誰在一起,她都永遠曾經是你女朋友,你懂嗎?」
「我懂是懂,但是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顧小白看著羅書全深呼吸,「從男人角度來說,你希望你前女友混得比你好,還是比你差?」
羅書全獃獃地看著顧小白,怔了一會兒。
「這算什麼問題?當然是希望她過得比我好啦!只要你過得比我好……過得比我好……什麼事都難不倒,所有快樂在你身邊圍繞……」
「你再唱我抽你了啊。」
羅書全住嘴,一臉無辜。
「說實話。」
「說實話也是,只要你過得比我好,過得比我好……」
眼見著顧小白扔下請柬就要開始揍人了,羅書全只好擺手,認真地說:「我覺得混得比我好或比我差我都會比較鬱悶哎……混得比我好,我會想原來我是她人生初級階段的選擇。我就像一本小學生教材,她只要小學畢業,書就可以全扔掉了,這輩子也不會再看一眼了。想到這裡,不用她來燒書我自己就可以自焚了……」
「很好,請繼續。」顧小白鄭重地點頭。
「如果混得太差,我當然會內疚自責啊,想這是不是全是我的責任。因為我,因為我沒有在她身邊,她又重新回到了這個充滿險惡的世界,或者另一個比我更不靠譜的男人身邊?想到這裡,我就內疚自責,覺也睡不著。」羅書全身臨其境,非常痛苦。
「哪怕她們認為這是你自作多情,其實跟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嗯,我內心崇高的道德責任感是不會以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羅書全鄭重點頭。
「……」
「所以混得比我好,或者比我差,好像都不太好……」羅書全苦惱地說,「最好是跟我保持同步,與時俱進。」
「誰分手了還時刻注意著和你保持同步,不超前也不落後?」顧小白咬請柬,「這個選項不存在,取消,只能兩個選一個。」
「那還是選混得比我差吧!」羅書全乾脆地說。
面對這麼自私、狹隘、卑鄙的朋友,顧小白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喲!你高尚死了!你敢捫心自問,你不是這麼想的嗎?」羅書全瞪眼。
「當然!」換來了顧小白的哀號,「面對著這麼一張慘不忍睹的請柬,我又要帶小雪去參加她的婚禮,你讓我面子往哪兒擱啊!」
——前女友混得比你好,或者比你差,到底選哪一個呢?
當然,這種事情不歸你選擇,但是YY一下總可以吧?
想象一下,有一天,走在路上,迎面而來,抱著孩子在要飯的女人竟然是你的前女友。想到這裡,手裡有核武器的人,怕是連毀滅世界的心都有了吧?
當然,這牽涉到如果當初是她甩的你,而她混到這步田地,再怎麼樣的恨意也該釋懷了……
每個人內心都希望鍾情過自己的對方會有一個好的出路,因為對方那樣中意過自己,在她的眼中證明過自己的存在……
當然,自己是希望和那些越來越好的東西並排在一起才對吧。
潛意識裡,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只要對方混得不是好得太誇張就可以了……
那涉及一個承受能力的問題……
所以,當顧小白和小雪並排站在婚禮現場門口,看著排成長龍的保時捷、瑪莎拉蒂……以及魚貫而入的財經、體育、演藝界的名人,顧小白的心理防線……
徹底被擊潰了……
下班時分,職員紛紛走了,辦公區無人。米琪也拎著包往門口走去,經過左永邦,看到他一個人頹喪地坐在那裡。
「還沒下班呢,左總?」米琪笑笑,繼續往門外走。
「你站住!」左永邦終於忍不住站起來,飛奔上去。
「怎麼了,左總?」
「什麼狗屁左總?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喔……」米琪深呼吸,笑了笑,「我想我們以前和現在,公司內和公司外,還是分得清楚點比較好。」
「誰要跟你摻和啦?」左永邦叫道,「你到底在打算幹嗎?」
「我上班啊。我總要找工作養活自己的吧?你也知道,女人找男人養這件事總歸是不靠譜的。」米琪看著左永邦笑起來,「經過您的熏陶,我又對這個行業比較熟,那我幹嗎要捨近求遠呢?」
「哼,難道你真的以為你現在不是在靠男人養嗎?你以為你真是憑實力進來的嗎?」左永邦冷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米琪一臉肅殺。
「你當然不明白!因為你還是那麼笨!你不知道這是我們老闆換女朋友的老套路嗎?招個漂亮女孩兒,開份高工資,弄個閑職坐坐,等把你搞定玩厭了再隨便找個理由把你開除,比如能力不行——這是事實啊!你以為你很特殊嗎?在你之前有過六個了!六個!」
「六個什麼?女朋友啊?」
「是啊!」左永邦捶胸頓足。
「那對我來說有什麼不好呢?做老闆女朋友總比做癟三女朋友好吧?更何況我記得以前做你女朋友那會兒可沒工資拿……」
望著瞠目結舌的左永邦,米琪嫣然笑起來,「左總工作那麼忙,就不要再分神為同事的私人生活操心了……」
望著米琪飄然而去的背影,左永邦從未覺得如此孤獨過……
參加完婚禮,回家的路上,小雪一直在喋喋不休。整場婚禮,她一直在飛奔著到處找人簽名,望著新娘似笑非笑的眼神,顧小白簡直想挖個洞鑽進去。小雪渾然沒意識到這些,對她來說,她就是個一網打盡的小粉絲,手上緊緊拽著一疊各種簽名的餐巾紙。
「真沒想到啊,那麼多只有在雜誌、電視上看到的人,今天全都見到活的了!一個個都跟新郎稱兄道弟的,商界巨子啊,你怎麼之前從來沒提過?哦,對了,你不看財經雜誌的……那新娘手裡的鑽戒你看到沒?足足有六克拉啊!起碼!而且我剛才還打聽了一下,你知道嗎?新娘身上那件婚紗是CHANEL總監親自給她設計的,那得多少錢啊……」
「可不可以閉嘴?」顧小白疲倦極了,「你從剛上車說到現在了!是不是應該再攢著點兒,回頭留給你當夢話講?別一下子全用光了……」
「怎麼了?你不興奮嗎?」
「我有什麼好興奮的,又不是我結婚。」
「你不興奮也沒什麼好悶悶不樂的啊,難道你看到前女友找到那麼好的歸宿不應該為她高興嗎?」小雪很詫異。
「我高興啊……」
「你高興什麼啊,你一點也不高興!」小雪突然驚叫,「喔!我明白了!原來你還愛著她!」
「什麼?」
「你還愛著她!你還沒忘記你以前的女朋友!」小雪突然發瘋,頓足道,「怪不得,我想呢!本來嘛!一共也就兩個女朋友,你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忘記呢!」
顧小白望著小雪斬釘截鐵如法官般的判決……
風中凌亂了。
「沒話說了吧!承認了吧!承認你這顆脆弱受傷的心靈了吧!」小雪乘勝追擊,大吼。突然,順著顧小白獃獃的視線,小雪轉過頭。
門口,站著一個長發、細腰、星眸的美女……
「小閔……」顧小白獃獃看著莫小閔,「你怎麼來了?」
「我明天要出國拍組照片……」莫小閔尷尬地看看小雪,「護照怎麼找也找不到,我才想起來可能留在你這兒。」
「這位是……」小雪吃吃地問。
「這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顧小白緩緩道。
小雪終於崩潰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呀,男朋友一共就兩個女友,一天之內見全了。她這顆幼小脆弱的心假裝成熟,默不作聲地跟著顧小白進門,看著顧小白在屋子裡翻箱倒櫃,莫小閔則渾身燥熱地站在門口。顧小白好不容易把莫小閔的護照找出來,交給她,莫小閔對小雪尷尬地笑了笑就要走,小雪則矜持地點了點頭。這是原配夫人最佳的姿態,看著顧小白送莫小閔出去,她表情又猙獰起來。
「不用送了。」到電梯口,莫小閔轉頭笑著對顧小白說,「小心回頭你小女朋友吃醋。」
「她這個人的邏輯,防是防不住的。」顧小白攤手。
「你還是這個樣子,完全不顧別人感受。」
顧小白笑了笑,問她明天去哪兒。莫小閔說去英國,一個星期就回,然後沉默了一下,突然笑起來,「現在沒必要跟你交代這個了。」笑著轉身走了。
顧小白想,這一天怎麼那麼漫長,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但在電梯口和莫小閔一起站著的時候,他還是有種希望時間停止的願望。時間不停地推著人們往前走,走到岔路口,又出現很多事情。莫小閔行蹤不定,顧小白又有了一個神經兮兮的女朋友。大家怕是越走越遠了,但狹路相逢的時候,還是有種希望時間停止的願望。
這樣的願望……是不應該的吧!
起碼小雪非常明確地表現出了這一點。顧小白回到房間,若無其事地坐在電腦前打字,其實寫的全是哈利波特的咒語。小雪一直咬牙坐在那裡,突然轉過頭來。
「特依依不捨吧?」
「啊?」
「我是說你特捨不得吧?」小雪以一種修女般的慈悲說道,「我理解你,如果是我我也捨不得。」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一共兩女朋友,一天之內,一個嫁富豪,一個出國拍片,真是禍不單行啊……」
「你今天是不是故意跟我杠上了?」
「我沒跟你杠上,我沒做什麼啊?是你前女友來拿護照的啊,把你最後一絲珍貴的記憶也帶走了吧?你肯定藏得特別小心吧?」
顧小白不想跟她爭。小雪不但要把窗戶紙捅破,簡直要把窗戶紙撕爛,「也難怪是前女友了,嘖嘖,人家長得那麼漂亮,怎麼可能留在你身邊呢?」
「你說什麼?」
「我說——」小雪像對聾子一樣在顧小白耳邊喊,「人家長那麼漂亮,身材又那麼好,又可以隨隨便便出國,你怎麼可能留得住!」
顧小白怔怔地望著小雪,眼前這個人是這麼陌生,好像從來也沒熟悉過。某種程度上,她沒說錯什麼,但是……什麼都做錯了。
這一瞬間,顧小白感到疲憊極了。
「是……」顧小白看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留不住她,我也留不住你……你走吧。」
這個時候,輪到小雪愣了,這時對方應該過來哄自己的呀,男人不都是這樣的嗎?所有言情小說,電視劇,微博段子里,這個時候對方都應該走過來,把自己一把抱住,說出一卡車感天動地的情話才對呀。然後,自己寬宏大量地寬恕他,並且迎風流淚表示自己再也不相信愛情才對呀。
怎麼……
眼前的男人要轟自己走了呢?
「有的人留不住,有的人不想再留……」顧小白走到門口,拉開門,低下頭,「不好意思,我想一個人消停一會兒。」
「你趕我走?」
「我沒有趕你走。」顧小白搖頭,「我現在頭很疼,我不想吵架。」
「誰跟你吵架啦?你自己留不住人家來怨我!」小雪歇斯底里地叫。
「我沒有怨你……」眼前這個男人走到她面前,一字字地說,「我是求你,立刻,馬上,從我的眼前,消失。」
小雪緊緊地盯著顧小白,眼眶發紅,然後衝過去扯了外套就衝出門外。
身後,顧小白疲倦地坐在沙發上,頭疼得要死,連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都不知道。
後來的一個星期里,小雪沒有找過顧小白,顧小白也沒再找過她。兩個人其實都想打電話給對方,但都在最後一刻忍住了。小雪礙於自尊,顧小白則是突然發現,對於小雪這樣的女生來說,其實壓根無所謂什麼真心不真心的喜愛。男朋友對她來說,好像是一道加法題,一旦一個人一項一項加起來到了某個合格線,這個人就可以做她男朋友,和這個人是誰無關,和這個人是不是顧小白,更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情侶都是這樣的。
也像很多很多情侶一樣,兩個人,沒有再聯繫過對方——雖然心裡、手上衝動了無數次,但每一次都忍住了——就這麼,在人海中,心裡遺憾著,嘴上倔強著。
突然,有一天發現……
這一切……
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也沒有區別……
閑來無事,顧小白想起這一切,發現自己失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戀,然後他回顧了一下開頭,發現開頭才更加莫名其妙。
原來這一切都是白給的,沒有才是正常,才算回復到秩序本身。
「失控的事情怎樣也要恢復正常才對吧?」
公司里,看著忙進忙出的米琪,左永邦每天都站在窗前對著天空許願。
這一天,他終於看到,幾個工人在辦公區搬一張空白的桌子。
「那邊是幹嗎呢?」左永邦拿著水問邊上一個同事。
「你還不知道啊?今天開始,米琪不在老闆辦公室里做了,在這裡專門開一塊給她。」
「我就知道,被踹了吧……」左永邦恨不得馬上去廟裡還願。
「你在說什麼啊?」同事湊到左永邦邊上神秘地說,「前一陣不是老闆在打她主意嘛,聽說完全沒搞定。小姑娘規規矩矩的,不卑不亢,老闆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可還巧了,帶她出去見了幾次客戶,完全是因為她,本來幾乎沒戲的,最後卻都把合同給簽了。」
左永邦目瞪口呆。
「是啊!我這兒也感嘆著呢,要說這美女還就真是有力量啊,不過她好像也的確挺專業的。我們還暗中打聽過呢,沒聽過她之前在什麼公關公司做過啊,這都哪兒修鍊出來的啊……」同事非常感慨,「所以,幾次以後,她專門找一機會向老闆提出,想自己負責一個部門的工作。老闆吧,看看也沒戲了,居然還就同意了,專門給她開一個TEAM。」
「做……做什麼?」
「客戶總監啊,和你一個級別的。」
左永邦獃獃地看著同事,「那……那她手裡也沒人啊!」
「是啊,一會兒開會就要宣布的。她向老闆提出,先從你手下調幾個人過去,然後自己再慢慢招。」同事拍了拍左永邦肩膀,「你要留神了啊……」
望著同事晃走的背影,前方,米琪昂首闊步地在遠處走來走去。
左永邦的焦點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只有一點可以開始慢慢確定……
原來,我們愛過的人,有時候不僅僅存在於記憶里。有時候,她還會毫無徵兆地重新出現在你的生活中。帶著截然不同的微笑,穿著煥然一新的衣服。這個時候,她是舊愛,還是新歡?其實,每一個你用心對待過的人,都是一顆被調好時間的定時炸彈。什麼時候爆炸,不知道。你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它爆炸的那一天,你所有現在的生活,將會再次發生轉變……
原來,真心希望恢復的「失控」,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