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辭去什麼舊,迎來什麼新
眼看春節將至,房產中介的小夥子們個個歸心似箭,能回老家的都回老家了,不能回的,也都處於了怠工狀態。我跟劉易陽念叨:「給不下三十家中介留了電話,怎麼一個信兒也沒有?」劉易陽還在工作:「等等吧,我估計怎麼也得過完年了。」劉易陽又忙起來了,他們公司的那個新節目,也就是由孫小嬈等人主持的那個新節目,本來計劃在年後開機,可電視台台長一時興起,說第一期就定在大年初一吧,這下好了,我估計這個年,劉易陽還不得和孫小嬈一塊兒團聚了?
不跟家好好過年的,除了劉易陽,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就是我的公公。
公公是在全家人一塊兒吃晚飯時開的口:「今年春節,我要和幾個老同事出去旅遊。」奶奶對「旅遊」一詞並不敏感,所以一時沒反應過來,還繼續吃她的飯,而我,劉易陽,還有我婆婆,則都不約而同愣了一愣。「誰過年不是在家過啊?你怎麼大過年的去旅遊?」我婆婆最有反駁的立場。
「有個老同事的兒子在旅行社工作,春節能給我們優惠。」
「哪個老同事?」
「老張,你不認識。」
可不么,老張老李老王,冷不丁這麼一說,誰認識誰?就算認識,也是認識一大把。
「行,去吧,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要搬走了,你也不在家過年了,行,都走吧。」婆婆毫無徵兆就火了,把碗和筷子往桌子上一撂,噹啷啷好幾聲,驚醒了正在房間里小憩的錦錦,錦錦哭了,婆婆也哭了,哭著回了房間,抱著錦錦一塊兒哭。那祖孫二人抱頭大哭的畫面壯觀極了,彷彿這家中遭遇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一般。
公公也火了,他從來就不是吃硬的人。他也撂下了碗筷,離開了桌子。不過,他沒有回房間,而是從衣架上摘下大衣,開門離開了家。那關門的聲音震耳欲聾,震得連湯盆兒里的湯都彷彿不平靜了。
「怎麼了這是?」奶奶一頭霧水。
「爸說過年要跟老同事出去玩兒。」劉易陽把話翻譯得直白。
「他要去就讓他去,」奶奶吃飽了,站直身:「這也吵,有什麼好吵的。」說完,她慢悠悠回了房間。
在這個劉家大家長心中的天平上,一百個我婆婆,也抵不過一個我公公的分量,就像一百個我,也抵不過一個劉易陽一樣。真不知道她過去受了多少歧視,多少不公平待遇,才會有了如今這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觀念。這在個家中,她一天說不到十句話,但幾乎句句壓迫著包括她自己在內的女性。公公是她唯一的骨肉,她又何嘗不希望能和他共度佳節?可她是女人,她哪裡有說話的份兒?
「你認識老張嗎?」我問劉易陽。
「不認識,幹嗎?」劉易陽反問我。
「你不認為這事兒有蹊蹺?」我忍不住多嘴,因為我忍不住為我那寂寞的婆婆不平。
「你想說什麼?」劉易陽也一頭霧水了。
「沒什麼。」我想到了那個女人,那個能把頭髮掛在我公公大衣上的女人。
再見到陳嬌嬌,是在大年三十兒。她在上午十點給我打來電話:「童佳倩,出來見最後一面吧。」我嚇了一哆嗦:「嬌嬌,你幹什麼你?」「哈哈,我是說,出來見今年的最後一面吧。」陳嬌嬌爽朗的笑聲幾乎毀了我一直引以為傲的聽力。
我沒心思打探她「死而復生」的內幕,先面對現實:「我這上著班呢。」
「都到年根兒底下了,你還上班?你們公司可真沒人性。」
「我們這叫制度規範。」其實說白了,就是佔便宜沒門兒。
「真邪門兒,你那兒規範,崔彬那兒也規範,合著就我們公司亂套,我們那兒人都走乾淨了。」陳嬌嬌的口氣又跟從前一樣,活似小鳥了:「那中午吧,我和崔彬找你去,他下午也歇了。」
等我納過悶兒來,陳嬌嬌早就把電話掛了。崔彬?她這張口崔彬閉口崔彬的,是怎麼個意思?還要和他一塊兒過來?那人家那在讀研究生怎麼辦?陳嬌嬌說的對,邪了門兒了,魏國寧和特蕾西好像藕斷絲連,而她陳嬌嬌和崔彬難道也重歸於好了?
中午,陳嬌嬌果然和崔彬一塊兒現身了,而且,陳嬌嬌的手還插在崔彬的臂彎中,兩人相依相偎,活似比翼鳥,只不過,陳嬌嬌像男人似的大大咧咧,崔彬反倒像小娘子似的羞羞答答。
「你們倆又搞到一塊兒了?」跟他們認識得太久了,我實在無須注意措詞。
反正他們也不在乎,至少,陳嬌嬌對我的這個「搞」字毫無異議:「我就像一個美麗的風箏,不過我那根線的尾巴,永遠攥在崔彬的手裡啊。」陳嬌嬌說得實在不要臉,把自己放在一個如此謙卑的位置上,簡直和她以前判若兩人。我不禁想到了新白娘子傳奇中的胡媚娘,懷疑是不是有個容貌不佳但對崔彬一片痴心的女子,借了陳嬌嬌這光鮮的軀殼,站在這兒跟我對話。
崔彬的在場,讓我縱然萬分想問問陳嬌嬌有關那天黃有為的來電,以及她失控的事兒,卻無從開口。我料定,崔彬還不知道黃有為的存在以及陳嬌嬌的****,因為他眼中那自然的愉悅,是毫不做作,毫不勉強的。
「吃飯去,我們請。」陳嬌嬌用另一隻手挽上我:「說好了啊,別找便宜地兒,別給我們省錢。」
「你們?你們?陳大小姐,你給我句準話兒,你是不是給崔彬名分了?他以後是不是能以你陳嬌嬌男朋友的身分自居了?」
「這話你得問他,在我和那研究生之間,他到底選誰啊?」
「你選誰啊?」我隔著陳嬌嬌,探頭問崔彬。
「我和她沒什麼的,就見過兩次面,後來就沒聯繫了。」崔彬這話完全是對著陳嬌嬌說的:「我和她都太內向,面對面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哼,」陳嬌嬌一甩頭:「我管你們呢。」
真不知道是不是已婚婦女因為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油鹽醬醋茶,還有孩子的吃喝拉撒和嚴防小三兒上,就漸漸在男女感情的領域上變成了外行。我越來越不懂了,拋開魏國寧對特蕾西的感情不談,就這連她屁股上有顆痣我都知道的陳嬌嬌,我也看不懂了。要說她因為崔彬的遠去而頭一次懂得了珍惜,因為吃了虧而頭一次長大,這都是情理之中,人之常情,那眼下的她,完全像是經歷了時光倒流似的,像是不曾栽在那黃有為的手裡,也不曾長大,卻幡然安於崔彬的懷抱,這太讓我訝然了。
「換手機了?」吃飯時,我這麼問陳嬌嬌。
「是啊,之前那個摔了。」陳嬌嬌又吃上素了,嘴裡嚼著荷蘭豆若無其事道。剛剛,崔彬給她往盤子里夾了一塊兒牛肉,她一撇嘴,來了一句:「快拿走,你幾時見過我吃肉了?」的確,上回她好不容易要了一盆豬肉燉粉條,結果也沒來得及吃上一口。摔了,陳嬌嬌可真會輕描淡寫,臉上毫無異樣。
「你哪天聯繫上她的?」我又問崔彬。
「就今天早上,是她聯繫的我。」崔彬老實作答。
「哎呀,你怎麼那麼啰嗦?」陳嬌嬌堵住了我後面的問題:「來,乾杯,慶祝我們重獲三人行,不對,今天少了劉易陽,我們應該是四人行。那就讓我們舉杯辭舊迎新吧。」說完,陳嬌嬌一口氣喝光了她杯子里的檸檬汁。那明明是檸檬汁,卻好像酒似的,令陳嬌嬌無比亢奮。
也罷,眼看這一年就要成為歷史,我和陳嬌嬌還是要好的姐妹,我和劉易陽還是恩愛的夫妻,而陳嬌嬌和崔彬也還有希望,這就足以值得慶幸了。別的,那些不愉快的,不如就讓它們見鬼去吧。
下午,我提早下班,在回劉家之前,先回了娘家。
天還亮著,已有人陸陸續續放炮了。我媽在門上窗戶上貼了福字,圖個吉利。我一進家門,脫了鞋,連大衣都沒脫,就把手裡的兩大包零食往我媽懷裡一塞:「媽,我不待了。這些都是我個人認為最好吃的,春節晚會是越來越沒勁了,邊看邊吃還湊合著。」
我媽騰出手來拽住我:「你著什麼急啊?進來,怎麼不得暖和暖和再走。」
「我這急著回去準備年夜飯呢。劉易陽今天還加班兒,我公公也不在,家裡老弱婦孺,全指著我呢。」
「什麼什麼?大過年還加班?你公公上哪兒去了?」我的話令我媽應接不暇。
「哎呀不說了,初二我再過來。」
結果,我媽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把零食往旁邊一撂,一把就摟住了我:「生閨女有什麼好?過年還得上人家家過去,還得下廚房。你說說,你要是在家過,哪用得著你啊?」聽我媽這麼一說,我也快哭了。我用力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大過年的,搞這麼煽情幹什麼啊?」我媽還緩不過勁兒來:「等以後錦錦嫁了人,你就明白了。」
我爸從書房走了出來:「佳倩,來了。」
「什麼來了,她這都要走了。」我媽真抹出一把眼淚來。
「你看你,這是幹什麼?」我爸捏了捏我媽的肩,以賜予她力量:「佳倩,房子的事,你和易陽決定了?」
「嗯,決定了。租房住也有好處,選擇的面兒大,全京城任我們選啊。」我沒提劉易陽的自尊,更沒提房產中介跟我們說的「大海撈針」。
「您跟我媽看躍層去了嗎?」
「看了,哎喲,可真氣派。」我媽一說這個,可來勁了:「以前就在電視里見過,真沒料到自己還能住上。」
「嘿嘿,媽,等您住上了,您跟我爸可就離千萬富翁不遠了。」我打趣她,好讓她歡歡喜喜送我走,關上門。
劉家冷冷清清,除了錦錦身穿一身我買給她的大紅小棉襖小棉褲,其餘的跟平常日子沒什麼兩樣。奶奶和婆婆誰也沒添置新衣,而我這個正值二十五歲的少婦竟然也沒有。這幾天我一直在勸慰自己:等減了肥再說吧,要不然買那麼大號的,也穿不出什麼彩兒來。等到給錦錦買新衣服時,我就完全釋然了。那一刻,我充分體會到,只要她擁有了,就好似,甚至勝似我擁有了。
劉易陽打電話來:「我爭取在十二點之前回家。」
為了迎合新年的歡樂氣氛,我拋開每逢佳節倍思親的那個「思」勁兒,強顏歡笑道:「十二點?你是灰姑娘嗎?」
「我是灰太狼。」劉易陽也配合我開玩笑。
「灰太狼是什麼玩意兒?」
「佳倩,你可真土。喜羊羊知道嗎?你要是連這都不知道,以後怎麼跟錦錦交流?好了,不說了,我早完事兒早回家,掛了。」
我躡手躡腳推開我婆婆房間的房門:「媽,您知道喜羊羊嗎?」我婆婆指了指錦錦小床上的小枕頭:「喏,這個羊就是喜羊羊。」我走過去仔細端詳:「就它?」「是啊,我去買這個的時候,人家售貨員跟我說,小孩兒都喜歡這個羊。這好像是個動畫片里的人物。」這好像是頭一次婆婆給我上課。
我退回廚房去,自我檢討:看來我這個提倡科學餵養,現代教育的媽媽,其實連最基本的功夫都沒下到位。而我那看似只會抱著錦錦哦哦哦的婆婆,如今倒還認識了個喜羊羊。這要真到了錦錦沉迷於動畫片的年歲,我和她的對話大概就基本等同於雞同鴨講了,那還談什麼教育?
奶奶房間里的電視播放著熱熱鬧鬧的春節節目,反而對比得劉家冷冷清清。我系著圍裙在廚房裡切熟食,加工半成品,以求儘快端出四涼四熱八道菜。縱然這會兒加上錦錦,我們一共才四張嘴,可這大年三十兒,實在不好太過湊合。
我都不知道奶奶是在何時挪到廚房門口的,我背對著門口,冷不丁就聽見奶奶說:「一屋子的女人。」
我扭臉,手裡還舉著菜刀:「這太正常了,天仙配里不還唱呢嗎,你耕田來我織布,這女人啊,往往是在家主內的。」
「這要是有個男娃娃,家裡多歡喜。佳倩啊,你和易陽。」
「停停停,奶奶,我們真的不會再生了,至少近五年之內,絕對不會。」我揮舞著菜刀,大有不容人反駁的架勢。
奶奶不再多言,只是鬱鬱寡歡地倚門而立。這是她的智慧,她知道,我童佳倩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誰要是企圖從我身上牟利,最好是採取慢慢滲透的法子。比如,她就是靠著那鬆弛的皮囊配合上這副凄涼而絕望的神情一次又一次地喚醒我心中尊老愛老的優秀品德,漸漸引領著我為她做牛做馬的。
懷著錦錦那會兒,她早就從我的生理反應以及肚子的形狀上看透了錦錦的性別,以至於到了我自己都看不見自己的腳面時,她還能心安理得讓我五層樓樓上樓下給她買栗子拎蘋果,最過分的是,她嫌洗衣機洗衣服不幹凈,非讓我給她手洗,手洗還不行,還得用搓板兒搓。我當時就問她:「奶奶,你是惦記著讓我用脖子頂著搓板嗎?」
有關奶奶的狀,我是沒少跟劉易陽告。劉易陽一臉不相信:「是嗎?」我抬腿就給他一腳:「是媽?我還是爸呢。你說,我有必要跟你面前誣衊一個老太太嗎?」劉易陽卑躬屈膝:「沒有沒有,我的老婆大人,您可別動了胎氣。」「動了就動了,反正是個不討喜的丫頭。」「什麼話?女兒是千金。」
劉易陽對我的愛,對我肚子里那不管是男是女的小生命的愛,是我在劉家的全部財富。他的那份愛,並不是一句兩句「老婆大人」或「千金」,而是那在廁所里頂著搓板洗衣服的背影。後來有一天,奶奶終於發現,她那洗得並不太乾淨的衣服,竟是出自她那寶貝金孫的雙手,又驚又悔險些背過氣兒去。
錦錦的降生,令我對奶奶的眼力佩服得五體投地。當時在產房裡,我沒少對老天爺祈禱:請賜給我個兒子吧。這倒不是因為我不愛女兒,而是我憋足了氣,想讓奶奶驚掉了老花鏡,悔掉了下巴,想讓她因為怠慢了重孫而捶胸頓足,可惜,沒成功。而更不湊巧的是,就在那天的早上,奶奶還在下樓時坐了個屁蹲兒,導致在我坐月子的期間,她也只能與床相伴。我看得出來,她看錦錦的眼神,簡直就像看個掃帚星。
「奶奶,您去瞧瞧錦錦,她雖說是個女孩兒,可比男孩兒身體還壯,嗓門兒還洪亮,不信您瞧一眼去。」今天,我心血來潮,盼望一幕合家歡。
不知是我手上菜刀的作用,還是那窗外的鞭炮聲也鼓舞了奶奶的心潮,反正她真的聽從了我的話,扭身挪向了婆婆的房間。而我也不由自主跟在了她的身後,當然,我先撂下了菜刀。
錦錦正在和婆婆玩兒撥浪鼓,一人拿一個,搖得是無比興奮,毫無樂感。見奶奶推門而入,婆婆竟一怔。想想也是,奶奶真是難得屈尊蒞臨。這會兒,錦錦正躺在公婆的大床上,笑得小臉兒如新衣一般紅艷艷。錦錦一偏頭,盯住了她的太奶奶,隨後,她就咯咯咯笑成一團,小胳膊小腿兒也忙活得令人眼花繚亂。我心說,這孩子還真爭氣,如果喜興到了這個份兒上,還討不到太奶奶歡心的話,那從今以後,也省得我再給她們之間架設橋樑了。
奶奶笑了,笑得很淺,笑得很不情願,可她終究是笑了。見了這一幕,我險些哭了。
「媽,您看她跟陽陽小時候簡直一個樣兒。」在孩子的問題上,我婆婆是我的同盟軍。我們把錦錦當個寶,就巴不得四處獻寶。
「這眼睛,這嘴,是像。」奶奶對錦錦越湊越近。
「女孩兒就是像爸爸,長大了也愛和爸爸親。」我在一旁補充說明。
錦錦還在笑,嘴裡咿咿呀呀的,貧氣得要命。奶奶緩慢地從衣兜里掏出手,顫抖地伸向錦錦,終於,碰上了錦錦那手感堪比絲綢的肌膚。而這時,錦錦那粉嘟嘟的小嘴兒一噘,竟嘬出一個響來,好似親了她那太奶奶一大口。
奶奶樂了,樂得嘎嘎嘎的,樂得皺紋更加深邃,雙手顫抖得更加劇烈。這個孤獨的老人,養育了一個兒子一個孫子,而他們都早已硬朗得不再會承歡她的膝下。而錦錦,她是個天使,她手上握著打開我們心門的鑰匙,只要你不抗拒她的靠近,她就會把開闊和燦爛賜予你。
等我做熟了飯時,奶奶,婆婆還在一左一右逗弄著錦錦。她們你一言我一語:這小寶兒可真乖。不光是乖,還機靈呢。陽陽小時候也是,見人就笑。哎,一晃陽陽都這麼大了。這不是又有小的了嗎?可惜是個女娃娃啊。女孩兒有什麼不好?媽,您一輩子都是帶男孩兒,這換個樣兒,多好。
夜色已黑漆漆了,窗外煙花不斷,鞭炮聲不絕於耳。我童佳倩平生第一次認為,過年的喧鬧太膚淺,平和的溫馨才最可貴。
八道菜剩下了六道半,我們這三個婦女同志的胃口,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電視上沒完沒了的歌曲大聯唱和聒噪的相聲小品,實在是喚不回奶奶那已遠去的青春,早早地,她就倦極睡去了。臨睡前,她攥了攥錦錦胖乎乎的小手,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已實屬難得。
錦錦吃了個飽肚兒,也知足地睡去了九霄雲外,我和婆婆守在她的小床邊,彷彿哼哈二將。有了窗外的喧囂,我和我婆婆的談話就儼然成了「輕談」,並不足以影響她的睡眠。
「房子找得怎麼樣了?」這問題婆婆天天含在嘴裡,卻終於在今年的年根兒底下問出了口。
「差不多了。」我含糊且虛假地回答。要找房子搬是我童佳倩的提議,我自然不能說房市太冷酷,希望真渺茫之類的喪氣話。說白了,我這就是外強中乾。
「在這兒住得不好嗎?」婆婆比我坦誠,挽留之意溢於言表。
「也不是不好,只不過我和易陽想獨立獨立,住在家裡,永遠長不大。」我說得冠冕堂皇。
「那白天你們上班,小寶兒怎麼辦?」
「我們打算找個保姆。」
「哦,哦。」婆婆第一個「哦」飽含訝異,第二個「哦」則深藏失意。她的自信心大概叫我那區區幾個字摧殘得支離破碎。保姆?原來我的全心全意盡心儘力還不如一個保姆。
我童佳倩也不懂了。活到了這把年紀,把人生大事幾乎也都活過去了,可怎麼卻越活越糊塗,越活越沒人性了?我想創造跟親生女兒親近的環境,有錯嗎?我想讓親生女兒遠離溺愛,堅強成長,有錯嗎?可為什麼我卻非得不得已打破旁人的充實生活,蹂躪了旁人那顆肉做的心?這不是我的本意。
劉易陽及時回來了,他的開門聲,成功控制住了我和我婆婆之間那敏感到緊繃的氣氛。
劉易陽一見到我就把我抱住了,當著他媽的面兒,就在我臉上啵啵啵親了三口:「佳倩,就讓我們攜手這麼一年一年走下去吧。」我立馬紅了臉,推開他:「去你的。怎麼又喝酒了?不是加班嗎?」「大過年的,完工了老闆還不賞杯酒喝?就一聽兒啤的,沒事兒。」說完,劉易陽又走過去抱了我婆婆:「媽,感謝您的養育之恩。」我婆婆臉也紅了:「你這孩子。」劉易陽親完大的,親完老的,又沖著錦錦這個小的去了。我和我婆婆不約而同一出手,一左一右擒住了他的雙臂:「你這一身酒氣,離她遠點兒。」劉易陽嘿嘿一樂:「你們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女人,哦,還有我奶奶,四個。她睡了吧?」
我哭笑不得。鬧了半天,我和劉易陽這一無所有,對我而言是寄人籬下的婚姻,成全的是他的完美人生。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個女人,雖說彼此間存在著難免的磕磕碰碰,可卻東南西北滴水不漏地圍繞著他。真是便宜了這廝了。
劉易陽打電話給他爸,原意是遠距離地拜個年,順便充作和事老,緩解緩解他和我婆婆之間的緊張關係,自打他說過年要去旅遊,他和我婆婆就誰也沒理過誰。在這件事兒上,我是站在我婆婆這邊兒的,春節本來就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你出去逍遙自在了,在老伴兒面前怎麼還不能服服軟兒?
可結果,這電話一打,劉易陽的酒算是徹底醒了。他剛說了一句:「爸,過年好。」電話那邊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餃子熟了。
這電話,劉易陽採用的是免提方式,所以,不光是他,也不光是我,就連那故作矜持,尚遠遠站在一邊的我婆婆,也清清楚楚聽見了那悅耳的女聲。
餃子?這才十一點,我們這兒的餃子才剛包完,等著新年鐘聲一響,開水下鍋,可電話那邊的卻都已經熟了。真是個急性子的女人。
劉易陽醒了,我婆婆懵了,只有我童佳倩見過世面,三下五除二就明白了個大概。這八成是那個搖曳生姿的女人,而我公公那所謂的「旅遊」,十成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爸,您在哪兒呢?」劉易陽問出這白痴話來。
「我這兒有事兒,明天再說吧。」我公公好似是對餃子迫不及待了。真是的,在家也沒少吃我童佳倩包的餃子,三鮮的,豬肉的,羊肉的,茴香的,扁豆的,純素的,花樣百出,好吃得不得了。怎麼到了外面,還急成這樣。
我婆婆關上了房門,說困了,睡了,不吃餃子了。劉易陽愣頭青似的伸手就想要拍門,我一把揪住他:「你想說什麼啊?你能說什麼啊?明天再說吧。」劉易陽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我的手:「佳倩,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就是,爸那幾個老同事中有個女同事唄。」我做了縮頭烏龜。
「那為什麼那邊那麼安靜,好像就爸和那女的倆人似的?」劉易陽對我不依不饒。
「我,我怎麼知道?」我可沒說瞎話,我本來就不知道。這種事兒,可不敢妄下定論的。
後來,我和劉易陽也沒吃餃子。新年鐘聲敲響時,我們不但沒把餃子下入開水鍋,反而把它們凍入了冷凍室。就這樣,這個大年三十兒在我們諸位忽而開心忽而不開心的情緒中成為了歷史,這也是我童佳倩自打長牙以來,第一個沒吃上餃子的大年三十兒。
「佳倩,嫁給我你後悔嗎?」在床上,劉易陽往下縮縮,揪出我的胳膊枕在他腦袋底下,創造出一幅我胸襟開闊,而他小鳥依人的顛倒畫面來。
「說什麼呢你?」我還當真開闊了。
「委屈你了。我自己在你們家坐一會兒都坐不住,卻讓你在我們家一住住了一年。」
「你明白就好。」我心頭暖呼呼的。想想我也真是容易知足,一兩句體己話,就能讓我無怨無悔個好一陣子。
「過完春節,咱們抓緊找房。對了,我估計,要是我們那新節目成功了,獎金怎麼也奔兩萬了,我給你買個鑽戒吧。」
「不用了,咱倆情比鑽石堅。這麼著吧,把咱倆的獎金加一塊兒,分期付款買輛車吧,你那突突突,也該退休了。」
「千萬別,到時又交房租,又還車貸,還不得累趴下了。別回來手頭緊得連給錦錦買個芭比娃娃,還得買盜版。」
「瞧你這點兒志氣,沒壓力哪來的動力?你想想,當初要不是我肚子大了,咱會早早結婚嗎?要不是結婚了,咱能踏踏實實工作,本本分分做人嗎?咱會省吃儉用,爬到今天這可以養個孩子自食其力的高度上嗎?人的惰性是天生的,毫不誇張地說,跟牲口沒什麼區別,抽一鞭子顛兩顛。你瞧瞧那些咬牙奮鬥,功成名就的人,誰沒壓力,誰沒動力?說白了,結婚也是一種壓力,一種動力。租房,買車,也一樣。開源節流,沒有咱拿不下的山頭兒。」
劉易陽抬眼看看我,一個打挺坐直身來,啪啪啪鼓開了掌:「佳倩,你真讓我血脈奔騰啊。」
我一個媚笑拋過去,挺了挺胸脯:「想不想來點兒更刺激的?」
劉易陽誇張地吸溜了一口口水,向我撲來。然後,他一僵,抬臉問我:「你說,我爸到底怎麼回事兒?」再然後,都沒等我開口,他就自言自語道:「算了算了,明天再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再再然後,就無須多言了。
新的一年的新的一天,我在女兒的嬌笑聲中蘇醒,身邊酣睡著我的丈夫,心裡充斥著漫溢的幸福。我伸了個懶腰,自認為這是今年的好兆頭。
新年新氣象,錦錦的笑聲竟不出自我婆婆的懷抱,而是源於她太奶奶的逗弄。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奶奶?媽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奶奶的嘴裡發出類似於餵雞的聲音,虧得錦錦還真受用。
「上哪兒去了?」自打有了錦錦,婆婆難得出門,除非是有什麼非買不可的,而身邊又正好無人好使喚。
「不知道,說是一會兒就回來,讓我看著小寶兒。」奶奶的眼光始終「看著」錦錦,真是盡職盡責。
可結果,婆婆口中的這「一會兒」竟十分漫長,漫長到非但我起了床,劉易陽也起了床,甚至中午已過,下午將完,夜色將至,她才姍姍而歸。而就在這個下午,孫小嬈還以她別具匠心的方式,給我拜了個年。
屬於「綠野傳媒」旗下,由孫小嬈以及某賈姓男性大明星聯袂主持,由我童佳倩的丈夫劉易陽擔任後期製作的新節目《自娛自樂》在下午二時準時開演。「自娛自樂?這是誰的靈感?全中國這麼些人幹嗎要自娛自樂?有病。」我對劉易陽的作品一向鮮有褒獎,這純屬我的個性使然。「我們頭兒唄。如今這世道,沒病的都是基層工作者,有病的才能突圍。不對,人家那不叫有病,叫獨到。」能做劉易陽的老闆,實在是有福氣。只要你不拖欠他的工資,他就會認為你待他不薄,替你說話。
《自娛自樂》簡單來說,就是搜羅所有不利用電子設備,自己一個人還能玩兒得倍兒帶勁的消遣方式,然後帶到節目現場來比賽,最後由觀眾投票評出最好玩兒的一個。節目的開場動畫熱熱鬧鬧,一個小人兒在屋裡鼓搗鼓搗這兒,研究研究那兒,最後哈哈大笑,跟精神病似的。我撇著嘴伸著食指指著電視:「這就是你的傑作?你干這行時間也不短了,怎麼也不見長進?」
「你可真外行。我們頭兒,還有電視台台長,都對這讚不絕口,說這夠台灣。」
「夠台灣有什麼好?」
「因為台灣的娛樂節目夠娛樂。」
「聽不明白。」我讓劉易陽繞糊塗了。
「先模仿,模仿好了再超越,你的明白?」
還沒等我明白,孫小嬈就在屏幕上現身了。不可否認,她那小臉兒小身子骨兒真適合上鏡,瀑布般的直發,紗制的蓬蓬裙,活似個洋娃娃。我斜楞著眼睛瞄劉易陽:「喲,喲,小心看眼裡拔不出來了。」劉易陽伸手抓茶几上的瓜子,卻一不小心打翻了瓜子碟:「有病。」
「唉?她本人是什麼類型的?」
「這個,我也說不好,比較單純吧。」
「瞎說吧你就,傳那麼些個緋聞了,還單純?」
「那都是宣傳手段,假的。」
「那和你的友誼是真的嘍?」我故意強調了「友誼」二字,說得陰陽怪氣。
「童佳倩,要不咱換個台吧。」劉易陽一把抓上了遙控器。
「別別別,這關乎於你的獎金和咱家的車,我就湊合看看吧。」
就在這會兒,門鈴響了。我心說準是我婆婆回來了,於是問也沒問就打開了門。結果,門外卻站著那「單純」的孫小嬈。這是我第一次與她本人面對面,而且就在剛剛,我還正在觀賞她的節目,就這麼著,我張著嘴怔住了。「你是劉易陽的老婆嗎?怎麼了?見鬼了?」孫小嬈趨身向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啊,真是見鬼了,以為你是貞子呢,從電視里爬出來了。」回過神來的童佳倩從來不會在言語上吃虧。
「拜託,姐姐,那是錄播,不是直播。」孫小嬈穿著件檸檬黃色的小棉服,斜挎著個草莓形狀的小皮包,那一聲「姐姐」叫得好不俏皮。
而我聽得卻好不牙痒痒:姐姐?這好像我是妻,她是妾似的。
劉易陽從房間里出來了,直結巴:「小嬈,你,你怎麼來了?」
「Surprise,我來拜年啊。易陽哥,祝你新的一年步步高升,財源滾滾啊。」屋裡電視中的聲音是孫小嬈的,耳邊實實在在的聲音也是孫小嬈的,吵吵得我一個頭兩個大。
「你空手來拜年啊?」我搶在劉易陽前頭開口。
「姐姐,難道你要我拎著兩盒點心外加一個果籃兒來嗎?好土啊。」
這孫小嬈真不是省油的燈,虧得劉易陽竟把她當作沒心沒肺的小孩兒。我童佳倩偷雞不成蝕把米,反遭搶白。的確,這會兒身穿寬大棉毛衫,且袖口還沾有油漬的我,真是土得沒邊兒了。
「要不要進來坐?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的?」劉易陽似乎頗為不自在。
「我從公司的通訊錄上查的啊。不坐了,我還有事兒呢。易陽哥,有機會咱們再一醉方休啊。」說完,孫小嬈蹦蹦躂躂下了樓。
劉易陽的臉色越來越紅,紅到最後都快紫了。我啪地甩上了門,聲音之大,就算她孫小嬈已躥到了一樓也能嚇一跳。「你給我過來。」我橫眉冷對劉易陽。
而這時,錦錦挺身而出,當了劉易陽的救兵。她哇哇大哭,引得劉易陽倒反咬了我一口:「你看你,把孩子嚇得。」劉易陽進屋去哄孩子了,我站在大門前深呼吸,據說,生氣時不宜餵奶,奶中會產生毒素,危害孩子健康。等我皮笑肉不笑地也進了屋時,劉易陽正抱著錦錦舉高高,玩兒得不亦樂乎了。
「一醉方休,啊?」我一屁股墩在沙發上,拖了拖鞋盤腿兒而坐。奶奶立在一邊兒樂呵呵看著自己的後代們嬉戲,她的文化程度有限,所以但凡我咬文嚼字,她就只能一知半解。
「她,她不就那麼一說嗎?」劉易陽盯著錦錦說。
「你說說你,不愛喝酒,酒量又有限,到頭來卻給我交上這麼個****的酒友,你讓我情何以堪?」
「什麼酒友,不就那一次嗎?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麼啊?你偷偷摸摸跟她打電話,跟她甜言蜜語,氣兒不順了就找她喝酒,還喝到人事不省,這大年初一,她還找上門來,口口聲聲『易陽哥』,你看看她穿的,她賣水果的啊?我告訴你劉易陽,之前我不過問是因為我有涵養,為了這個家我願意原諒你,可你別欺人太甚。」終於,我說著說著就淚水泛濫了。這下,奶奶就算聽不懂,也看得懂了。而錦錦也眨著滴溜溜的眼睛看著我,懵懂極了。
我下地穿鞋站直身,一把把錦錦從劉易陽的手裡搶下來,抱著她直抽搭:「我們,我們好命苦啊。」
奶奶退出了房間,臨了說了一句:「這女人啊,都越來越能鬧騰了。」
「你這是幹什麼啊?說的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什麼時候跟她甜言蜜語了?那次打電話,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她讓前輩欺負了,找我訴訴苦。喏,就這個男主持,當著她的面兒讓我們頭兒換人,說不跟她這個層次的合作。至於喝酒那次,我,我不是道過歉了嗎?是我不對,我不該找她,那天是我糊塗了,在你們家聽了幾句挖苦,好像就非得找個人對我崇拜崇拜,才挽得回面子。佳倩,我早就後悔了,非常非常後悔。」劉易陽端著兩隻手,給我擺道理。
「等等,你說什麼?她崇拜你?」
「好像,好像是吧。」劉易陽結巴的頻率是越來越高。
「她一個未來之星幹嗎崇拜你一個平民百姓?」
「喂,童佳倩,你跟我好了七年,連閨女都給我生了,你還不知道我有什麼好處?我謙虛,誠實,社會上欺軟怕硬,趨炎附勢那一套,我全不會,為朋友兩肋插刀,仗義執言。」劉易陽的語速是越來越快。
「等等,劉易陽,我怎麼覺得,一提到孫小嬈,你就這麼反常呢?表情不自在,說話不自在,連動作也不自在。」
「佳倩,我覺得你是沒事兒找事兒。」
電視上的男主持人賈某在一陣捧腹大笑后問孫小嬈:「唉?小嬈,你平時有什麼自娛自樂的方式?」孫小嬈故作思索狀,而後嬌滴滴作答:「我嘛,我比較淘氣,我喜歡惡作劇。」賈某以前輩的姿態評價道:「哈哈,原來我們小嬈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啊。」我聽得直反胃:台下你嫌她沒層次,台上你又視她為己出,你還真是天生的戲子。
「把電視關了。」我指揮劉易陽。
「幹嗎啊?換個台行不行?」
「不行,對孩子有輻射。」
「剛才你怎麼不說有輻射啊?」
「少廢話,讓你關你就關。」我這一肚子氣越脹越厲害,而錦錦那可憐巴巴的小嘴兒已越撇越歪了,這代表她的飢餓已瀕臨崩潰的邊緣。於是我的理智不得不屈從了劉易陽,為了奶水的質量而勸慰著自己的衝動:童佳倩,捉姦捉雙並不成,關鍵還得捉在床,她孫小嬈自己送到你的大門口,只有兩種可能性,要麼她是真的如劉易陽所言般沒心沒肺,要麼,她就是成心讓你堵心。而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性,你都該平心靜氣,以不變應萬變。
「劉易陽,別的我也不說了,我是怎麼對你,怎麼對劉家的,你都知道。如果你要是對我不住,你說你還是人嗎?」
「讓你這麼一說,好像我對你不好,對你爸媽不好似的。」
「喂,你別再惹我了,不然我的奶水會有毒的。」
劉易陽終於噤了聲,隨後一臉堆笑:「得,什麼都是我錯,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錦錦開飯了,她時不時咧嘴一笑,以至於奶水順著她的嘴角直往下淌。有那麼一剎那,我竟覺得她並不是個只知道吃喝拉撒玩兒的小嬰兒,而是個有計謀,有心思的鬼靈精,覺得是她暗中平復了我和她爸的這場爭執,她該哭的時候哭,該餓的時候餓,所以眼下才一邊吃奶,一邊得意而笑。
我望著劉易陽望著錦錦的眼神,如此寵愛,如此膠著,早上的幸福感再度油然而生。婚姻是一道枷鎖,也未嘗不是一條保險繩,它鎖著我們的人,我們的社會道德感,也防備著我們人類那與生俱來的善變。倘若沒有婚姻的限制,也許劉易陽真會一個失足,讓「優越感」牽著鼻子,與那「崇拜」他的小明星生出一腿來,又也許,我童佳倩的倔強和強硬會戰勝我那份本來企盼著天長地久的深情,大踏步地棄他而去,然後嘴上叫囂著天涯何處無芳草,夜裡卻黯然淚流,悔不當初。
至於婚姻之上的錦錦,則更是保險上的保險了。她儼然是我和劉易陽之間不可磨滅的相愛的證據,她的存在,令我童佳倩和他劉易陽永遠成不了陌路。
「你還愛我嗎?」我問劉易陽。
「愛,當然愛。」劉易陽的目光從錦錦的臉上移到我的臉上,依然膠著。
「只愛我嗎?」
「只愛你。」
「孫小嬈呢?」
「她,她是個小孩兒,以後,以後可以和錦錦做朋友。」劉易陽又結巴了,可是,他已經說他只愛我童佳倩了,那別的,似乎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千萬別,近墨者黑。」
劉易陽笑了。他身子前傾向我,以唇吻住了我的唇。我閉上了眼睛。似乎很久很久沒有認真親吻了,當愛情減退,親情膨脹,親吻便再也不是表達感情的最佳方式了,至少,它並不比幫忙做家務,或者上報工資來得實在。不過,偶爾吻一次,那心跳的加速度也並不弱於情竇初開的年代。很好,很好。
錦錦在我們之間,又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