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2節
艾米:塵埃騰飛(31)
陳靄還沒走到門邊,就聽滕教授跟在身後說:「我吃完了,我也上樓去睡了—」
她一聽,馬上轉過身,像使定身法一樣伸出兩手,嘴對著早餐桌努了努,又對著廚房的水池努了努。
滕教授果真被定住了,但只是茫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她低聲說:「把碗筷放到水池去,不然明天就幹掉了,怎麼洗?」
滕教授恍然大悟,像小學生一樣,一切行動聽指揮,乖乖地把碗筷放到水池裡去了,然後得意地望著老師,準備得表揚。
陳靄見這個學生悟性太差,已經失去循循善誘的耐心,幾步搶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往碗里放水,嘴裡教育道:「碗里不裝水,不一樣會幹掉嗎?」
「哦,要放水啊?」
「那你以為怎麼樣?」
「我以為放進水池就行了—」
「為什麼?」
「水池裡濕潤嘛—」
陳靄哭笑不得,知道遇上了一個偏科的學生,有些功課出類拔萃,有些功課一竅不通。她也不等明天了,知道這碗放到明天還是該她洗,不如現在就洗了,也好安心睡覺。她這個人最怕水池裡泡著臟碗了,泡在那裡就睡不著覺。今天因為是在別人家,本來想偷下懶的,但已經站到水池邊來了,不把碗筷洗了肯定是睡不著的。
就一個碗,又沒幹掉,很容易就洗好了,她把碗筷放進用作碗櫃的洗碗機里,用洗手液洗了手,沖乾淨,伸手去拿紙巾擦手。但滕教授站的位置剛好擋住了她拿紙巾的路,她只好說:「請幫我拿張紙巾。」
滕教授彷彿得到了一個立功機會一樣,旋風般地滿屋子找起紙巾來,陳靄也懶得再作指點,知道這人是孺子不可教也,教他所花費的時間比自己乾花費的時間更多,便自己走過去拿了一塊紙巾,邊擦手邊往廚房的垃圾桶邊走。哪知道站在垃圾桶附近的滕教授剛剛發現紙巾的藏身之處,如獲至寶地沖將過來,跟她撞個滿懷。
兩人都撞得一踉蹌,陳靄體積小,重量輕,更加踉蹌一些,被撞得往後倒去,滕教授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兩人剛一站穩,又都跳開去,滕教授後退幾步,讓陳靄去垃圾桶丟紙巾,自己則站在靠門的那邊通道上發獃。
陳靄丟了紙巾,想回樓上去,但滕教授站的地方又剛好擋住了她。她見他直愣愣地盯著她,心裡一慌,以為自己的睡衣扣子沒扣好,或者什麼地方裂了縫。她低頭望了一陣,沒發現什麼破綻。她穿著長袖睡衣長睡褲,睡衣的每粒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只差連風紀扣都扣上了,睡褲則是從胸前一直穿到腳下,該遮的不該遮的都遮住了。
她想滕教授大概是認出了這睡衣,才會這麼起勁地盯著看,便解釋說:「這是王老師的睡衣,她叫我今天就在這裡過夜,我說我是從實驗室來的,什麼都沒帶,她就把這套睡衣借給我穿—」
「哦,是她的?」
「你沒見她穿過?」
「沒有。」
「不會吧?這又不是新買的,你怎麼會沒見過?肯定是你忘記了—」
「可能吧。」
陳靄建議說:「這樣吧,我上樓去換衣服,你也去穿衣服,然後送我回去,你今晚可以回到大睡房去,跟王老師和好—」
「還大睡房,我今天本來是準備睡在辦公室的,是因為你要到我家來,我才跟回來,呆在家裡,怕她—欺負你—。既然你現在要走,那也行,我先送你回去,然後我到辦公室去—」
陳靄知道這完全是找死,堅決反對:「不行,你不能跑辦公室去。你把我送回去,你得回來,想辦法跟王老師和好,不然我今天不白勸一通?」
「她叫你今晚在這裡過夜,你也答應了,如果你半途跑掉,她肯定要疑神疑鬼,還以為我跟你之間—發生了什麼呢—」
陳靄被唬住了,不敢再提回去的事,只低聲說:「那我回樓上睡覺去了,別讓她看見了生誤會—」
滕教授沒再啰嗦,閃到一邊,讓陳靄過去。陳靄幾步走到門前,聽到滕教授在身後說:「Haveasweetdream(做個好夢)。」
陳靄回到樓上的大睡房,躺回床上,但怎麼也睡不著,更別說做夢了,腦子裡老轉著一個念頭:這是滕教授曾經睡過的位置,在被滕夫人趕出去之前,滕教授就是睡在這張床上,就睡在這個位置上的。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轉這個念頭,也不知道如何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裡趕出去,轉著轉著,眼前還出現了滕教授夫妻做愛的鏡頭。
她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偷偷看了看身邊睡著的滕夫人,天哪!不看還好,一看真是嚇一跳!一個人醒著和睡著的樣子,怎麼可以有這麼大的差異?雖說滕夫人醒著也不算個美人,但至少還是個活人,雖不可愛,但也沒這麼可怕。
現在倒好,滕夫人閉著眼,張著嘴,頭髮散亂,全無生氣,像一具屍體,皺巴巴的睡衣,裹在沒有形狀的身軀上,睡衣下擺大敞八開,露出黑糊糊的兩條大腿,鬆弛的肥肉攤開在床上,像一大灘爛泥。
陳靄實在想不出哪個男人看到這一灘爛泥會有爬上去的衝動,不免對滕教授生出一份同情之心。她一個外人,而且只是睡在這灘爛泥的旁邊,她都感到不自在,更何況滕教授還得趴到這灘爛泥上去,甚至深入到爛泥裡面去,想想就噁心。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睡態,應該不比滕夫人強多少,頂多就是身軀膚色沒滕夫人的那麼黑,但那不過就是肥沃的污泥與貧瘠的沙泥的區別。難怪趙亮總愛在黑地里做那事,很可能就是覺得她像一灘爛泥,慘不忍睹。
趙亮總是把那事稱為「放炮」,每次做那事的時候,趙亮都是那句開場白:「憋了好幾天了,今天放一炮吧。」
她本來對那事就沒多大興趣,一聽這話就更沒興趣了,甚至有種噁心的感覺。但她知道這是妻子的義務,份內的工作,妻子不盡這個義務,不完成份內的工作,丈夫就會去找別的人來頂替妻子,最終會以離婚告終,所以她一直以來都克勤克儉地盡自己做妻子的職責。所謂「克勤」,就是從不正面拒絕趙亮「放炮」的要求;所謂「克儉」,就是盡量尋找合法的借口替趙亮節約「炮彈」。
趙亮從來沒像電影里的那些戀人一樣,在做愛之前做點甜蜜浪漫的動作,趙亮甚至沒吻過她的身體,最親密的動作就是親嘴,但她剛好不喜歡親嘴,因為親嘴會給她嘴裡留下一股口水味,而且是不新鮮不健康的口水味,一股怪異的臭味,很不舒服。每次趙亮想來親她的嘴的時候,她都死閉著嘴,頭使勁扭來扭去,趙亮試幾下不行,只好放棄。
她從來不敢看趙亮趴在她身上時的那個面相,儘管關著燈,但隔得那麼近,還是能看見,齜牙咧嘴,咬牙切齒。她做愛的時候從來都是閉著眼睛,有次她偶爾睜開眼,發現趙亮也是閉著眼的,讓她覺得十分滑稽,怎麼男的也閉著眼做愛?想想看,黑地里,兩口子,都閉著眼,像兩個瞎子,在那裡鬥來鬥去,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那時她最盼望的就是例假來臨,來例假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做愛了。
但她的例假就是那麼不合作,出國之前,她需要例假做掩護的時候,例假總要隔個四十天左右才會來一次;出國之後,她用不著例假做掩護了,結果例假卻變成了規律性的一月一次,准得像死神,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婚姻生活里最不受干擾的階段,就是兩次懷孕期。第一次是懷欣欣,頭一胎,金貴得很,自從懷上,她就不讓趙亮碰她,怕把胎兒碰掉了。趙亮也算聽話,叫不碰就沒碰。趙亮那時正在考碩士讀碩士,每天在學校做學問做到半夜才回來,大概也沒什麼心思和精力碰她。
第二次懷孕,是計劃外的,政策不允許生二胎,她只好去人工流產。胎兒刮下來后,手術醫生告訴她:是三胞胎,三個兒子!
趙亮為這事唏噓了很久,一直怪她不該去做流產,趙家就是想她生兒子,她第一胎生了女兒,趙亮雖然嘴裡沒說什麼,但行動上很淡然,成天都貓在學校里用功,晚晚都搞到半夜才回來。
陳靄就安寧了這麼兩個階段,其他時間,主要靠例假,來了例假就可以不做愛,這一點是她跟趙亮兩人為數不多的共識之一。
要依她的,一輩子沒性生活都沒問題。她沒把性生活摒除出她的生活,一是因為那是妻子的責任和義務,二是她好歹是個學醫的,知道沒性生活對健康不利,但究竟是怎麼個不利法,什麼樣的性生活才對健康有利,她的性生活對她又怎麼個有利法,她都沒深入想過。
可以說她這一生對性的態度都是按科學辦事,按法律辦事的態度,按科學辦事,就是所謂沒有性生活對健康不利,按法律辦事,就是所謂妻子的責任和義務。但她從來沒有從自己的角度渴望過性生活,既沒有心理上的渴望,也沒有生理上的渴望。
但今天不知是怎麼回事,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奇怪,好像有點坐立不安一樣,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麼。她躺了一陣,鬼使神差地從床上爬起,又到樓下廚房去找水喝。走出卧室門的時候,她像被一隻無形的魔掌扇了一耳光一樣,頭一扭,向滕教授住的書房那邊望去,發現書房門下面的門縫裡還透著燈光。
滕教授還沒睡?他在幹嘛呢?
她像被鬼推了一把似的,不由自主地走到書房門邊,呆立在哪裡,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幹什麼。站了一會,她正想離去,書房的門開了,滕教授站在門前,仍然是赤裸著上身,只穿一條半長的花睡褲。
她不敢看他,想解釋說:「我口渴了,想找水喝—」,但她口乾舌燥,發不出聲來。
滕教授猜到了:「你是不是想找水喝?」
她點點頭。
滕教授說:「進來吧,我這裡有冰凍的水—」
她有點詫異,難道滕教授房間里有冰箱?不然怎麼會有冰凍的水?會不會是騙人的?半夜三更,到一個男人房間是很危險的,還是到廚房去找水吧。
她想離開,但被滕教授一把抓住,拉進書房。她嚇得心兒亂跳,怕有人看見。她想問:「關門了沒有?」,但仍然是發不出聲。
滕教授好像一點都不怕,門也不關,就她放倒在沙發上,向她壓過來。她慌得用腳踢他,用拳頭砸他,不停地用手指門,滕教授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去把門關上了。
她舒了口氣,靜靜地躺在沙發上,不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滕教授關好門,回到她身邊,像電影里那些外國男人一樣,吻她的脖子和耳根,痒痒的,酥酥的,令她發抖。奇怪的是,滕教授似乎並沒壓在她身上,但她仍然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又緊張又激動,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死去了。
昏頭昏腦了一陣,她感到滕教授在拉扯她的衣服和褲子,她想警告他小心點,別把睡衣褲扯壞了,不然就沒法還給王老師了,賠一套當然賠得起,但王老師看到撕壞的睡衣,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那還不大鬧天宮?
但她發不出聲來,也不敢發聲,怕有人從門前過會聽見。她想坐起來,自己把衣服脫掉,但滕教授太重了,她沒法掙脫,只好由著他去拉扯。
他的拉扯似乎帶電,還什麼都沒做呢,她已經衝動得不行,她簡直不敢想象,等到滕教授把她的衣褲都拉扯掉了,真的干起那事的時候,那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因為她的身體像要爆炸了一樣,又熱又漲,顫抖得厲害。
可能是她的衣褲太嚴實了,滕教授拉扯了好一陣都沒能拉扯掉,他乾脆不拉扯了,就隔著她的衣褲撫摸她,她感到下面那個地方突突地跳動,渾身發軟。
現在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麼思想都沒有了,只想兩人能做場愛。但她盼望的事情老是沒有來臨,她等不及了,小聲懇求道:「快來吧!你怎麼還不來?」
滕教授笑了:「就是在等你這句話!」
天崩地裂。風起雲湧。
陳靄迎風騰飛起來
艾米:塵埃騰飛(32)
陳靄最常做的噩夢,都是跟她的職業有關的,往往是她給病人診錯了病,開錯了處方,下錯了葯,把病人吃癱了,吃瘋了,吃死了。病人的陰魂纏著她,高喊「還我命來!」;病人的家屬找她大鬧,拍桌子打板凳,吹鬍子瞪眼睛,要打要殺,要剁要剮,嚇得她滿處亂躲。但她躲哪裡,病人家屬就追到哪裡,追得她無路可逃。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她都感到如釋重負:啊!原來只是一個夢!
人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她行醫多年,從來沒診錯過病,下錯過葯,在她手裡死掉的病人不是沒有,但那都是病入膏肓,大限已到,神仙也救不了的危重病人。連病人家屬都知道這一點,老早就不做指望了,所以即便病人死了也不會認為是她治死的,相反,由於她盡心儘力搶救過病人,或者為病人減輕過死前痛苦,病人家屬對她還感激不盡呢。
除了與職業有關的頂級噩夢,她還做過一些荒誕的次級噩夢,一般都是忘了穿衣服,或者忘了穿褲子,或者兩者皆忘,然後就那麼跑出去了,還專揀熱鬧地方跑。等跑到那些地方,才想起沒穿衣服,於是拚命找地方躲藏,拚命找東西遮蓋,但遮來遮去都遮不住,躲來躲去都躲不了。
往往要到心急如焚的時候,她才會猛地醒來,發現是一個夢,於是如釋重負。
但她在現實生活中從來沒出過這種丑,褲帶都是選最結實的,買了衣服先把扣子重釘一遍,買褲子先檢查拉鏈質量好不好。上次撩旗袍的時候讓滕教授看見了她一片大腿,就算她一生中最嚴重的走光事件了。
但她的夢就是那麼怪,越是生活里沒發生過的事,就越是頻繁地出現在她的夢境里,並且那麼真實,每次都差點把她嚇死急死,在夢裡都連連祈禱:希望是一個夢!希望是一個夢!
根據以往經歷,陳靄認為自己今晚不過是做了一個夢,因為這是她生活中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別說她和騰教授是羅敷有夫,使君有婦,就算他們倆是男未婚,女未嫁,她也不會在婚前就找上門去,跟他行這種偷偷摸摸苟且之事。
但這個夢跟以往的噩夢又很不相同,以往的噩夢裡,她都是祈禱「希望是一個夢,希望是一個夢」;以往從噩夢中醒來,她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是一個夢,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但今天她一點沒想過「希望是一個夢」,醒來之後也沒有如釋重負,甚至沒把握這真的只是一個夢。
以前做的那些噩夢,她都知道夢的起點在哪裡,終點在那裡,因為夢境與現實太不一樣了,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哪些是夢,那些不是夢。但今天不同,她一點都拿不準到底哪些是夢,哪些不是夢。她真的起床到廚房去過嗎?她真的在那兒碰見了滕教授嗎?她真的跟滕教授撞過一個滿懷嗎?她真的去過滕教授的書房嗎?滕教授真的吻過她的脖子和耳根嗎?滕教授真的對她做過那件事嗎?
她拿不準。一切都是模模糊糊,一切又是那麼清晰。模糊的是圖像,清晰的是感覺。
從感覺上講,她覺得滕教授還是對她做過了什麼的,因為她現在仍能感覺到身體的某個部位在突突地跳,這還不說,那裡還有種濕潤潤的感覺。她想起自己穿的是滕夫人的睡衣睡褲,睡的是滕家的床,可千萬別弄髒了睡衣和床單。
她起床到洗手間去,坐在馬桶上,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內褲,有些白色半透明的滑膩物質,不是雪白,是淡白。
她的女人可不是白當的,她的婚也不是白結的,她的醫更不是白學的,她知道男女都可以產生白色半透明的滑膩物質。她自己一向都是比較乾淨的,平時從來沒有這帶那帶的,只在排卵期會有那麼一點。但趙亮是個不愛戴套的人,所以每次做愛都是她收拾殘局,對白色半透明的滑膩物質一點也不陌生。
從內褲上的量來看,應該是她自己的產品,也許是排卵期吧。她感覺有尿意,但又拉不出來,只好坐在馬桶上等,等了很長時間,終於拉出尿來,但一點也不順暢,斷斷續續,滴滴嗒嗒,讓她這個學過醫的人很有點緊張。
拉完尿,她用手紙去擦拭,只覺得手自下而上一滑,跐溜一下,拿著手紙的手一下滑到小肚子上去了。我的天!她差點叫起來,手紙上全是滑膩膩的東西!怎麼這麼多?難道不是self-made(自己生產的)的產品?是imported(進口)的?難道她的確是去了書房,並在那裡做了什麼?不然怎麼會有這麼些東西呢?
她又扯了一大把手紙,再拭擦一次,又是一大片滑膩膩的東西,而且隨著她的手接觸那個地方,她感覺那個地方猛地向里收縮進去,彷彿一直收縮到小肚子里去了一樣。伴隨著這種收縮,是一種令她骨頭髮酥的愉悅感,沿著小腹和尾椎兩個方向往上延伸,所到之處,像有隻巨大的手,一路捏碎她的骨頭,使她化作粉塵,騰空而飛。令人頭暈目眩的騰飛!令人慾仙欲死的騰飛!像昨晚在夢中(?)感受的一樣!
天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啊!她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以前做愛的時候,也曾偶爾有過比較舒服的感覺,那個地方像有溫水浸泡一樣,微溫,微麻,微脹,微軟,完事之後那個地方還輕微地跳動了幾下。
她一直以為那就是高潮,一直把自己劃在有幸體驗高潮的女人當中,現在才知道那根本不是高潮,連低潮都算不上,壓根就不是潮,頂多算個澡盆里的微波。今天這才是高潮!如果今天這個還不是高潮,那世界上就沒有高潮了。
她發現教科書上描寫的女性高潮都是無稽之談,什麼面孔潮紅,心跳加快,胸部出現紅疹,盆骨區發熱等,都是無稽之談,東扯西拉,什麼地區都說到了,唯獨沒說真正產生高潮的地方,這就像說地震不說震中一樣,純粹扯淡。
她活了三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品嘗這種如塵埃般騰飛的愉悅感。她猜男人做愛肯定就是這種欲死欲仙的滋味,不然男人就不會那麼猴急著要做愛了。但她為什麼做了這麼多年的愛,就沒品嘗過這種滋味呢?是她開知識晚,還是趙亮不會做愛?照說也沒什麼會不會,因為今晚滕教授也並沒做什麼特別的動作,就是吻了她的脖子和耳根,再就是撫摸了她那個地方,而且是隔著衣服的。如果是做夢的話,那就更沒做什麼了。
想到這裡,她越發好奇今天的夢到底是從哪裡開始的了,但她越想越不肯定,越想越覺得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正發生過了的。她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她是怎麼回到大睡房裡來的,從她迎風騰飛到她發現自己躺在大睡房的床上,這中間的過程她一點也不記得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一直都躺在大睡房的床上,哪兒也沒去,這一切都是夢。但那些白色半透明的滑膩物質又是哪裡來的呢?難道全是她自己的產品?
她像搞科研一樣,重建實驗環境,重新來過。她又扯了一把手紙拭擦了自己,又是一片滑膩膩的東西,又是一陣收縮,又是一陣騰飛。她把她的科學實驗重複了幾次,每次都得到相同或相似的結果,而且摸出了一點規律:兩次實驗之間要間隔一定的時間,不然就飛不起來;騰飛的時候,器官呈收縮狀,沒有滑膩物質生成;落地之後,器官逐漸回復原位,滑膩物質生成。
天哪!她想想就覺得后怕,如果這些年每次做愛都做到今天這地步,那她會不會早就樂死了?不樂死也得累死吧?不累死也得暈死吧?不暈死也得乾涸死吧?
這麼說,她應該感謝趙亮,讓她平平安安活到了今天。
她停止了科學實驗,不是怕累死掉,而是突然覺得洗手間似乎還有一個陳靄,正站在她對面,冷眼旁觀。她覺得很羞愧,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怎麼這麼貪婪這麼淫蕩啊!她慌忙拉上褲子,跑回床上躺下。
她睡不沉,也醒不全,處於一種似睡似醒半睡半醒的狀態,她覺得自己是醒著的,而且很擔心明天會因為睡眠不足而頭昏腦脹,但她又做了幾個短夢,夢裡還在問自己:我是睡著的還是醒著的?
一直到滕夫人起床了,陳靄才有確實的把握自己是真的醒了。但她不知道能跟滕夫人說什麼,決定裝睡,等滕夫人走了再起床,從此再不到滕家來。
她聽見滕夫人去了洗手間,她很緊張,怕滕夫人根據手紙架上所剩無幾的手紙猜出什麼。過了一會,滕夫人從洗手間出來了。她聽到closet(人能走進去的衣櫥)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有電吹風吹頭髮的聲音,噴香水的聲音。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滕夫人推了她幾把,嘴裡叫著:「陳大夫,陳大夫,醒醒!」
陳靄裝不下去了,只好裝作剛被叫醒的樣子,睡眼惺忪地問:「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我今天要上班—」
「你早飯吃什麼?我給你做吧—」
「不用,我早上吃cerealandmilk(麥片和牛奶)。陳大夫,我托你一個事,你今天幫我盯著點,別讓滕非去找那個賤女人。我昨天是看他回來了,所以放他一馬,不然的話—」
滕夫人沒把話說完,所以陳靄不知道滕夫人「不然的話」究竟是什麼「話」,到底是繼續絕食,一直到把自己餓死,把丈夫嚇死,還是跨省追捕,把滕教授捉拿歸案。但不管是什麼意思,陳靄都明白滕夫人昨天開門進食,不是她陳靄的功勞,而是滕教授的功勞。滕教授跑了,夫人便要絕食;滕教授回來了,夫人便開始進食,跟她陳靄的三寸不爛之舌和炸醬麵沒什麼關係。
她有點失落,但也不是太失落,畢竟滕教授是為了她才回家來的,滕夫人進食等於還是她的功勞。她一想到滕教授是為她才回家的,就覺得心裡一陣溫暖,一種甜蜜,一份自豪。
滕夫人走了之後,陳靄又睡了一會,仍然是似醒似睡那種,九點多鐘的時候,她起來上了趟洗手間,拉尿很順暢,那裡很乾爽,滑膩膩的東西沒有了,欲仙欲死的感覺也沒有了。她又糊塗了,難道她的高潮也是她夢出來的?應該不是啊,因為她渾身乏力,腿腳酥軟,應該是騰飛的後遺症。
她又回到床上躺了一會,想起滕家人今天要去教堂,只好起床,梳洗了一下,到廚房去做早餐。
她很怕看見滕教授,怕他告訴她那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的發生過的。她又想見到滕教授,想他告訴她昨晚什麼都沒發生。她肯定是不敢直接問他,但她覺得通過察言觀色,應該能從他的言行中弄清楚昨夜究竟發生過什麼沒有。
她下樓之後,在familyroom(家居室)看見了兩個滕公子,在看電視,都看呆了,她問他們早餐吃什麼,他們都不答話,她重複了好幾次,一次比一次聲音大,但兩位公子像聾子一樣,最後她拿過遙控,把電視聲音弄小了,兩個滕公子才說已經吃了cerealandmilk了。
她在後院找到了滕父滕母,在侍弄花草。陳靄問他們早餐吃什麼,滕母說:「我們吃了早飯了,吃的芝麻糊。你愛吃什麼就自己弄點什麼吃吧,再就是問問非兒吃什麼。他昨天睡得晚,不知道他起來沒有。」
陳靄得了王母娘娘聖旨,上樓去找滕教授。一段不長的樓梯,把她爬得兩腿發軟,心跳加速。她走到書房門口,呆站在門外,彷彿一個罪犯在重遊犯罪現場。她的心怦怦亂跳,深呼吸了幾口才敢敲門。
滕教授給她開了門,又是赤裸著上身,下面穿條半長的花短褲,不過不是昨天那條,是另一條,上面有條紋與星星,像裹著一面美國國旗。
滕教授正在刮鬍子,手裡拿著剃鬚刀,肩上搭著一條毛巾,一邊臉已經刮好了,另一邊正在刮,糊著肥皂泡。滕教授停下手裡的動作,說:「Goodmorning!(早上好!)」
她應聲蟲一般回應道:「Goodmorning!」
滕教授眼睛望著她,鼓起一邊腮幫,很快刮完那邊臉上的鬍子,又咬著下唇,眼睛仍然看著她,幾下刮凈了下巴上的鬍子,然後揚起頭,眼睛向下望著她,幾下刮完連著下巴的頸子上的鬍子,最後拿下搭在肩上的毛巾,一邊擦剃鬚刀,一邊打量她。
她把臉扭向一邊,他問:「昨晚沒睡好吧?」
「誰說的?」
「我說的,眼圈都是黑的嘛—」
她轉過臉,想看看他的眼圈是不是黑的。
他wink(眨眼,做鬼臉)一下左眼,自信地說:「哈哈,我就知道你昨晚肯定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