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彩色陀螺
她就像一隻旋轉著的彩色陀螺,不到停止轉動的那一刻,誰都看不清地究竟有多少種顏色。
1
雜誌被丟在黑色的茶几上,帶著鬆散的響聲,寬闊到有些空曠的房間里響起戴艾玲輕蔑的冷笑聲。
「所以說人不能一步登天,這袁景瑞還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居然都敢拉著董知微這種不上檯面的女人走出來,讓全世界都來看他的笑話。」
她這樣說著,手指還點在雜誌上的照片上,修得形狀完美的手指上塗著金色的指甲油,那張小小的照片在她的手指下更顯得模糊不清。
溫白涼也在,就坐在沙發上,並沒有接她的話,只是將茶几上的雜誌拿了起來,仔細地看了她所指的那張照片一眼。
照片被刊登在財經版上,挨著成方上市當天袁景瑞走出港交所的大樓照片,很小,拍出來的效果卻像是娛樂頭條,看上去就是在某個夜裡的街角邊被到的。照片里是袁景瑞與董知微,兩個人站在夜裡的燒味明檔前,他牽著她的手,臉上帶著笑容,即使是一個側面都看得出無比的心滿意足,而董知微微微低著頭,因為拍攝的角度關係,只能看到她的小半張臉,但卻是前所未有的美麗的,像是被某種神奇的力量改變過了,整個人都變得不同。
旁邊附著長長的報道,他想要將注意轉移到那些文字上去,但眼前刺痛。被那副畫面灼傷的感覺——還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他知道,身邊的女人正時時刻刻注意著他的表情。
他在打開的雜誌之後默默地呼吸,兩次之後便將它合了起來,放回茶几上,轉過頭對戴艾玲道:「要開始了嗎?律師已經都準備好了,張大豐和張大才整天都在煩我們的人。」
她走到他身後,俯下身來,兩隻手從後頭伸過來將他面前的雜誌再次打開,臉貼著他的臉,聲音就在他耳邊。
「他們兩個……你怎麼看?」
屋裡有恆溫的供暖,戴艾玲只穿著一件無袖的上裝,兩條手臂是涼而油膩的,像是兩條蛇交叉在他的皮膚上,她身上的香水味鑽進他的鼻子,染在他的身上,他突然有一種立起來將她推開的衝動,但他很快地忍住了,反側過臉去,在她光裸的手臂上吻了一下。
從香港回來之後,他所人去的一切全都回來了,並且比之前的更多更好。他現在已經是圈子中當之無愧的新貴人物,誰見到他都要低一下頭。
他不會再糊塗,讓自己忘記這一切都是誰給他的,所有的得到都要用付出去換取,他不覺得不公平,更何況他現在已經看穿了戴艾玲這個女人所要的東西,她不是想要他愛她嗎?他可以裝著愛她,演戲是會上癮的,他已經習慣並且掌握了其中訣竅,有些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有了真假難辨的感覺。
「你要聽真話嗎?」
她被他吻得笑起來,回答的聲音都軟了許多,又緊了緊手臂,貼著他的耳朵說:「當然,要是你說假話,小心我掐死你。」
他轉過臉去再看一眼那張照片,董知微的手被握在袁景瑞的掌心裡,她的肩膀貼在他的手臂上,他感到自己的胃部一陣抽搐。
身體的誠實真不是一件好事。
「我很不高興。」他說。
她略略抬了一下身子,但他伸出兩隻手將她的手臂按住了,繼續說下去:「那個男人竟然檢我丟掉的女人,我還以為他是個值得的對手,現在這個人讓我感覺少了許多樂趣。」
她哈哈笑起來,不但高興,而且感到驕傲。
過去每一次她在他面前提到董知微,溫白涼都會用類似於「你提她做什麼?」這樣的句子來回答她,一個人只有在仍舊放不下另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那好樣說話,但現在他的回答里不再有董知微,他關心的只是他的對手。
她喜歡看到他野心勃勃的樣子,而這世上能夠滿足他的野心的人只有她,他想要的,只有她才能替他達成,沒有她,他將一事無成。
她也喜歡能夠掌控一切的感覺,更喜歡能夠掌控他的感覺,他讓她有了擁有他的實感,當然相應的,她也不會虧待自己心愛的男人。
「放心吧,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成方這一季的季報出來之後,林恩就會啟動債轉股的程序,要求股權配股以及加大注資攤薄袁景瑞手頭的股份,他現在手裡的股份是他和程慧梅兩個人的,加起來也就是33%,張家的官司一開始,程慧梅留給他的那部分就必須凍結,成方上市的時候二極市場流出來的那些股票林恩與我們都在大筆吃進,這一次我們的勝算很高。」
溫白涼皺起眉,「可是姓張的那兩個白痴把事情搞砸過一次,袁景瑞對他們盯得很緊,我怕他對他們倆早已經有了對策。」
戴艾玲將雙手收了回來,繞到沙發前去與溫白涼麵對面說話:「就算張家兄弟不管用,我手裡還有一個*****鐧呢。」
「什麼*****鐧?」溫白涼急問。
她將那本雜誌隨手丟在一邊,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笑來,心情好極了的樣子,還對他眨了眨眼睛。
「秘密,你慢慢猜吧。」
他仍舊皺著眉,她伸手過去捏了一下他眉心的位置,笑著說:「好了,這*****鐧也是我意外得來的,之前我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還有,要是這次把成方拿下來了,林恩會需要一個代表董事,我已經向韓墨斯推薦你了。」
溫白涼猛地睜了一睛眼睛,那裡面閃出的光讓她愉快到極點,並且再一次笑出了聲音。
董知微的這段日子,過得驚險刺激,跌宕起伏,用坐上了過山車相比也不為過。
在香港的那個晚上,她轉身抓住袁景瑞並且開口對他說出那句話的同時,她就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所保有的平靜生活被她一手打破了。
果然,袁景瑞是怎樣的一個行動派,他當天晚上就要拉著她一起出席那場晚宴,被她拒絕還不解地問她。
「這有什麼問題嗎?」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手仍舊握著她的,臉湊得那麼近,鼻息跟她的混在一起,帶著濕潤的暖意,她在他的掌握中感到無比的軟弱,剛才的表白已經扯掉了她最後的一點自我保護的能力,被他那麼有力的手緊緊握住,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根輕飄飄的蘆葦,一折就要斷了,可又感覺要是斷在他的身體上,落在哪裡都是好的。
可是殘存的一點清醒迫使她開口,「不行,我不想。」
時間已經在他的腦子裡蒸發了,抱著她的感覺太過美好,他從短暫的獃滯狀態中回神之後就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現在他與她說著話,腦子裡卻出現一段一段的間歇性空白,他已經忘了這世上除了她以外的一切事情。這個甜蜜的小人兒,他已經想她想得太久了,久到他都要絕望了,現在她就在這裡,在他身邊,手握在他的手裡,呼吸混著他的呼吸,他忍不住想要讓全世界知道他的快樂。
但她的回答給他持續升溫的情緒倒下了一杯冷水,他皺皺眉,「你不想?」
「我不想那麼快,太快了我會害怕,我們……我們能不能慢慢來?」她求饒地。
「我們」這個詞讓他再一次地高興起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難得一見的嬌羞之色,臉垂了下去,額角都有些發紅了,他看著她,一時情難自禁,低下頭去,就在她額角上親了一下。
董知微二十五了,也不是沒談過戀愛,也不是沒有與男人親密地接觸過,但袁景瑞的觸碰讓她覺得自己突然變回了青澀的少女時代,他甚至都沒有吻她的嘴唇,她就有心跳的天旋地轉的感覺,幾乎無法呼吸。
她如果這時候暈過去,會不會成為這一生最大的窘事?
電話鈴聲響起,兩隻手機,兩種音樂,董知微第一次反應比袁景瑞還快,一邊縮手一邊說:「電話。」
「別去管它。」
「怎麼可以,一定是催我們下去的,今天的宴會上有……」
「好了,我知道了。」他鬆開手,嘆著氣,前所未有的不情願。
他鬆開手之後臉上的她愣了一下,然後一時沒有忍住,眼角和嘴角同時彎起來,笑出聲了。
雖然這男人表現得如此之不情願,但是太好了,至少她覺得自己是暫時得救了,不用惶恐自己會在這個酒店房間里因為太大的刺激而做出讓自己羞愧一輩子的表現。
但她的笑聲隨即就被一個紮實的親吻堵在嘴裡,肩膀被迴轉身來的男人抓住,不但如此,他還在這個親吻之後在她耳邊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敢笑我?你等著吧。」
她整張臉都是紅,笑容還在臉上,都來不及裝出一個害怕的表情給他。
2
這天晚上的晚宴,董知微是按照原來的安排坐在離主桌距離遙遠的一席上的,並且食不知味。
她嘗試找尋陳雯雯,但她一直都沒有出現,那個淡金色的美麗影子像是消失在了空氣里,突然間無影無蹤。
她不知道陳雯雯與袁景瑞之間發生了怎樣的對談,但其結果是袁景瑞怒氣沖沖地跑到了她的房間,這一定不是陳雯雯所希望,她回憶著與陳雯雯的寥寥無幾的幾次會面,每一次她的出現都是光彩奪目的,同時也是將她對比得黯淡無光的,就連她與袁景瑞的過去都值得拿來驕傲,而她,唯一的一次與他的生死與共都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但他竟然選擇了她,怒氣沖沖地質問她,又在她面前露出那樣脆弱的樣子,讓她丟盔卸甲。
他一定知道她是沒辦法再堅持下去的,她懊惱地想著,被他吻過的嘴唇仍舊在發燙,複雜而混亂的情緒湧上來,淡化了陳雯雯的消失,不知如何面對未來的迷亂讓董知微在晚宴接下來的時間裡,一直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桌上的人都是她不認識的,她也慶幸這一點,旁邊坐著的大概是被邀請來的幾個媒體中人,熱烈的聊著主桌上的人的八卦,用她聽不懂的粵語,她一直處在一種略有些夢幻的狀態里,想要回過頭去看一眼袁景瑞,確定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可努力了幾次,都沒有鼓起勇氣真的把頭回過去。
這一切對她來說太像一場夢了,或許她一旦回來求證,一切都會像一個水泡那樣,「啪」一聲消散。
晚宴在董知微忐忑不安的心情中終於結束,她一個人回到房間,所有的燈插入門卡之後一同亮了起來,她關上門以後在原地立了一會兒,仍舊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但一種異樣的感覺忽然將她帶回現實,並且讓她往門邊的茶水柜上多看了一眼。
那上面放置著打開的帶有許多間隔的木盒,裡面整齊地放置著各種茶袋,從大吉嶺到碧螺春,還有速溶咖啡和咖啡伴侶的小包裝,最前一排疊放著顏色各異的糖粉包以及專用來攪拌咖啡的小木棒,琳琅滿目,一應俱全。
她在這間房裡住了兩個晚上了,每天一進門就看到這些東西,熟悉得幾乎可以無視,但這一刻卻覺得那上面少了些什麼,至於究竟是什麼,她又一時想不起。
手機的震動打斷了她的思索,她從手袋裡拿出電話來,那裡面傳來的聲音是袁景瑞的,第一句話就是質問。
「董知微,你到哪裡去了?」
她仍是改不掉當他秘書時的習慣,聽到他的問題立刻就答了:「我在房間里,出什麼事了?需要我下樓嗎?」
那頭有幾各秒鐘的停頓,她聽見熱鬧又嘈雜的背景聲,一點都不像是在五星級酒店裡。
她知道這樣的晚宴之後,主桌上的那些人多半要找個私密地方聊下會兒,聯絡一下感情,袁景瑞現在是當這無愧的新貴人物,誰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可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讓她茫然了。
「景瑞。」他突然開口。
「啊?」她愣了。
「叫我景瑞,我在街角等你,你下來吧。」他沒好氣地。
「……」她沒聲音了。
他等兩秒鐘,又想開口,電話里傳來很輕的回答,輕得像是一片羽毛,她用一種拿他沒辦法的口氣說話,但卻是溫柔的,混雜著無奈的溫柔。
她說:「知道了,景瑞。」
董知微是換過衣服才下樓的,用最快的速度,幸好她穿得簡單,也不需要妝點,但即使是這樣,下樓的時候她仍覺得自己被一股力量大力地推動著,如果不加快腳步,就很可能被推倒在地上。
她在酒店左手邊的第一個街角看到了等在路燈下的袁景瑞,香港是個不夜城,十點還未到,這個靠近夜景最盛之處的地方從流如織,她看到他一個人站在街角的路燈下,抽著煙,身上還穿著晚宴時的禮服,只是沒有了外套,也不知脫在了哪裡,落在地上的影子長長的,瘦而窄,被無數的人踩踏與跨越。
他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她所熟悉的那個無所不能高高在上的大老闆,但卻讓她比任何時候都想靠近他,無限地靠近他。
她還沒有走近他便回過頭來看到了她,並且笑起來,嘴角翹起來,並且露出牙齒,讓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從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看到他的這一面。其實他總是笑著的,不急不緩的,令人無法拒絕的,卻又是帶著壓迫感的,把笑容當做一件好用的武器。
但他現在在她面前笑起來的樣子,讓她覺得他是透明的,透過這個笑容,能夠一眼看成到他的所有。
「等很久嗎?」她過去問他,這個地方離酒店實在太近了,她還是免不了介意與擔心的,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往左右看了一眼。
他將手裡抽了一半的香煙按滅在路邊廢物箱上的煙碟上,還順便看了一眼裡間。
「還好,你的速度很快。」
她轉過臉去看他,反問:「我的速度很快嗎?是相對而言的吧。」
他倒是沒想到她會反駁,很是愣了一下,然後瞪著她道:「董知微,你很厲害啊。」說完,便用騰出來的手將她抓了過去。
過去她是絕不會這樣反問他的,但是微妙的改變在短短的時間裡發生了,他給她這個權利,藉由他所作出的承諾,他樂意看到她這樣的改變,而且這改變是令他愉悅與高興。
她對他的觸碰仍舊不能習慣,一下子便紅了臉,他就又笑了,樂不可支的樣子,「董知微,你怎麼這麼會臉紅?」
她抿著嘴笑真不,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高興,但還是帶些不安地,「我們這樣走在一起中,會被人看到的。」
他再次露出不解的表情,「看到有什麼關係。」
董知微努力數次都掙不開身邊男人的手,終於放棄。
算了,這個男人的思維是異於常人的,她已經不想再多做解釋了,只希望在這個他們只是過客的城市裡,他與她這樣的親密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好。
這天晚上,他帶她去搭了著名的半山扶梯,也沒有麻煩司機,就是計程車去的,像兩個普通的遊客。
計程車轉入蛛網一般的小街里,街道沿著一條斜坡一直往上,盡頭就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電動扶梯,沿著斜坡一直向上,雖然是深夜,但那上面仍舊立滿了人,無比熱鬧的樣子。
沿著電梯兩邊逐漸升高的地勢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小店,食鋪與酒吧居多,夜裡燈火通明,幾乎每一個小小的店堂里都擠滿了人,從扶梯兩側看出去,還能看到下方的街道,窄窄的,停著許多的車,有些熱鬧非凡,有些安靜得只有幾盞燈光。
董知微第一次來香港,之前幾日又全都忙於工作,這時立在扶梯上,只覺得處處新鮮,兩隻眼睛都是亮的。
他立在她身邊,手牽著手,肩膀挨著肩膀,像一對最平常的情侶,時不時低頭看她一眼,親她的頭髮,前所未有的愉快。
得到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尤其是在這樣漫長的等待與折磨之後,她讓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扶梯升到半山的時候他問她:「要吃東西嗎?」她還沒有說話他就道:「我看你剛才都沒吃什麼東西。」
「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了」他肯定地說,並且拉著她從兩架扶梯接駁的地方走了下來,走到路邊去,在一家燒烤攤前停下來。
就只是一個露天的小攤,都不是店家,露天放了些塑料的簡易桌椅而已,生意倒是真的很好,許多人連座位都找不到,就在街邊站著等。
「這家很好吃,我來吃過。」他說到這裡,看了她一眼,又帶著笑補了一句,「跟一群男人。」
她知道他的意思,笑她剛才的小心眼,想要反駁,又找不出話來,只是想笑。
袁景瑞果然表現出非常熟悉的樣子,有模有樣地點東西,居然還用粵語與老闆講價錢。
董知微在旁邊聽著,很習慣地。她現在已經不會像過去那樣,對他在等著上突如其來的心血來潮感到意外了。
她知道他在弄堂里長大,跟她一樣;她也知道他少年的時候並不富裕,甚至有些窘迫,跟她一樣;她還知道他從不覺得這些過去是需要隱瞞的,它們是他的一部分,一切都自然而然。
他不會將自己完全敞開在每個人面前,但如果他想讓一個人了解自己,這個人最終總會明白他,慢慢的,一點一滴的,就像她,然後,讓她再也離不開他。
他快樂得那麼顯而易見,而這種快樂也讓她高興起來。董知微表面上冷淡,其實一直都是那種把讓自己在乎的人快樂作為生活目標的女人,比誰都希望自己能夠給他們帶來幸福,換言之,被她所愛的人,都是她的奮鬥目標。
袁景瑞與老闆的對話還在繼續,也不知道說到什麼有趣的地方,讓老闆都哈哈笑起來,還一邊往烤串上刷醬料一邊轉過頭來誇她靚,說你看看你男朋友,帶著靚女出來還講價,真不像話。董知微雖然不懂粵語,但這幾句話還是明白的,頓時被說得臉都紅了,手一直被袁景瑞牽著,又不好走開,只好低下頭去,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然後她就聽見一聲極其細微的異響,伴隨著一閃而過的亮光。她猛地轉頭,四周到處都是人,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又覺得不安。
「看什麼?」他們叫的東西已經好了,袁景瑞轉過頭來問她。
「沒……」董知微只吐出一個字。
「去,去找個座位。」老闆遞過碟子來,他放開她的手,往側手邊指了一下。
董知微往人群里走了兩步,人太多,看不到一個空位,他已經兩隻手端滿了東西轉過身來,看到她立在人堆里左右張望,小小的一個人,卻讓他再也看不到除她以外的其他人。
這感覺太好了,袁景瑞是那種看上去身邊鶯歌燕舞,經驗無比豐富的男人,其實天可憐見,他這些年來每日都在不停歇地忙碌中度過,中午談生意談到晚上,晚上接著喝到半夜,漂亮的面孔來來去去,就像是飯桌邊的擺設,一開始還讓他有身體上的愉快,到後來連身體都覺得麻木了。而他上一次接近真正意義上的戀愛還是在大學時代,花前月下以一個慘不忍睹的悲劇結尾,差點毀了他的一生。
他不想向任何人承認這一點,但是袁景瑞,白手起家的業界傳奇,撲朔迷離的成方大老闆,其實只是個沒什麼戀愛經驗,很難喜歡上一個女人,終於喜歡上了,卻連如何追到她都感到棘手的普通男人。
幸好董知微終於給了他回應,幸好她終於跟他在一起了,他看著她。無比愉悅地,他想與她這樣約會,已經想了很久了,久到差一點絕望,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跟她一起做,還有,他不想嚇到她所以沒有說出來,他想要她想得渾身都發疼了。
燒烤攤的生意太好了,董知微最終都沒有找到一個空位,最後兩個人就站在路邊吃了整整兩碟子的烤串。董知微一向吃得不多,但袁景瑞作為一個男人是看不下去的,還要講她。
「你吃太少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是你的,全都吃掉。」
她直了眼。
「不要怕胖,胖也沒有關係。」他也不等她回答,徑自補充。
她被說得沒辦法,努力又吃了半盤子,抬頭再看他就忍不住笑起來,還伸出手指去替他擦嘴角,「吃到這裡了。」
他閉上眼睛,任她的手指擦過自己的臉,愉快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然後在她收回手指的時候,再一次低頭吻了她。
這條夜裡的街道上最不缺的就是情侶,四周人對這樣的情景熟視無睹,但她不審狠吃了一驚,並且手足無措,差點將手中的盤子翻在他的身上。
他笑起來,索性將她手裡的東西都接了過去,一手拿著兩隻碟子,另一隻手抓住她,暢快淋漓地再吻了她一次。
董知微連求饒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終於被他放開的時候,只剩下紅著臉喘氣的份兒,旁邊有幾個外國人對他們拍起手來,她低著頭都不敢抬起來,面紅耳赤地,「別這樣,會被人看到。」
耳邊傳來袁景瑞的聲音,清晰的,沒有一點遲疑。
他說:「怕什麼?我愛你。」
3
這天晚上,董知微沒能回到自己的房間。
兩個人半夜才回到酒店,袁景瑞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在她身上流連了一整個晚上,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瘋了,怎樣都停不下來。
其實董知微的身材並不怎樣,瘦,蒼白,抱在懷裡的時候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突出的肩胛骨,也沒有技巧,就算是不能自制的時候,也只會咬緊了嘴唇滿臉通紅地把臉埋在他的身上,眼睛都不張一下。
他過去從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會對這樣一具還像個小女孩的身體產生這麼強烈的慾望與快感。他甚至在自己的手指碰到她薄薄皮膚下清晰的肋骨紋路的時候就聽到了自己的呻吟聲。
將近天明的時候他才暫時平靜下來,與她緊緊貼在一起,許久都沒有動彈,過度洶湧的快感泛濫全身,讓他眼前一片空白,但身體還是有意識的,四肢都與她的糾纏在一起,一點空隙都不留。
一晚上的翻來覆去,她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兩個人都是汗津津的,整個房間凌亂不堪,她知道袁景瑞是個精力充沛的男人,但沒想到他竟然能精力充沛到這個地步,以至於她數度以為自己會昏厥過去,根本熬不到一切結束。
一切平靜下來之後,他很久都不說話,也不動,只是緊緊地與她貼在一起。她也覺得困頓倦極,但還是殘留一點神智的,床邊有液晶鍾,無聲地跳動著數字,她掙扎著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又轉回來,在黑暗裡看了看一點聲音都沒有的袁景瑞。
怎麼辦?他要是睡得不省人事了,誰去港交所主持儀式?
她真不該被他拖著在街上晃到半夜,而且還沒有一點骨氣地被他拉進了他所住的房間。
雖然一切都讓她覺得幸福,但真是太不應該了。
不能讓他再睡下去了,她應該做一個好員工,提醒自己的老闆,今天是個大日子。
但黑暗裡緊貼著她的身體的沒有一點聲音的男人,讓她覺得這是個艱巨的任務。
董知微躊躇了一會兒,終於伸出手,推了推男人光裸的肩膀,「要天亮了。」
他毫無反應,過了好一會兒,在她即將要放棄希望的時候才慢慢地「嗯」了一聲,聲音拖得很長,「我知道。」
幸好,幸好他還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鬆了口氣,還想說些什麼,他卻再次緊了緊手臂,將她牢牢地箍在懷裡,含糊地,「有鬧鐘,七點起床。」
「那怎麼可以?七點他們都起來了,我現在就要回房間去。」她幾乎要尖叫了。
他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還騰出一隻手來,替她將滑下去的床單拉了一下,順便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髮,「不用,你放假,可以在這兒睡一整天。」
公司上市的大日子,她作為隨行人員,一個人在老闆的房間里睡到日上三竿?
她瞠目,然後放棄與他溝通的打算,努力推開他的手。
「我要起床了。」
「留下。」他沒有一點放手的意思,連眼睛都不睜開,只說了這兩個字。
她僵硬了一下,然後更加努力地做推開他的動作,用先動表示自己的堅定。
他任她推了兩下,然後終於睜了睜眼睛,警告她:「董知微,你再這樣,小心我再來一次。」
……
她呆住了,然後忍不住板起臉,義正詞嚴地回他:「袁景瑞,我們說好了要慢慢來的,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怎麼可以這樣?」
她的聲音被突然地堵住,袁景瑞根本沒有給她說出第二句話的機會,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用自己嘴唇堵住了她的嘴。
董知微只來得及發出兩聲可憐的悶叫,便被再一次地攻城略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再到董知微被放開的時候,天已經真的亮了,袁景瑞的房間樓層很高,前方一片開闊。他只拉了一層窗帘,晨光透過薄薄的紗簾漫進房間,像是乳白色的霧。
他仰面躺著,用一隻手圈著她,看她無地自容地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心情無限好。
再過幾個小時,成方就將成為一家全球矚目的上市公司,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證明。證明一家公司,不,證明他所傾情投入的事業的成功,而身邊的這個女人,他願意與她分享這一切的快樂。
「我真的要回房了,求你,現在還來得及……」董知微再也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埋著頭,苦苦求饒。
他笑起來,胸膛微微震動,一邊揉她的頭髮一邊說:「好,可是再陪我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她在自己的頭髮被揉得一團糟之前抬起對來,被男人臉上溫柔的表情打動,再次無條件地投降。
他指指窗外的一抹紅光,對她說:「看,太陽出來了。」
這是他們生命中共同經歷的第一次日出,淡紅色的光芒取代了清冷的乳白色,浸潤他們的身體,讓整個世界都溫暖起來。
他在朝陽的光里轉過臉來,眼睛對著她的眼睛,對她說:「董知微,我愛你。」
她在二十四小時里第二次聽到這三個字,陽光讓一切都變得透明,她覺得只要自己一張嘴,身體里有些東西就要肆無忌憚地跑出來了,完全不計較後果是什麼。
她知道她愛他,在他還沒有愛上她的時候,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愛了他很久了,但是這感覺讓她害怕,讓她選擇了另一個方式回答了他,董知微仰起臉,第一次主動地親吻一個男人,親吻了她所愛的男人。
董知微最終還是趕在所有人可能起床的時間之前離開了袁景瑞的房間,穿衣服的時候他仍在床上,懶洋洋地反趴著,眯著眼睛看她。
她被看得臉又紅了,反著手好久都找不到胸衣的扣子。
他就問:「我幫你?」
「不用。」她退了一步,堅決不要回到床邊上,以免被他再次吃干抹凈。
他笑起來,伸手去摸散落在床邊上的打火機與煙盒,又突然想起什麼地對她道:「對了,我昨天帶給你的那個信封里的東西,你看過了沒有?」
「信封?」
「嗯,我丟在你房裡的那個。」他點頭,「有些過去的事情,覺得應該讓你知道,別人明不明白都無所謂,你明白就好了,你還沒看過?回去看一下。」
她已經穿好了衣服,依稀記起她昨天出現在她房間里的時候,確實丟下了一個淡黃色的信封,但又模糊了印象,不知他丟在了哪裡。
「信封里是什麼?」她問他。
他略微遲疑了一下才回答她,「是關於程慧梅的東西,一份醫學報告,還有她給我的一封信。」
董知微就是一愣,她對程慧梅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那是成方曾經的女主人,袁景瑞的前妻,與他的婚姻只持續了短短三天,便因為意外而喪生在成方尚未竣工的大樓里。
那還曾經是讓她對面前的這個男人感到恐懼的源頭之一,她曾經猜疑過他與程慧梅的死有頭,與數不清的其他人一樣。
但那是在她了解他之前。
「我需要看嗎?」她屏著氣,像是正在接近一些不該她接近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他已經摸到了打火機和煙,但又沒有點起它的意思,只是將打火機在手指當中摩挲著,「我就是想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們為什麼結婚,她……是有病的。」
董知微小心翼翼地,「你是說她有……絕症嗎?」
袁景瑞皺皺眉,像是在考量究竟要不要開口,但他還是回答了她,簡單地,「是,她染上的是沒法治療的毛病,也不太方便公開,身前身後事都需要人照顧,我們就結婚了。」
他想一想,又補充,「她挺可憐的,我也沒後悔。」
她聽他說起那段著漫天風雨,讓他成為無數人猜疑對象的婚姻,用一種很平常的口氣,一點多餘的描述都沒有,最後還說,他也沒有後悔,她也就突然地釋懷了,無論他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一個不逃避過去的人才會有更好的未來,她愛這樣的男人。
「我知道了,其實我也不用看。」她微笑著。
4
董知微的微笑令他感到輕鬆,信封里的東西是他在上一次飛香港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的,裡面是兩份醫學報告,一份是關於程慧梅的,另一份是他自己的健康報告,程慧梅去世之前是在香港接受治療的,艾滋病潛伏期有長有短,有些人安然無恙地度過了十幾年的正常生活,有些人卻在感染不久之後便進入晚期,程慧梅非常不幸地屬於後者,與備受折磨相比,她的意外身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他在她去世之後將所有關於她病況的材料秘密地保存了起來,只是以防萬一,並沒有想過要讓任何人知曉,但董知微上一次對他決然地拒絕令他有不顧一切向她解釋的衝動,無論她是不是因為程慧梅撲朔迷離的死亡而拒絕他,他都想她知道,他不會也根本沒有必要去謀害一個即將去世的女人。
但這一時的衝動又在不久之後被他剋制了下來,如果她不愛他,她是否了解他的過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在她隨行的這一路上,他一直都帶著這個信封,幾乎每個晚上都要問自己,是否要解釋給她聽。
他不希望她是因為這一點而拒絕他,門響了,他看到的卻是盛裝的陳雯雯,告訴他她還愛他,想要回到他的身邊。
他不喜歡陳雯雯嗎?不,他曾經是喜歡過她的,這個美麗的女人,是他年少時最深的一道疤痕。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因為她的離開而懊惱,努力地維持著表面的不在乎,卻在深夜裡一遍遍地幻想懇求她回來的情景。即使他是因為她而被退學,而不得不離開上海遠走他鄉,他也從沒有為之後悔過。
他做了一個男人可以做,應該做的事情,如果時光倒流,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他並不愛她。
他在後來的日子裡見過太多的女人,後來他就知道,作為男人,面對外形漂亮的異性總會產生出一些異樣的感覺,那是一種對美的東西的本能反應,只要她們是可愛的,可以愛的,一切都會發生得順理成章。
但這並不是愛情。
愛情從來沒有順理成章,愛情令他緊張,令他輾轉反側,求之不得,愛情是他分秒都想看到一個人,分秒都想佔有她,他患得患失,在她的拒絕面前軟弱,他拒絕被她打敗,但又無法逃避,那是一種可怕的煎熬,他這一生只在一個人的身上嘗到過這種滋味,那就是董知微。
他再次遇見陳雯雯,在那麼多年以後中,意外地,卻並沒有驚喜地。他帶她回公司,禮貌地邀請她作為自己的女伴參加典禮,真正的目的只是想看看董知微的反應。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是有些幼稚可笑的,但他與陳雯雯在一起的時候,一直用的是一種對待老朋友的方式,他覺得她是個聰明人,不至於產生這麼大的誤會。
「雯雯,我們現在只是朋友,看到你來我很高興,可你知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他溫言回答她,並且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時間。
她搖頭,「不會的,景瑞,我知道我們還是能重新開始的,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可你看,緣分讓我們隔了這麼多年以後,在飛機上都能遇見彼此,你為我做了那麼多,犧牲那麼多,我一直都放在心裡,我從沒有忘記過你。」
這牙上最令他無奈的就是面前的這種情況了,他並不想看到她難過的表情,可他必須告訴她。
袁景瑞皺起眉,說話的時候用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可我已經有別人了。」
「你是說董知微嗎?我也看到了中,你對她很好,很不一樣,可她說了,她跟你是沒關係的,她知道我來找你,她也知道我要對你說什麼。」
「她知道你來找我?是她讓你來的?」他反問,突如其來的憤怒讓他聲音發沉。
多可笑,他一心追求的女人,卻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女人來向他表白,並且還鼓勵她,對她跟他是沒有關係的。
她還能找出更冷酷的辦法來拒絕他嗎?她不想要他,就把他推給另一個女人!
什麼叫侮辱,這才是徹頭徹尾侮辱,他要瘋了,就要因為那個冷血無情的女人發瘋了。
「景瑞?你怎麼了?」突然出現在面前男人臉上的陰霾令陳雯雯感到害怕,她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都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整張臉都是黑的,但憤怒的感覺根本無法控制,他閉了閉眼睛,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回答她,但仍是咬著牙的。
「雯雯,無論董知微跟你說了什麼,我要說的已經都說完了,我想你一定能明白的,是不是?」
陳雯雯被嚇到了,袁景瑞再也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常常帶笑,偶爾發脾氣也是很快就雨過天晴的大男孩,他現在是個與過去沒有一絲相同之處的成年男人,笑著的時候不宄,一旦板起臉,就給人帶來無與倫比的巨大壓迫感。
而這壓迫感讓她無法不迅速地對他的話做出反應,她點頭,並且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好,晚宴就要開始了,如果你還是想參加的話,我仍舊歡迎,現在我能否一個人待一下?」
她再次點頭,並且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他的房間。
而袁景瑞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深呼吸,然後在十幾秒之後,帶著那個信封徑直去了董知微的房間。
「我不看了,一會兒我就把它拿來還給你吧。」
他眼裡流露出柔軟的光來,又說:「還有……」
她抿起嘴,替他把話說完,「放心,我也不會讓別人看到它,更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的秘密,如果你需要,我現在就忘記它。」
袁景瑞點頭,誰說聰明的女人沒有男人愛?他真是愛死她了。
董知微說完這些話之後,最後檢視了一下自己的周身上下,拉了拉衣角,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口。
她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都是細緻而仔細的,帶著些認真的表情,略薄的嘴唇微微地抿著,他看著她,身體又開始發熱。
他肯定董知微自己從不知道,她擁有一種特別的,無與倫比的性感,這性感是隱藏在極隱蔽之處的,是靜水深流,絕大部分的人都無從發覺,但一旦陷入便令人無法自拔,就如同現在的他一樣。
然後他又突然地想起溫白涼來,不,他不介意她與他的過去,誰沒有過去,他只是可憐那個男人,真是可悲,他失去的是多麼美好的東西。
「你還是看一下吧,裡面除了她的醫學報告,還有一份我的。」
「你的?」董知微已經準備離開了,聞言腳步一頓。
他正在點煙,雙挑起眉來看了她一眼,笑笑地,「證明我的身體是完全健康的,明白嗎?」
她被他看得臉又紅了起來,唯恐自己再待下去又會發生讓她無法招架的情況,立刻落荒而逃。
董知微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路都有些忐忑,但仍是高興的,一種略微失重的快意感覺填滿了她的整個身子。
她接受了自己一直以來抗拒的男人,而他令她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幸福與快樂,她甚至在擔心被人看到她清晨從他房間離開的同時都剋制不住嘴角的笑意,愛情是美好的,讓她看出去的一切都是溫暖的,帶著光的,讓她想開口哼一首甜蜜的歌。
董知微的這種好心情一直維持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並且找到那個黃色的信封為止。
她在門邊茶水櫃一側的地上找到了那隻信封,她依稀記得昨天傍晚袁景瑞進門時將它丟在了茶水柜上,她也想起來自己曾在晚宴之後回到房間的時候有過某種異樣的感覺,現在想來,大概是他將信封丟下的力道太大,令它從柜子上落到了地上。
拆開信封的時候,董知微略微遲疑了一下,雖然袁景瑞已經對她說得很清楚了,她也覺得自己完全能夠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聽說是一件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不,當她最終將那份醫學報告攤開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那上面每一條艱澀難懂的字句都令她膽戰心驚。
董知微只匆匆地將那份醫學報告看了一遍再將它放了回去,信封里還有一份裝訂整齊的健康報告,封面上打著袁景瑞的名字,董知微打開它的時候便想到了袁景瑞對她說「我是健康的」時候的表情,雖然仍對剛才所看到的感到難受,但仍是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這天早晨是董知微一生中最漫長也是最短暫的一個早晨,太多的喜太多的驚,太多的突如其來與永生難忘。兩個小時之後,袁景瑞在港交所的交易大廳內按下了代表成方上市的電鈕,他的面前是無數人的目光,她立在他的身後,聽到全場的歡呼聲,還有此起彼伏強烈的閃光燈白色亮光。
她看到他的側臉,帶著一個微笑的,卻並沒有像立在他左右的成方其他成員那樣欣喜若狂的表情。
她知道袁景瑞是享受這一刻的,但人是不會對自己早有把握的結果表達太多的情緒的,他知道這一天會來,只是它來在了今天而已。
董知微這樣想著,微帶一點出神蝗,都忘記要移動自己的視線,而袁景瑞突然地回過頭來,並且對她笑了下。
他一定是發現了她對他的注目,且很高興,笑容裡帶著顯而易見的親密,就像在說:「看,被我抓到了吧。」
董知微猝不及防,雖然並沒有太多的人注意到這個瞬間,但她還是為之臉頰發燙。
她當然也感到高興,但她覺得自己永遠都無法像袁景瑞那樣隨心所欲地表達自己的感情,且那樣理直氣壯到天經地義的地步——即使她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