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亞馨香水(1)
第三章:亞馨香水
第二天.
「叮鈴鈴,懶豬懶豬起床咯!懶豬懶豬起床咯……」是我的鬧鐘響了。
奇怪,今天怎麼響得那麼早啊?我感覺好像才剛剛睡下去一樣啊。
我睡眼迷濛地從床頭摸起鬧鐘一看,立即大叫:
「Oh,myGod!死鬧鐘,才凌晨三點鐘,你叫什麼叫啊?你存心不讓我睡覺啊?你去死吧――」我狠狠地將它關掉,扔到地板上,將被子死死蓋住頭繼續大睡。
可是才睡了一秒鐘,我自己猛地掀開被子,刷地坐了起來:
「我記起來了,今天是星期六,不上課,但是有比『不上課』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自己設了凌晨三點的鬧鐘,所以,不能再睡啦!」
但是下一秒我又趴倒在了床上:
「我真的好想睡啊……」
過了一秒,又坐起來:
「舒亞馨!不行!不能再睡啦!」
又趴下去:
「真的好想睡……」
……
就這樣反反覆復地進行了N次天人交戰,我最終還是戰勝睡魔,成功爬了起來。
這時候,天還沒亮,我以最快速度衝到白家,把所有花草都侍弄得好好的,讓它們呈現出了露笛媽媽在世時的蓬勃盛況。
然後,我在露笛媽媽的懷念堂內精心布滿了花,將整個懷念堂布置得漂亮而莊重。
當我幹完這些的時候,已經將近早上七點了。好累哦。我揉揉酸疼的手腳,準備回家。
可是,還沒走出露笛媽媽的懷念堂,就停住了腳步!Oh,myGod!白銀希居然懶洋洋地倚靠在門口耶!
他白玉花似的臉頰閃爍著光芒,如同漫畫里隆重登場的男主角!他的眼睛明亮如暗夜的星斗,直直地盯著我,灼灼逼人。他的整個人就像一尊定格在鏡頭裡的雕塑,這讓我感覺他彷彿已經站在那裡很久很久了,久得好像已經有一個世紀。
我張大了嘴巴,像被人塞了一顆未爆彈般震驚不已:
「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啊?」
「呵呵,舒亞馨同學,我都看到了哦,」白銀希完全不理會我的問題,邪邪地笑著說他自己想說的,「我來了很久了哦,你所做的一切我盡收眼底!說,是不是我哥教你這麼乾的呀?」
「不是啊,都是我自己想的啊,露笛只是告訴了我今天是你們的媽媽的祭日。」
「那懷念堂里的這些花怎麼都是我媽媽生前最喜歡的花?布花的藝術格局也正好是我媽媽最喜歡的風格,我媽媽生前給白家那些過世的長輩布置懷念堂就是像你這樣布置的。如果不是我哥哥教你的,你怎麼可能知道這些?怎麼可能這麼巧合?」白銀希滿臉的懷疑表情。
「我並沒有教亞馨任何的東西啊。」這時候,露笛突然閃了進來,脫口而出。
然後,露笛震驚無比地看著花草滿布的懷念堂,激動地問我:
「亞馨,這個懷念堂是你親手布置的嗎?」
「嗯。」我點點頭。
露笛絕美如月的雙瞳里瞬間被讚歎和感動充盈:
「好漂亮啊,好符合我媽媽的品位,媽媽在天堂看著一定很開心的。亞馨,你好棒啊,謝謝你。」
我被他誇得臉紅了起來,很不好意思地說:
「呵呵,不用謝不用謝,應該的應該的……」
這時候,白銀希看看他的露笛哥哥,再看看我,還是有點不敢置信地說:
「哈?舒亞馨,這真的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你這樣又笨又土的人能用花草布置出如此高雅的懷念堂?你還想得出來我媽媽喜歡這些花?你腦子裡難道裝著一本偵探秘籍嗎?」
「哎喲,銀希大帥哥,你不要想那麼複雜嘛,其實很簡單啊,我自己喜歡這些花,我就用了這些花咯,我自己喜歡這樣的布花風格,我就用了這樣的布花風格咯,完全不是冥思苦想的結果而是心之所擇,是再自然而然的事情!至於你說都是你媽媽最喜歡的,那真的是巧合,純粹、絕對、完全、徹底地巧合!」
「哈?世界上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你喜歡的花和布花風格居然都跟我媽媽一樣?你跟我媽媽原來有這麼多的相似點?」
「你愛信不信啦,我很累了,我要回去休息啦。」我說著就走起來,剛走幾步,身後就響起了白銀希很具質感的動聽聲音:
「好啦,我相信啦!」
耳朵里傳來舒服的麻癢,我轉過了身。
看到白銀希望著我的迷人眼睛晶晶亮亮的,第一次,我從裡面讀到了清晰的善意,彷彿水流擺盪的波光,有拔除逆刺的柔軟,但還是夾雜著些微未馴服的猛獸的傲骨。
我沖著他笑了起來,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燦笑,絕無半點的惡意……
他看到我的笑容,怔了片刻,隨即便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但是馬上又臉一沉,看向懷念堂前掛著的白媽媽照片,低聲說:
「我叫我爸和傭人們都來看看媽媽。」
然後他就走了。
這個懷念堂里只剩下我和露笛了。
現在,他靜默地立在白媽媽的遺像前,渾身上下籠罩在悲傷的懷念中。
我明白,我明白失去媽媽的痛苦,我比他更早地失去了媽媽,我能更深切地體會這份悲痛。
我輕輕地走到他身旁,肅穆地看著白媽媽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再次看向露笛白得透光的臉,發現他臉上的悲傷比剛才更濃重,它們像潮濕的霧氣飛快地蔓延開來,迅速將我裹挾進去,讓我疼得抓緊了胸口。
我不由自主地顫聲開口:
「露笛,我不想回家了,今天就讓我一直陪著你,好不好?」疲勞和睏倦全部被露笛這樣讓人心疼的模樣給驅走了。
真的想要今天一直陪著他,給他安慰。
露笛卻朝我微笑搖頭:
「不用了,謝謝你。你肯定是天還沒亮就來布置我媽媽的懷念堂了吧?到現在一定很累了,你快點回家去補覺吧。」
「我不累啊……」話還沒說完我就聽到了很多向這邊走來的腳步聲,我不由地停了口,看向門口。
是白銀希、白爸爸和白家的所有傭人。
白爸爸和傭人們一走進這個懷念堂就驚呆了!我看到了他們眼中不敢置信的驚喜、感動、讚許和滿意。他們良久地打量著整個懷念堂的花草布置,嘴唇微張著,好久都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白爸爸打破了這片沉寂,把目光轉向我說:
「小姑娘,聽銀希說,這個懷念堂是你一個人天還沒亮就趕來精心布置的?」
「嗯。」我點點頭。
「你只是我們家的一個小花匠而已,還是不得已來還債的一個月免費小花匠,沒有人要求你這麼做,你為什麼要主動這麼做?」白爸爸的聲音慈祥而威嚴。
「因為,在心底里,我不會僅僅把這裡當作工作的地方,而是一個家,這裡的所有人我都像對待家人一樣地對待。就是我每天養護的那些花草,我也把它們當作家人看待。我覺得,心裡有愛,才能做好每一件事情,才能讓自己過得開心而有意義。」我很認真地回答白爸爸。
白爸爸深邃的眼睛里盛滿了感動,他用沉韻的嗓音動情地說道:
「謝謝你,小姑娘,你雖然年紀很小,可是很有心。自從我愛人過世后就沒有人布置過懷念堂了,以前的先人懷念堂都是我愛人親手布置的,現在再度看到這樣的布置,感覺好熟悉好溫暖。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居然可以做得這麼細心這麼好,花草品位和風格跟我愛人很像呢,真的讓我很感動。」
他頓了頓,接著對我說:
「還有,一路走來,我看到花園的花草都比以前精神很多漂亮很多了呢,像極了我愛人在世時的盛況。家裡的這些花都是我愛人種下的,她生前很喜歡種花,也是養花高手。可是自從她去年過世后,家裡的花就沒有以前開得好了,是每況愈下,請來的花匠一個不如一個,但是你,讓我看到了希望。真的很謝謝你,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舒亞馨。」
「舒亞馨?像花兒一樣美麗芳香的名字。嗯,我記住了。」白爸爸朝我露出優美的微笑,這樣的笑容像讓田野里的穀苗生長的春風一樣溫柔。
我有一剎那的恍惚,好帥的爸爸呀,好像我爸爸哦。
可惜我的爸爸早跟媽媽一起去天堂了,真羨慕白銀希有這麼好這麼完美的爸爸。心情瞬間失落……我跟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陷入了悲傷的懷念之中。
在自己家吃完晚飯,我又去白家進行花匠工作。
當我正在為擺放在走廊邊沿的一盆嘉德利亞蘭鬆土時,遠遠地看到走過來兩個白家的女傭,一人手中端著一板豐盛漂亮的飯菜,嘴裡在念念叨叨……
女傭甲說:
「銀希少爺今天一整天都沒吃一粒米,把晚餐送到他房間去,又被他原封未動地退了出來。」
「今天是夫人的祭日,他肯定是因為思念母親過度而傷心得吃不下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女傭乙回應女傭甲。
她們倆的對話,我的耳朵聽得清清楚楚。
我有點急了,白銀希這個傢伙,居然一天都沒吃飯?這樣對身體很不好耶!哀悼母親也不用這樣吧?
不行,我要去勸他吃飯。
可是怎麼勸呢?
「啊!有了!」我猛地一拍腦門,想到了個辦法。
一個小時之後,我敲響了白銀希的房門。
鬱悶,敲了好久都沒人來開門,裡面是死一般的靜寂。
突然發現門根本就沒鎖上,只是虛掩的,我就自己推門進去了。
噢,我的天,裡面好暗哦,遮光效果極好的窗帘遮住了所有光線,一盞燈都沒開。
縱使是這樣,我也還是很快就找到了靠著床沿坐在地板上的白銀希,因為他本身就是一道光,非常耀眼的漂亮的光!
此刻的他,輪廓冰凍在零下,像蜷伏在黑暗裡受傷的獸,獨自落寞地舔著自己的傷口。
我啪地打開燈,就看到了他濡濕的睫毛在微微顫動,這樣子的他,脆弱得如同一個洋娃娃,雖然精美絕倫,但是一碰就碎。
我不由地有點心疼起來,軟聲細語地跟他說:
「我親手為你做了一餐很特別的『念母宴』哦,很好吃的,來吃點吧,怎麼樣?」
我把剛剛端進來的一大堆食物放在他面前,銀希把目光無力地瞟向它們,眼睛里驀地放出光來,聲音中提起了一點精神:
「這些是什麼?好漂亮哦,而且,好香……」
「呵呵,這就是我剛剛親手為你做好的『念母宴』啊,就是用剛摘下的新鮮花草做出的一桌子無污染綠色環保菜系,」我微笑著,滔滔不絕地跟他詳細介紹:
「你看,裡面有好多種花哦,這是槐花,這是玫瑰,這是百合,這是茉莉,這是桂花……這些是涼拌的,那些是用麻油清炒的,像那個香椿和瓜葉菊就是腌制的,湯是蓮子熬成的哦,上面還撒了桃花瓣呢,很漂漂吧,哈哈,主食是榆錢兒餑餑……」
「念母宴?」銀希獃獃地看著這些食物,低低地咀嚼著這三個字。
「嗯,是『念母宴』!」我重重點頭,很認真地對銀希說:
「就是懷念媽媽時專門吃的餐哦,是在媽媽祭日的時候吃的特別餐。每當到我媽媽祭日的那天,我也是像你一樣,心情壞到沒有任何胃口吃飯的,所以我爺爺就會在那天幫我做『念母宴』,它超級好吃的,很開胃。」銀希怔了怔,看住我:「你媽媽什麼時候過世的?」
我的聲音里溢滿濃郁的悲傷:「我六歲的時候。算算,已經離開我九年了,我還是很想念她,總感覺她一直都在,就在天上,在星星最亮的那個地方,每天都慈愛地注視著我。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活著,每天都好好地活著,活得健康而快樂,把最好的姿態活給媽媽看,這樣,她在天上看著才不會擔心我啊。」
銀希應該是在很認真地聽我講話吧,我看到他的眼睛無聲地看著我,那樣專註而深邃,深不見底,並且,那雙美得不需要理由的眼睛一秒比一秒更閃亮,隨著凝視我時間的延長而不斷地增亮,眼中的光芒像兩簇燃燒著的火焰,跳躍不已,有一些東西就那樣柔柔地熔化出來,放射出無比的光華。
然後,他突然抓起筷子,開始吃我做的念母宴……
才吃了一口,他的眼睛就刷地放大,猶如扯亮了兩千瓦的燈泡:
「死女人,味道真的不錯耶,真看不出你會做這樣的菜!」
「呵呵,你看不出的地方還多著呢。」我有點調皮而滿足地笑答。HOHO,看他會叫我「死女人」了,應該心情就調節過來了吧,好開心。
最開心的當然還是他肯吃東西了,我興奮地蹲在他面前揮舞著手臂大笑著說:
「嚯嚯,快吃快吃哦,把它們全部吃光光哦,加油加油,你媽媽也在天上為你加油呢,哦耶――」
「你High個什麼勁呀?」銀希很看不慣我地白我一眼,卻不自覺地聽我的話加快了吃飯的動作。
呵呵,看他胃口大開的樣子,應該是真的很喜歡吃我做的念母宴吧,好開心哦,好有成就感,呵呵呵呵。
嘖嘖,這傢伙吃東西真的很快耶,那麼多的菜肴他很快就徹底把它們吃了個光,簡直可以去參加吃食比賽了嘛。
我趕緊把紙巾遞給他,笑眯眯地說:
「來來來,擦擦嘴。」
他卻沒去抓紙巾,而是直接一把抓住了我拿著紙巾的手,我一驚,本能地掙扎縮手,他卻更用力地把我的手抓到了他面前,盯著我的漂亮眼睛灼灼逼人,我臉紅耳熱地惶恐:
「你你你……你要幹嗎?」
「你的手怎麼了?」他問。
「啊?你發現了?」我低頭看那隻被他抓在手裡的手,有好多血紅的點點。
「是……是我給你做『念母宴』時,我要去採摘那個新鮮的玫瑰花做菜肴,因為太急了,所以不小心被玫瑰花身上的刺扎到了,就紮成這樣。呵呵,是我太笨啦,采個花都會被刺扎到,哈哈哈……」
「嗯,確實是笨,舒亞馨大笨蛋。」銀希在我的頭頂敲了個大爆栗,看住我的眼神卻逐漸綿長,然後他把我那隻扎傷的手輕輕地握到了他的嘴邊……
「喂喂喂,你、你你要幹嗎?」我努力掙扎,我要抽回我的手,這樣被男生握著,像什麼樣子嘛!
「別動!」他用眼神震住我。
「我不習慣這樣啊,對不起,我我我……我還有事情,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我拚命掙扎著要抽回自己的手,驚慌失措地想逃跑,他卻也執拗地抓著我的手不肯放,大叫著堅持自己的想法:
「死女人,你怕成這個鬼樣子幹嗎?我又不會吃了你!我只是擔心你的手被扎傷得很疼,所以想放到嘴邊幫你吹吹,想緩解一下你的疼痛嘛!」
我繼續掙扎:
「啊啊啊,謝謝謝謝,不用了不用了,我一點都不疼,謝謝謝謝……你的好心我領了……」
最後,我終於用盡全力逃出了他的控制,跑出了他的房門。
「謝謝……」遙遠地,好像傳來了白銀希這樣兩個字的聲音,帶著真誠的感動和感激,甚至還有另外一些模糊的、隱秘的、溫柔的情愫。
我使勁撓撓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幾天以後的一個雨後時段。
我放下手裡的修花剪,脫掉透明的雨衣,坐在白家花園的長椅上小憩。
我喜歡這樣下過雨後的世界,像剛剛洗完澡一樣,散發出乾淨清新的味道,還有很好聞的香氣,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樹葉在抽新芽,小草從泥濘中鑽出來的生命力。
整個人都變得無比清爽輕盈起來,我不由地閉上眼睛舒服地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