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版忽悠(8)
兩艾在比較文學系門前的一番對話,把雙方有關ABC與Yoshi的誤會搞到了鐵板上釘釘的地步。
在艾米看來,艾倫已經親口承認有女朋友了,還叫她「讓過去的成為過去」(Letbygonesbebygones),並「厚顏無恥」地為他自己的不信守諾言找了個借口:誓是用來發的,不是用來守的。
據說當年艾米在文學城海外原創貼《十年忽悠》的時候,在寫到這集之前,曾在跟帖里透露過艾倫這句話,令很多讀者義憤填膺。不守信用已經是很可恥的了,艾倫居然還公開為自己的不守信用辯護,就憑這一點,就可以把他打入讀者的十八層唾沫獄。
現在我們當然知道艾倫實在很冤枉,當時艾米已親口承認自己是「有主的人」了,但她似乎又念念不忘當初對艾倫許下的誓言,那麼艾倫除了叫艾米拋開那誓言,還有什麼別的話可說呢?
從這次談話(應該是九、十月間吧),一直到十一月底艾倫打電話來邀請吃飯兼辭行,這中間兩個多月時間,艾米在《十年忽悠》里幾乎沒有提及。
艾米沒寫艾倫那段時間的情況,很好理解,因為她不知道艾倫在那段時間裡幹了什麼,說明她從那次談話之後,就徹底死了心,沒再尋找機會接觸艾倫。如果她有意尋找機會,以她的聰明才智,一定能找到機會。而以艾倫當時的心情,也一定會抓住艾米拋過來的機會。
但事實是,艾米沒再尋找機會,因為她已經死了心,《十年忽悠》里這樣描寫道:
「她心灰意冷,感覺比Allan剛去深圳的那段時間還難受。那時只是因為見不到他難受,但心裡還是有希望的,以為他會守住他的誓言,現在是徹底絕望了。」
這樣說來,當時的情況真是萬分危急,如果艾倫也同樣徹底死心,一聲不吭就去了D州工作,再一賭氣在那裡找個女友結婚,我們今天就不會在這裡八卦兩艾的故事了,而且《山楂樹之戀》也好,《十年忽悠》也好,都無緣跟我們大家見面了。
捏出一把汗來!
看來我們應該感謝艾倫的堅持不懈,他聽見艾米親口承認自己是「有了主」的人,心裡一定也是如刀絞一般。但幸好他有loser哲學墊底,一想艾米嫁了日本人會有幸福的生活,二想兩艾真的成婚說不定會鬧矛盾,三想艾米畢竟還沒結婚,所以他還沒到絕望的時候,四想即便艾米結了婚,說不定會發現Yoshi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麼美好,仍有離開Yoshi的可能。
我不知道艾倫究竟想了些什麼,但我可以負責地說,他成功地安慰了自己,因為他畢竟沒有上吊自殺。
但C大成了艾倫的海外收審站,讓他度日如年。這次他受的刑罰不是挨打受罵,而是風聞加想象自己心愛的女孩跟日本鬼子的風流韻事,常能聽到幾個哥們打趣,叫他去把日本鬼子強佔的大好河山奪回來,說不定還有人彙報今天又在餐館見到那小日本與我們的中國美女共進晚餐了,明天又看到我們的中國美女跟小日本鬼子在河邊散步了,後天又——。
艾倫修養再好,也經不住這樣的刺激,萬一再過幾天,艾米親自把婚禮帖子下到他門前來了,那叫他如何承受得住?俗話說眼不見,心不煩,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還是趁早逃離這個地方吧。以前想讀電腦博士,是為了回國去教書,能光鮮地跟艾米重逢,掙大錢娶艾米。既然現在艾米也出了國,而且並沒準備回國了,那艾倫還讀那個博士幹什麼?在美國做電腦,有個碩士學位足夠了。
這是我對艾倫那段時間心理狀況的推測,我認為我的推測是很有道理的,有艾倫十一月底打給艾米的電話為證。如果他不是惱火透了艾米跟小日本的戀情,他就不會中途腰斬電腦博士學位,急著拿個碩士出去工作。如果他對艾米完全死了心,他就不會多此一舉,臨走前還請艾米吃頓飯了。
從艾倫請艾米吃飯的理由,我們可以看出他為這事花了很多心血。除了辭行,他還把艾米的生日提了出來,一是起個敘舊的作用,提醒艾米「我還記著你的生日,你呢?還記得不記得我們的從前?」,同時也是為了防備艾米搶白他一句:「你到外地工作,關我什麼事?幹嘛請我吃飯?」
當然任何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在人家請吃飯的時候說出這種話來,但艾倫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即便艾米不說出來,只在心裡咕嚕這麼一句,也讓他受不了,所以他要做到萬無一失,連艾米心裡嘀咕的可能都不給。
不僅如此,他還放出一個試探氣球,把Yoshi也邀請到了。我們的艾倫大概心存一絲希望,希望艾米會說:「我們出去吃飯,邀請Yoshi幹什麼?他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但艾米已經認定艾倫是有女朋友的了,一聽說艾倫要去D州工作,馬上就聯想到他是跟女朋友會面去的,心又痛了,而且虛了,於是又把自己的「愛情稻草人」搬了出來:
「噢?找到工作了?恭喜恭喜,那應該是我——們為你餞行,怎麼好要你請我們?」
我們看到艾米發自內心的「我為你餞行」說到中途變成了「我們為你餞行」。
兩人的這個開場白又一次奠定了誤會的基礎,再往下就是「順理成章」的彼此誤會了。
艾米把自己最關心的話題端了出來:「這次聚會,你——帶不帶——女朋友去?」
艾米的打算是如果艾倫不帶女朋友,她就不帶Yoshi去,但如果艾倫會帶女朋友去,那她就只好把Yoshi帶上了,不然的話,艾倫已經有了女朋友,而她沒有男朋友,還跑到艾倫和女朋友面前去做電燈泡,那個滋味,於面子於心,都實在太不好受。
艾倫明明沒有女朋友帶去,他為什麼要說「帶」呢?很可能也是基於跟艾米一樣的理由,或者是想把事情搞得更落實一些,如果他回答「不帶」,那麼艾米也可能不帶Yoshi,但那不等於艾米跟Yoshi不是男女朋友關係,有可能艾米只是在遷就照顧艾倫這個沒女朋友的光棍,或者是吃著碗里,看著盆里,想利用兩人單獨進餐的機會背著Yoshi調戲艾倫一番。
兩個人都綳著面子,都答應要帶異性朋友去。最後艾倫把靜秋和Sara帶去了,而艾米卻把Yoshi帶去了。按常情,艾倫帶靜秋與Sara可以讓艾米知道他並沒有女朋友了,只有「女性的朋友」。但艾米已經被ABC嚇破了膽,無法被這種常人的推理說服,恐怕親眼見了ABC的照片都很難相信,會覺得是艾倫臨時PS了一張照片來糊弄她的。
艾米抓緊一切機會打聽艾倫女朋友的事:
「你怎麼想到去D州工作,是不是你——那個——ABC女朋友在那邊」
他笑起來,說:「你太聰明了,什麼都能推理出來。你真的應該去做私家偵探,就專門替那些懷疑丈夫有外遇的女人服務,生意肯定好。」(艾米:《十年忽悠》)
她原本是希望聽到個否定的,哪知歪打正著,一下子就問出了她最不想聽的答案,原來他真是到D州跟他女朋友團聚去的。
我們看到聰明的艾倫這裡並沒有撒謊,他並沒有肯定他的ABC女朋友在D州這一點,他只說艾米「什麼都可以推理出來」,但推得對不對,那就又是一回事了。但他的聰明在這件事上也就只到這裡了,始終沒有讓他認識到Yoshi只是艾米用來跟他的ABC抗衡的「愛情稻草人」。
聚餐結束,艾倫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開車跟情敵一同回去,他只好沮喪地回到家裡,也許他很後悔這最後一試,把自己的希望徹底試沒了。如果不試這麼一下,也許可以帶著一個模糊的心情到D州去工作,現在好了,親眼見到艾米跟Yoshi「兩口子」來赴宴,而且又親眼見到這「兩口子」一起駕車回家happy去了。
正在他孤獨沮喪的時候,艾米的電話來了,問他能不能載她回家。
於是我們看到艾倫又試探上了,他表面上力勸艾米今晚就呆在Yoshi那裡,不用回家,實際上是試探一下,看艾米跟Yoshi的關係到了哪一步,是否已經同居了。一旦發現艾米不願意留在Yoshi那裡過夜,是真的要回家,他一下就來了精神,馬上答應過來接艾米,還體貼地叫艾米呆在室內等他。
後面那一段,是我的最愛,每每讀到這裡,心裡就有一種異樣的感動。兩個深愛對方的人,愛得太深,深到失去了自信,都如驚弓之鳥,滿心裝的都是對對方的愛,但滿眼看見的,卻是對方不愛自己的證據。那是一種全心全意的愛,深入骨髓的愛,愛到認為對方已經不愛自己的時候,還能為對方找到理由的愛。
一個冬夜,一輛小車,載著一對即將分別的男女,在一個小城裡緩緩地行駛。
艾米想的是:只要這樣開著,他就不能離開她。她希望今生就這樣開下去,她就可以永遠跟他在一起。
這一定也是艾倫的心愿,因為他躺在那裡,沒有阻攔艾米把他的車滿城亂開,他也知道,只要這樣開著,艾米就不能離開他,能跟艾米在一起多呆一刻是一刻,因為此一去,或許就是永別了,兩人從此天各一方。
也許艾倫又像從前那樣,看見自己的真身從自己的軀殼裡跑了出來,伸出手去,把艾米攬進自己懷裡,而艾米熱烈響應,兩人在車裡吻作一團,汽車在公路上東倒西歪,兩人滿不在乎,即便就這樣翻了車,也比兩人生生分離好——
不過我們的艾倫也就勇敢到這個地步了,除了想象和設想,他不敢有任何非分的舉動。他曾經說過,他只能做到陳大齡的地步,做不到朱Peter的地步。所謂「陳大齡的地步」,就是可以在思想上愛一個有夫之婦,可以等她;而「朱Peter的地步」,則是可以跟一個有夫之婦有性關係。
完全絕望的艾米,玩起了「捏心」的遊戲,「越讓自己難受的話越想說出來,好像是在玩一個殘酷的遊戲,專門把自己的心拿在手裡捏,不捏出血來不罷休」。
艾米像個過來人一樣建議:「那——你到D州去了就早點把婚結了,也好--早點生幾個小Jason。」
(請告訴我:別開玩笑了,我結什麼婚?我連女朋友都沒有。)
但艾倫卻認為艾米的確是個過來人了,早已跟Yoshi定情,生兒育女的事也考慮到了,只是因為良心上不忍,才勸他也結婚生子,好問心無愧地走自己的路。
艾倫的回答自然不是艾米所期望的那樣,於是艾米不斷打出激將牌,希望某一張牌能刺激出她想聽的回答來。雖然艾倫的回答都是變相的表白與試探,但艾米處在那樣一個驚弓之鳥的狀態之下,總是把艾倫的話理解到相反的方面去。
她故作輕鬆地交待他:「婚禮的時候別忘了告訴我,我也好——來向你們祝賀。」
(告訴我,你沒有女朋友,你不會跟別的女孩結婚!)
他笑了起來:「我還有誓言約束的,還是你趕快結婚吧,免得老拖著我。」
(雖然你拚命把我往別的女孩懷裡推,但我不到黃河心不死,在你結婚之前,我是不會結婚的)
她看他這樣急不可耐的,心裡很不開心,搶白他:「現在這種年代,結婚不結婚也沒什麼,你們肯定早就——同居了。」
(沒辦法抹殺你的女朋友了,那麼至少請你告訴我,你沒跟女朋友同居!)
「誰不是早早就同居了?如果兩個人相愛,其實也不必過分拘泥於形式。」
(我的確是跟ABC早就同居了,你也肯定早就跟Yoshi同居了)
艾倫車裡放的那首《回頭太難》,也許是艾倫專為那個時刻選定的,也許是他每天都聽著的歌。那首歌,唱出了兩艾的心聲:「可知心痛的感覺,總是我在體會——」
但兩個人都不知道,那其實也是對方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