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第19章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總是以為會很很多很多的時間,很長很長的路,可是事實卻總是輕輕一個放手,就永遠地錯身,在不同的路上遇到不同的人,最後只剩歲月里模糊的回憶。
一走出酒店凌小萌就覺得自己很丟臉,想好了離開那個男人,卻連他短短的一個眼神都經受不住。
可那是顧正榮啊,兩年來她言聽計從,從沒有違逆過的男人,邊邁步子邊望著天空嘆氣,凌小萌握住拳頭自言自語,「沒用啊,真是沒用。」
酒店外就是熱鬧繁華的大街,她還穿著及膝的小禮服裙,人群中顯得突兀,身邊走過去的人都有意無意地投來猜測的目光。一開始她心煩意亂沒有注意,但是過了五分鐘就猛醒過來,突然之間在街上頓住腳步,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跑回去好還是繼續往前走。
天上開始落下稀疏的雨點,她知道上海夏天的雨,說落就落,三兩點轉眼就會變成鋪天蓋地的一張網,逃都沒處逃。
果然,身邊所有人的步子開始加快,突然一輛黑色的車斜插過來,速度奇快,險險停在她身側的街沿邊,耳邊傳來驚叫和罵聲,她卻瞬間凝固,雨勢加大,凌小萌立在路沿上與車內的人隔窗相望,雨水在車窗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她的眼睛,連帶模糊了他的臉。
又是這個表情,看到他就驚恐萬狀的樣子,就算沒有開口也好像在說話,在說「不行,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恨起來,顧正榮在駕駛座上雙手用力,但願手心下是凌小萌紙一樣薄的肩膀,甚至是她細細的脖子。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一個女人,又放不下她,就算激怒之下轉身離開,就算整天忙碌,就算眼前的事堆積如山,只要有一秒鐘的停頓,凌小萌哭泣的臉就會出現在他眼前。
太可惡了!難道她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嗎?難道她以為自己真的可以瀟洒地轉身離開,把他遠遠拋在腦後,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和他在一起過?
不能再見她,唯恐自己會失去控制,最後他把氣全都出在那個董亦磊身上,他想自己真的是被她弄瘋了,就算那個男人白痴到用自己所知道的片爪半鱗威脅她,甚至威脅他,但剛在過去他最多置之一笑,這次卻幼稚到這個地步。
雨下得越來越大,她穿著及膝的絲裙子,大雨中很快就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看著他臉色蒼白,兩頰卻有奇異的一抹紅,眼裡也是,彷彿有什麼壓抑太過的激動情緒,岩漿般在平靜表面下沸騰著,終於掩蓋不住,蛛絲馬跡間泄漏出來。
呼吸漸漸變得艱難,透不過氣來,他推門下車,走到她那邊拉車門的時候實在保持不好平衡,他一手扶著車門上方。
看著他推門而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拔腿逃走,但是被習慣性的壓力籠罩,凌小萌居然僵立原地一動不動,一直到他走到身邊,一直到他把門打開,熟悉的座位出現在眼前,第一次對坐進那個座位抗拒到極點,凌小萌開始往後退步。
「進去,我有話跟你說。」顧正榮吸氣,努力了兩次才把話說完。
雨太大了,沒有意識到他的異常,凌小萌一邊退一邊掙扎著搖頭,「我不要。」
不要——心臟開始痛起來,好像有人不間斷地用鐵器壓榨緊縮著它,身體如墜冰窖,寒冷讓指尖都瞬間麻木,咽喉里蒙了一層濕透的布,空氣進不來也出不去,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呼吸。
身邊的車輛和行人都在雨中匆匆而過,沒有人得閑注意他們兩個對峙的樣子,不敢多看他,凌小萌倉皇把臉轉向另一個方向,被牢牢盯住的壓力稍稍退去一點,她鼓起剩餘的所有勇氣,拔腿就跑。
很幸運,她在下一個街角攔到計程車,上車后渾身濕透,雷雨天傘都不帶的乘客,又穿得這麼正式,覺得詭異,司機話都不敢多說,悶頭專心開車。
雨水瀑布般在前窗鋪散,整個城市都在白色的簾幕後模糊變形,刮水器拚命工作,車速緩慢,路面上所有的車輛都是很慢速地緩緩前行,錯身,最後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司機開得慢而且小心,凌小萌也不催,沉默地看著窗外的漫天大雨。
這女孩子也太安靜了吧,司機有點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從後視鏡里看她,又有閃電了,白光照亮那張臉,小巧巧的,帶著一點奇異的茫然。
應該為自己逃離的勇氣喝彩的,可是凌小萌這時卻體會不到一點喜悅的感覺。望著窗外的大雨出神,這不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場雷雨了,一個月前也有過這樣的夜晚,彼時她還開著那輛黑色的小polo,工作得晚了,開車回去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和現在一無二致。
那晚她是獨自到家的,窗外雷電交加,一貫完美的睡眠質量蕩然無存,她從樓下摸到樓上,沒有辦法合眼,又從樓上摸了下去。
客廳空蕩,雨水拍打在玻璃上,電光在烏黑的天盡頭炸開,彷彿一隻神秘的手,天地變色,雖然沒有山崩地裂,但她仍舊覺得自己無處可逃。
最後門外輕響,顧正榮推門而入,看到她一個人立在客廳白色沙發前先是一愣,然後才笑,「幹嗎?害怕了?」
「不是的,我想事情。」她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幼稚,成年了還害怕雷電是孩子氣的表現,很丟臉。可是說完那句話又更加後悔,這麼拙劣的理由,如果他追問下去,她又有什麼好想?
但他卻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聽完只是一笑,洗澡的時候居然連門都不關,浴室燈光暈黃,投射出來暖暖的一圈,嘩嘩的水聲傳出來,凌小萌慢慢走過去,近些又近些,最後立到門邊,整個人都落在那暖暖的一團光裡面,終於安心定氣,好像最後尋得了可倚靠的實體——雖然那只是一團虛幻的光。
後來她趕在他出來前回到床上,顧正榮難得沒有背對她睡去,躺下就把手放到她的身上。
那麼涼,她忍不住一哆嗦,耳邊是他的笑聲,「害怕?」
不怕了,身邊有熟悉的呼吸和味道,她在做愛以後終於可以合眼睡去,半夜驚雷的時候模糊記得自己的身體本能地緊張,手指都會突然一縮,但是縮來縮去都會觸碰到他的皮膚和溫度,安心。
車窗外又有閃電和雷聲,不怕了,凌小萌在心裡對自己默默重複了一遍,看看她多了不起,已經邁出了第一步,而且沒有因為面對他的恐懼而回頭,所以一切都會好的,就算沒有他,一切也都會好的。
在車上接到蘇凝和裴加齊的電話,她說自己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所以先回家了。
他們的聲音都很擔心,說要立刻過來,但是她很堅定地拒絕,最後索性連手機都關了。到家以後先沖澡,走出浴室只聽到漫天的雨聲,除此之外整個世界都很安靜,彷彿自己身處的是一個無人知道的孤島,與世隔絕的感覺。
反正也不能睡了,她赤腳走到廚房去喝水,懶得開燈,她就著一點模糊的微光走到料理台前。腳下的木地板變成了冰冷的瓷磚,太涼了,她在拿水杯的時候腳趾都不由自主蜷縮了起來。
恍惚聽到有人說話,「不怕著涼?去穿鞋。」
是顧正榮的聲音,她在家裡總是喜歡赤著腳,改不了,過去被他說得很習慣了,可是這樣的時刻突然幻聽,驚恐讓正在仰頭喝水的她嗆到了,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手裡的水杯放得急,直接滾倒在檯面上,透明的水撲濺出來,四溢橫流,像突然決堤的湖。
肩膀一沉,幻覺有人從背後擁抱自己,耳邊有嘆息聲,瞬間便消失無蹤,終於可以轉過身,身後空寂一片,又哪裡有人。
她在雨聲中呆立許久,然後再回身拿起那個杯子,幽暗光線中看見透明的玻璃上出現了一道長長的裂縫,觸目驚心。
客廳里突然傳來刺耳的電話鈴聲,她這兒的電話號碼知道的人很少,平時蘇凝也多用手機和她聯繫,這樣的夜晚突然響起鈴聲,一驚之下就連心臟都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還在遲疑要不要聽,門外傳來敲擊聲,她立在廚房門口彷徨,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最後電話鈴聲止歇,門外有陌生而急促的聲音,「凌小姐,你在嗎?」
這個時候陌生人的聲音反而讓她稍稍有了開門的勇氣,凌小萌跑過去打開門,老式公寓,木門外還有一道鐵門,樓道里很黑,她隔著欄杆看到了陳雲,顧正榮的特別助理。
「凌小姐,顧總想見你。」陳雲在公司里跟她交流不多,但印象里一直是個沉穩幹練的男人,沒想到上來就是這麼直白的一句,聽得凌小萌一楞神。
她不想見他好不好?她這麼狼狽地逃回來是為什麼?剛想開口回答,但是陳雲阻止了她,聲音還很急促,「能不能請你快一點?他現在在醫院。」
手掌握在門把手上,不知不覺中太過用力,指甲陷入手掌中,一陣刺痛襲來,凌小萌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說話,「你騙我。」
「突發的心臟病,你不知道他最近心臟一直不太好嗎?」
她怎麼會知道?今天以前,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已經很久沒有在他身邊,已經很久沒有和他在一起了。
除了那個的夜晚,可那不是一場噩夢嗎?她總是把它當作一個噩夢,封存在腦海深處,怎麼都不敢觸碰。
跑下樓的時候她步子凌亂,差點在轉角處摔斷脖子,陳雲險險拉住她,到了車上才開口跟她說話,「擦擦臉,很快就到了,他不會想看到你這樣。」
她也不想,可是淚腺像是壞了閘,淚水控制不住地湧出來,怎麼都擦不完。
醫院走廊里非常安靜,醫生走出來的時候表情很奇怪,「你就是凌小萌?」
「他死了?」凌小萌臉白唇青,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在抖。
「沒,就說要見你。」醫生很酷,講話的時候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眼鏡片亮晶晶的。
走進病房的時候看到顧正榮合著眼睛躺在那裡,細細的管子連著儀器,綠色和紅色的曲線波浪般起伏跳動,凌小萌剛剛擦乾的淚水又迸涌而出,低下頭的時候直接濺落在他的臉上。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嘴唇動了動,依稀在說,「哭什麼?」
哭什麼?她快要嚇死了,也知道自己的樣子狼狽,可是跟他比起來形象算什麼?她早就不要了。
她還在哭,顧正榮無奈地閉上眼,他一向篤信自己的能力,很少有如此無力的感覺,第一次他窮途末路,遇到了顧家夫婦,為了報答,他已經竭盡所能。而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還能堅持著不放棄多久。
很生氣,難道她不明白,這世上的人總是以為自己會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很長很長的路,可是事實卻總是輕輕一個放手,就永遠地錯身,在不同的路上遇到不同的人,最後只剩歲月里模糊的回憶。
「小萌。」閉著眼睛開口,他的聲音太輕了,凌小萌把耳朵湊到他唇邊,她耳廓的皮膚細膩柔軟,觸感熟悉,淚水還在滴滴答答地落下來,轉眼把他的臉頰都打濕。
很生氣,可是她的臉頰貼著自己的,冰冷潮濕,只是哭,心化了,又覺得蒼涼一片,只是哭,又是哭,恍惚回到了那個窄小的露台,月色只照出半圓的一個小角,他把她拖到那僅有的一點光線里,用兩隻手緊緊捧住她的臉,月光照在她白色的皮膚上,眼睛閉得那麼緊,睫毛顫抖,很多很多的眼淚滾落下來,每一顆都是透明的,筆直劃過她的臉頰,重重砸在他心上。
她說不行,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他還以為她是需要他的,原來不是!
瞬間只覺得心如死灰,原本要說的話全都消失無蹤,他側過頭去不再看她,聲音低到幾不可聞,「去吧,你是自由的。」
凌小萌不說話,然後突然之間就嚎啕大哭起來,醫生護士和陳雲衝進來,很酷的醫生只說了一句話,「讓她出去,病人需要安靜。」
護士比較可親,一邊扶她一邊解釋,「不要怕啦,你先生是急性心絞痛,搶救過來就好,以後好好照顧他,會復原的。」
顧正榮沒有聽清凌小萌回答了些什麼,才說了兩句話他就覺得筋疲力盡,彷彿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眼前又開始模糊,努力想睜開,卻被走到病床邊低頭檢查的醫生用手指合上,耳邊所有的聲音漸漸遠去,世界安靜下來,他最後聽到的只有凌小萌的破碎的抽噎聲,上氣不接下氣,但是最後就連那樣執著到好像天長地久的聲音都潮水般隱退了,太累了,他最終放棄掙扎,任黑暗將自己包圍。
這一覺睡得長久,知道自己在做夢,光影里看到凌小萌的背影,赤著腳,玲瓏腳踝潔白細緻,行走間露出腳底一點點的紅色,但是頭也不回地腳步匆匆,烏黑的頭髮垂下來,一層順滑的光影。
逃,她永遠在逃!
很生氣,想開口叫住她,可她突然回頭看他,眼睛睜得很大,驚恐萬狀的樣子,盈盈一層淚光,顫巍巍地含在眼角。
又要哭,每一次都是這樣,難道她以為他就不會心痛,不會難過的嗎?難道她以為只要是他,就是無所不能,就是可以隨時都棄之不顧的嗎?
想用力抹掉她那個表情,可是手還沒有伸出去,他就望著那層淚光嘆息,不要哭了,他捨不得,真的捨不得,伸手擁抱她,就算她給他的永遠只是一個背影,手心觸不到實感,原來凌小萌只是一個幻影,擁抱便煙消雲散,他在夢中一驚,再睜開眼的時候面前黑暗中有模糊的輪廓,仔細再看才變得清晰。
是凌小萌,小臉近在咫尺,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四目相對,她原本緊張的表情突然放鬆,然後頭一低埋到他的頸邊,姿勢鴕鳥得可以。
居然還在,居然還沒有逃走——一瞬間的驚訝,顧正榮突然也有了用某種愚蠢的方式證實自己沒有在做夢的念頭。
但是頸邊的她動了一下,然後凌小萌直起身坐到床沿上輕輕吐了一口氣,好像一個孤身上路的旅人,走了太長太長的一段路,最後終於找到自己要到達的地方,滿身的疲憊瞬間抖落。
想問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嘴唇動了動,卻沒想到凌小萌這次的反應快而且迅速,在他開口之前就已經有了動作,雙手一合,將他擱在床邊的手抓了起來。
凌小萌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貪婪地盯著他的臉不放,好像在看什麼失而復得的寶貝,掌心裡是熟悉的手指,熟悉的溫度,很涼,但握在手裡就是安心。
想過千萬遍,我愛你,可是我已經不再相信有什麼可以天長地久,為了逃避將來的傷痛,所以離開也是可以的。
多麼完美的想法,而她又執行得多麼徹底,但愚蠢得是,她居然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還愛著的男人可能會從在她蒙著眼迴轉身的時候突然地消失不見,永遠地消失不見。
因為害怕結局,所以連在一起的過程都要放棄,為了未知的將來,丟掉眼前的相守,如果他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死去,她又怎麼承受?
眼角又開始酸澀起來,明明有很多的話要對他說,但又不知如何表達,為了掩飾自己即將崩潰的情緒,凌小萌低頭下去,輕輕親吻了他的掌心,親完也不敢抬頭,埋頭在那裡面默默。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是像鴕鳥!想嘆息,但是掌心裡有羽毛般輕柔的觸覺,微微的麻癢一直傳到心裡,想控制自己的反應,又想好歹說她幾句,但是眼裡隱約的笑意已經漫出來,還是嘆息了,唉,他這一世的英名,遲早敗盡在她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