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下的迷迭香

第7章 月下的迷迭香

第7章月下的迷迭香

她想自己一定是醉得太厲害了,否則不會有幻覺,幻覺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男人,幻覺他會在月光下消失不見。

醉了就醉了吧,只要他別再嚇她了,她膽小,真的不經嚇。

性格使然,凌小萌從小就不善於拒絕別人對她提出的要求,不但不善於拒絕,而且一旦被人要求,她就連自己不想乾的事情都會花十二萬分的心思去做好,堪稱最佳耐磨耐使用工具的典範。

小學的時候出板報,同學都走得精光了,她還一個人踮腳站在小凳上巴著黑板又描又畫。打掃也是,犄角旮旯的擦得光可鑒人,有她在一起別人都樂得輕鬆。

進了初中承蒙大家看得起,她光榮地當選了財產保管員,現在想想挺可笑的,那麼簡陋的教室裡面有什麼財產可值得保管的?可那時候從沒有想到過這一點,領命之後就兢兢業業,每張桌子上的划痕螺絲釘都用小本子記得一清二楚,唯恐哪裡缺了少了。

齊格格則正相反,無論是家裡還是學校,她一路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習慣了發號施令,一旦被人拒絕就死纏爛打,可憐凌小萌從沒見過這樣厲害的人物,怎麼拗得過她。

目的地並不太遠,是市中心一棟老式的洋房,三十年代風格,門廳地面上鋪著米黃色的小格馬賽克,頂燈是很淡的乳白色,深棕色的門框裝飾線條秀美,小塊的雕花玻璃中透出光來,隱約有音樂聲和笑語從裡面傳出來。

難得有機會看到保存得這麼好的老建築,原本是有些不情願的,這時凌小萌倒有了興趣,趁著齊格格按鈴的時候低頭去去研究那些精緻圓潤的轉角,讚美了一聲,「真漂亮。」

裡面有咚咚咚的腳步聲,然後大門被忽地拉開,跳出來一個金黃頭髮的女孩子,看到齊格格就尖叫然後擁抱上來,「你終於過來了啊,快給我進來。」

真是熱情,她完全沒辦法習慣的熱情。凌小萌原本微微彎著腰的,這時候姿勢都沒變就無聲無息往後退了一步,唯恐那個狀態非常high的女孩發現她。

哪裡有用?下一秒她就被齊格格一把拽了過去,「來見見我帶來的新人,凌小萌。」

又是一個擁抱,金髮女子的胸圍壯觀,凌小萌足足比她矮一個頭,這時眼前一黑就直接埋首在柔軟的波濤起伏中,她身上有香水和煙味,嗆了一下,又唯恐不禮貌憋著沒出聲,黑暗中鼻尖都酸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解救了她,「莉莉安,你在幹嗎?別把我家門前變成謀殺現場好不好?」

齊格格驚喜,「學長!」

而她終於得空抽身抬頭,眼睛對上那位及時伸出援手的善心人,四目相交,兩個人都是表情一愣,然後她額角黑線,他卻緩緩微笑,更顯得臉龐秀美。

眼前的凌小萌眼睛鼻子都有些紅通通的,猜想是剛才那個熊抱給憋的,看著他表情精彩,感覺非常愉快,裴加齊聲音輕鬆,「小萌同志,人生何處不相逢,緣分啊緣分,你說對不對?」

美人,這個是孽緣吧?昨天晚上的烏龍經歷還歷歷在目,凌小萌步子又悄悄往後退了一點。

齊格格也驚訝了,「學長,小萌,你們認識?」

領教過她消失的本領多次,裴加齊這時先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擋住凌小萌的去路,然後才回答,「是,我和小萌在昨天在麥凱恩年會上聊得非常愉快,沒想到今天這麼巧,又遇上了。」

「那麼有意思?」齊格格性格爽快,雖然很喜歡裴加齊,但純欣賞他的美貌成分多過其他,這時看著只覺得有趣,一邊招呼朋友一邊過來推凌小萌,「走啦,大家進去一起玩。」

裡面氣氛熱烈,也像是個微型聯合國,什麼膚色都有。今天的主角是一個蘇格蘭男生,這時候正在寬闊的客廳當中拉著一個穿著銀色弔帶背心的女孩跳salsa,滿場的掌聲。

周圍都是年輕人,穿著很有藝術感,大部分端著酒杯聊得很熱烈,看得出都是同一個圈子裡熟悉的人物,齊格格走進來的時候很多人過來打招呼,一時間熱鬧非凡。

齊格格如魚得水,笑得開心,還不忘拉著裴加齊說個不停,而凌小萌走到半途突然聽到有幾個年輕設計師在聊家裝女性主義抬頭的趨勢,腳下立刻走不動了。

大家聊得激烈,她卻異常安靜,一開始都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後來終於有人發現了她,還是因為臨時想找個女生印證自己的觀點,隨手就把她拉了過去。

她說了,說完其他人都靜下來,有幾個摸著下巴盯著她仔細瞧,這兩天接二連三被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但她性格使然,怎麼都沒辦法習慣,這時候見大家都不說話,她又開始手足無措,眼神飄起來,只想趕快撤退。

可是接著就有人鼓掌,然後拖著她聊得異常熱情,到底是在聊她最喜歡的設計,又被人帶動,凌小萌漸漸就講得興奮起來。

參加聚會的設計師居多,慢慢又有人加入,這圈子變得越來越大,很多原本沒有站在旁邊的人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裴加齊並不是聚會的起頭人,但場地卻是他提供的。他家地方寬敞,又是獨住,所以圈子裡的朋友經常在這兒聚會,大部分都來往很習慣了,作為主人終究忙碌一些,原本想好了要好好逗一下凌小萌的,進屋就被齊格格抓著聊了一會,又有人跑過來說酒喝完了,帶他們上酒庫里取,取完上來他就開始找找她。

原本以為按凌小萌的性格,一定是待在某個角落裡默默,心裡還有點擔心,不要一個沒注意她已經溜走了,這時卻發現她居然待在人群當中,被很多人圍繞著,幾乎成了中心人物。

她在人堆里就更顯得身材瘦小,乍一看很不起眼的樣子,講話的時候習慣性微仰著頭,沒有滔滔不絕,說得句子也短,可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焦點之一,所以神態自然。

這是個習慣了安靜無聲的小東西,又喜歡把自己藏起來,人多的地方更顯得不起眼。可是他怎麼越來越覺得那只是一種障眼法而已?

而她身邊的那些男人,看著她說話的時候,一個個不知不覺的眼光溫軟,表情都和平時大不一樣。

靜靜看了一會,凌小萌在談論自己所喜愛的東西的時候,神韻間自然會有一種輕盈柔軟的味道,讓人不知不覺看得入神,如果靜心與她相處下去,漸漸就會有看一副淡淡水墨畫的錯覺,初時不覺醒目,但細品之下只覺得靈動傳神,餘味悠長。

笑了笑,裴加齊也走過去加入討論,立到她身邊的時候突然聞到很淡的香味,屋子裡人多,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大多是香水味,唯有她身上的特別,竟然是某種非常普通的香皂的氣味。

非常普通的香皂,到處都有得賣,這個地方人人都唯恐自己不特殊,用的香水也是極盡巧心思,她卻正相反,來去都是一心淹沒自己於芸芸大眾間的樣子,恨不能自己是米缸中的一粒米,大海中的一滴水。

真有意思,偏偏想把自己藏起來的她,卻總是不成功,連身上的香皂味都在這兒顯得異常特殊,讓他想不注意到也難。

真是難得有機會參加這樣的活動,凌小萌一開始還有些局促,但身邊都是同道中人,聊到興起,漸漸也就放鬆下來,裴加齊又有心留她,轉頭取過杯子,把倒得滿滿的酒杯往她手裡放。

手指第一次觸碰到冰涼酒杯的時候她還很警惕,「我不喝酒的,等下就要回家了,還要開車。」

齊格格是最愛熱鬧的,這時候早就走過來,看著她的杯子就笑了,「拜託,一點點雞尾酒好不好,糖水差不多。」

說完還跟她碰杯,先把自己杯里的喝了一大口。

不好意思不喝,她也淺淺喝了一口,那酒是裴加齊自己調的,混合甜酒加熱帶水果,味道真的是一等一的好,每次聚會都一搶而光,入口也是潤而且甜,細小的果肉沉浮,舌尖上綻放的都是享受。

凌小萌沒有經驗,哪知道杯子里十足就是加了料的酒精,還真以為它是攙了酒的糖水,一小口又是一小口,不知不覺喝了個乾淨。

她喝酒的時候樣子很有意思,頭微微低著,嘴唇抵著杯沿,偏偏很多人還同時跟她說個不停,她跟人講話的時候習慣性眼睛睜大,聽得很仔細的樣子,馴鹿一般的眼睛在杯子上方努力看著前面的人,非常有禮貌。

其實再看得仔細一點就知道,她根本不是在看對方,眼神飄得很,天知道落在哪裡。

越看越有意思,裴加齊低頭輕聲笑,「好喝嗎?」

凌小萌轉頭看過來,他又補充,「是我調的,如何?」

「很好喝。」她立刻肯定點頭,表情誠懇。

「想不想看看怎麼弄的?過來我調給你看。」

想推辭的,但是裴加齊不等她回答就當先往外走,略略一遲疑,他又反手拉了她一下,手指落在她的手腕上,凌小萌一驚,想縮回來已經來不及了,被他一把就拉出了人群。

身後好像有不滿意的抗議聲,不過廳里音樂聲人聲此起彼伏,那些模糊的抗議聲轉瞬就聽不到了。

掌心裡手腕細巧得不可思議,裴加齊是習慣了跆拳道的男人,這時候手指都不敢太用力,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

不知道多久沒有跟顧正榮以外的男人身體接觸過了,凌小萌一開始根本就沒了反應,等到走出人群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掙扎想抽回手,裴加齊手掌溫暖,跟顧正榮慣常的溫度截然相反,指間握得很有技巧,她竟然沒辦法掙開。

轉過樓梯口他就伸手,推開一道雕花木門,門后是廚房。

這房子雖然很有歷史的樣子,但是保養得宜,門軸順滑,兩人走進去之後一合即攏,廚房裡很安靜,凌小萌剛緩過氣來,才想說話,突然又聽見音樂聲。

視線落在垂在她身側的包上,裴加齊笑笑提醒,「小萌,你好像有電話。」

當然聽到了,她的手機號碼知道的人少,自然也少有人會打,午夜鈴聲,還會有誰?

抽手就往包里掏,手機拿出來了,屏幕上那串號碼一亮一亮,根本就是從她所住的公寓撥過來的,熟悉的數字,這時候卻看得她心都抖了。

廚房牆上有古色古香的木製掛鐘,正對著她的方向,她抬頭看時間,又低頭看手機,臉上表情痛苦。

不是說明天見嗎?那麼多貴賓,他今晚怎麼忙得過來?居然12點剛過就到了她住的地方,顧正榮從來沒有連續幾天都留在她這裡的先例,凌小萌目瞪口呆。

一直站在一邊不動聲色,這個時候看到她的表情裴加齊終於笑著開口,「怎麼了?這個點打過來,是不是騷擾電話?要不我替你接。」

美人,你這是要毀了我嗎?

立刻堅定搖頭,她握著電話就往外走,步子匆匆,一句告別的話從很遠的方飄到他耳邊,「我有急事先走了啊,再見。」

饒是他常年練習的敏捷度,這次居然一伸手都沒抓住她,眼看著她開始小跑,裴加齊無奈。

這女孩子是灰姑娘嗎?每次都消失得如同一縷輕煙,好像如果再多待一秒鐘就會被打回原形似的。

她的原形——有些玩味地笑了,他倒是真的很好奇呢。

屋外夜風清爽,路上安靜無人,路燈淡黃的光透過樹影透射到地上,四下氣氛平和,可凌小萌卻步子急促,匆匆往自己的車邊跑。

車子就停在路邊,原本目標明確,可是風一吹,她眼前居然疊影重重,還是在跑的,就是左腳絆右腳,自以為直線的奔跑軌道早就不知偏離到什麼地方去了。

裴加齊是追出來的,這時好笑地看著她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歪歪斜斜繞了個大圈,明明黑色的小polo已經近在眼前,可她步子凌亂,就是沒碰到車子。

快步過去想扶,耳邊只聽到她的手機鈴聲在這麼安靜的地方突兀而持續地響,然後斷了。

突然的寂靜無聲讓她整個人激靈了一下,這回終於找到目標,碰地一聲撲到車上,卻不急著拉門,手忙腳亂地撥電話。

電話通了,單調的鈴聲,一聲,兩聲,三聲,許多聲都沒有人接,原來已經有些慌亂,這時候凌小萌只剩下滿心惶恐。

等待時間太久,電話自動斷開,未接電話五通,再想撥的,身邊卻有人說話,「小萌,再等一下,他們散了以後我送你回家。」

抬起頭,月光下裴加齊令人驚艷的臉,可她現在卻實在沒心情欣賞,「不要了,我自己開車回家。」

他又笑起來,「你這樣還開車?」

這人怎麼不放過她啊,有點怨氣了,凌小萌不說話,低頭開門往車裡坐,拒絕的姿態明顯。

「裴?你在哪兒?」遠遠有人出來找他,看清楚情景又笑著調侃,「十八相送嗎?那我們可把你藏的酒都喝光了啊。」

都快忘了自己是今天的主人,裴加齊回頭笑著招呼了一聲。

一轉眼凌小萌已經坐上車子,眼疾手快擋住快要合上的車門,裴加齊好氣又好笑,「你怎麼每次都跟逃離作案現場一樣,好了好了,我不送你,不過你這樣不能開車,幫你叫車好不好?」

開始發暈,不過腦子還很清醒,知道自己有點醉了,凌小萌抓著方向盤沮喪。

看她不再反抗,裴加齊直接伸手過來拿她的電話。

立刻身子往後退,凌小萌眼睛瞪得很大。

「我沒把電話拿出來,別怕,我長得很像搶劫犯嗎?」他笑著往前伸長一點手指,輕輕鬆鬆就把電話抽了過來。

隔著玻璃看他,裴加齊輕聲講電話,又低頭看了她一眼,月色下只覺得春山含笑,可是凌小萌的反應卻是呻吟了一聲,直接把頭埋在方向盤上,鴕鳥了。

眼睛一閉上就開始昏昏欲睡,可是恍惚鈴聲又響,她猛地驚醒抬頭,探出身去抓電話,「給我聽。」

還以為她睡著了呢,裴加齊把電話放回她手心裡,眼前只見小小的手掌向上張開,掌心白膩,看得他心中一盪。

他從來也沒有這麼輕易就把持不住啊,今晚月亮亮得有點妖異了吧——

號碼不一樣了,但還是顧正榮。

她電話里從來不存他的名字,沒那個必要,每個號碼都已經滾瓜爛熟。

想接,又看了裴加齊一眼,眼裡意思很明白,他立刻舉起手退後。

按著心口接起來,那頭只有三個字,「凌小萌。」

完了,她嚇得連回答都忘了詞,顧正榮一向嚴肅權威,但在她面前卻很少生氣,昨天晚上那個樣子已經讓她飽受驚嚇,剛剛劫後餘生,沒想到今天又來,她這次真是天打雷劈都沒法解釋。

那頭又有聲音,「說話。」

掙扎開口,「我,我在外面。」

「我知道你在外面。」他句子很短,背景聲里有車聲呼嘯而過,彷彿速度極快。

「——」她低頭開始想老實交代,但一個字沒出口又被打斷。

「齊格格呢?」

啊?難道他長了千里眼,怎麼什麼都知道。

「還在派對里。」

「要不要回家?」

「要。」

「喝酒了沒有?」

一語中的!她無力,「一點點。」

真的是一點點,她怎麼知道糖水會這麼厲害。

「在哪裡?」

「呃——剛出來,在車裡。」本能了,回答他的問題注意力特別集中,雖然已經頭暈腦脹,但她還是答得非常迅速。

那頭好像有嘆氣聲,很模糊,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他接下來就是直接命令,「別開車了,叫車回來。」

裴加齊並沒有走遠,站在樹蔭下看著她說話,她還坐在車裡,玻璃是按下的,所以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非常清楚。

她講話的時候手機緊貼著耳朵,頭髮散下來一點,手指曲起來,指節露在髮絲外面,微微一點白色。臉上表情是全神貫注的,對答非常簡短,說不了幾句就點頭,眼睛垂著,這麼遠看不清表情,但感覺上就是異常乖順的樣子,

她是那種看上去就很乖的女孩子,但平時和人講話也沒到過這樣誠惶誠恐的程度,電話那頭究竟是誰?再聯想到她自聽到鈴聲后就神色大變的樣子,裴加齊眉尖一攏。

淡綠色的計程車遠遠開過來,他走過去招手,回身再看她,她已經結束了通話,這時正推門從車裡出來。

想過去扶一下,但想了一下他沒動,只是很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

「謝謝。」凌小萌腳步有點亂,但是她還是用最快的速度一頭扎進計程車後座。

關門前他伸手扶了她一下,看著她好好坐直了身子才收手,又聽見她小聲催促司機,「師傅,能不能盡量快一點?」

計程車消失在路的盡頭之後他才慢慢走回去,月光下影子拉得長,原本這條路就寂靜無人,剛才那麼長時間也不過只有他和她兩個人而已。

凌小萌一向輕言細語,就算她在的時候也不見得怎麼熱鬧,但這一秒他卻突然覺得有些孤單,屋子裡明明人如潮湧,開門就會有無數笑顏,不愁沒人陪伴,但卻沒有一個讓他有加快步子的慾望。

看看她飛一般離開的樣子,比歸巢夜鳥還要心急。或者她是有了伴的,但看她昨天一路獨行的樣子又實在不像。

猜不透,已經走到大門前,喧囂聲從裡面流瀉出來,還沒伸手門就開了,齊格格握著酒杯笑,「跑哪去了?我找小萌哪,有沒有看到她?」

這位大小姐是他在英國學設計時的學妹,算算相識也三年多了,熟得很,隨口答她,「剛走,怎麼了?」

「我爸打電話來,還有問起她呢。」齊格格笑,伸手過來拉他,「其實我也不過是今天才認識她,小萌很有意思吧?」

齊孝正問起她?裴加齊又覺得詫異,臉上卻只是微笑,一邊往裡走一邊繼續問,「是很有意思,你又是怎麼認識她的?」

凌晨,路上冷清,計程車開得飛快。

幾分鐘后電話又響,還是顧正榮。

「上車了?」

「嗯,在車上。」

「車號。」

「啊?」頭暈,她有點迷糊。

「牌照。」他吐字清晰簡短,立刻領命,她看了前面埋頭開車的司機大叔一眼,小聲問了一下,「師傅,你這車牌照是多少?」

司機回頭看了她一眼,表情有點想笑,不過還是把牌照報了出來。

等她合上電話司機終於笑出聲,「你老公啊?這麼不放心幹嗎不自己來接你?」

「——」親自來接?她已經粉身碎骨萬死不足以謝罪了,還要他親自來接?凌小萌低頭默默,聲音都沒了。

安靜下來就覺得眼皮沉重,她喝酒以後的習慣性反應是埋頭睡覺,其實上車就開始昏昏欲睡,但心裡知道決不能睡著,反覆掐自己的手背上一點油皮保持清醒,終於到了公寓樓下的時候已經手背都紅彤彤一片。

急著摸錢,身側車門卻已經被人拉開,司機也嚇了一跳,剛想出聲那人已經將錢遞到他手裡,「不用找了,謝謝。」

接過錢看到後座那個女孩子已經低頭下了車,腳步有點軟,立在車外的男人好像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收回手扶了個正著,指尖擦過他的皮膚,異常的涼。

這女孩子看上去普通,倒是挺有桃花運的啊,兩頭都是頂尖的男人守著候著,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內媚?後悔剛才沒有仔細觀察她,又覺得奇妙,這司機開車離去的時候還不斷從後視鏡里看得有趣。

哪知道司機叔叔的奇思妙想,都什麼時候了,天色墨黑,小區里萬籟寂靜,一輪圓月大而且亮,月光下一切纖毫畢現,顧正榮的臉在這麼明亮的光線里輪廓分明,又有一半陷在陰影里,面無表情,看得她大氣都不敢出。

「我——」

「上樓。」他還是只有兩個字,然後轉身就走。

凌小萌努力地跟,但是看到他以後一口氣鬆懈下來,剛才用力掐手背所保持的清醒立刻煙消雲散,她第一步就犯了方向性錯誤,直接往斜刺里邁了過去。

他步子很大,這時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把就把她勾了回去。

身子落進熟悉的懷裡,真奇怪,明明很怕他,明明知道他現在在生氣,明明剛才還因為要見到他而惶恐不安,這時候她卻覺得安全而且放鬆,睡意更濃,含糊間還想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真的嘆氣了,顧正榮索性把她抱起來。大樓底層廳里鋪著米黃色的大理石,這個時候空無一人,她身材嬌小,抱起來毫不費力,他的步子也不快,有規律的腳步聲傳到很遠。

走進電梯的時候她已經非常好命地睡著了,頭歪在他的脖子邊,呼吸輕而且軟,每一次都只是一點點,卻持續不斷,錯覺好像慢慢會滲進他的心口裡。

要開門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犯了錯誤,離開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把鑰匙帶出來,這時想回都開不了門。

某些心情壓抑了很久,這時低頭看了懷裡睡得香甜無比的凌小萌一眼,怒氣夾雜著莫名的情緒一起湧上來,他終於忍不住,臉頰一偏,狠狠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溫軟,又因為酣睡微微張著,一點防備都沒有,這時在他的突然長驅直入之下直接嗆到,邊咳邊睜開眼睛,表情迷茫。

居然還能露出這種表情——她真是能耐。

微微恨起來,顧正榮齒間用力,重重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唇上痛,他又鬆開雙手,雙腳一落地,凌小萌這回不醒也被嚇醒了,看了一眼顧正榮的臉色,沒想到其他,她照每天的習慣哆哆嗦嗦摸鑰匙。

都氣成這樣了還不忘記一定要她開門的規矩,他也太有原則了吧?

客廳里沒開燈,有月光,緋紅的櫻桃木的地板上流光一片,她彎腰去幫他拿拖鞋,頭一低就頭重腳輕,差點栽到鞋櫃里去。

一把抓住她,顧正榮聲音里情緒壓抑得厲害,「不要拿了。」

「啊?」抬頭望他,凌小萌手足無措。

就連這種時候,她都跟平時一摸一樣,誰說酒後真性情,她連借酒裝瘋都不會。

之前突然發現這裡空無一人時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他胸悶,氣短,心臟跳得快,又沒有一點力氣。

剛才怕她消失無蹤,這時又不想面對她,矛盾至極,他完全沉默下來。

門還沒有完全合上,而他的鑰匙被丟棄在鞋柜上方,只有一支,孤單單的樣子,伸手取過來,他又看了仰著頭的凌小萌一眼,回身走了。

顧正榮平素行事風格沉穩,四下雖然安靜,但他關門的聲音也並不大,大門沉重,咔嗒一聲悶響,彷彿打在她的心上。

頭還是暈的,也不知該如何反應,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凌小萌只覺得全身發涼。

感覺很不好,他在電梯里沉默,走出大樓的時候腳步慢慢緩下來,手指摸索著香煙,身上卻沒有。

其實他不常抽煙,但煩躁起來總是忍不住。

上車后不急著發動,他把所有的窗都打開深呼吸。

覺得混亂,眼前小徑上有幻覺,就是她剛才跌跌撞撞下車的樣子,月光下仰起頭看過來,馴鹿一般的眼睛。

太可惡了,看看他給自己撿來一個怎樣的麻煩,又狠不下心推開,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一開始他頭腦非常清醒,知道自己能給她多少,該給她多少,也知道她能明白多少,能回報多少。

得隴望蜀,她沒有做錯什麼,是他太貪心。

眼前模糊,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她喝醉酒睡得比誰都快,又鴕鳥得很,說不定已經自動把剛才所發生的所有事情當作惡夢,爬上床就抱著頭睡了。

又能拿她怎麼辦呢?顧正榮苦笑。

已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很累,他在派對上沒吃什麼東西,只喝了一點酒,又懸著心過了後來的幾個小時,這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手腳沒力氣,靠在駕駛座上不想動。

車子就停在大樓前,凌晨都過了,四周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唏唏嗦嗦的小聲音,睜開眼看到她已經巴在車窗邊,臉上不知道是汗還是水,濕漉漉的,連垂在兩側的頭髮都一樣,眼神驚恐不安,看到他睜開眼睛突然鬆了口氣的樣子,還沒說話就漲紅了眼睛。

「怎麼了?」他低聲問,聲音啞了,自己都不覺得。

怎麼了?她都快嚇死了好不好。

被關門聲鎮住,她在樓上一個人站了很久才回過神,撲到窗邊往下看的時候他已經上了車,30樓太高了,又酒精上頭,雖然月光燦燦,小區路燈也亮,但她眼前仍舊模糊一片。

努力看,怎麼看那輛車都不動,怕自己是糊塗了,跑進浴室用冷水沖臉,水很涼,冷得她一陣激靈,再跑到窗邊看清楚了,的確是顧正榮的車,到現在還是一動不動。

已經全憑本能行事,她連考慮都沒有直接連滾帶爬下的樓,到了車邊才發現車窗全都開著,他一個人靠在駕駛座上,合著眼睛,臉色很不好,月光下連唇色都是白的。

覺得驚恐,不敢出聲,看到他睜開眼睛看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憋住呼吸有一會,第一口氣呼出來的時候整個胸腔一空,然後是眼眶刺痛的感覺。

她想自己一定是醉得太厲害了,否則不會有幻覺,幻覺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男人,幻覺他會在月光下消失不見。

醉了就醉了吧,只要他別再嚇她了,她膽小,真的不經嚇。

再怎樣的夏日,到了這個點夜風總是涼的,她發梢還在淌水,肩膀上濡濕一片,雙眼微微紅著,因為瑟縮,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鎖骨都極力攏了起來。

示意她上車,太安靜了,兩個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辨。最後竟是她率先動作,伸手過來摸。

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主動,手指很涼,掌心卻是暖的,落在他的額頭上,眼睛很專註地看著他,「不舒服嗎?要不要看醫生?」

他嘆氣,這兩天不知道第幾次了。

「沒有。」

看他的臉色已經慢慢恢復正常,懷疑自己剛才是錯覺,凌小萌收回手去小聲說話,「齊格格——」

「我已經知道了。」

差點忘了這個男人有多麼神通廣大,她閉嘴。

剛才專註的眼光已經沒有了,她在自己面前垂下眼睛,頭頂對著他。

他又緩緩開口「可以去,但是要先告訴我。」

「嗯,是我不對,對不起。」認錯是硬道理,她一向不做無謂掙扎。

沒回答,抬起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側過臉去,根本沒有望著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了一會又聽到聲音,還是緩緩的,「也可以走,不過要先告訴我。」

他聲音很輕,又不是正對著自己開口,一下子沒聽清,或者聽清了也沒懂,沒多想,凌小萌只是照習慣「嗯」了一聲。

躺到床上才覺得自己渾身彷彿被卡車碾過一萬遍,想蜷起身子,但是骨骼慘叫,哪裡都不聽使喚。

浴室里傳來水聲,顧正榮還在洗澡,折騰了整夜,剛才又沖了澡,以為自己一定睡不著了,沒想到一合眼就沒了意識,翻身都忘了。

走出浴室的時候看到她已經睡到雲里霧裡,他在她身邊躺下來,卧室里一片漆黑,她身上有香皂的味道,最普通的香皂,乾淨清爽,平常得很。

漸漸眼睛適應了黑暗,窗帘縫隙中透過的月光就顯得益發明亮。

她小巧的臉沐浴在月光里,皎潔,脆弱,玲瓏易碎的美。

如果我給你承諾,你會永不離開嗎?

想這麼問她,又覺得自己可笑。

他仍記得雅思敏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樣子,抓著他的手低語,這世上所有承諾,都是用來讓人傷心的。

那樣天生喜樂,錦衣玉食的公主也會傷心,更何況是脆弱易碎的她?

如果做得到,不說她也看到了,承諾了不能,又唯恐她傷心,況且凌小萌對一切涉及永遠的東西避如蛇蠍,他若在她面前說盡一切,說不定她逃得更快。

好吧,他等著看她要把這條路,蒙著眼走到什麼時候。

又有點氣悶起來,不再看她,他翻過身去合上眼,快要睡去的時候背後一暖,是她翻身過來,整個人都趴在他的後背上,一隻手規規矩矩縮在胸前,另一隻照老習慣橫過他的腰,臉貼著他的後頸,呼吸輕悄,睡得香甜無比。

輕輕捉住她垂到自己身前的手腕,顧正榮實在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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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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