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微酸裊裊--大頭大頭,下雨不愁(3)

四、微酸裊裊--大頭大頭,下雨不愁(3)

我正偷窺的如痴如醉的時候,林安頓忽然抬起頭來,沖我這個方向含義未明的笑了一下。我嚇得趕緊用窗帘遮住身體。

我不知道林安頓有沒有看到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抬頭微笑。我只知道我的心,它怦怦怦怦怦跳得好像不是我的,要從我的身體里蹦出來。

林安頓從我的書包上前前後後拿走過七八個小布偶。除了外星兔子、大嘴巴青蛙之外,還有還有火星人咕唧,黑炭頭蝦米什麼的。有幾個我甚至來不及給它們取名字就被林安頓拿走了。我在學校里看到過不同的女生書包上掛著它們。火星人咕唧和黑炭頭蝦米的新主人都是學校里非常矚目的漂亮女生,聰明又多才多藝,一個能歌善舞,一個寫得一手好丹青。可是我固執地覺得我的小玩偶們他們都不開心。我每次看到它們的時候火星人咕唧總是望著天,好像在懷念它永遠也回不去的火星,黑炭頭蝦米更是一臉憂鬱。

漸漸的校園裡開始流行起在包包掛那種可愛的小玩偶,可是很多人都買不到最漂亮的那幾個女生書包上的款式。

我沒有再做過小布偶,也再沒有在書包上掛過新的款式。林安頓最後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問我為什麼沒有新的小布偶了。而我在想他是不是又認識了新的女孩子?

我說:"林安頓,我太笨了,我的成績總是很糟糕,我以後可能都沒有時間做那些東西了。"

林安頓看起來有些失望,可是他拍拍我的頭說:"不要緊。駱小白,其實你聰明死了,現在哪個女孩有你這樣一雙巧手啊。"

我想林安頓可能真的有魔法,他只隨口說了一句話,可能轉個身就忘了,卻讓我高興了整整一個月,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學習的世界。

在月底的月考中我第一次全部科目都及格了,數學考了進校以來的最高分。

顧達發試卷給我的時候也第一次正面朝上。他笑了一下說:"駱小白,這次考的不錯呀。"

我突然明白顧達之前總是把試卷反面向上遞給我可能是怕我被別人看到錯得糟糕離譜的試卷傷心。之前是我因自卑而太過敏感緊張,其實顧達真的是個好人。我心裡湧出很多很多地感激,可是不知道說什麼,只顧傻傻沖他傻傻地笑。

日子就那麼無波無瀾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我繼續與"命運抗爭"著,把我不聰明的腦袋的潛力發揮到極至的刻苦念書。

我的自卑病好了一些,不再拒人於千里沉默的像塊石頭,有什麼不懂的常常跑去問顧達。顧達沒有很熱心,可是他從來也不敷衍拒絕我,總是一板一眼地把我不懂的題目講到我懂為止。

顧達說:"駱小白,你其實也沒有很笨,照這樣發展的話,你考上一個普通本科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我想說顧達其實除了解數學題非常聰明之外他也是個笨瓜。至少他講的話,明明是誇獎我安慰我的話,那麼鄭重其事真心誠意地說出來,卻遠沒有林安頓輕描淡寫地說得動聽。

我有時也會在校園裡碰到林安頓,他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兩個人。他總是會很得體的微笑,對我打招呼,叫我的名字"駱小白"。

有一天黃昏,校園裡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空氣里都是安靜的味道。我經過櫥窗的時候發現有新貼出來的喜報,我們學校獲得全省數學競賽團體第一名,四個一等獎,其中就有林安頓和顧達。

林安頓在照片上笑得又天真又英俊,兩顆尖尖的虎牙很是討喜,而顧達則抿著嘴角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的模樣。

我在櫥窗下站了很久,痴痴的抬著頭望了很久。

顧達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的身後。他說:"駱小白,你是不是喜歡林安頓?"

我驚惶失措地回過頭去看顧達,他的表情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抿著嘴角非常嚴肅,只是眼神專註得異常。

我罵他神經病,推了一下顧達,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我曾有一次和林安頓非常非常接近的機會。

那是高二的最後一次春遊,回來的時候林安頓和另外一個女生不知怎麼坐錯了車,搭了我們班的車回學校。

他上車的時候車上只有我身邊一個空位了,林安頓笑嘻嘻地拍拍我的肩讓我往裡面再挪,然後和那個女生在我身邊坐下。

因為空間狹小,那個女生幾乎是半坐在林安頓身上,和他不停地說話打笑,非常地引人注目。連對外界反應非常遲鈍的顧達都轉過身來望了幾次。他問過我要不要和他換個位置,我搖搖頭拒絕了。

雖然是這樣的情況,可是能有一個和林安頓那麼接近的機會我還是很高興。

我不認為我是喜歡林安頓的,至少不是那些和他手牽手的女生對他的喜歡的那種喜歡。因為我明白我和林安頓就好像螢火蟲和月亮,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可是它們又只在同一時間會綻放光芒,螢火蟲羨慕月亮的明亮和受萬人仰慕。

因為春遊的地點很偏僻,路況很不好,回來的路上車顛得很厲害,甚至有一次整個車都飛起來,差點傾倒。車輪重新回到地面上的時候整輛車上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東倒西歪的。

車廂里很亂,我發現原本半坐在林安頓身上的那個女生滑坐到了地上,而林安頓則用手臂半圈著我——那是下意識的,保護的動作。

林安頓不著痕迹地抽回手,笑嘻嘻地把地上的女生拉起來,笑她怎麼不抓緊他坐穩。

我的腦袋裡亂七八糟的,像塞了一團亂麻似的什麼也想不清。

我說了,十七歲的駱小白完全不是林安頓的對手,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透林安頓為什麼會在危險時刻下意識的去護住她,而不是那個和他狀似親熱的女生。

下車的時候林安頓在我的手心裡放了一顆酒心巧克力,他又拍拍我的頭說:"駱小白同學,一路辛苦你啦。"然後嘻嘻哈哈地走遠了。

顧達瞄一眼我手心裡被我用視若珍寶的眼神關注的酒心巧克力,語氣淡淡的說:"呀,不會是過期的吧"

完全無視我氣憤的眼神,默默地轉身離開。

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我無意中從學校的貼吧里知道林安頓要去日本留學的消息。

本來是打算考完高考再過去的,可是出了一些意外,林安頓要提早兩個月過去那邊。

林安頓走的那天我在那個偷窺到他和其他女生親吻的小花壇邊見了他最後一次。

他坐在花壇的邊沿上閉著眼睛曬了一會兒太陽,我趴在圖書館的陽台上偷窺他。他對我揮了揮手,然後睜開眼望著我的方向笑笑說:"偷窺狂,你下來陪我說說話。"

那天我們其實沒有怎麼說話,林安頓只是孩子氣的把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閉著眼睛。他說:"駱小白,你的肩膀可真軟啊。"

我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因為羞澀,連耳根都熱得火辣辣的。

上課鈴響的時候林安頓睜開眼睛——我知道他就要走了。我一想到他這一走我可能永遠再見不到他了,心就慌起來,一把抓住已經起身的林安頓的衣角。

林安頓詢問的揚著眉毛轉身望向我,看到我小狗一樣的表情,笑容又暖暖的化開。他阻止我說話,他說:"駱小白你是個好女孩,如果對我來說其他女孩子是各種各樣口味不同的飲料,那麼你就是白開水。非常非常普通的,但是聰明人都知道它非常珍貴。人可以一輩子不喝飲料,但是不能一輩子不喝白開水。"

我聽不懂林安頓在說什麼,我只知道他大概是在誇獎我。可是被人誇像白開水有什麼好驕傲的呢?有很多話堵在胸口哽得我難受,我急得要哭起來。

林安頓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落在我臉上。他摸了摸我的臉。他說:"駱小白,我其實很討厭臭豆腐。可是你吃臭豆腐的樣子非常可愛。"

說完林安頓就一點也不留戀地走了。我還記得他的背影,在下午四時的陽光中奕奕生輝。他背對著我揮了揮手,算是最後的告別。

我什麼都還來不及說,甚至一句再見。

不過其實在那些話出口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麼。我對林安頓的感情非常複雜和難以分解。

他是第一個給我關注和溫暖的人,第一個稱讚我手巧聰明的人,第一個渾身發光卻主動靠近我的人。

我的感情太過匱乏,所以只要別人給我一點點愛的幻覺我就會犯暈——更何況林安頓本來就是一個什麼都不需做,只要笑一笑就能讓人犯暈的男生。

十七歲的駱小白,其實不知道什麼是愛。她分不清友情愛情感激感動。她只知道林安頓的離開讓她覺得很傷心。可是哭過之後第二就又是晴天了。

顧達問我想去哪裡念大學。我想了想說南京。因為聽說那裡有筆直寬闊的馬路,兩邊種滿的粗壯繁盛的法國梧桐,秦淮河悠悠的穿過整座城市,幾百年前有多情美麗的女子隔江清唱。

顧達笑笑說想不到被臭豆腐塞滿的腦袋裡,居然會有那麼柔軟的情懷。

顧達很少笑,他小小年紀就總是很嚴肅拘謹,甚至有些古板,不像林安頓總是笑嘻嘻的,周身散發出一種暖的春光。

我想這大概和他們的家庭背景也有關係吧。顧達身上的壓力要比林安頓重得多。

高考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顧達。我只知道他第一志願填了一個南京的一本學校——其實以他的分數完全可以去全國最好的城市念最好的大學。

他對班主任說是因為南京離家近,每年光路費就能省下很大一筆。

我是有點笨,可是我不是木頭人。我知道顧達去南京的原因不只那麼簡單。

我找了顧達很久,才輾轉得知他在一個工地上打零工。雖然條件非常堅苦,工作量大得嚇人,可是工錢也比普通高中畢業生能找到的銷售推銷工作翻了幾番。

我在工地門口看到顧達的時候差點哭出來。他被曬得像個非洲小白臉,赤裸的上身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背重物的時候渾身青筋暴露。

他們中午休息吃飯的時候我才敢跑過去。我和顧達並肩坐在蔭涼處的水泥地上,他埋頭吃著我給他帶的盒飯。

顧達說他爸爸為了給他攢學費,累垮了,工作的時候睡著,把腳給軋了。醫藥費生活費學費,什麼都要錢。他頂了他爸爸的工作,打算一直做到開學,大概勉強可以湊齊學費。

末了,顧達望著把飯盒仔細收好放到袋子里的我說:"駱小白,你不要告訴別人,我不想別人同情我你也不要可憐我。"

我用力把塑料袋子扎牢,綁了一個非常花哨的蝴蝶結,輕輕一搖,袋子里的飯盒勺子就嘩啦嘩啦作響。

我說:"顧達,我就要同情你就要可憐你就要憐憫你!我要讓你的自尊心受損,天天給你送盒飯——誰叫你以前報我數學分數的時候,總是我考得越低你報得越大聲。太可惡了!"

顧達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在陽光下笑的無比燦爛。

呃原來顧達笑起來還是蠻好看的,亮閃閃的笑容把我差點閃翻。

大學比高中自由了很多,離開那所讓我壓抑的重點高中之後駱小白迎來了她生命中的曙光,離開了那些聰明又有天賦的同班同學們,駱小白髮現其實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是像她一樣的普通人——長相普通,智商普通,才情普通——以前是她陰差陽錯走入了不屬於她的世界,所以才會一直那麼痛苦。

我又開始做襪子布偶,大二的時候還在淘寶上開了一家小店販賣它們,第一個月就成功做成了十六筆生意。

我做的布偶它們每一個都獨一無二,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故事,身體里藏著一個小小的夢想和祝福,希望帶給每一個領它們回家的主人安慰和幸福。

顧達的學校離我的學校很近,步行只要半個小時。那一年顧達生日的時候我用一雙我小時候穿過的襪子做了一個孫悟空送給他。

我在賀卡上認認真真的寫道:"也許我們都是孫悟空,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才能修成正果。可是怕什麼呢,反正苦難總會過去的,未來總會越來越好的。"

顧達似乎有些嫌棄那個無敵的孫悟空的前身是一雙駱小白穿過的臭襪子,可是他還是在駱小白張牙舞爪的威脅下很勉強地收下了。

然後顧達一本正經的對駱小白說:"我們可不可以換個神話人物噹噹?孫悟空是和尚呀,和尚不能動凡心的。"

聰明美麗天真可愛心靈手巧的駱小白同學很嚴肅的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拉住顧達的手,可是臉上卻裝做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說:"那我們偷偷動凡心好了,玉皇大帝不會知道的。"

駱小白同學抬頭望著天,露出一副"今晚太陽好大呀"的表情,可是臉卻不爭氣的漲個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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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記憶的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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