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二十一話形形色色的大家長
第二天,我和鄭倫一道出了門。奶奶由於在喜宴上興奮過度,導致夜間不成眠,所以在我們出門時,她仍賴在床上,享受暖洋洋的晨間陽光。就這樣,冰箱中的饅頭可以多在這世間生存一會兒了。
鄭倫在把我送到公車站后,直接去了青荷小區。據蕭之惠昨晚彙報,供應牆磚的廠家咬定那牆磚之間的顏色差異屬於不可避免的誤差範圍,所以,鄭倫需要馬上去審查一下,商榷一下,以免耽誤工期。我站在公車牌底下,鄭倫坐在車上:「昨兒晚上我跟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我輕輕一點頭。
「真記住了?」鄭倫又提高了聲調。
「真記住了。」我輕輕一鞠躬,引來身邊路人的側目。路人必然心想:中國婦女的地位,仍有待改善。
鄭倫一溜煙走了,我長吁出一口氣:這一關,總算是矇混過去了。
昨晚,舌頭不太利索的鄭倫關上房門就開門見山:「唐小『山』,你,你在跟我結婚之前,怎麼就不能把你的風流賬結乾淨了呢?」我一邊褪下大紅套裙,一邊說:「他不是我的風流賬,他是我堂堂正正的第四任男朋友。我跟他的感情在他爸,也就是宴賓樓董老闆堅持不懈地反對下,早已消逝乾淨了。」
「有多早?」鄭倫終於沒洗澡,就仰在了床上。
「早在認識你之前。」我褪得只剩下三個點。
咕咚。我聽見這麼一聲。我扭臉看鄭倫,通過他的神色,我篤定那一聲是他咽口水的聲音,而他之所以咽口水,是因為他面前有我這麼一個半裸的軀體。我白了他一眼:「幹嗎?酒後亂性?」鄭倫向我伸手:「什麼亂不亂的,咱不是夫妻嗎?」我又白他一眼:「德行。」不過同時,我也向他的手走了過去。與其聽他大舌頭的絮叨,倒還真不如榨乾了他,讓他睡過去算了。
一早,鄭倫一睜眼,我就先下了手:「夫君,昨晚你每一字、每一句的訓話,我都銘記在心了。夫君說得極對,在我得知宴賓樓董老闆與我有此淵源之時,我就該將整件事向你和盤托出,不該瞞你。這一點,我知錯了。夫君說得更對的,就是我們夫妻倆要一條心,不能讓外人鑽了空子。從今以後,我保證不再見他,同時,你也保證會信任我,既往不咎。」我坐起身,鼓起掌來,「親愛的,你真好。」
鄭倫一臉懵懂,想必是在心想:我昨晚說了這麼多話?我怎麼全不記得了?不過,好像我酒後思維還真是有條有理、寬宏大量啊。
我到了「小仙女裝店」的店門口時,時間尚早,小甜沒有到,隔壁襯衫店也尚未開門。所以,只有我一個人佇立在那兒,詫異地瞪著我們兩家店捲簾鐵門上的油漆。天啊,我們被人潑油漆了。是誰,是誰得罪了黑道中人啊?
「姐,你借了高利貸?」小甜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頭:「我要是還不上高利貸,早就把你賣了。」小甜嘟著嘴走上前:「潑得還挺藝術的。」我上下打量她:「看來,這也不關你的事?」
小甜一仰下巴:「我為人這麼正直,怎麼會惹上這種事?」她眼珠子又一轉:「要我看,這是襯衫店的仇家乾的。姐,你看看,他們那邊的油漆可比咱這邊多多了。」小甜的話著實有理,襯衫店的整面鐵門幾乎都被花里胡哨的油漆糊滿了,令人直生雞皮疙瘩。
「先開門做生意吧,等會兒再報案。」我吩咐小甜。小甜利索地蹲下身,掏鑰匙擰開鎖,再將捲簾鐵門連提帶推地卷至了頂端,動作一氣呵成,都沒容我搭把手。不可否認,她除了懶惰,其餘各方面倒都符合優秀導購的標準。這時,襯衫店的佳伶來了。我眼尖地看見在她的眼神中,除了詫異之外,更多的是悲慟。她悲慟個什麼勁兒?莫非,這事,因她而生?
「佳伶,你,你借了高利貸?」我挪用了小甜的論調。佳伶眼圈青黑,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皮膚上就分明寫著你最近沒有做保養、你昨晚有沒有睡好,等等。她不答反問:「你那邊,沒事吧?」我老實作答:「也有事,不過沒你們這邊嚴重。」「對不起,你的全部損失,我來負責。」佳伶眼圈變紅了,她低頭開鎖開門,不再多言。我訕訕地回了自己的地盤。小甜鬼頭鬼腦:「她是起因?」我不置可否:「你別老窮打聽。」小甜皺了皺鼻子:「哼,我早就看出來了,她可不是什麼善主兒。」
「你呀,可逮著機會奚落她了。」我伸手戳小甜的腦門兒。
「誰讓她當初奪我所愛。」
「你們誰奪誰的啊?明明是你奪她所愛,結果未遂。」
整整一上午,「小仙女裝店」只成交了一筆生意。我手捧賬本和計算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小仙女裝店」已開業多時,對客人而言,新鮮勁兒已蕩然無存。此外,如今店內品牌雜七雜八,同是L碼,胸圍卻可相差數厘米,導致客人一口咬定本店檔次欠佳、價格欠優。本店已陷入了黑漆漆的惡性循環:越賣不掉,越沒有新貨;越沒有新貨,越賣不掉。今日,連客流量都急劇下降了。我心急如焚,嘴啃計算器:莫非,我「小仙女裝店」已變成了一潭死水?
小甜也頗有同感:「姐,上點兒新貨吧,天天就這些,我看都看膩了。」
我從椅子上彈開:「嗯,我出去想想辦法。」
我剛一路過隔壁襯衫店,就被佳伶叫住了。她說:「你換一扇新的捲簾門吧,錢我來出。」「佳伶,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報警好不好?」派出所我認識,跑兩步就到了。佳伶拉住我的手:「別,別報警。我們把門換了,這事就過去了。」急人之事一樁接一樁,我瞪眼:「不行,你跟我說明白了,這到底怎麼回事。不然咱換了門,他們還來潑,說不定哪天他們還放火燒咱呢。」見佳伶猶豫,我又道:「你要是不說,我就去報警。」
「我那個老同學,你和小甜都見過的那個,這事是他媽所為。」佳伶吸了吸鼻子,「他媽不許我們來往,之前就跟我說過,要是我再見他,就來砸了這家店,砸了這條街。」
我倒抽一口寒氣:「天啊,還有沒有王法啊,她到底是何方神聖?還把不把我們人民警察放在眼裡了?走,佳伶,我們報警去,我就不信了,沒人管得了她?」說完,我就把佳伶拽下了店門口的台階。
「別,別,沒用的。他媽說得對,我是不該和他來往,我們門不當戶不對,我配不上他。他家很有錢,他爸在公安部門也很有勢力,我們報警沒用的,他們花點兒錢,就什麼事都擺平了。」佳伶越說,身形縮得越小,像是西遊記中的土地爺,就差縮到地底下去了。
我放開了佳伶的手。為什麼天底下的父母這麼多事?找比自己弱的,怕人家沾自己的光,得自己的好。找比自己強的,又怕人家嫌棄自己、甩了自己。我真想把這教唆人來潑油漆的大娘,還有宴賓樓的董大叔找出來,讓他們面對面地辯論一場,看看到底應讓孩兒找什麼樣的伴侶。我任由佳伶回去了,她不想再惹事端,想保住自己的飯碗,那我這旁人也自然不好再多言。
我打電話給鄭倫:「突然好想你。」鄭倫處於工作狀態中,一時回不過神來:「啊?小仙,你怎麼了啊?」我一臉怨婦相:「沒事,就是突然想你了,覺得茫茫人海、芸芸眾生,我們走到一塊兒真是不容易。」鄭倫終於回過神來:「唐小仙,你怎麼回事兒啊?你是不是又做對不住我的事了?」「去你的,給你好臉兒,你倒反咬我一口。」我啪地掛了電話。
我鬼鬼祟祟地穿梭在各家女裝店之間,企圖刺探刺探這些老前輩們的底細。它們都已生存多載,自然有它們的生存之道。
某一家中,我裝模作樣,捻著一隻衣袖問:「這是什麼料子的?」導購翻出標牌給我看:「純羊毛的。」我心中吶喊:我呸,明明一大半是腈綸。在標牌上動手腳,算哪路英雄好漢?我又問:「這哪兒產的?」導購又指著標牌:「日本。」我再呸,掛上幾個日文,就是日產?
又某一家中,我問:「這多少錢?」導購答:「打完折四百八。」我又問:「兩百八行不行啊?」導購的臉開始耷拉了。就這樣,經過了幾個回合的討價還價,我已身處門口。突然,導購拉住我:「好啦,好啦,兩百八給你啦,姐你可真厲害。」我一怔:給我了?天啊,可我不想要啊。我連忙甩開她的手,奪門而出。
看,「小仙女裝店」的競爭對手各個身懷絕技、百般武藝。我抖擻抖擻精神:我一定要想出什麼奇招才行。我不僅僅要生存,我還要替夫君還清蕭之惠的那筆債。
我在路邊的小餐館叫了一份蛋炒飯,邊吃邊想: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我好戰鬥。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掏出一看,上面顯示著「誠寶貝」三個字,我的嘴沒合攏,米粒一顆一顆滾了下來。誠寶貝,董陳誠,自從我們分手后,他再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而我,竟也忘了把那「寶貝」二字從我手機上刪除。幸虧,此時此刻,我的寶貝夫君不在我身邊。
我爸在出差后返京了,而在他返京后,我們計劃的頭等大事,就是自京赴津,去宴請我唐小仙在天津的一大家子。結婚著實容易,可結婚的過程真是彷彿漫漫長征路。我媽說:「快先把這喜酒擺了,再拖,說不定你肚子就大了。」我裝糊塗:「媽,我離發福的年紀還遠呢。」
在我婆婆家的廚房中,鄭倫說:「咱當初不是說一切從簡嗎?怎麼我現在找不出咱『簡』在哪兒了呢?」我嘆氣:「可不是嗎,登記、酒席、蜜月,一樣也沒少,而且吧,因為咱把酒席拖到了蜜月之後,結果還拖成了兩頓。」鄭倫也嘆氣:「早知當初一咬牙一跺腳,先把這些麻煩事辦了,現在好清凈過日子。」我瞥他:「這你還嫌麻煩?太不知足了。」「喲,你這話什麼意思?」鄭倫也瞥我。我卻不再看他:「我沒找你要房要車要存款,還不夠便宜你呀?」
鄭倫霍地站了個筆直:「唐小仙,你這是後悔嫁給我了?別忘了啊,那會兒可是你哭著喊著非要嫁給我的啊。」我不理他,繼續切菜。奶奶的聲音傳來:「小仙兒,菜還沒炒好啊?倫倫,過來陪奶奶看電視來吧。」我嘟囔給鄭倫聽:「你娶了我,真是便宜你奶奶了。」我越想越冤。
前幾天,我曾接了一通董陳誠的電話。在他打了足足八通之後,我終於接了。他說:「小仙,我們見一面?」那時,我剛吃完一盤蛋炒飯,抹了抹嘴:「不見,我已是有夫之婦了。」
董陳誠話語幽幽:「我們真的就這麼結束了?我要你等我,你為什麼不等?為什麼突然就嫁了別人?我已經有錢了,買了房、買了新車,我已經有能力保護我們的未來了,可為什麼,就在我要去找你時,我卻看見你嫁了別人?」
我掛斷了電話。董陳誠賺著錢了,他作為中間人,賣出去了一座鐵礦,他賺的這筆錢,足夠他揚眉吐氣、化身黃金單身漢了。然而,就在他決定找回我時,他爸卻告訴他,唐小仙正在咱家宴賓樓擺喜酒呢。造化弄人,弄得厲害。
這之後,我又曾接到過他的一條簡訊:小仙,回到我身邊吧,我們的未來是你想象不到的美好。我像做賊似的刪除了簡訊,一顆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而那時,奶奶正叫喊道:「這個月的水費怎麼這麼多錢?小仙兒,你以後省著點兒用。」我二話不說,掏了兩百塊錢走到她面前,拍在桌上:「奶奶,家裡水費是您交嗎?如果是,您把這兩張票子拿走,如果不是,您別動。」真是要命,我天天白天不著家,晚上回來除了洗菜洗米就是洗自己,我能用多少水?我和董陳誠的未來美不美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有這老太太在,我和鄭倫的未來就美不好。
我將一碟蘑菇炒肉和一碟清炒荷蘭豆端上餐桌:「奶奶,菜熟了,吃飯吧。」奶奶緩步走來:「來,咱一塊兒吃。」我折回廚房去盛我和鄭倫的米飯,結果奶奶又開口了:「這菜太咸了,小仙兒,你再做個湯吧。」鄭倫跳出來:「奶奶,今天讓您嘗嘗我的手藝。」奶奶一把拉住鄭倫:「你做的不好喝,小仙兒做的好喝。」
我端著湯鍋咚咚咚跑到鄭倫面前,聲音輕且語速快:「鄭倫,我也是從小嬌生慣養的獨生子女,我也是白天出門奔波的事業中人,你如果再不制止你奶奶這種不公平待遇,那麼,你馬上就得給我買一處房,我們搬出去自己過。」說完,我又回廚房繼續做湯了。奶奶耳朵不靈敏,問鄭倫:「小仙兒她說了一大堆什麼話啊?」
「小仙女裝店」換了新的捲簾鐵門,隔壁襯衫店也換了。我天天早上接近店門時,心中都會不由自主地緊張,不過,始終沒再見著油漆、雞血、灰燼或封條等不吉利的象徵了。我也沒再過問佳伶的事,但我看得出,她又像我最初見到她時那般鬱鬱寡歡,整個人周圍籠罩著一圈灰濛濛的塵霧了。
孫佳人給我打來電話:「小仙姐,你那兒還招不招人啊?」我正站在店門口,手痒痒得直想把過路人往店裡拉:「我這兒都快揭不開鍋了,只招義工。」孫佳人一聲嘆息。我問:「怎麼了,想給誰介紹工作啊?」「我自己。我不想在『金世』幹了。」孫佳人如是答。
「金世」趙董調任,調去直接管轄技術分析部門,成了孫佳人的直屬上司。孫佳人說:「這活兒我沒法幹了,現在有不少人都對他指指點點,可他只會拿我出氣。」我真想送給孫佳人「活該」二字。人家多少人都知道趙董這私事,比如我,再比如將這私事泄露出去的人,可唯獨孫佳人把自己晾在了明面兒上,這叫人家趙董怎麼能不拿她出氣。我開口,有情有義:「你再忍忍,等我擺完了天津的喜酒,就替你擺平這事。」
小甜休假,我一個人在店中翻雜誌。雜誌上的女裝套在女模特的身上,璀璨極了,和我「小仙女裝店」的貨一比,簡直一個是天一個是地。這時,有人打響我的手機:「唐小姐,您那包衣服,我們已經差不多修好了,您看您哪天過來取?」哦,我差點忘了,除了這一店的滯銷貨,我還有一麻包殘次品。「明天。」我說。
第二十二話家庭婦女也重事業
對話剛結束,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外憨里悍的吳哲。他說:「嫂子,今兒一早,鄭哥和之惠去結煤老闆的第一筆材料費了。我剛才給鄭哥打電話,要他回來簽個文件,他說之惠說有事要跟他談,他們吃了午飯再回來。」我小心翼翼:「那你覺得,蕭之惠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吳哲狡猾:「我也說不好,嫂子您自己琢磨吧。」
我在店中踱步,踱了兩圈后,義無反顧地給鄭倫打了電話:「夫君啊,在哪兒呢?」鄭倫老實:「剛和小蕭辦完事,正要去吃飯。」我按捺住憤然不平的心:「哦,是嗎?你讓她接下電話。」「你要幹嗎?」鄭倫的警惕勁兒又上來了。「哎呀,我請她有時間來我這兒逛逛,我給她打五折。」我說。
蕭之惠彬彬有禮:「嫂子,您找我?」我清了清嗓子:「嗯,小蕭,我跟你說件事。人,不能老惦念著別人的東西,不然小心連自己的東西也白搭上,那就成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你說是吧?還有啊,人,眼光要放長遠,不能耐不住性子,要是自己把自己毀在半道兒上,人財兩空,那就划不來了,是吧?」蕭之惠一聲不響,就算她腦門兒大,這一時半會兒也不知我何出此言。我又迅速地說:「有空來我這兒逛啊,件件適合你。」蕭之惠機敏,防止鄭倫起疑:「好,謝謝了啊,嫂子。」她到底是個聰明人,知道在這黑燈瞎火之時,不讓鄭倫起疑才是保險之策。
掛了電話,我仰坐在椅子上。雖說,我為了不打草驚蛇,不出賣兄弟吳哲,而不敢把話向蕭之惠挑明了,但我想,我剛剛那番話,也足夠阻止她輕舉妄動的了。如果她真的如我所料,打算將她那六位數的義舉透露給鄭倫,以博得他的感恩和好感,那麼這下,她八成又須從長計議了。
廣播中播放著天氣預報,說接下來的幾日,北京的天氣將迅速升溫,春意已盎然,盛夏將逼近。我拍案而起:姑奶奶我還這麼多厚貨沒賣乾淨呢,這天兒竟要熱起來了?
我正激憤著,「小仙女裝店」的店門被推開了。我一看,來人是董陳誠,我再一看,他身後還呼啦呼啦跟著四五個女同志,咋咋呼呼地:「哎呀,到了?就這兒啊?」我呆若木雞:怎麼著,這姓董的帶著他三妻四妾來讓我看眼界了?董陳誠頗有領袖風範,振臂一呼:「快挑吧,保證物美價廉、物超所值。」這下,女同志們一下子都扎入了滯銷貨的海洋。
「小仙,不介意吧?沒跟你打聲招呼就過來了。」董陳誠底氣十足,看似光明磊落。
「你給我帶生意來,我怎麼會介意?謝謝啊。」我左右為難,明知他十分好意中至少摻雜八成歹心,但我卻在開口感謝他的「熱心腸」,同時,我也明知我那夫君嚴禁我與「登徒子」有瓜葛,但我卻又實在做不到棒打生意。俗話說,上門皆是客,客就是上帝。我怎麼能棒打上帝呢?
「她們都是我同事,正好我聽見她們約好下班後去逛街,所以乾脆先趁著午休把她們拉你這兒來了。」董陳誠朝我一擠眼,「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嘴角一抽搐:完了,姓董的不跟我見外了,事態嚴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我刻意拉遠距離。
「我願意在你身上下工夫。」董陳誠又把距離拉了回來。
「嗨,喜歡哪件,儘管試穿啊。」我惶惶地去招呼上帝們了。我需要的是她們,是生意,我不需要董陳誠。我如是想。
經過一番奮鬥,每一位女同志都或多或少地撂了票子給我,這其中,董陳誠功不可沒。他嘴上抹了蜜,誇了這個好看,再誇那個也好看。我把他們送出門口,眼看著女同志們一個接一個地鑽入不遠處一輛嶄新的凱迪拉克SUV。董陳誠撂給我一句「有時間再來看你」,隨後跟去了。他坐上駕駛位,以彰顯此車是他董某人的。我回店內,攥著那疊紅彤彤的票子直臉紅。我唐小仙竟為了蠅頭小利,而姑息養奸了。
一下午,無風無浪,吳哲也沒有再給我提供任何信息。晚上,鄭倫在將近九點之時,才來接我。用他的話說:「與其跟你在店裡浪費時間,我還不如自己加加班。」那時,吳哲已通知我,蕭之惠已準點下了班,所以,我勉強應允了鄭倫。但鑒於他如此不熱情的作為,在他來接我時,我也報以了同樣不熱情的回應。
車上。「今兒生意怎麼樣?」鄭倫問我。
「就那麼回事兒。」我說。
「累了?」
「有點兒。」
「那你睡會兒吧。」
「嗯。」
結果沒過一會兒,讓我睡會兒的鄭倫就吵吵開了:「唐小仙,你對我怎麼這麼冷淡啊?你是不是變心了,不愛我了?」我微睜開眼:「你對我不冷淡啊?六點給你打電話,你九點才來。」鄭倫釋懷了:「因為這個不樂意啊?你早說啊,早說我不早就來了。」我白了他一眼:這個頭腦簡單的生物,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從來不會深入挖掘我的思想。
「今兒中午跟小蕭吃什麼了?」我問。「米飯,炒菜。」鄭倫言簡意賅。「沒整兩杯小酒?」「大中午的,整什麼酒啊。」「你們倆都說什麼了?」鄭倫嘟囔:「沒什麼。小蕭她本來說有事跟我談,可結果她就平白無故說了好多感謝我的話,感謝我給她學以致用的機會。我問她是不是要跳槽了,她說不是,還說會一直跟隨『倫語』。我真是不明白你們女人,莫名其妙就能說出一通臨別感言。」我可不覺得蕭之惠莫名其妙,不管她事先打算跟鄭倫說什麼,看來,我的那通電話的確改變了她的計劃。
第二天,我直接去付清了尾款,取回了已改頭換面的那一麻包殘次品。如今,它們件件瀰漫著重生之後的希望之光,令我雀躍。
小甜左看右看:「姐,真不錯哎。連我這制衣業的專家,都觀察不出它本來的殘次面目了。」我洋洋自得,好像這一切都歸功於我的手藝似的:「小甜,我想好了。以後我專進低價殘次品,等改好了,再以中等價位賣出去。我要和那『服裝醫院』建立長期的合作關係。」小甜目光炯炯:「好啊,姐,好主意啊。『小仙女裝店』終於要有自己的絕招了。」我也跟著慷慨激昂了:「對,我們接手廠家疑難,服務平民百姓。」
「姐,昨兒晚上我跟大叔逛街去了。」小甜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我沒反應過來:「多大了你?還跟家長逛街。」小甜一跺腳:「哎呀,什麼家長啊。是蔣有虎大叔。」
「你從了他了?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真心替蔣有虎叫好。
「恰好相反。正因為有了昨天的逛街,所以我更加堅信,他今生今世只能做我的大叔了。」
「喲?為什麼,他怎麼你了?」我的好奇心被調動了。
「第一,他阻止我吃冰淇淋,說天兒太冷,吃冰淇淋會鬧肚子。第二,他說我化妝太濃,眼睛化得像被人悶了一拳。我說我好不容易歇一天班,還不能化化妝啊?可他老人家倒好,說什麼歇班時更應該展現真我本色。」聽到這兒,我沒忍住,樂了。真我本色?虧蔣有虎想得出來。當初他糾纏我時要是有這麼幽默,說不定我就從了他了。
小甜還在繼續:「第三,他說我眼光有問題,相中的衣服都像小姐穿的。姐,你聽聽,他竟然這麼說我。我立馬就問他,你怎麼知道小姐穿什麼啊,你找過啊?他臉一下就紅了。要我看啊,他就是一衣冠禽獸。」
小甜是相當有職業道德的。她在「小仙女裝店」中,永遠是穿著得體的樸素的長褲,以及低跟兒的黑布鞋。她的臉永遠白裡透紅,點一點透明的唇膏就精神抖擻。她說過,她熱愛這份職業,會把它當做事業一樣經營下去,遲早有一天,她也會有自己的店。這是我最喜歡的小甜的模樣,想必也是蔣有虎喜歡的。不過,小甜終究才十九歲,比蔣有虎小了整整一圈的屬相。職業之外,她自有她自己的另一面,各式各色的假髮、刷子般的假睫毛,露肚臍、露背露肩露乳溝,冬天冰淇淋、夏天麻辣燙。
小甜的控訴接近了尾聲,蔣有虎的最後一條罪證就是:沒有主動為小甜結賬。小甜說:「我們新時代的女性,並不稀罕花他們臭男人的錢,但至少,他應該展現一下他的風度吧。」我替蔣有虎說情:「他那個人,不做表面功夫。他的風度在於,一旦你跟了他,他願意為你奉獻一切、忠貞一生。」
「哦,非得先跟了他,他才奉獻?他怎麼不想想,他不先奉獻,誰會跟他?」
小甜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了。蔣有虎最大的弊端就是太過實際。他渾身的勁兒捨不得花,恐怕最後一無所獲,恐怕自己吃了大虧。找個機會,我得教導教導他: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