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三十五章誰是誰的恩人
晚上,我讓鄭倫來「小仙女裝店」接我。他快到時,我站在店門口等著他。他停了車,探出頭問我:「今天怎麼了?突然讓我接。」
「是啊,你不來接,我就只能扛著招牌回家了。」我向上伸手一指。鄭倫一愣,再看向我身後的空蕩蕩的店面,結巴了:「你,你,這是怎麼了?被洗劫一空了?」我把他拽下車:「不是,是租給別人了。我改行了。」「改成什麼了?"「還沒想好。」「為了給我籌錢?」鄭倫一點兒也不傻。
「美得你。我是真的不想幹了,我覺得我根本不是這塊料兒。」我倒是傻得想做好事不留名。
我和鄭倫把招牌摘了下來,塞上了車。一天之間,「小仙女裝店」成為了歷史。
鄭倫的情緒並沒有我預期中的高漲,看來那十二萬塊並不是他心頭最重的那塊石頭。「蕭之惠怎麼樣了?」我問。「啊?」鄭倫被我問得一愣,「她啊,還是那個樣子。」「會覺得心疼嗎?」我故意笑著問。「心疼她?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有點兒對不起她。」
「和她劃清界限吧,好嗎?不然,你也對不起我了。」
「是啊,我真是個失敗的男人,好像總在欠女人的人情。」
「鄭倫,」我大喊,「我是你媳婦兒啊,是你的家人啊。我們之間,還要算計誰欠誰嗎?」
鄭倫開著車,所以不必看著我:「小仙,說實話,我現在心裡真是一團麻。我雖不知道現在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是我還是覺得我們之間存在著問題。關於董陳誠,你始終沒有給我個交代,是不是?你以為我不在乎、不介意嗎?可是,我一問,你又怪我不信任你。我們總是吵架,兩句說不到,就會吵個沒完沒了。」
「這的確是問題,」我插話,「可是,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啊,難道我們不應該把小蕭的事放在首位嗎?」
「在我心裡,小蕭的事才是你所謂的那個『輕』,那個『緩』。而我們的事才應該放在首位。」鄭倫完全顛覆了我的論調,「無論是小蕭挽回煤老闆這件事,都不是最重要的事。還是你想還錢給小蕭這件事,真正讓我困擾、讓我寢食難安的那個人,不是小蕭,而是你。你先是對我隱瞞那十二萬,今天又一個人清空了店面,你到底把我看作是什麼呢?為什麼我們天天睡在一張床上,我卻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在做什麼呢?'』鄭倫的拳頭,砸在了方向盤上。我一動不動,好像鄭倫說的不是中國話而是西班牙語,又或者是法語義大利語,總之,我一句也聽不懂。
「你,你是在怪我嗎?怪我為你籌錢?」
「小仙,我們為什麼溝通不了呢?我不是怪你,而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看作是無能的男人。我並不希望用你的犧牲換取我的安逸啊。」
「你還說不是怪我?」我哭了,「你這就是在怪我啊。我為你而結束了店,你竟然還怪我。你好沒良心啊。」
鄭倫倏地剎住了車:「你看,這就是我最不願看見的事。我不要你犧牲,不要你委屈自己,你懂嗎?我只要你凡事對我坦誠,跟我有商有量,這樣才叫夫妻啊,是不是?」
鄭倫的話,我一句也接受不了,只好號陶大哭。活到三十多歲了,我好像從來沒這麼委屈過,就像是一個拾金不昧的小學生,被冤枉成了小偷似的。而鄭倫抱住了頭,也是一副煎熬中的疲態。
那個來接手店面的女人依舊是神采奕奕的:「呀,怎麼都空了?你這辦事效率也太高了吧。我本來還想著,今天先把合同簽了,過兩天再搬,你也好把手頭上的貨再賣一賣啊。」
「不用了,」我環視了一下光禿禿的四壁,「你願意的話,今天就可以搬了。租金我們從三天後開始算,你看行嗎?」
沒能討得鄭倫的歡心,我的「小仙女裝店」真是犧牲得不明不白。這兒的空曠,變得那麼可笑,我只想馬上離開這兒。
孫佳人打電話給我,說想中午來店裡找我。我說:「別,還是我去找你吧。『金世證券』是屹立不倒的,而『小仙女裝店』卻是曇花一現的。」
中午,我和孫佳人面對面地吃著朝鮮冷麵。她在吸溜了兩根麵條后,說:「你怎麼了?眼睛腫成金魚了。」「哭的。」我說。孫佳人張了張嘴,又夾了一根黃瓜絲放入嘴裡:「我就不問你為什麼了。我自己的堵心事兒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讓你給我添堵了。」「我壓根兒也沒想跟你說。」我抬眼,「不過,看你這樣子,好像已經走出最低谷了啊。」
孫佳人看了看錶:「中午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記得從前也有這麼一天,孫佳人也說有兩件事要告訴我:一件崛齲的,和一件更崛凝的,分別是趙董和小櫻桃的私情,以及她婆婆的來京。今天又是什麼事呢?
「第一,小櫻桃要離開『金世』了,因為,她真的要和老趙結婚了。」夫妻二人,的確是不太適合共同為一家公司效力的。
「你好像不覺得意外哦?」孫佳人問。
「我怎麼會意外?我可是火眼金睛、料事如神呢。」我說。這下,孫佳人在趙董的手底下不至於暗無天日了。
「第二,」孫佳人一點兒也不拖沓,直接跳到了下一步,「我打算和焦陽離婚。」
「什麼?」這下,我倒是覺得意外了。他們二人終於邁出了同一步。「我現在變得很怕他,每次一想到他,我就會想到他打我、還有他被我捆住的樣子。每天晚上我都怕得睡不著覺。我好像已經忘了我們從前的事了,那些美好的事,我都覺得好模糊。」孫佳人這麼說著,眼睛中就閃爍著不安,「我不想再與他有任何關係了,他就像我的噩夢一樣。我想放過我自己,小仙姐,你說他會放過我嗎?」
這個孫佳人啊,這個永遠一根筋的孫佳人啊,大概永遠也不會去深思她的婚姻到底斷送在了哪裡。她永遠是個受感情支配的性情中人,依賴著焦陽時,她會把他捆在身邊,而當她懼怕了時,她會將「離婚」二字說得像吃飯一樣稀鬆平常。
「你想好了嗎?今後不會後悔嗎?」我著實替孫佳人捏了一把汗。「今後的事,今後再說吧。如果我後悔了,我會再讓他回到我身邊的。」孫佳人以為焦陽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或者可以隨時捆綁。
我不禁笑了:「我真是服了你了。」真不知道焦陽以後會不會得到孫佳人復婚的呼喚。
自從那天董陳誠對我不再君子,而我也因此把他踢出了店門外,我還以為他會就此從我的生活中淡出了。但事實恰恰相反,他很快就又出現了,而且還是轟轟烈烈地出現。他打電話給我說:「來一趟『小仙女裝店』好嗎?」我剛與孫佳人分開,正走在路上,周圍很嘈雜,我對著電話大喊:「那兒已經不是我的地盤了。」董陳誠的聲音倒是溫柔,他堅持道:「你先過來一趟,好嗎?」想到之前孫佳人失態的那天,董陳誠對她以及對我的出手相助,我只好默許了。大家朋友一場,不該斤斤計較。畢竟董陳誠的失態,也與我一度的欲拒還迎有著脫不了的干係。我該自我檢討才是。
等我到了「小仙女裝店」時,店裡空無一人。我只往店內瞥了一眼,裡面沒有人,沒有開燈,烏黑一片。我不願再細看,看多了也是平添無奈。我站在店門口,剛想給董陳誠撥電話,就聽見一個女人說:「哎,姑娘,你這店不開了?」我抬眼一看,是一個熟客。「嗯,不開了。以後您多去那邊拐彎兒的那家『女裝摺扣店』看看吧,包您滿意。」熟客走了,我又打算撥電話。這時,我身後傳來了噹噹當三聲敲門聲。我下意識地問:「誰啊?」問完了才覺得不對勁兒:不對,我是在門外啊,那麼,敲門的人在門裡?
我一回頭,看見了董陳誠,他站在「小仙女裝店」的玻璃門內,正在對我笑。店內依舊沒有開燈,他的身後依舊烏黑一片。我嚇得幾乎跌下台階去。董陳誠打開門:「嚇著你了?」
「你,你怎麼在裡面?你早就來了?這門沒鎖?」我心想:這下一任店主也太不小心了,不鎖捲簾鐵門也就罷了,怎麼連玻璃門也不鎖?雖說這裡面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搬,但也不能隨意讓人出入啊。
董陳誠抬手晃了晃,他的手裡分明是那串我之前交給新店主的店門鑰匙:「這兒是我租下來的。」
「你?」我把尾音兒拖得長長的,「那個女人,是你讓她來的?她給我的那筆錢也是你的?」
董陳誠不說話,笑著默認。
「你為什麼?」我退後了一小步,「你這是搞什麼啊?因為我需要錢,而你有錢?我用不著你這麼費心,你以為你不租,我這兒就租不出去了嗎?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段?想租的人排排隊,都能橫跨馬路了。你這是何必呢?」我伸手一指馬路,竟揮到了一個路人。路人罵了我一句「神經病」就走了,我整個人卻因此鬱鬱寡歡了。
董陳誠一把把我拽到了店門內,「我這麼做不是因為你需要錢,而是因為你需要這家店。」
我更加糊塗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想到你的手腳這麼快。」董陳誠一直笑著。坐在施恩位子上的那個人總是意氣風發的。我本來還以為在鄭倫的面前,我也是施恩的那個人,不過鄭倫卻是「恩將仇報」。
董陳誠繼續道:「我是打算讓你繼續在這兒當老闆的啊,錢你也拿到手了,店也還在。以後你按月付給我租金不就得了?可我真沒想到,一天之內你就把店騰空了,連招牌都摘了。我剛才差點兒不認識了。」
「不,不行,」我不住地搖頭,搖得腦袋裡都成一團根糊了,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不行」了。
「怎麼不行?」董陳誠的思路倒是有條理,「你別以為我會吃虧哦。你以後必須按時交月租,而且,如果生意好的話也得多少給我分點兒提成。」「不,還是不行。」我一門心思想著:怎麼突然,我就和董陳誠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了?怎麼這家店突然就變成了我和董陳誠的,而不再是我和鄭倫的了?「小仙,你替我想想看吧。」董陳誠又降下了身段,「我又不懂做生意,留著這店面有什麼用啊?你就當是幫幫我,繼續開你的『小仙女裝店』吧。」這下可好了,還成了我幫他了。
「你可以租出去啊。你相信我,會有不少人感興趣的。」我的腦袋終於可以思考了。
「你就讓我省省心吧,好不好?」董陳誠雙手抱拳成作揖狀,「我可沒力氣去和外人打交道了。要是再遇上個不愛護店面、不按時交租的外人,你可讓我怎麼辦?」
不等我再開口,董陳誠道:「好了,你自己考慮考慮,我先走了。」說著,他把那串鑰匙丟給了我,就獨自出門了。
我一個人盤腿坐在地上,用雙手捂住了臉。董陳誠他到底在想什麼?剛剛在我過來的路上,我反倒希望他再失態一次,那麼我也許可以捆他一掌,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斷了這段好像隨時會變質的「友情」。可偏偏他今天又搖身一變變回了君子,像個可以為我兩肋插刀而且還不圖回報的摯友。我到底該怎麼辦?是該接受這友情、一心撲在生意上,多為他賺點兒分成呢,還是該向鄭倫學習,恩將仇報地罵他自以為是、自作主張?
第三十六章大房東vs小股東
我熟練地鎖上「小仙女裝店」的大門,去了「倫語裝修工作室」。在從「倫語」的大門走到鄭倫辦公室的這一路上,我並沒有看見蕭之惠。這裡在擴張之後,我也並不知道蕭之惠的位子在哪裡了。
我敲了鄭倫辦公室的門,他在裡面公式化地說:「進來。」我推開門,卻沒有進去,因為我看見在鄭倫的對面坐著蕭之惠。蕭之惠背對著我,沒有回頭。鄭倫一見是我,說:「你怎麼來了?」聽了這句話,蕭之惠才回了頭。他們本來都以為,敲門的只是某一位「倫語」中人,為公事而來。
「我先出去了。」蕭之惠說。她走向門口,走向我,垂著臉,低著眼,顯得額頭如白玉,下巴尖如錐子。在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剎那,她突然抬眼看向我。那兩道目光彷彿兩根冰柱,我下意識地側身,整個後背貼在了門上,將她讓了出去。
我關上了門,走到鄭倫的對面:「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吧?」
「你是來接我下班的?」鄭倫看了看時間。
「也不完全是,」我坐了下來,打開包,將裡面紅彤彤的鈔票一沓一沓拿了出來,「我拿到租金了,也把我銀行里的錢取了。」鄭倫沉默不作聲,我只好繼續道:「就當是為了我,我們先把錢還給蕭之惠,好不好?」
鄭倫低下頭,打開了他辦公桌的一個抽屜。我伸長脖子,看見在那抽屜里,堆滿了和我掏出來的一模一樣的紅彤彤的鈔票。「我這兒也有十二萬。」鄭倫說。
「哦,哪來的?」我有點兒意外。
鄭倫關上了抽屜:「找朋友借的,還有一部分是『倫語』暫時用不到的錢。」
「那,那你怎麼,沒有還給她?」我小心翼翼。
「剛才我就是在和她談這件事。」鄭倫說,「她說她不要我還錢。」
「不要你還錢?」我瞪大了眼,「那她要什麼,難不成要你的人?鄭倫,你該不會因為這區區十二萬,就把自己賣了吧?」
「唐小仙,」鄭倫擰了眉頭,「你又是存心來鬧的?你會不會好好說話?這兒是我的工作室,外面有那麼多人在,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影響?」鄭倫壓低了嗓門,卻壓不住懾色。
我自知理虧,點了一下頭:「那,她要什麼?」
「她要入股,要做『倫語』的股東。」鄭倫說。
哈,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當我的「小仙女裝店」被董陳誠插了一腳時,她蕭之惠也將「倫語裝修工作室」割佔了一塊。從此,「小仙女裝店」是我和董陳誠的根據地,而「倫語裝修工作室」是鄭倫和蕭之惠的安樂窩。天底下還找得出第二對像我和鄭倫這麼大度的夫妻嗎?
「你答應了?」我還心存僥倖。
「我和她認識這麼長時間了,她幫了我這麼多。對『倫語』的事,她一直盡心儘力,而這次『倫語』之所以有機會發展,她也的確是最大的功臣。你說,當她提出這個想法時,我如何不答應?」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為什麼會如此迫切地想要把錢還給她?我就是不想你們之間,再有任何瓜葛啊。」我還在爭取。
「小仙,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就跟蕭之惠沒有關係。」鄭倫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面前,蹲在了我的身邊,「她說了,她現在只是把那筆錢看作一筆投資而已,她知道『倫語』會賺錢,她只不過是想分一杯羹罷了。小仙,你不要再把蕭之惠當做我們之間的阻礙了,好嗎?」
看來,我真的是老了,我已經鬥不過那黃毛丫頭了。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后,她蕭之惠說什麼,鄭倫就信什麼,她蕭之惠是鄭倫的恩人,幫了他太多,而我呢,我不夠坦誠,不夠有氣度,我為鄭倫付出的一切,只不過是我的自以為是罷了。鄭倫他口口聲聲地說著「我們之間的問題」,也許在他心中,我們之間之所以有問題,完全是因為我唐小仙一個人有問題。他有時會疏遠我,有時會溫柔地安撫我,就像此時此刻,他蹲在我的面前,用清澈的眼睛看著我,而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壓制我的情緒罷了。他怕我發脾氣,怕我吵到他的家人,吵到他的工作室。在他看來,我大概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癲派。
為什麼三十歲的我,要聽二十五歲的他來說大道理?
鄭倫還在看著我,他拍了拍我的膝頭:「趙巴:下班。」
「不,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我騰地離開了椅子,幾乎把鄭倫撞倒。我匆匆地跑出了鄭倫的辦公室,跑出了「倫語」。在「倫語」的門口,蕭之惠正在和人說笑,她的那張臉真是繽紛極了。
我在「小仙女裝店」中給董陳誠打了電話:「我接受你的美意。」我需要我的「小仙女裝店」,需要它來裝載我的感情、我的心思、我的時間。鄭倫不稀罕我的感情,他總是要我閉嘴,總是對我偏過頭去,或者索性惜字如金。鄭倫也不在乎我的心思,我不懂設計,不懂煤老闆的重要,我只會跟在蕭之惠後面照葫蘆畫瓢,就像嚼她吐出來的渣子。至於我的時間,我不想再浪費在鄭倫身上了。我應該向他學習,以事業為重,他「倫語裝修工作室」能大展宏圖,我「小仙女裝店」自然也能富貴榮華。
「小仙女裝店」的招牌重見天日了。我對鄭倫說:「既然你不需要我那筆錢了,那我就收回店面,把租金退給人家好了。」鄭倫說:「好啊,不過,人家答應嗎?你這麼出爾反爾。」我又說,賠償點兒錢就行了。就這樣,鄭倫對我的話不疑有假,幫我把招牌運了回來,掛了上去。
我又雇了板兒車,去了小甜的「女裝摺扣店」。聽說我要把貨通通拉走,小甜差點兒沒撲通給我跪下:「姐,真的嗎,你不是耍我吧?你都不知道,我晚上做夢都能夢見這倉庫,還夢見你逼我付錢。」
板兒車大叔倒是挺美,一來一回賺了我兩筆款子。
董陳誠也挺美的。他跟蕭之惠不一樣,蕭之惠是成了「倫語」的小股東,而董陳誠,是成了我「小仙女裝店」的幕後大老闆。
我並沒有把錢退還給董陳誠,而是計劃著如他所說,按月付店租。這其中的原因,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卻是顯而易見的。既然他鄭倫不還錢,搞什麼入股,那麼我也大可以不還錢,搞個分期付款的名堂。
孫佳人和焦陽離婚的那天,是我陪她去的。她戴著大墨鏡,始終不看向焦陽。他們沒有發生任何爭執,房子歸孫佳人所有,焦陽將在近日去取回他的個人物品,之後一走不復返。在外人看來,好像是孫佳人甩了焦陽,畢竟他們看上去是男的誠惶誠恐,女的不可一世。末了,焦陽對我說:「謝謝你。」他還以為是我幫他說服了孫佳人。「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想通了。」我說。我這麼一說,焦陽倒還惆悵了。他真是既傳統又貪心,巴不得孫佳人對他久久不能忘懷。
除了孫佳人離婚的這一天,我天天都是十二小時堅守在店內。一大早我就會把午飯和晚飯都買好,麵包、餅乾、火腿腸,跟小學時代的春遊野餐似的。有時,董陳誠會給我帶份炒麵或者米飯炒菜,我會一邊吃一邊囑咐他:「下次別帶了,店裡會難聞。」「難聞怕什麼?好吃就行了。」董陳誠這個大老闆,不在乎店內環境,只在乎我這個朋友的營養均衡。
有時晚上,鄭倫也會來。他總是在我關店門時才到,在車上對我說:「上車吧。」我一邊鎖門一邊背著他嘟嚷:「夠會掐時間的,早一會兒你會吃虧啊?"不過,正是因為鄭倫來得晚,他和董陳誠才從來沒有打過照面。這總令我覺得我在腳踩兩條船,而且技藝高超,不會翻船。而我想:鄭倫他也是如此吧?白天有個蕭之惠,晚上有個唐小仙。
董陳誠差不多兩三天來一次,待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他再也沒有對我說過越軌的話,做過越軌的事。況且,身為「小仙女裝店」的房東,他也的確是有權利時常來逛逛,所以我從未對他的到來表示出不滿,相反,我已經漸漸習慣了他所做的這一切。
「小仙女裝店」的生意每況愈下,幾乎每天都有人在我的店裡對同伴說:那邊還有一家折扣店,比這兒好。我雖不滿,卻也反駁不了。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而我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我要是再不挖條新路出來,那真是無異於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有個快遞公司的小夥子給我送來了一個紙包。我看了看快遞單子,上面的筆跡我並不認識,而在寄件人處也只有「北京」二字。
我拆開紙包,裡面是一擦花花綠綠的小冊子,我再一細看,那是各大女裝廠商吸納加盟商的宣傳冊。看來我的大老闆董陳誠建議我改路子,去加盟大品牌了。他還真是言而有信,再一次為我搜集了信息。更加難得的是這些信息分明是經過了精心挑選的。它們不同於泛濫在電視廣告中的那些廠商,產品毫無新意,往往合作也毫無誠意,只是純粹地為了牟取短期利益,而我手上的這些,無一不是個性鮮明的創意型廠商。此外,它們皆擁有著十數年的發展歷程,而更可取的是它們大多數的發源地皆在南方,目前正在計劃滲透北方市場,所以,也許身在北京的我可以藉此過上大樹底下好乘涼的美好生活。
我馬上掏出了手機,想打個電話向董陳誠致謝,不過他關機了。這天,他也沒有來「小仙女裝店」視察。
晚上,鄭倫又是在我鎖門時,才一腳踩住剎車,將車停在了我的門口。我一上車,他就笑嘻嘻地看著我,看得我心裡直發毛。「幹嗎?」我問。鄭倫開動了車子:「電視台的大賽結果出來了,『倫語』得了二等獎。」「哦,」我壓住了喜悅,平靜地說,「恭喜。」鄭倫不滿,瞥了我一眼:「唐小仙,這不像你啊。你應該抱住我親一口,或者說二等獎有什麼可高興的。」
倘若是過去,我想我真的是會如鄭倫所說,不過現在的我,已經脫胎換骨了。我再也不會在他鄭倫面前咋呼,再也不會想什麼說什麼,那些廢話能省就省了吧,還是「恭喜」二字最得體。
鄭倫的表情也平靜了下去:「你今天沒什麼高興的事嗎?」
「沒有。」就算有,那也應該去和董陳誠分享,而不是你鄭倫。
「小仙,你最近怎麼好像變了一個人?」鄭倫不住地看我,也不管自己是在開車了。
我咧嘴笑了一笑:「這樣不好嗎?你看,我們最近都沒有冷戰,也沒有『辯論』。」
「這好像和『冷戰』也差不了多少吧?」鄭倫不滿了,又皺上了眉頭,好像又要開始複述大道理了,說什麼我們之間的問題如何如何,我唐小仙身為妻子應該如何如何。我一慌,迅速地搶先開了口:「別說了,我最近店裡事好忙、好累。」鄭倫到了嘴邊的話,終於被我堵了回去。他又目視前方了,不再開口。這就對了,當時「倫語裝修工作室」擴展規模時,鄭倫也是天天好忙、好累,無力與我交談,那麼今天我「小仙女裝店」自然也能成為我的擋箭牌。
只不過我擋住了箭,擋住了大道理,卻擋不住自己心中一波又一波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