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真相
1.命運無常
「你抖什麼?」馬特問。
「沒聽到屋裡有動靜嗎?」
「怕什麼?大不了跟他分手,還是跟我過。這人有什麼呀?不就是有兩臭錢嗎?我將來也會有錢的……」
不提錢字還好,一提「錢」這個字,胡愛愛立刻火冒三丈,用手推他,用腳踢他,讓他滾蛋。馬特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了胡愛愛,這個女人剛才還溫順得像一隻綿羊,現在變成了刺蝟,樣子看上去挺嚇人的。
沒等馬特離開,胡愛愛就逃進玻璃門。馬特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懷中的女人就不見了。馬特久久地凝望著手裡攥著的那幾根羽毛,然後,張開手心,湊近嘴唇輕輕一吹,羽毛便像被巫師施了魔法一般,輕輕向上飛去。前面是高遠的樹梢,樹梢之上是更加高遠的月亮,馬特眯著眼仰臉看著,羽毛究竟會飛到什麼地方,這就像人的命運,誰知道呢?
「外面出什麼事了?」
陳鑫穿著睡衣睡褲站在屋子中央,那睡衣睡褲上印滿紫色的銅錢,胡愛愛愣愣地看著那些銅錢———她從未在燈光下仔仔細細看過這身衣裳。
胡愛愛說:「沒什麼,只是覺得胸口有點悶,睡不著覺,就到外面走走。」
「外面好涼的,當心凍著啊。」
「怎麼會,我穿著衣服呢。」
「我看你裡面什麼也沒穿,穿這麼薄的一件,還不如光著呢。」
也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胡愛愛聽陳鑫這麼一說,心竟然怦怦直跳。
陳鑫說:「那就睡吧,別再往外面跑了。」
胡愛愛覺得陳鑫一定發現了什麼秘密,或許他剛剛隔著玻璃窗看到了什麼。她本想跟陳鑫解釋一下,但陳鑫一個勁兒地打哈欠,什麼也不想聽,一轉身倒在床上,棉被拉得老高,人像死過去一般。
胡愛愛像被人放進冰箱里冷凍起來一樣難受,說句良心話,她痛恨自己,更痛恨馬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是一切災難的根源,如果那天沒在火車上遇見他,愛愛的生活絕對不會像今天這樣,可走到這一步,已經這樣了,歷史已無法更改,只好順水推舟,走哪兒算哪兒了。
這一回,胡愛愛給自己繃緊了一根弦:絕不能再讓馬特破壞自己的生活。以前每回生活出現轉折,馬特這個人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本來可以往好的方向走,結果馬特卻壞了她的運,讓她變得兩手空空,他就像她命中的「災星」。這一回,愛愛死活也要守住陳鑫,就算抱個木頭睡覺,她也認了。
「咱們分手吧,再也不要見面了。」
「早就分手了,我現在不過是抽時間來看你。」
「那你別纏著我了。」
「我這是身不由己,一到了夜裡就想你。我可以管住我的手,管住我的腳,可我管不住我的心啊。我不過是愛你,愛一個人有什麼錯呢?」
「馬特,你可真會說話呀!難怪我以前一直上你的當,不過這回不會了,絕對不會!」
接連幾個晚上,胡愛愛和馬特兩個人都在唇槍舌劍地談論著類似的話,說來說去馬特還是要堅持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生活方式,胡愛愛卻想靜下心來過踏實的生活,不想欺騙任何人。但是,想法和現實總是有距離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時常會感覺到寂寞難耐,就很想尋找那種「院中相會」的刺激,重要的不是那個人,重要的是那種形式感的東西。
這個藏在夜晚的秘密她只告訴了一個人,那就是艷女郎。艷女郎這陣子正為如何甩掉小金人而發愁,東躲西藏的,不想再跟那個20歲的男孩見面。
艷女郎說:「那傢伙腦袋裡不知道想什麼,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沒個准主意。」
「當初你不是挺喜歡他的。」
「我是被他的假象蒙蔽了。任何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我也不例外,本以為他是個老實孩子,沒想到他要得比誰都多。說說你吧,最近遇到什麼麻煩了?」
胡愛愛說:「你怎麼知道我遇到麻煩了?」
「每回你一打電話說要請我吃飯,我就想啊,嗨,這傢伙準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我生活中又出現了一個人,那個人還是原來那個人。」
「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啊?」
「是我糊塗,不是你糊塗,馬特又回來了。」
這時候,侍者端著盤子走過來,打斷了她倆的談話。這道石頭烤肉是這家店裡的招牌菜,是用牛肉裡脊製成的,肉片特別細膩,菜端上來的時候噼啪作響,如音樂一般好聽。
兩個女人正要下筷子,從暗處閃出一個身材頎長的人,身上穿的衣服介於男人和女人之間,裡面是一件白底粉花的花襯衫,外罩一件帶亮片的藍西裝,牛仔褲上掛著叮叮噹噹的腰鏈。
艷女郎看見他,站起身來就要跑,被他一把拉住衣袖。艷女郎的長喇叭衣袖發出烤牛肉的聲響,艷女郎急了,沖那人吼道:「放開我!」胡愛愛這才看清楚,那人是追殺而來的「小金人」。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死也不會放手的。你拋棄了我,我心裡好苦啊!」
「咱們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好嗎?」
「這怎麼叫丟人現眼呢?我就是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這叫丟人現眼嗎?」他身上所有的飾品都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的,好像渾身上下長滿了眼睛,而每隻眼睛都是眼淚汪汪的。
那頓飯最終還是被小金人給攪了。菜也涼了,肉也硬了,這對男女又和好如初,當著好多人的面抱頭痛哭。胡愛愛想說的話也只吐了一半,另一半憋在心裡,好鬱悶啊。這天晚上,胡愛愛忍不住又到庭院中去。
就在這一晚,出事了。
2.月亮下發生的事
一輪又大又圓的白月亮掛在天幕上,庭院里亮如白晝。胡愛愛在房間里看到外面人影一閃,她心裡很清楚,這人影是從哪兒來的。她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即使是馬特在外面敲鑼,她也不會出去跟他相會了。
陳鑫已經安然入睡,他的睡眠一向很好,屬於那種「沾床就著」的人。從表面上看他身體很好,可一到了夜裡他就露餡了,雖然也跟女人同房,睡在一張床上,但跟別的男女「睡覺」性質是不一樣的。他的「睡覺」是真「睡覺」,連女人的身體都不碰一下。
胡愛愛對陳鑫的疑團一直沒有解開,有時她甚至懷疑陳鑫是不是一個同性戀者?如果是同性戀為什麼還要找女朋友呢?這讓人越想心裡越受折磨。如果是異性戀為什麼不跟她做愛呢?她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陳鑫身邊胡思亂想,想來想去也沒什麼結果,在這件事情上,男的不主動,女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愛愛穿上那件淡紫色的長袍,把腰帶在腰間緊束了一下,就到庭院中去了。
他們最後一次對話是這樣的:
女的說:「你怎麼又來了?」
男的說:「難道你不希望我來?」
女的說:「不是叫你不要來了嗎?」
男的說:「其實你心裡滿心希望見到我,做人幹嗎那麼虛偽呢?愛愛,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還想不想見到我?」
女的說:「我……」
就在這時,胡愛愛被怒氣沖沖從某個角落裡衝出來的男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這天夜裡,馬特已化作一個氣泡消失不見了,剩下紅腫著半邊臉的胡愛愛捂著臉大聲哭泣。她以為,這一回兩個人是一定要分手的了,她想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原諒他,就算他有一千種理由,也不能動手打人。
這一巴掌打得胡愛愛非常傷心,陳鑫在旁邊一直哄她,說自己的不是,罵自己,打自己,好像這個晚上做錯事的不是胡愛愛,而是他陳鑫。陳鑫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請胡愛愛原諒他。但胡愛愛不原諒他,胡愛愛說還是各走各的路吧,明天早晨我就走,永遠不再回來。
「你是說……分手?」陳鑫顫抖著問。
「是。」
「沒有商量的餘地?」
「是。」
「你要跟那個男人走?」
「是。」
陳鑫突然鬆開手,慢慢抱住自己的頭,他突然間開始嚎啕大哭,就跟火山爆發似的。那聲音極其慘烈,讓人聯想到世界末日近在眼前,天就要塌下來了。
胡愛愛不知怎樣安慰自己的男友,任何一個女人看到一個男人如此這般傷心地哭,都會被嚇壞的,她愣了一會兒,也採取了一個相當極端的方式,她以更加高昂的音調嚎啕起來,哭得比陳鑫還要響。
這一夜,如果有人恰好從這片住宅區經過,一定以為這片宅子正在鬧鬼,那一男一女的哭聲此起彼伏,直到天蒙蒙亮,才漸漸安息下來。
3.戲劇性的變化
母親歐陽果香在沒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況下,突然從天而降,這讓胡愛愛感到不可思議。歐陽果香的出現使事情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結局讓每一個當事人感到瞠目結舌。
故事還得從第二天早上說起。
胡愛愛跟陳鑫吵了一大架,兩人又哭了半宿,到天快亮的時候就累得動不了了,雙雙倒在床上就像死去一般。倒下時心裡都懷著怨恨,心想,哼,沒那麼簡單,明兒早晨起來再說!
睡著之後,胡愛愛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母親站在雲端,身披粉紅色薄紗,輕盈、妙曼、美麗之極。胡愛愛一直仰著臉看著母親,但母親好像並不認識她,看到她的時候,眼睛里沒有光,沒有任何反應。胡愛愛有些著急,就仰著臉、伸著脖子一個勁兒地喊:「媽媽!媽媽!」
一些光線刺激著愛愛的眼睛,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但眼皮很澀,怎麼也睜不開。又經過了一番努力,愛愛睜開雙眼,竟然發現歐陽果香就站在床邊,微側著臉,很疼愛地看著她。
胡愛愛用手使勁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愛愛,媽回來啦!」
「這是真的嗎?我怎麼覺得像在做夢?」
「我也覺得像在做夢。你男朋友給我開的門,我已經站這兒看你好半天了。」
一想到母親站在床前,看著自己睡覺的樣子,心裡怪不是滋味的。
母親的到來,打亂了胡愛愛和陳鑫全部的生活節奏。他倆原本已面臨分手的邊緣,但歐陽果香的出現使他倆必須先把矛盾藏起來,扮成甜蜜情侶的模樣。
陳鑫對待愛愛的母親就像對待自己的媽,跑前跑后,勤快腿,熱心腸,一點也不像個腰纏萬貫的有錢人,倒像一個沒錢但心眼兒好的傻女婿。胡愛愛很為難,為了讓母親高興,她不想說出事情的真相,但陳鑫是個「廢人」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生活又一次把胡愛愛逼上左右為難的境地,她不知道該選擇放棄,還是繼續假戲真做下去。
「晚上我們請媽吃飯怎麼樣?」
陳鑫見胡愛愛坐在鏡前發愣,就走過來用手摸她的頭髮。昨天夜裡都鬧到要分手的分上了,現在又變得跟沒事兒人似的,生活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胡愛愛覺得越來越看不清楚了。
生活中的錯誤就像一個怪圈,你一旦一腳踏進去,一步走錯步步錯,有時候,為了急於擺脫上一個錯誤,又會陷進另一個更大的錯誤,胡愛愛的生活就是由一大串「錯誤」組成的,等到她想回頭時,已經來不及了。
胡愛愛為了討母親的喜歡,決定跟沒有性能力的男人結婚。當然,這一切她不能告訴母親,據說母親在國外受了很多的苦,走投無路才回來投奔女兒的,愛愛不能再讓母親傷心了。
婚後的胡愛愛表面上裝得快快樂樂的,暗地裡卻常常一個人哭。她不敢再跟馬特見面,因為她太了解馬特了,這個貪得無厭的男人,一旦沾上他就沒完沒了,他會把你身邊的錢全騙光,把你吸干,然後消失。隔一段時間再出現的時候,一切歸零,他又可以重新開始。他總是把「愛」掛在嘴邊上,這讓他所做的一切都披上了神聖的外衣,愛愛覺得自己有一點算是活明白了,那就是「愛是虛的,錢是實的」。在三十歲到來前,她總算明白了這一點,也算沒白活。
4.女人的桃花運,三十歲以後開始
愛愛三十歲生日,是跟幾個女朋友一起過的。結婚一年多,胡愛愛已經習慣了平靜穩定的家庭生活,老公對她不錯,對她的母親也很不錯,母親經過國外生活的挫折,變得收斂許多,個性不那麼要強了,只求個安穩平靜就好。
母親這次回國,不像過去那麼風風火火了,沒人知道她在國外經歷了什麼,就是對自己的女兒,她也閉口不談。她把生活節奏放慢,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慢條斯理地吃完午餐,下午安靜地坐在寬敞的房子里閱讀。
「原來生活如此簡單。」母親說,「我這一生都被誤讀了。」
「怎麼叫『被誤讀了』?」胡愛愛不懂,反問母親。
母親說:「其實幸福很容易得到啊,我卻繞了個大彎子。」
愛愛幫母親的杯子里續了些熱水,杯子里綠茶的茶葉如沸水般沸騰起來,上下翻滾,一如一個滿腹心事的女人。
「其實我活到這把年紀,才感覺到所謂『平靜』的美好。以前的人生大都虛度了,折騰得太厲害了。」
愛愛聽到母親話,心裡湧起千種滋味繞腸的感覺。母親以前說得最多的話是「女人要奮鬥,要有出息」,現在卻說這樣的話,真是判若兩人啊!
胡愛愛很高興母親從虛妄的「奮鬥感」中走出來,變成一個平靜安寧的女人。只有經歷過動蕩的人才知道「安寧」的好處。但母親此刻的心境,胡愛愛還需穿越許多人和事才能懂得。她還處在「虛妄」的年紀,許多事不吃點苦她還是不懂。
三十歲這一天,幾個小女子在天鵝酒店喝酒慶賀,說是「慶賀」倒不如說是「哀悼」,「哀悼」幾個小女子青春歲月的逝去。胡愛愛是她們這幫女孩里最後一個邁過這道門檻的,艷女郎三年前就「哀悼」過了,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但她跟所人都說她才二十六歲,沒有人跟她較真,就當她二十六好了。
天鵝酒店有一間華麗的包間,是用藍絲絨做背景包起來的,看起來就像一個舞台。白色的窗子,白色的玻璃櫃,白色的水晶杯,小姐們坐在窗邊,既像夢中人又像電影里的某個場景。她們坐在這裡喝小酒,說男人,而且說好了今晚誰也不準帶男朋友。
有個叫嬌嬌的大概近來正在戀愛,過五分鐘男朋友就要打個電話來,問她在哪兒。嬌嬌不想讓他來,就撒了個小謊,說在另一家酒店。艷女郎說:「要甩掉那幫男的可真難啊!」
「現在的男人都是很粘女人的,」嬌嬌說,「我那位就是這樣。」
「可不是嘛,」曉曉說,「我那位也是的,一會兒看不見,就以為我跟別人怎麼樣了。」
藍藍說:「我男朋友更絕呀,每回我到外面吃飯,他總要我拍個現場照片回來,和誰在一起,在哪家店,都要拍得一清二楚才行。」
艷女郎有些鄙視地撇了撇嘴,說:「所以啊……對女人來說,自由是最可貴的。在這方面胡愛愛就沒有發言權了,因為她已經結婚了。」
女人們都扭臉看著胡愛愛,好像她是個長著三隻眼的異類。在這幫人里只有胡愛愛一個人結了婚,其他人全都道聽途說,知道婚姻種種可怕的地方,什麼「厭倦」啦、「沒激情」啦、外遇啦、婚外情啦,這些負面的東西聽得太多了,就沒有女人敢結婚了。
每當她們談起婚姻,胡愛愛總是牽動嘴角微微一笑,有種高高在上的心態,彷彿她是一個雲端的仙女,而她們則是地下的一群俗人。在酒席快要結束的時候,艷女郎說了一句話,讓胡愛愛印象深刻。她說:「女人的桃花運,三十歲以後開始。」
5.最後的冬天
馬特最後一次出現在胡愛愛的手機屏幕上,已是冬天了。他發來一行簡訊,問胡愛愛婚後過得是否快樂。胡愛愛回簡訊說:
「謝謝,我很快樂。」
本以為這樣就完了,沒想到十分鐘之後馬特再次發來簡訊。簡訊寫得有點長,全文是這樣的:
「愛愛,有些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在過去的日子裡,我做過許多錯事,也傷過你的心,但那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其實我心裡最在乎的還是你,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每次傷完你的心,我心裡都比你還要痛,寫了這麼多,就是想讓你了解我是怎麼想的。」
胡愛愛想:「了解怎麼樣?不了解又怎麼樣?反正都已是過去的事了。」
馬特發來簡訊那天,恰好是胡愛愛一個人在家。母親和過去幾個編輯部的朋友一起到湖南大劇院去看節目,還沒回來。陳鑫有個應酬開車出去了,胡愛愛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正悶得發慌,馬特來來回回發簡訊給她,弄得她有些手癢,就回了幾條。其中一條是這樣說的:
「你總是在我想不起你是誰的時候,發來簡訊。」
馬特很快回信:「我從沒有想不起你是誰,在我心裡,胡愛愛是不可取代的。」
「嘴真甜。」
「那是。」
這時候,家裡的電話響了,馬特的聲音從裡面鑽出來。「哎,你說咱倆無聊不無聊呀?沒事發簡訊玩。」
「你在哪兒呢?」
「在外面,一個人喝悶酒。」
「別喝太多了。」
「誰在乎?反正你已經結婚嫁人了,我現在什麼指望都沒有了,以前心裡還總有一種幻想,以為你會回心轉意,會嫁給我這個窮光蛋,現在什麼都不想了,一個人過一輩子算了。」
「你是電視劇看多了吧?怎麼話說出來一套一套的?」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再見。」
他這麼掛斷電話,反而讓胡愛愛感到不適應了。愛愛很快又打了個電話過去,劈頭就說:「見一面吧?」
他們約好第二天晚上七點見面,可胡愛愛下午三點就開始準備了,她先從衣櫃里找出幾條裙子,挨個兒上身試,終於選定了一條包身的短裙,又在衣櫃里找上衣。她在鏡前站定,用一件大披肩裹住半裸的上半身。她對鏡中的另一個自己說:「愛愛呀,這回你不會再上當了吧?」
仔細回想起來,馬特真是個怪人,每回在胡愛愛人生的關鍵時刻,這個人都會出現,阻擋了胡愛愛的運勢。出國那次最明顯,要是不他從中插一杠,自己早已身在大洋彼岸。這一回,自己總算有了一個不錯的歸宿———結婚嫁了一個可靠的好男人,這個男人是不是又要跳出來阻擋她的運勢呢?
愛愛最後選了一件素色襯衣,在外面裹了一件桃紅色的大披肩,她對自己說無論如何要見馬特一面,把話說說清楚。其實,愛愛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是永遠說不清楚的。
馬特和胡愛愛最後一面,還是選擇在江邊見面。
江風很大,胡愛愛只好裹緊披肩,好使披肩不至於被大風吹走。她站在那裡等了一會兒,馬特才來。他迎面走過來,身影有些晃動,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楚那確實是他。
大橋上有一些紫色的燈,映在水裡,使周圍的環境顯得特別寂寞。兩個人並排往前走著,漫無目的,迎著風,有些吃力,但仍不想停下來,他們兩現在的關係算什麼呢?什麼也不是了,任何人都覺得他倆沒有見面的必要性,可能連他倆自己都這樣認為,但還是見了面。世界上許多事就是這樣,沒道理好講。
「終於又見面了,」馬特開口道,「真不容易啊!」
胡愛愛說:「不是說有話要說嗎?快點吧。」
「一見到你,又說不出來了。」
胡愛愛裹緊披肩,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她的步伐有些快了,以至於馬特需要緊趕慢趕才能追上。「你走得太慢了!」兩人正在說笑之時,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兩個黑影,細看才知道是一對戀人。那對戀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他們為什麼待在那兒?」
「因為他們沒地兒可去。」
過了一會兒,馬特又說:「看到他倆我就想到咱倆,我們也是無路可走的人啊!」
胡愛愛忽然意識到,身邊的男人又要消失了,不過她也知道馬特「消失」到什麼地方去,無非就是廣西北海。她現在已不關心他的去處,甚至希望有人「收留」他才好,馬特要是從此能安定下來,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馬特倒退著退出胡愛愛的視線,在離她很遠的地方,他對她揮了揮手,這是胡愛愛最後一眼看到馬特。
6.用化名的馬特
馬特遭遇車禍,是兩個月之後的事。當他被人發現時,他用的是化名:馬強。有人打來電話問胡愛愛,認不認識一個叫馬強的人,愛愛手裡拿著電話很用心地回想,但在她的記憶庫里,沒有找到這個人。
窗外下著小雪,外面的世界變得模糊不清,胡愛愛坐在窗前的一把純白描金的華麗座椅上,膝蓋上攤開一本書,手邊有一杯正在冒熱氣的咖啡。
剛才電話里的人說,一個名叫馬強的人,所坐長途車發生了車禍,長途車是從廣西北海開往長沙的。這兩個熟悉的地名引起了胡愛愛的注意,難道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姓馬的男人,常年奔波在這兩座城市之間?她望著窗外模糊不清的景物,竟有點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