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霉女的血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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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看何小君,總覺得她的戀愛經歷應該是美女的風光史,沒想到事實卻是霉女的血淚史。
何小君生得好。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眉眼清秀,雖不是太瘦,但因為骨架子小,皮膚又白,反而顯得柔軟可愛,白色棉花糖一樣。
從小到大,何小君身後的追求者確實很多。
只是她媽媽開出的條件太苛刻,大部分追求者還未進入實質階段,便在她媽媽的犀利目光下鎩羽而歸。
初中時,騎著自行車送她回家的小男生被她媽媽吼出了弄堂;高中的同學慶生派對,媽媽來了十七八個電話,催她9點以前回家;上大學的時候,她住校,好不容易得了一點自由,與同系的系草剛要開始發展,小手還沒牽上,便被捕捉到一點風吹草動的老媽將這朦朧的火種一手掐滅了。因為——那小子家裡條件太差!
其實何小君家裡的條件也不怎麼樣,是典型的普羅大眾。她家雖然在上海的黃金地段,但卻是最老式的三層公寓樓,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產物。說得好聽是歷史保護性建築,其實那裡面根本是千瘡百孔,一棟樓住滿了七十二家房客,廚衛全設在走廊里,燒飯的時候一家一家擠在一起,吃什麼都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不過她媽媽倒是這棟樓第一代主人的後裔。也不知為什麼,解放前外公沒跟著其他人一起走掉,獨自留下來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在自家的這棟公寓樓里被趕出去,接受改造。老外公撒手西歸的時候,倒是允許她們家住回這裡了,但只有西北朝向的小半套屬於她家。從那間屋推窗就能看到縱橫交錯的晾衣架,曬滿了十幾家人家的被褥床單。她媽媽記憶里那個青翠蔥蘢的小花園早已成為歷史,連帶著那一點點對往昔富貴生活的追憶,一起煙消雲散。
因為這樣,她媽媽對自己的人生益發地感覺矛盾。小姐的出身丫頭的命,原該是雕花窗里隔著白紗享受一輩子上流生活的自己,做了一輩子勞碌不休的平庸婦女,可恨嫁的老公又不爭氣,到老都沒讓她過上自己該有的好日子。
幸好她還有一個女兒,自己是被命運糟蹋了,不過女兒還有希望。人說女人投胎有兩次,出生算一次,嫁人算一次,只要女兒嫁得好,那一家人也就跟著一起脫胎換骨了。
但何小君對此卻不已為然,覺得媽媽是不可理喻。初中高中的那些經歷暫且不論,誰都知道早戀影響學習。大一的那個系草也就算了,反正一切還處於萌芽階段,一個被她媽一嚇就變成縮頭烏龜的男孩子也不值得她託付終生。真正激發她與媽媽劇烈衝突的是她大二時談的那場戀愛,至今想起來仍是刻骨銘心,簡直是血淋淋的教訓。
對方是同學的哥哥,典型文藝青年,生活的全部內容就是在白色的畫布上揮灑油彩,身上永遠浮著香蕉水的味道。他在所租的那個工廠式Loft里念詩給她聽,下雨的時候眼神憂鬱,舉著畫筆長時間凝視她,說:「小君,為什麼我沒法把你畫下來?」
何小君現在回想起來,不得不承認自己會跟他走在一起是典型的年少無知,以為這就是愛情,其實根本就是沒見過男人。
但那時候她真覺得自己已經愛得天崩地裂。何媽媽也天崩地裂,自己辛辛苦苦撫養長大並賦予無限希望的女兒竟然看上這樣一個男人,這打擊不亞於當頭一棒,揮過來的還是狼牙棒。
何小君的理由很簡單:「愛情就是不講條件的,藝術家怎麼了?藝術家也有身價不菲的,他有才華,現在不過是沒被人發現而已,我看好他,總有一天他會大放光彩的。」
何媽媽立刻嗤之以鼻:「藝術家?這種人頂多算一個藝術流氓,成天畫那種讓人看了就吃不下飯的東西,這要能賣錢,母豬都能上樹了!」
何小君也回得快:「那是藝術,你看不懂就別瞎說,要真讓你看懂了,人家還藝術個什麼勁啊?」
這句話可把何媽媽刺激得狠了,要不是何爸爸了解自己的老婆,立刻走過來攬著她的肩膀安撫兼勸架,她差點一巴掌對著女兒拍上去。
「我不懂?我不懂?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這地方掛滿了字畫,哪一幅上頭的名字說出來都能嚇死你看上的那個小流氓!我不管你腦子發什麼昏,我說不允許就是不允許,你要再敢跟他見面,就別認我這個媽!」
何小君當年19歲,正是為愛熱血沸騰的年紀,這句話簡直是火上澆油,立即摔門而去。於是乎,何家的兩個女人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展開了極其慘烈的拉鋸戰。
何媽媽親自到學校,取消女兒的住校權利,將她帶回家。何小君數次離家出走,以表示自己的決心。那段日子要用何家爸爸的話來說,可真是第三次世界大戰提前小範圍爆發,天昏地暗,家無寧日。要不是最後關頭何小君的那位藝術青年突然出了狀況,就連他都快有了離家出走的心思。
其實結束這一切的原因很可笑,何小君心目中那位與她愛得死去活來的藝術青年,在她某一次離家出走,投奔而去的時候,被她當場撞見與另一個藝術女青年赤身裸體地上演行為藝術。那天大雨,何小君推開門時渾身濕透,屋子裡根本沒開燈,天空中一道閃電照亮了畫架前激戰正酣的兩個人,旁邊還散落著顏料與畫筆。當時的場面真是極富原始的藝術氣息,其震撼力遠遠超越了該藝術青年所完成的任何一件作品。
何小君奔回家的時候抱著媽媽號啕大哭,何媽媽剛跟老伴從外面找女兒回到家,也是渾身濕透,抱著女兒居然也哭了。母女兩個身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流在一處,除了何小君出生那次,她們母女倆就再也沒這麼水乳交融過。
很久以後何小君回想當日,總覺得她媽媽的眼淚里多少帶了點欣慰的成分。此事過後,何小君對愛情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全盤幻滅,所有精力都花在自我修鍊上,一路直奔好好學習的大方向去。
何媽媽很滿意,儘管她所設想的最終目標還沒有順利達成,但自己的女兒早晚能嫁個有錢人。
2
何小君卻不是那麼想的。
19歲時候的那場戀愛結局慘烈,讓她對所謂的愛情倒足了胃口。之後的大學生涯,她埋頭苦讀,對所有向她示好的男人均抱以視若無睹的冷漠態度——無論他們有沒有錢。
藝術青年雖然沒有給她帶來難以磨滅的心理傷害,但那場雨夜閃電中的行為藝術到底令她太過印象深刻,以至於她從此以後看所有的雄性生物都帶了點異樣的感覺,進而堅決抗拒他們的接近。
時間是最好的醫生,什麼樣的傷疤都有痊癒的時候。何小君臨近大學畢業的時候,終於再次桃花盛開,有了新的約會對象。
金光閃閃的約會對象,大名鼎鼎的馮志豪。
馮志豪,BOL中國公司董事兼副總經理,背景雄厚,身價不菲,30未到,前途不可限量,因為BOL原本就是他家產業。這樣的鑽石男人,怎不叫眾家姐妹掩胸嘆息,繼而充滿憧憬。
何小君最好的朋友,當時與她同一個寢室的杜美美,每次提到馮志豪的時候,都會誇張地掩住她波瀾壯闊的胸,做痛心疾首狀。
「何小君,我那天真不該吃壞肚子,白白錯過了馮大金龜。沒說的,以後夜宵全都你請,安慰我受傷的心靈。」
何小君之所以能夠認識馮志豪,的確得謝謝杜美美。大四上半學期,杜美美所在的工商管理系舉辦了一個講座,馮志豪是特邀嘉賓。老師讓杜美美負責接待,誰料她當天突發急性腸胃炎,只能拜託下鋪的何小君臨時救場。
馮志豪是自己開車來的,全沒有其他嘉賓前呼後擁的做派,她急匆匆趕到禮堂的時候正遇上他,他就走在她身前,還替她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接著彬彬有禮地抵住大門等她走入,一派紳士風度。
何小君趕得急,雖覺得他臉熟也沒在意,只說了一聲謝謝。他卻一路跟著她下了電梯,走到接待室大門口,直到等候在門口的其他人熱情地迎上來,她這才想起這個男人是誰。
居然連自己馬上就要全程接待的嘉賓都沒認出來,何小君一窘,連聲不好意思。他倒全不在意,只對她一笑,牙齒雪白,更顯陽光燦爛。
何小君原以為自己跟這種另一個世界的男人,永遠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交集。沒想到幾天之後,馮志豪竟然打電話給她,邀她共進晚餐。
何小君拒絕了。
她竟然拒絕!
估計馮志豪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反而來了精神,自此以後接二連三地與她聯繫,盛意拳拳。他曾是學校的特邀嘉賓,何小君也不好撕破臉拒絕,最後終於跟他出去吃了一頓飯。
馮志豪那天仍是自己開車到學校門口來等她。他換了一輛車,亮銀色的賓士小跑,下車為她拉車門,吃飯的時候只跟她聊旅行見聞,舉止非常紳士。
這樣的約會進行了數次,最終讓何小君徹底被打動的是那次暑假裡的北京之行。她才下火車就丟了自己的包,連錢帶證件什麼東西都沒了。她對北京全然陌生,打電話給約好要見面的同學,對方竟然手機停機。所有狀況都碰到一起了,讓她立即就眼前一黑。
不可能讓自己爸爸媽媽飛過來救急,何小君後來一個人在北京火車站附近的警察局裡呆坐了許久,突然想起馮志豪說過他最近都在北京。病急亂投醫,她撥了他的電話號碼,也是因為他的號碼太好記了,一連串的6和8,任誰都忘不了。
幾個小時以後,馮志豪才匆匆趕到。何小君一個人坐在警察局走廊里的塑料椅上等著,太晚了,她又累又餓,神色困頓,看到他的時候眼睛亮了亮。坐太久腿都麻了,站起來的時候,她抓著他伸過去的手,緊緊不放開。
後來何小君才知道,當天晚上馮志豪根本就不在北京,是接到她的電話之後才從上海飛過來的。他帶她去吃飯,在賓館開的是兩個房間,送她到房門口,微笑對她說晚安。
當晚何小君感動到失眠。一個30未到的男人,在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都對你君子以待,這代表什麼?代表他在乎你的感受多過對你的肉體渴望,代表他是真心地喜歡你。如果這還不夠證明他的真心,那她也實在找不出其他方法來證明究竟什麼是真心了。
兩個人就這麼開始了。馮志豪父母都在洛杉磯,他經常往返兩地,但只要人在上海,便與她約會頻頻,戀愛初期兩個人總是如膠似漆。他出身富貴,老家在福州,家大業大,很早就移民美國,是加州陽光下長大的公子哥,釣魚騎馬無一不精,最喜歡跑車美食。有時候他興緻所至,半夜三更都會帶著她飛車去海邊散步,與這樣的男人約會,一切都完美得不像是真的。
後來何小君就知道,一切看上去很美的事情,多半就不是真的。
她與馮志豪交往一年後才發現,她認定的男人,年少有成、風度翩翩、百分百符合自己媽媽要求的馮志豪,原來是有婚約的。
3
馮志豪是有婚約的。
他竟然是有婚約的!
何小君得知真相的時候,是在24歲生日前夕。那天她與馮志豪正在浦東吃飯,餐廳位於金茂高層,二百七十度俯瞰江景,窗外流光溢彩,遠近高樓如同瓊柱。他之前一個月都在美國開會,特地趕回來為她慶生,紅酒在杯中色澤晶瑩,他看著她微笑的臉。情到濃時,何小君還未喝下一口酒,就覺得身體是輕飄飄的,陷在雲里一般。
他說為她準備了禮物,明天晚上會給她一個驚喜。何小君低頭,說話前微微紅了臉,明天晚上她會在家中慶生,問他能不能到。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問題,馮志豪沉默了整整一分鐘。
等何小君發現不對,抬起頭來的時候,正趕上他開口說話,開頭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然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反覆述說他的無奈與不得已。他說他愛的只有她,訂婚是他父母的意思,兩家頗有淵源,他與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妻全無感情。也曾反對過,但毫無效果,至於婚期仍舊遙遙無期。
她維持著最初的姿勢,手持刀叉坐在原地,許久才吐出幾個字來,聲音陌生,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她的聲音。
「你們,你們會結婚?」
他的聲音突然中斷,好像被人拿利器用力斬了下去。沉默,許久都沒有回答。
何小君突然大悲,一瞬間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雨夜中的工作室。一道閃電劃過,將她所有曾經執著的東西一撕為二,永不可逆。
餐廳外牆是透明的,兩岸景緻仍舊流光溢彩,她心裡卻電閃雷鳴,跳樓的心思都有了。
第二天何小君的慶生會上,自然沒有馮志豪。何媽媽還追問女兒,不是說今晚要給他們一個驚喜,驚喜在哪裡?
驚喜?她沒有被驚怖打倒已經很好了。她明白她與馮志豪的事情只適合爛在心裡一輩子,所以看著爸爸媽媽充滿期待的臉,何小君強壓下想要撲上去抱著他們號啕大哭的衝動,最後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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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君覺得,自己這之前的戀愛經歷要是寫出來,完全稱得上是一部充滿現實意義的血淚史,換了其他人,接二連三地遇上這種打擊也許就頹廢了,何小君雖然表面柔軟如棉花糖,但天性里倒有點韌性。這一點還得說是她爸爸的強勢遺傳,說得好聽是樂觀主義,說得不好聽就是沒心沒肺。這樣三番五次的打擊下,何小君居然每次都堅強地站了起來,照樣笑著面對生活,也沒落下什麼太大的扭曲陰影。
不過支持何小君笑著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仍在馮志豪身上。
24歲生日前夕的那頓晚餐當然是不歡而散,何小君最後立起身來,將那杯剛才還紅得晶瑩剔透,現在卻濃如一汪鮮血的紅酒直接潑在馮志豪胸前。衝出餐廳的時候她淚流滿面,全不覺得自己剛才上演的簡直就是一部港台大片。這家餐廳是上海最高級的十大地點之一,進出的食客個個衣冠楚楚,雖保持沉默但並不代表對其他人不感興趣,或明或暗地都把眼光掃過來,讓獨自留在空蕩餐桌前的馮志豪頓時成為焦點。
生活乏味,誰不喜歡看自己身邊爆發的激烈衝突,最好鬧得高潮迭起情節激烈,這才不枉看客們的一腔熱血與激情。事態後來的發展也的確沒有辜負這些看客的期許,可惜他們已經看不到了。
何小君掉頭離去,馮志豪自然是極力挽回。他是喜歡何小君的,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如果不是對她有了真感情,他與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但他家是很傳統的,自己不過是第三代,實權全在長輩手裡,結婚這種大事自然得過他們這一關。
其實訂婚的事情他也是一個月前才知道的。聖誕節的時候他回美國,家庭聚會上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未婚妻文心。她當然也是華人,父母與他家頗有淵源。長輩們相談甚歡,話題早已從婚禮引發到之後的一系列合作計劃上,也有人問他的意見——問他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他並不討厭文心。她25歲,舉止大方,容貌中上。文心與他在酒吧單獨喝了一杯,不等他開口,便直截了當地問他是否已有女友,聽完他的回答之後握著酒杯一笑,說沒關係,玩夠了再說,至於結婚,她隨時都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她已經玩夠了,隨時都可以進入婚姻狀態。但她也可以等,不至於逼他明天就步入禮堂。
竟然這樣通情達理,他聽完頓覺如釋重負。聖誕假期結束,告別時他與文心擁抱,看得雙方父母十分欣慰。
回來看到何小君,他心裡也不是不覺得愧疚的。也曾想過何小君得知真相之後會反應強烈,但是男人對感情以及女人,天生有一種僥倖心理。對他來說,感情並非事業,何必每一步都費盡心力冥思苦想,與其浪費時間去擔心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不如等事情發生了再考慮也不遲。
可惜,真正到了這一天,他卻發現事態激變得容不得他考慮。
何小君態度意外的堅決,那天晚餐不歡而散之後,他嘗試過聯絡她多次,電話簡訊,她一概沒有反應。一開始他還覺得篤定,何小君愛他,他心裡是清楚的,就算一時不能接受,但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她竟決絕到想要從他的世界消失的地步,那架勢簡直是要與他永不相見。
他沒想過要放棄這段關係,也沒想過要放棄她。沒有何小君的日子是如此難熬,最後他終於放棄等待,直接去了她的公司找她。
馮志豪的身份地位放在那裡,當然做不出奔到女友面前,抓著她的肩膀要求給個說法的天雷之舉。恰巧何小君所在的會展公司承接了BOL的一個項目,他到她公司所用的理由就是這個項目,無比的冠冕堂皇和正大光明。
可是其他人卻不是這樣認為的。何小君所在的公司不過是一家合資企業,那個項目也非常小,過去最多由BOL某個項目經理負責與他們聯繫。馮志豪這樣董事級別大的BOSS突然出現,讓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策劃部經理緊張不已,帶著整個部門的職員列隊恭迎,進了會議室也不知該寒暄還是彙報,總之一群人跟著雞飛狗跳。
何小君卻是明白的,只是她寧願自己不明白。
馮志豪點名要求何小君跟進這個項目,經理當然立刻點頭,讓她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立刻走馬上任。會議結束后經理要求她將BOL的馮董事恭送回去,務必顯示出他們這一方的無比誠意。
何小君原是不願意的,後來覺得無論是為了自己的現在還是將來,總是要跟馮志豪面對面談一次,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這樣一想,她最終還是按照經理的意思,隨車恭送了馮志豪。
馮志豪不是自己開車來的,有司機。
車上多了第三者,何小君心裡想得再如何斬釘截鐵都沒法開口,所以一路只是沉默。身邊坐著熟悉的男人,過去那些甜蜜的感覺卻被憤怒和抑鬱所替代,所有複雜的情緒交纏夾雜在一起,潮水一般將她反覆沖刷。而最可悲的是,她竟找不到任何宣洩的出口,只是悶,胸口脹痛,要爆炸的感覺。
那種感覺太強烈了,感覺自己已在崩潰邊緣。何小君咬咬牙,不顧第三者在場,開口就想說話。
車子卻突然停下,他讓司機離開,然後下車。她不可能獨自留在車上,不得已也下了車。
這裡是西區的一小塊綠地,高樓環抱中難得的小橋流水,綠樹濃蔭,滿目蒼翠。4月傍晚,空氣里有花香的味道,綠地里充滿了孩子的笑聲,音樂里許多人翩翩起舞,地面上鋪滿了藍色的微小燈光,遙望猶如漫天繁星。
他帶她來這裡,他竟帶她來這裡!
這裡有她最甜蜜的回憶,過去他們經常在附近的餐廳吃飯,飯後在這裡牽手散步,無數次在月下相視微笑,兩個人手心合在一起,好像合住了她想要的整個世界。
花草中有紅綠兩色的塑膠小道,有人跑步,很輕快地從身邊掠過,帶起一陣微風。她正聚集全身力氣想開口說話,卻突然崩潰,望著那個人的背影,眼淚噴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她想起過去,他們在這個地方有過無數快樂時光。有次兩個人在餐廳里喝了些酒,出來以後馮志豪竟在這裡與她玩笑著賽跑,她與他都是一身正裝,還真像小孩子一樣跑了起來。她耍賴,沒說開始就一口氣跑出十幾米,然後被他從后追上一把抱住,笑得滿臉通紅。
腰間一緊,自然是馮志豪。他抱住她,低頭在她耳側說話,聲音喑啞,說:「小君,原諒我,我不能沒有你。」
她雙手正掩著洶湧而出的淚水,來不及掙扎。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抱過她了,熟悉的溫暖身體落在懷裡,說不出的滿足感,不知不覺就說出了那句話。
她不為所動,用力掰他的手。她掌心裡還有淚水,潮濕熱燙,他心裡一痛,緊緊抱著她又補了一句。
他說:「我會想辦法的,小君,給我時間。」
她突然僵硬,接著便嬰兒般嗚咽了一聲,瞬間脫力,渾身都軟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