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朋友之意
敵者,利益相對者也;友者,利益相關者也!敵友之間的天平從來不會彼此分明!朋友不是用來背叛的,卻絕對是用來利用的。
七
大梵谷明的企業家都擅長望梅止渴這一招,說白了就是在驢子前掛一捆草料,你想吃嗎?那麼你就得向前走一步,當你不知不覺幹完這一趟,抬頭一看那捆草還在眼前。當然,老闆們有時還是會給一點甜頭的,如果把驢子餓死了自然也就沒法幹活了。我被升為分公司副總,專司市場開拓。當然這個副總就是苦修多年得到的一點甜頭。老闆掛出的那捆草料就是"干好了工作,江州分公司的經理就給我"。我想對於周紅兵而言,想必上頭也給他許過諾,干好了把代理兩字去掉。要不然他為什麼樂得屁顛屁顛地忙著搬進劉建剛的辦公室?
這世道,沒有永遠的滿足,只有不停的欲求!
周紅兵正式上任幾天就組織大家學習黨風廉政建設和先進性教育,也虧他不知從哪兒找來那麼多的文件,從中央到地方再到主管部門及公司的文件他讓裝訂成冊人手一本開會學習,他還要求大家寫什麼學習心得。我拿著厚厚的一疊文件打哈欠,手機突然震動,一條簡訊傳過來,正是馬麗發來的,她說:唐總,你對待學習的態度有點不太認真哦。
我瞪她一眼,她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周紅兵的那張老臉,我回簡訊說:是啊,我平常是有些對自己過於放鬆了,謝謝馬麗同志的批評。
馬麗回復說:這是應該的,幫助同志不斷提高嘛是我的職責。馬麗是市場部的經理,也就是我的直接下級。但是我們一直關係較好,說話隨便慣了。
我突然靈光一現,馬上發簡訊說:有件事需要你幫個忙。
馬麗警惕地回復:這麼客氣,准沒好事。
我回復:呵呵,也不能算是壞事,就是請你幫我寫一份學習心得,我給你兩次受教育的機會。
我倆隔著幾排位置,都是一臉嚴肅狀地在學習周紅兵的先進性教育。我掃視了一下會場,起碼有一半的人在開小差,卻都裝模作樣地用資料蓋著手機發簡訊,鬼知道他們都在跟誰發。
馬麗在江州分公司是一個非常有爭議的女人,有著職業女性的敬業和較高的專業素養,卻又是一個個性鮮明不怎麼服管的女人,其丈夫博士畢業后出國了,一直未歸,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離婚沒。但馬麗人前絲毫看不出傷悲感,且越來越時尚,都32歲的人了比一幫小姑娘還要愛打扮。她回簡訊說:我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你如今當領導了,給下屬就這樣安排工作的么?一點都不先進,哼,你要請我吃大餐才行。
我微微一笑,知道她是答應了,腦袋一熱,就回簡訊說:吃飯沒有問題,我從不先進,不過性還過得去。
一按下發送鍵我就後悔了,這樣的挑逗有些過分,如果換到從前,我們地位平等倒也沒什麼。我緊張地看著她,見她低頭看了手機就開始發獃,久久沒有等到她的回復。我暗罵自己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我剛才還在暗笑周紅兵小人得志,原來自己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正猶豫著要不要再發一條簡訊道歉呢。她倒是先回了,她說:你如今是我的上司,這樣的話可千萬不要說了,小心我告你信騷擾哦。
儘管她將"性"寫成了"信",但我還是赫然一驚,給一個單身的異性下屬發此簡訊顯得我很不成熟,而且從管理上來說與下屬保持必要的距離是必須的,再說了兔子不吃窩邊草,傳出去只怕全公司都會笑話我的。
我馬上肅然坐直聽周紅兵在台上說:"我們應該時刻反省自己,檢討自己,看自己是否是一個合格的黨員,任何時候都應該以國家利益為重、以企業利益為重,少一點私心,多一點責任心。要潛下心來為社會奉獻精品工程,為我國的建築業營造一個良好的環境盡自己的一份力……"
我頭暈腦脹地學習完出來,倪不遲正等我呢,他提議一起去外面喝幾杯以表示對我的祝賀。我們隨便找了一家川菜館坐下。倪不遲在本次人員調整中也終於將科長前的副字去掉。但他毫無喜悅之意,其實他所在的技術科本來就沒有正科長,他一直頂著副職的待遇幹了好幾年。我說:"你怎麼又是一副死樣子,遇到什麼事了?"
倪不遲嘆氣說:"徐小月在鬧離婚了。"我一聽就沉默不語了。徐小月、倪不遲、我、趙雪都是同學,那時的我們風華正茂,青春飛揚。當年我們在青年路上喝酒到天亮,倪不遲回宿舍后寫對聯一副貼在單身宿舍的牆上:憑磚瓦作筆寫華章,用沙石研墨畫藍圖!橫批:安得廣廈!歲月如磨,我們漸漸從青年到已經人近中年,我們早就激情不再,夢想遠去。我黯然神傷,唯有勸他一杯杯喝酒。
當年畢業時,徐小月留校讀研,倪不遲幾乎每個月買站台票坐幾十個小時的火車到重慶去看她,把自己微薄的薪水拿出一部分來給徐小月當生活費,如此兩年,終於贏得徐小月芳心,徐小月畢業后在華中建築設計院任設計員,如今她已經是主任設計師了。
倪不遲一杯杯喝酒,鬍子拉碴,醉眼矇矓地說:"你說他媽的女人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我當年為了她研究生也不讀了,出來工作就是為她,可是她如今混好了,為什麼就翻臉了呢?這個臭女人,老子就不跟她離婚,看她怎樣?"
倪不遲已經語無倫次,抓著我的手說:"你說我當年是不是成績最好的一個,我硬是把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偷偷撕了,我只想為了她啊。"
我長嘆一聲,城市中人來人往,每一個人都衣著光鮮奔向繁華的燈火輝煌處,無人在意慘淡的月光照著這個紅塵滾滾的城市。我很傷感,悠悠地勾起過往的歲月。我們幾個均來自農村,同樣家境貧寒,考上大學是我們唯一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因此我們在學校也走得比較近。當年的徐小月清秀瘦弱,穿著老土,但倪不遲卻對她一見傾心,卻又不敢表白,當年還是我幫他送的情書。倪不遲長相平庸,不善言辭,每天只知道早早地幫徐小月打好飯,在一起時他竟然可以一整天不說話,只知道嘿嘿地傻笑。
倪不遲還是個一根筋的死腦子,總穿一件一百年都不換的灰西裝,戴一副厚得跟瓶底似的大眼鏡,每天只知道低頭鑽研建築技術,不會抬頭鑽研經營,雖說技術上他絕對勝過許多權威專家,卻只能在分公司任一個小小的部門負責人。這個技術部經理是最吃力不討好的,活多事雜卻一分油水也沒有。
我說:"算了,娘要嫁人,她要離就由她好了,老扭在一起有什麼意思。"
倪不遲大怒說:"你知道個屁,你算什麼朋友,哪有勸人家離婚的。"
我說:"可是你們在一起也不開心啊。"
倪不遲突然抓著我的胳膊說:"唐正,你再幫我一次,就像當年一樣幫我一次,徐小月肯聽你的,你幫我勸勸她好不好。"
我長嘆一聲,心想這世道竟然真有這樣的痴情漢?我說:"好吧,我試試吧,不過人都是會變的,她未必肯聽啊。"
八
許多年前,趙雪白衣飄飄,長發飛舞,稍顯羞澀地站在校園的舞台中唱:
太湖美呀太湖美
美就美在太湖水
水上有白帆哪
啊水下有紅菱哪
啊水邊蘆葦青
水底魚蝦肥
湖水織出灌溉網
稻香果香繞湖飛
……
我坐在台下聽得雙眼發直,我是一個山裡長大的孩子,讀大學前見過最大的水域就是鄰村方圓不到三畝的池塘。在她的歌聲中我眼前彷彿出現一幅畫:浩浩蕩蕩的湖水在遠方與天相接,湖上荷葉田田,一個溫婉的女子持一長竿撐一葉小船在一汪碧綠的荷塘后劃出,嫣然一笑,驚起一灘水鳥。
畢業后終於有一年和趙雪去她在安徽的老家,她家在太湖邊一個鄉村裡。但是我去后卻發現太湖與她描述的完全是兩回事,濁氣衝天,污水橫流,岸邊漂浮著發臭的死魚。他的父母只知道木訥地手足無措地笑。
趙雪說太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是的,我們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偌大的城市也是一個煙波浩渺的湖,我們費盡心機到大城市中以為可以找到我們理想中的幸福。但是城市也只是受到極度污染的太湖,混跡十幾年來,只落得腰越來越粗,心越來越黑。我們只能適應這種污染,否則就如同太湖邊的臭魚。
華中設計院是一所著名的設計院,但是在一切都市場化后,嚴肅科學的設計工作也必須為市場服務,王仕途當年就在這兒工作。徐小月在設計院幾年升上了設計三室的主任,別小看這主任,權力雖然不大,但是油水卻豐厚,掌握著承接與發配任務的大權,更重要的是設計室多實行半承包制,她們常能接些私活來做。徐小月從一個普通的設計員到副主任再到主任是相當不容易的,要知道設計院聚集的可都是一些所謂的高知人士,想在這出人頭地的豈是等閑?
設計院我們是要常來走動的,從院長到下面的設計員,我們都要與之打交道,因為許多的工程信息最初都出自此處,更重要的是設計圖紙中的一些微妙修改都可以為我們帶來不可估量的收益。王仕途在華中設計院時就是我們主要的公關對象之一,與我們私下裡做成了許多交易。因此,有事無事請院長、主任們出來泡泡妞、釣釣魚是一種必要的公關手段。約8年前,徐小月研究生畢業來江州找工作。那時的她仍然一身土氣,衣著樸素,乾瘦文弱,是戴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毫不起眼的學生,跟倪不遲租住在公司附近的一間狹小平房裡,他們頂著烈日在江州到處找工作,一連多日無著無落。
那時倪不遲在公司技術員任小科員,我則在工地上做項目副經理。一個分公司的小科員活動能力相當有限,他天天拎著廉價的禮品跑來跑去卻毫無效果,倪不遲找到我幾乎要哭了。我心想這個腦瓜不開竅的SB,能辦成這事只怕是難。
我便出面幫他們,當時工地上因為圖紙修改變更的事我正與設計院的人打得火熱,通過王仕途請出了他們的院長,王仕途說,他們劉院長別的愛好沒有,無非財色兩字也。我暗想,不過平凡爾。拉出劉院長一頓酒足飯飽之後再請到天女洗浴中心洗桑拿,出來后再送信封一個,內裝現金8000。第三天,劉院長就打電話說,唐正啊,讓你的那個什麼表妹來試用一下吧,哈哈,我這可是破壞了規定啊。
一周后徐小月即到華中設計院上班,在王仕途的手下當設計員。有些事其實很簡單,只是我們做得太複雜了,徐小月工作的事就是這麼簡單地搞定。倪不遲和徐小月對我千恩萬謝,一定請我吃飯,酒桌上他們一杯杯敬我,彷彿我是他們的再生父母。那晚徐小月在喝了酒後,雙腮飛紅,兩眼含春竟然看起來很是漂亮。我想徐小月其實很有美人的潛質,只是她長年以來只知埋頭讀書,加上營養不良,所以發育遲滯。假以時日,必成美女啊,倪不遲這小子其實很有投資眼光嘛。倪不遲在酒精的作用下,紅著臉說:"你為小月找工作花了多少錢?我來付。"我凝視著他說:"咱們多年兄弟,別提錢不錢的好嗎?"一轉頭竟然看到徐小月似有千言萬語的眼神。我心頭怦地一跳,忙正襟危坐。多年前,我常去女生宿舍找趙雪,總會看到她沉靜地坐在窗前看書,卻又總能感受到她熱烈而曖昧的眼神。有一次趙雪對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對我們宿舍的同學那麼好?"
我開玩笑地說:"怎麼?是你說要與你的室友搞好關係的嘛?是不是我太帥了,你不放心啊?"
趙雪沒笑,反而說:"你不是有個朋友叫倪不遲嗎?我看他倒與徐小月很般配的,要不你幫他們撮合一下?"
我一拍大腿說:"對啊,我看行。"以後我們出去玩的時候就多了兩個人。應該說我還是徐小月與倪不遲的紅娘。他們成功后,趙雪有一次終於說了:"我這一招還是高明,既成就了愛情,又保護了友誼。我就發現徐小月對你有意思的。"
我驚呼:"這怎麼可能?"
趙雪洋洋得意地說:"女孩子的直覺不會錯的,你難道沒有發覺她看你的眼神不對嗎?"我倏然一驚,想想還真有那麼一回事。其實我是知道的,不過只是自己不願意去承認罷了,同時也為趙雪的良苦用心和深謀遠慮感到驚訝。
此刻的我又感受到這種眼神,我裝看不見,對倪不遲說:"我們是兄弟,你要是提錢就見外了。"
倪不遲急了說:"親兄弟,明算賬,你幫我是幫我,沒有理由錢也讓你出。"他說著當即掏出5000元拍在桌上。
我嘆息一聲,想這恐怕是他的全部家底了。
我仍然在推託,他紅著眼說:"唐正,你他媽的要是不收,我們就不是兄弟了。"
徐小月也說:"唐正,你還是收下吧,不然我們會過意不去的。"
我只好哈哈一笑收下。後來想到倪不遲之所以堅持要給我錢,無非是不想欠我的,這樣他在心理上就還是跟我平起平坐的兄弟與同學。其實我那晚在劉院長身上花費的錢已經全部在項目中作為公關費用報銷了。
四季倏來往,寒暑化為賊,不僅偷人面上花,還悄然把我們的激情和夢想化為勢利與世俗。幾年之後,當年清秀羞澀的徐小月已經成長為一個八面玲瓏的主任設計師,更重要的是她與倪不遲的婚姻也走向了盡頭。
我跑到華中設計院幾個相熟的副院長、主任室轉一圈,送上一些在樓下超市買的土特產說是剛從總部出差帶回來的,他們統統笑納,放在辦公桌后。最後去了徐小月辦公室,主任室是單獨的辦公室,她作為設計院為數不多的主任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辦公室中種滿了盆栽植物,室內暗香浮動,顯示主人的品味有別於其他的人。
徐小月抬頭看我一眼說:"老早就聽到你在走廊里的聲音了,本來要出去的,知道你要來,只好等你了。"
我感動地說:"畢竟是老同學一場啊,對我真關照。"我攤著手說:"帶了一些東西都送完了,想來老同學是不會在意的吧?"
徐小月笑著說:"嘖嘖,沒想到你真會說話,心裡沒我呢倒還找了一堆託詞。"她說著起身給我倒茶。她穿著米黃色的職業套裝,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與嫵媚,理著精幹的短髮,又顯出這個女子的理性與成熟。果然她已經是烏鴉變鳳凰了,當年那個乾瘦小女生彷彿如今才開始發育似的變得風情萬種。她的美麗彷彿一粒蟄伏許久的種子,如今才開始慢慢發芽,使得這個已經35歲的女子才開始芳菲綻放。她的那副眼鏡也已經不戴了,聽說她做過激光手術,看來效果不錯。
她把茶放在茶几上,優雅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說:"又來搞什麼活動?"
我不露聲色地說:"瞧你說的,我沒事來看看同學朋友有什麼不對的,你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勢利好不好。"
她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我倏然一驚,依稀記得她以前也這樣笑過。心頭莫名其妙地冒起一陣寒意,忙低頭喝茶。徐小月說:"快吃飯了,要不我請你吃餐便飯。"
我們一起下樓去對面的蜀風情吃飯,因為我們都有在重慶上學的經歷,喜歡川菜。她舉杯向我表示祝賀說:"聽說你陞官了,向你表示祝賀。"我笑笑也說:"倪不遲也終於當上科長了。"徐小月又一聲冷笑說:"你是不是他找來當說客的,如果是請你免談。"
我的話頭一下被扼殺在喉嚨中,讓我十分難受,頓了頓只好又說:"其實他是一個好人。"徐小月喝完了酒,也說:"是,我承認,但是這並不表明我非得跟他在一起。"
我艱難地說:"可是你們那麼多年的感情呢?還有你們的女兒呢?你都能拋捨得下?"徐小月冷笑說:"你還真是一個好兄弟、好朋友啊,倒會替我們著想。"
我咳一聲,早就沒了說話的勇氣,不知何故,在她面前我竟然有心虛。
徐小月說:"你以前幫過我們,我謝謝你,但是你最好不要再插手我們的生活,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已經有了別的男人了,請你回去轉告倪不遲,如果他同意離婚,我會給他一筆錢,讓他下半輩子都過得衣食無憂。"
我獃獃地看著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慢慢明白歲月的魔力不僅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外表,更能改變一個人的靈魂。
接下來的飯吃得索然無味,臨別時,徐小月說:"出於朋友關係,我再告訴你一個信息,天寶集團投資開發的五星級酒店正在我這兒設計。你自己比我清楚,我們一樣虛偽,但是在利益不相關的情況下,我倒願意繼續與你做朋友。"
九
人生如戲,我們都是裝著面具的戲子,落下的一幕如同無聲的默片被塵封在記憶的角落,只見人影晃動,面目模糊。我們來不及回味,人生的大戲又起一幕,我們便又換上不同的面具粉墨登場。
我帶著馬麗約王仕途出來喝酒,王仕途一見馬麗就兩眼放光,在來時的車上我半開玩笑地提醒馬麗切不可在王仕途面前拿腔拿調,有些時候需要放開一些。馬麗很不滿地說:"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又不是三陪女。"我哈哈一笑說:"這傢伙似乎對我有些意見了,不然為什麼他們這麼大的項目要開卻不通知我呢,你就當幫我一次吧。"
馬麗說是說,但在酒桌上的表現確實可以稱得上專業,王仕途的玩笑越來越下流露骨,馬麗一概巧笑倩嫣,風情萬種,把王仕途弄得瘦臉開花。王仕途又與馬麗碰了一杯后批評我說:"唐正啊,你們有馬小姐這樣的人才何愁事業不興旺發達。"馬麗又敬他一杯說:"王總可真會開玩笑,要是我下崗了,王總可接受我去你們公司打工么,就算跟王總倒倒開水掃掃地也好啊。"
王仕途乘機抓著馬麗的手說:"好啊,只要唐正捨得放你走,你明天就來我公司上班。"我心中怒極,想他媽的這個馬麗剛才還跟老子裝純情貞潔呢,這會兒倒就迫不及待地要改嫁別人了。
喝完酒,王仕途顯然意猶未盡,提議想聽聽馬小姐的歌喉怎樣,我們當然要同意的。王仕途去衛生間時,紅著臉滿身酒氣的馬麗對我說:"你可看到了,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啊,這個老王也太他媽的好色了。"我笑笑,心想江湖人稱王仕途酒色雙絕當然不是浪得虛名,只是你馬麗不全是為了我吧?只怕也有先栽下一棵梧桐樹將來好攀高枝的準備吧,但我當下卻說:"是的,你很專業,非常的敬崗愛業,等這事搞成,我報上面給你2個點的提成。馬麗將手搭在我大腿上,將嘴幾乎湊在我臉上說:"去你媽愛崗敬業,當我才三歲呢?我做這一切可真是為了你。"她吐氣如蘭,眼神迷離,想來是喝多了酒開始發情了。又或許是以前的玩笑開得過分,在她的心底留了痕?我怦然心動,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以後倒要對她好一點,說不定就真的能為我所用。
正好王仕途進來,我忙推開馬麗。王仕途小眼中精光一閃卻只裝沒看見。我們又殺向KTV,我讓馬麗陪王仕途跳舞,王仕途說:"這樣不好吧,馬小姐可是你的人,我不敢過分啊。"還沒等我說話,馬麗就貼上去了說:"王總說話可真難聽,我雖然結過婚,但從來就不是誰的哦。"她拉著王仕途跳舞,我跟他媽的店小二似的幫他們做好服務工作,他們要喝酒我給端杯子,要唱歌我給拿話筒,要抽煙我給點火,而且我幹得笑容滿面,似乎幹得很快樂,天知道我心頭正在罵娘。
王仕途抱著馬麗說:"唐正你別他媽的裝了,自己點一個小姐陪陪你吧。"馬麗則靠在他身上似乎陶醉了。我想也是,如果自己這樣反倒讓王仕途有想法,想想說我再叫一個朋友過來就是,當即打歐陽悅的電話。歐陽悅定是聽到我這邊歌舞昇平,酸溜溜地說:"喲,唐大經理陞官了,定是在慶祝吧,怎麼還能想到我呢?"
我笑著說:"別扯淡了,我們在江州故事唱歌,快過來。"
歐陽悅拿腔拿調地說:"你讓我過來我就過來啊,我多沒面子啊。"
我偷眼去看馬麗和王仕途正在親密地說說笑笑,頭湊在一起唱"你選擇了我,我選擇了你",不禁心頭火起,對著電話說:"你愛來不來!"然後啪地掛了機。
王仕途嘿嘿地笑說:"怎麼,你的小情人不聽話了?"
我差不多隻用了0.1秒鐘就換上了笑臉,說:"什麼小情人?不過是一個以前給我送過材料的比較熟的業務員。"
馬麗終究不勝酒力,沖向衛生間要吐,我讓小姐去陪她。乘這個間隙,我對王仕途說:"王哥,你可不夠朋友啊。"王仕途說:"怎麼?馬麗真是你的人,你早說嘛,早說我就不會讓她陪我了。"我心頭怒極,想你狗日的就算知道只怕下手更狠。我哈哈大笑說:"什麼話,我是說你們要新開一個酒店項目卻不讓我知道,你說你夠不夠朋友。"
王仕途一愣哈哈大笑說:"原來是這事啊,我說呢,你狗日的升了官許多天都不照面,一聽說這事就請我吃飯了。"我檢討說:"真對不起王哥,我們是什麼關係,是兄弟啊,這幾天不是一直忙么又回到總部去開了幾天會才回。我是想我們是這麼長時間的兄弟了,想來晚幾天你也不會見怪的。"
王仕途點頭說:"嗯,不錯,我們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公司是有這事,不過這事不歸我管啊,這是高總親自操作的項目,我不方便過問啊。"我心中幾經醞釀,或許他說的是真的。我讓趙強問過他們的工程部,就連工程部的人都不知道,或許王仕途真是沒有插手。
我忙說:"能不能幫兄弟一個忙,操作一下呢?"王仕途為難地說:"唉,這個事我不太方便插手啊,你知道我其實也只是一個打工的哦。"
我心頭暗罵這狗日的王仕途真是喂不飽的白眼狼,給了他那麼多好處還想著伸手。正說著馬麗搖搖晃晃地從衛生間出來,一頭撲倒在沙發上偎著王仕途,抓著他的雙臂說:"王哥,你就幫幫我們撒。"王仕途哈哈大笑,摟著馬麗說:"我當然要幫你們了,只是不知道如何幫啊,如果公開招標按以前的程序走就沒有問題,如果不是可就不好說了。"
我心中一喜,還是他媽的美人計厲害,這傢伙終於鬆口了,我說:"王總,我有一個想法呢,想請你支持一下,前期我經手的,現在是趙強任項目經理的加州花園呢過兩天要封頂了,我們想搞一個簡單的儀式,到時你請高天寶高總來參加一下,你看如何?"
王仕途仰著頭想了半天說:"可以吧,我試試看,高總這個人不是那麼好請的哦。"
我們正聊著,馬麗突然問:"唐總,你的那個小情人還沒來啊?"
我說:"可別亂說,我可從來沒有什麼小情人的,你要是宣揚出去了,別害我再也找不到老婆了。"
馬麗"切"一聲說:"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應該再找一個老婆了。"
我苦笑說:"像我這種人哪有人會嫁?"
正說著,手機又響了,一看正是歐陽悅打來的,她說:"還是你是大爺,我已經到了,哪個包間?"
我嘿嘿一笑,報了房間號給她。果然一會兒她款款而至。王仕途的色眼又放光地說:"哇,這個業務員一看就不簡單哦。"
我給他們互相進行了一下介紹,然後他們又互換名片,就如同兩個騙子在交流心得。馬麗與歐陽悅四目相對,都用極快的速度把對方進行了一次掃描。馬麗幹練清秀,歐陽悅豐滿嫵媚,如果她們是坐台小姐的話,估計會成為娛樂城的花魁。此刻兩個女子端起酒杯互敬,口中說出的話都甜得蜂蜜似的。
王仕途悄聲對我說:"嘖嘖,你聽聽,女人都是天生的外交家,她們都是公關高手啊。"
我微笑地看著兩個女人虛假地你來我往,心想誰說不是如此呢。我被歐陽悅攻下了,想來你也絕對經不起馬麗的轟炸。在美麗的女人面前,男人最大的弱點就是你是一個男人。
我請馬麗跳舞,馬麗身材曼妙,腰肢柔軟。她在我耳邊說:"這個歐陽悅長得可真是漂亮,你很有眼光嘛。"
我說:"是嗎?我倒覺得你漂亮些。我和她真的沒什麼,喊她來不過是我不想當你跟王仕途的燈泡。"
馬麗說:"你少來,明明是你讓我好好招呼王仕途的,這兒倒說起我來了。"
我呵呵一笑說:"是啊,我們都是在逢場作戲而已。"
馬麗冷笑說:"你這樣想,我看那個歐陽悅倒未必這樣想哦。"
我轉著去看歐陽悅和王仕途,她正與他一起唱:"想你想你最後一次想你,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
一曲終了,我們為他們難聽的演唱鼓掌,歐陽悅誇張地說謝謝,然後親密地坐在我身邊,挽著我的胳膊對馬麗說:"馬麗姐,你們家王總的歌唱得可真好。"
馬麗一愣,俏臉有三秒鐘的發青,然後才說:"王總可不是我們家的。"
歐陽悅說:"啊?還沒結婚啊?我看你們倆挺般配的,我還以為你們是一家人呢,嘻嘻,對不起啊。"
王仕途已經40出頭,瘦削而又模樣顯老,馬麗粉雕玉琢的一個美人兒怎麼看也不能說與王仕途"挺般配"。我掙脫她,呵斥她說:"可別亂說,馬麗的老公可是在美國當博士的。"
歐陽悅故作俏皮地伸一下舌頭,作天真狀向馬麗道歉說:"真對不起啊,我說錯了話。"馬麗很快掩飾了自己的惱怒,向我瞪了一眼,說:"沒事,我看你跟唐總倒是挺般配的。"
歐陽悅說:"真的嗎?我前幾天還去過歸一寺算命,門口那老道士還說我跟唐正有夫妻相呢。"
這次,馬麗再也不掩飾她譏諷的目光了,我心中開始後悔,喊歐陽悅來可能真是一個錯誤。正在唱歌的王仕途也興緻勃勃地掉頭問我們在聊什麼呢。
歐陽悅搶著說:"我剛才誤會了你跟馬麗姐是一家呢,我說你們挺般配的,結果哪知道原來你們還不是,哈哈,對不起啊王總。"
王仕途深情款款地看一眼馬麗說:"你真的覺得我們挺般配?"
歐陽悅又抓緊我的胳膊說:"那當然,你們一個郎才一個女貌,要不我怎麼會誤會?"
王仕途哈哈大笑,扯著公鴨嗓子大聲地又唱:"請准我說聲真的愛你。"
馬麗臉色鐵青,向我投來狠狠的一眼,也不再與歐陽悅虛偽地親熱了,但是歐陽悅絲毫不以為意,吵著要與我擺骰子,比喝酒。
很晚我們盡興而出,王仕途跟我走在後面,悄聲對我說:"這個馬小姐還真是漂亮啊,我真有些喜歡她了。"我都差一點忍不住給他一拳將這狗日的打翻在地再踩上一腳,但也只好賠笑悄聲說:"是嗎?想泡她,那可得看你的真本事了。"
王仕途大笑說:"對,我會努力的,就算泡不上,這個過程也是很美妙的。不如我去送馬麗?"
我只好說:"當然好了,只是會不會太麻煩你了?"王仕途說:"不會,不會,這只是一個開始嘛。"
我們走出KTV,不斷有男男女女出來,人人都是紅光滿面,個個渾身荷爾蒙分泌旺盛,這個城市一切都是冰涼的,唯有慾望火熱——可是誰又說城市的活力不是依靠這些慾望才能點燃呢?歐陽悅熱情地扶著馬麗走向王仕途的車,然後我們看著他們的車亮著紅紅的尾燈消失在城市森林中。歐陽悅說:"我們也走吧。"
我冷笑說:"你自己打車回去吧。"
歐陽悅說:"你開什麼玩笑?"
我重複一遍說:"我明天還要起早床,我不能送你了,你自己打車走。"
歐陽悅冷笑著說:"你的那個夢中情人說不定這會兒正躺在王老色鬼的懷裡享受呢?你就別想了。"
我大怒說:"你混賬。"
歐陽悅仍然冷笑著說:"最混賬的是你,因為是你最想舔老王的屁股。而我又犯賊,一心只想著跟你在一起。"
我突然沒有了怒火,只有徹頭徹尾的疲憊,愣愣地站著發獃。歐陽悅自己招手攔下一輛車絕塵而去,我如同一個走失的孩子茫然地站在街頭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良久,我發動汽車,漫無目的地開上城市的街頭,不知不覺竟然開到了馬麗家的樓下。她的家也只有她一個人住,我看著她家亮起燈光,有人影晃動。但我在樓下沒有看到王仕途的車。我忍不住掏出手機,撥通她的電話,她良久才接。我說:"你還好嗎?"
馬麗說:"還好,剛洗完澡準備睡的。你不陪歐陽悅,給我打什麼電話?"
我說:"我是有些擔心你,王仕途……他沒怎麼你吧?"
馬麗說:"你少操一點心吧,他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你怕他強姦我?好了,如果沒什麼事,我關機了。"
我想說我就在你家樓下,我想上來看看你,但是說出口的卻是:"沒事,就是問你有沒有事。"
馬麗說:"謝謝,我沒事!"
然後,我們就都不說話,彼此氣息相聞卻無人言語。良久,手機聽筒中傳來對方掛機的忙聲。再抬頭看,她家的燈已經熄了。我再打過去,卻提示對方已經關機。
十
傳說世界上有三種情感是永恆的,一種是親情,一種是友情,還有一種是愛情。混得越久,你就會對此越是懷疑。當你光鮮照人春風得意的時候,你會發覺你這些感情都是存在的。可當你寂寞孤獨無助的時候,你卻往往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2001年時候,我和趙雪租住在一間民房中,那裡我最幸福的時刻就是下班回家後跟她一起做飯,然後看電視,做愛,那時我以為愛情是存在的。2003年,我們掙夠了錢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我以為幸福已經被我圈在了家裡。我接來鄉下的父母,以為這樣,我就可以親情與愛情兼而有之,卻發現趙雪與他們根本不能共存。父母終於還是回到老家,而趙雪居然打掉了我們的孩子。愛情與親情正在如同手中的沙,握得越緊,它們漏得越快。再回到家,發現這個由四面牆砌成的家不過是一個冰冷的外殼。房子是什麼呢?是我們的棲身之所嗎?能安置下我們躁動不安的靈魂和左衝右突的慾望嗎?城市裡,人人都在為屬於自己的房子而打拚,你深處其中以為自己是安全的,其實你不過是將頭埋入沙礫中的鴕鳥。
我跑到加州花園工地,趙強已經正式頂我的位置擔任項目經理了。但見到我自然是十分親熱的,包括手下的一幫工長們都熱情地與我招呼。趙強說:"不得了,大領導還記得回來探親了。"
我哈哈地笑著坐在我以前的位置,頗有一種回到老家的感覺。我從畢業開始就在一線工地上摸爬滾打,從技術員到工長再到項目經理,所打交道者無非是鋼筋混凝土。我對趙強說:"還別說,在寫字樓坐班還真他媽的不適應哦。"
趙強嘻嘻地笑著說:"人啊,都這樣,這山看著那山高,怎麼樣?天天跟周紅兵在一起,沒有為難你吧。"
我呵斥他:"別咸吃蘿蔔淡操心。周紅兵如今是分公司老闆,我再怎麼說也只是副手,我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不和或者說我覬覦他的位置。"於是讓趙強把工地上的進展情況彙報一下。
趙強明白我要談工作了,也馬上正色說:"應該說進展順利,過幾天主樓就能封頂,質量上也沒有問題。不過天寶公司的財務不好整,本來按合同應該支付的款項還沒有到位,許多材料商與民工都在鬧事。"我嗯一聲,盤算如何操作這事。按理,如果天寶欠我工程款我可以暫時停工,但是眼下要接他的天寶酒店項目,不宜把關係弄僵。
我告訴他:"第一必須給天寶公司去一個正式的催款函,措辭稍委婉一點,就說工程款的拖欠已經影響到了我方的施工進度,材料與人工結算都成問題,但我方仍然在想辦法解決。函件要想法送到他們高總手上一份。第二,加緊搶工儘快封頂,樣板間也儘快搞出來,怎麼漂亮怎麼搞,搞一個隆重的封頂儀式,請他們的售樓部派員配合,還要請到相關的主管部門負責人及媒體。"
趙強十分不解地說:"他們欠我們錢,應該用停工威脅才有效果,怎麼還要幫他們呢?"這傢伙搞施工生產是一把好手,但是對於這些經營策略上的事還是欠缺一些大局觀與遠見。我告訴他這都是為了承接他們的天寶酒店而使的招。
趙強若有所悟,仍然不放心地問:"天寶酒店的消息何處得來?沒聽他們提起過啊。"我冷笑說:"我估計有別的公司已經把王仕途搞定了,或許高天寶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如何,天寶酒店是一個大標,起碼有3億元標的,搞定了你將有可能第一次自己去當項目經理。"趙強眼睛一亮,如此大標的建築對於他肯定是有吸引力的。
正說著,辦公室有人敲門,趙強讓進來,卻擠出朱胖子的一張麵包臉,這張滿臉堆著媚笑,我怕他再笑下去,一臉的麵包渣都有可能掉下來。趙強皺眉說:"你有什麼事?"朱胖子笑嘻嘻地說:"我聽說唐總來了,所以來看看他老人家。呵呵,沒想到還真是你老人家來了。"他邊說邊擠進屋子。
我渾身一激靈,只感覺大夏天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個朱胖子自從劉建剛這棵大樹倒了后就越發地成孫子了,有幾次打電話給我說是請我出來吃吃飯,均被我以太忙為由推掉,所謂"有奶就是娘"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趙強說:"朱老闆,你沒看到我們在開會,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吧。"
朱胖子的臉皮之厚當稱曠世少有,否則他也不可能有今天,他說"我知道你們兩位忙著商量大事,我只想來看看唐總,自從唐總高升后還很少來我們工地呢,另外我還想中午做個東請兩位吃餐便飯。"
趙強厭惡地說:"我們沒飯吃嗎?"
我忙攔住趙強說:"難得朱老闆一片誠心,恭敬不如從命,今天中午就聚聚吧,把兄弟們都喊上。"朱胖子千恩萬謝地走了,趙強不滿地對我說:"這傢伙最討厭了,等這個工地完工,老子立馬趕他滾蛋。"
我說:"朱胖子是討厭,可是這人的手下做事還真不錯,朱胖子手下有幾百號人,建制齊全且都是熟練工人,很好用的。再說如今到處民工荒,到時到哪去請人。到時把他的價格壓低一點相信他不敢不聽。"
趙強感嘆說:"領導畢竟是領導啊,考慮問題就是比我周全長遠。"其實我還有原因沒有告訴他,這個朱胖子活動能力極強,我就幾次看到他從周紅兵的辦公室笑眯眯地出來,想必他在劉建剛這棵樹倒下后又快速地攀上了周紅兵這根高枝。
趙強說憑什麼讓那朱胖子得人情?但中午趙強還是以我的名義喊工地上所有的管理人員去吃大餐,滿滿坐了兩桌。一般來說,如今較大的正規的建築公司都沒有自己的工人,所謂向管理型發展。一個中型工地一般只是派出十來名管理人員控制成本、進度、質量與安全即可。真正做事的民工們則是如朱胖子一樣的包工頭招來的工人,他們大都是掛著鄉鎮企業的牌子在大型建築公司手中分包任務生存。所以在路過一處大型工地時,你往往看到有幾千工人在施工,其實這些都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民工們,與某建築公司其實並無太大關係。
朱胖子喝得胖臉發紅,好比豬肝。他在向我敬酒時,我說:"朱老闆最近可能要委屈一下你了,因為甲方的資金不是很到位,還請你跟你的兄弟們說說,先忍一忍啊,可別給我鬧事。"
朱胖子的臉由紅轉青由青轉白,如同調色板。他一定是滿以為這次可以向我討價還價提一下人工費的事的,沒想到被我一下堵死。我哈哈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說:"你要知道,我這次要接另外一個大項目,接到了還是請你來做,所以我們是站在一條線上的。"
朱胖子心中一定在罵我,卻仍然將杯中酒一干而盡地說:"唐總,我相信你,幫你就等於幫俺自己啊,放心吧。"我哈哈大笑,我們如同一對親密無間的兄弟一樣將酒一干而盡。
封頂儀式如期舉行,彩旗、標語氣球把工地裝飾得喜氣洋洋。天寶公司也借勢打出售樓廣告,除了媒體他們還請了許多業主前來參觀,並打出預售房廣告。高天寶穿著筆挺的西裝跟一個真正的成功企業家似的登台講話,對政府相關部門、監理公司、華建公司等一一表示感謝。高天寶是江州商業界的一個傳奇人物,據說早年任某國營廠的廠長,廠子倒閉后在海南混了幾年,回來后突然身價百倍,做起了房地產商。從外表看他相貌堂堂,身高180公分以上,頗與唐國強幾分神似。
周紅兵則代表華建集團江州公司也講了話,表示願意與天寶集團再次合作。在人群之中我竟然看到了徐小月一身盛裝出席,想必她是代表設計院出席的。徐小月遠遠地看到我向我點頭示意。我問坐在身邊的王仕途:"徐小月是你們請來的嗎。"
王仕途神秘莫測地笑著說:"她可是我們高總請來的貴賓哦。"我疑惑地再掉頭去看徐小月,發現她竟然與高天寶一起,如同在一個槽子里吃食的雞正親密交談。徐小月時而頷首含羞時而矜持而笑,那高天寶則時而微笑點頭時而皺眉聆聽。王仕途說:"你看出什麼道道來了沒?"
我啊一聲,突然想到幾天前徐小月對我說的,她已經有了新男人,而且還號稱可以給一筆讓倪不遲下半輩子過得舒舒服服的錢。難道她說的那個男人就是高天寶?
我只覺得世事之奇遠超過人們的想象,腦中"嗡"的一聲,有些短路地說,他們不可能吧。
王仕途哈哈大笑:"有什麼不可能的。"
我再想是啊,很有可能,徐小月是建築設計師,高天寶是房地產開發商,設計院有時為了攬活也常常去各大地產公司公關,因而他們混到一起去應該說是極正常的事。
王仕途仍然在說:"聽說徐小月還是你大學同學吧,這下好了,你完全可以通過她去運作天寶酒店撒。"
我卻想,這個徐小月太過分了,舊社會的妓女們閱盡人間男色還懂得立個牌坊。她倒好,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水性楊花似的,居然公然與高天寶在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今天在場的有一半是倪不遲的同事,她莫非就這樣高調宣布倪不遲頭上的綠光閃動么?幸好今天倪不遲不在,否則將如何自處?我想都不敢想,我只覺得頭上青筋跳動,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屈辱感和憤怒感。
高天寶今天意氣風發,看來十分高興,今天預售接受訂購的人已經遠遠超過了此樓的套數。2006年底的地產業之火暴讓每一人為之瘋狂,如果按每平米2000元利潤計算,僅這個加州花園他就可以獲利億元以上。席間他衣冠楚楚,大人物似的揮灑自如。並且很大方地現場派發紅包,如同過去的豪紳開倉賑災。相關官員、媒體記者等一個都不落下,就連我們的工長都能領到千元左右的紅包。
我心中嘆息,這也無怪徐小月,就算是十個倪不遲也難以抵高天寶十分之一。一邊身家是巨富的帥氣大款,一邊是形象猥瑣的窮技術員。換成是你?你會如何選擇?
十一
大凡要承接一項工程就得提前跟蹤,與專揭明星隱私的狗仔隊還真區別不大,比如是什麼性質的工程、誰是關鍵人物、關鍵人物的興趣愛好、資金是否到位、項目進展程度、對方的人事變動等我們都得一一摸排清楚,這樣才有可能對症下藥。問題是我們在進行跟蹤的同時,自然也有無數的競爭對手在搞這一套,甚至可能比我們更早下手。
我把情況向周紅兵彙報,畢竟他才是老闆,而且最關鍵的是當狗仔隊是要花錢的,但往往我們花了錢卻不一定能起到想象中的效果,就好比用蚯蚓釣魚,蚯蚓我們用了不少,但是魚卻不一定上鉤。這個錢當然不會是我自己出,必須通過他同意簽字才能報銷。
周紅兵是一個老狐狸,他自然明白我的用意,於是老臉作深沉狀,端著茶杯呷一口裝模作樣地沉吟說:"這個項目是高天寶親自在操作,還是王仕途在操作?如果是高天寶要如何操作?如果是王仕途又如何操作?剛才聽你這樣說好像王仕途並不怎麼支持我們,你知道原因么?"
我說:"目前還不清楚,不過應該可以打聽出來的,我已經派馬麗去他們的商務部接洽去了。"
周紅兵又說:"如今這種民營企業的地產工程多數都不掙錢啊,搞不好會虧損的,怎麼辦?"他看我臉色難看馬上又說:"當然了,也不能因為怕這怕那就不敢去嘗試了,我是說如果搞不好我們怎麼向上面交待。"
我只聽得心頭火起,周紅兵是一個典型的投機倒把分子,是一個見好處就上,見難處就讓的主,他自然不會正面同意對的。一旦出了問題,他就會給上面彙報說:我當時就不同意搞的,還提醒過他,要小心要謹慎行事。但如果弄成功了,他也會第一時間向上面彙報說:這個項目我是堅決支持的,不能因為有一點風險就縮頭縮尾。我幾乎可以預見到他的幾種嘴臉,感到好笑,於是臉上也帶上了笑容。
一定是我臉上的笑讓周紅兵很惱火,他瞪著我說:"你笑什麼?"
我一驚,馬上收起笑意正色說:"我是聽周總的分析很到位,很切中要害,感到無比的欣慰,我覺得能在你的手下做事感到無比的開心,所以就不知不覺笑了。"
我想,我這一生說過許多無恥的話,干過許多無恥的事,但是這一次只怕無恥得有點過分了,以至於周紅兵的老臉和我自己的都發紅了。其實這種無恥的話我們一生中誰沒有說過呢?只是這樣說得多了,習慣了也就好了。慢慢地我們會以為話本來就是應該這樣說的,所以說,我們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周紅兵的老臉紅光一閃便即隱去,也一本正經地說:"這個項目我們仍然可以跟蹤試試,不可投入太多,我是說不要投入了太多精力。公司總部樓老闆打來電話問了我太陽廣場的事,他們都認為這個項目才是我們重點跟蹤的對象。我看你還是要多抽時間關心一下太陽廣場的進展情況,我想下周我們專門開一個專題會,你看如何。"
周紅兵畢竟是老江湖,他沒有直接反對當然也沒有直接支持。我悻悻然走出他的辦公室。想著給總部的李慶才打一個電話才是,一來向他彙報工作是拉攏關係的最好辦法,二是如果花錢太多,也好打一個埋伏,不至於上面到時責怪下來。
我打通了李慶才的電話,給他說了半天,他還是那句話:"樓老闆很看重你,該做的工作就去做,你可要把握機會,另外我還要提醒你,做事最好穩當一點,別又出劉建剛那檔子事。"我把他的話當成對我的一種鼓勵,心下稍安。開始琢磨著接下來如何操作,對方的關鍵人物除了高天寶就是王仕途,但想來高天寶因為這是自己投資的項目,肯定不可能存在將他買通的可能性,這傢伙要的就是低價中標。而且他不會親自來運作這個項目,那麼最關鍵的人物還是王仕途。
馬麗從天寶公司回來,身上一股酒味,面帶桃花,秋波含水。說是中午請了天寶集團商務部的一干人等吃飯。她在我對面坐下,說:"對不起啊唐總,我本來不想喝的,可是他們的商務部的劉工非要灌我來著。"我笑笑,起身給倒了一杯水說:"你這是為企業而犧牲的,當記你一等功才是。來,先喝點水潤潤。"
馬麗接過水杯,嫵媚地一笑說:"想不到唐總還挺體貼人的呢。"
我咳一聲,強壓下自己與她打情罵俏的慾望說:"怎麼樣,情況如何?"
馬麗見我言歸正傳也馬上打開筆記本說:"這次的收穫還可以,那個劉工總算是給面子,他透露了許多事。第一,天寶集團確實有開發酒店這一項目,目前正在華中設計院進行設計,有些手續還在辦,但估計不是問題。第二,按四星標準建造,預計投資為6億元,但用於建設的只有3億元左右。第三,他們還是計劃按老套路公開招標,仍然是王仕途在負責,但是高天寶好像不怎麼放心,又派了一個姓楊的副總參與進來。第四,已經報名參加投標的有幾十家公司,但是有競爭力的只有七八家,其中有本地的江州城建集團、著名的民營建築公司中天建設、新發建築集團,喏,這是名單。"
她隔著桌子遞給我一張紙,上面寫滿了參與投標的競爭對手。在馬麗認為重要的對手名單前,她都用三角形進行了標記。
我仔細看名單,知道許多公司都是主要競爭對手拉來做圍標用的。我對這幾家主要的競爭對手並不陌生,在江州的建築市場我們多數會碰到一起同台競技,但是對於這個新發建築集團卻很陌生,似乎是一個外省的民營建築企業。我抬頭看著馬麗說:"這個新發公司有什麼背景,你何以認為他們很重要?"
馬麗說:"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新發公司聽說在廣東一帶做得非常好,自稱是建築業的標杆企業。這是他們第一次進駐江州市場,而且聽說他們在江州也設立了分公司,分公司的經理據說姓劉,商務部的劉工暗示說新發公司已經做了許多工作。我去王仕途辦公室時,正好這個姓劉的也與王仕途在辦公室。王仕途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這個姓劉的還說認識你,跟你是朋友來著,而且還專門要我給你帶話說要給你一個驚喜的。"
我皺起了眉問:"這個姓劉的長得什麼樣子?"
馬麗說:"長得蠻帥的,只是那神態讓我說不出的討厭,一副高高在上的鬼樣子。"
我哈哈一笑說:"一個大老爺們兒能給我什麼驚喜,老子又不是同性戀。"卻在心中犯著嘀咕:這個王仕途到底葫蘆里在賣什麼葯?看來只有我自己親自出馬一探究竟了。我跟馬麗進行了如下分工,一是由她繼續做天寶集團商務部的工作,畢竟他們才是具體操辦的人;二是進一步摸清他們的想法;三是最重要的事——我們要找一個機會約王仕途那狗日的出來談談。
快下班時,正想著如何約王仕途出來,不想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我一接,電話中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說:"老唐,你娃兒混好了可忘了我這個老朋友了啊。"我一愣,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卻又是如此的陌生。我猶豫著問:"你是哪位?"
對方哈哈大笑說:"你狗日的做人不厚道啊,兄弟一場居然都聽不出來。"我啊一聲,驚喜地說:"原來是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啊。"
十二
據說現代都市的朋友關係有如下幾種:一起同過學,一起扛過槍,結伴嫖過娼,集體分過贓。而這些關係都是所謂的人脈資源,有了資源事情就好辦。所以如今特別熱衷於開同學會、老鄉會什麼的,就是要整合這種資源。但如果不是同學也不是戰友,那麼就想法子一起去嫖娼,最好一起分贓。其中尤以一起分贓關係最為鐵。
但是這個突然打來電話的老牛正是我的鐵哥們兒之一,是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是分給我煙抽的兄弟。想當年我們一起在校園裡打群架、一起在學校附近的錄像廳內看A片。他大名牛鐵,生得高大威猛,雖然常常不喜歡洗澡臭得整個校區的蒼蠅都要摔跤,但是為人豪邁,好打抱不平。他的原則是外面的人不能欺負本校的,本校的不能欺負本系的,本系的不能欺負本班的,本班的又以同一宿舍的為最親,同一宿舍的當然以我這個睡在下鋪的兄弟為最鐵杆。
我們一起度過了難忘的四年大學時光,我們畢業時喝得爛醉后一起流著淚唱:
一生啊有什麼可珍惜
流浪人沒奢侈的愛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沒來世來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下著雨
想起你
……
然而此去經年,我送你離開,你無聲黑白,天涯之外,你是否還在?琴聲何來?我們都忙著自己所謂的事業,便很少聯繫了。不想,今天會突然接到他的電話。
我喊來倪不遲一起奔向得月樓,一推開包間,一個高大肥胖的中年漢子就衝過來擁抱我,使勁拍著我的背說:"兄弟,可想死我了。"我們眼含熱淚,我說:"你他媽的都長得這麼胖了,可就不帥了。"他哈哈大笑,又向我的肚子上打一拳說:"你他媽的還不是也長了一個腐敗的肚子。"他又與倪不遲擁抱,說:"只有你啊四眼還是那麼瘦,是不是家有嬌妻房事過度了啊!"倪不遲嘿嘿地一笑,我忙岔開話題說:"快來搞幾杯再說話。"
我們倒滿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相對哈哈大笑。牛鐵再倒,我們再干。如此三杯下肚我們才落座。而不勝酒力的倪不遲臉已經成猴屁股。
牛鐵說:"如今許多年過去了,倪兄還是那般的青澀如初啊。"當年倪不遲在校人稱書仙,除了終日讀書不見他有什麼別的愛好。一見女孩子就臉紅如血,氣喘不均。我們帶他去看黃色小電影,他一邊看一邊說,這樣怎麼可以,非禮勿視啊,然後捂著褲襠飛速地向廁所跑,引為當時笑談。
牛鐵說:"咱們同學一場畢業了可不能跟離婚似的,我可是記得我當年的畢業論文還是倪兄操刀才算交差的呢。我們還是互相走動才是啊,所謂苟富貴,勿相忘啊。"
倪不遲苦笑說:"什麼狗屁富貴,我能有碗飯吃就不錯了。"
牛鐵哈哈大笑說:"別謙虛了,我都知道你們的情況,老唐如今是華建集團江州公司的副總,你呢雖只是技術部經理,但是你的技術水平絕對是專家級的,而且聽說尊夫人如今是華中設計院的骨幹主任哦。徐小月本來呢也是我們的同學,應該一起約出來的,但是今晚是我們兄弟的聚會,等哪天同學聚會時再一起出來好好聚聚,對了,還有趙雪啊也一起約出來啊。"
倪不遲臉有苦相,我亦心頭一痛,我告訴他我跟趙雪分開已經很久了。牛鐵啊一聲驚訝地說:"這你不對啊,那趙雪美人一個,想當年多少人爭得頭破血流,你豈能輕易放過呢!"
我突然覺得很奇怪,這個突然出現的牛鐵究竟知道我們多少?他似乎對我們有過特別的調查,而我對他竟然一無所知。
於是我說:"老牛,當年畢業后只知道你去南方打工去了,如今怎麼突然到江州了呢?好像還要長待下去。"
他哈哈笑著親熱地拍我一下說:"怎麼?不希望我在江州待下去啊?我倒還想與兄弟們一起並肩戰鬥呢。來來,喝酒,今晚都必須醉了,誰要不醉我操他大爺。"說著又把三個杯子加滿。
我也喝得頭暈眼花,卻隱隱感覺到不對勁,這傢伙突然出現把我們的事調查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們都不知道他如今是什麼來路。故人重聚固然高興,但是畢業后十幾年還能保證他還是以前的那個牛鐵?因為我自己都不是當初的自己了。倪不遲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但還在叫春似的說喝,老子可從來沒有喝得這樣痛快過呢。
我阻止他加酒,端起酒杯敬牛鐵說:"哥們兒,人生難得幾回這樣相聚,再敬你,不知你小子如今在哪發財。"
牛鐵咳一聲笑著說:"還不是終日以沙石為伴,修房子的幹活。"我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下午馬麗對我說的話,想這傢伙莫不是新發建築的?
我哈哈一笑說:"聽說新發建築也在江州成立了分公司,莫非你就是那個什麼牛腫馬腫的傢伙。"牛鐵一愣,端起酒杯一干而盡,呷呷嘴說:"當年都知唐正聰慧過人,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反應還是如此機敏啊。你手下的那個馬麗水靈靈的姿色可不在趙雪之下哦,你小子可有一套。"
我打斷他說:"原來你他媽的是跑來挖我牆腳來了?"
牛鐵哈哈大笑說:"哪裡的話,我是幫你助拳來了兄弟,就跟當年一樣。"
當年,中文系有一個狂放派的詩人自稱徐志摩第二,他亦狂追趙雪。某一日,我們在食堂短兵相接,我們皆左手持箸,右手托缽,相對而立,鼻尖相碰。前方三米處有佳人趙雪在座。詩人甚是壯實,當是練舉重之才,他說,爾退吧,可饒爾等不死。
我微微一笑並不答,後退兩步,轉頭看到趙雪失望的表情。但就在那一瞬間,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將手中飯缽向詩人臉上砸去。他躲閃不及,渾身立時湯水淋漓。但是詩人的兄弟們一哄而上將我圍在中間狂毆,口罵曰"他媽的竟敢玩偷襲"!我想只怕我命休矣,幸好此時平地一聲雷,牛鐵率隊手持板凳殺奔而至。一時間食堂中板凳與飯碗齊飛,涕淚共菜湯一色。是役,我臉腫十天,眼黑二月,被校方記大過一次,入黨積極分子資格取消。但是我卻贏得美人歸,我與牛鐵的鐵哥們兒關係也由此而始。
牛鐵的突然出現讓我高興也讓我疑惑,他再次出現的身份已經是我的競爭對手了。牛鐵說:"我們是什麼關係?我們是兄弟,兄弟就一切好說,合作肯定勝過爭鬥是吧。"
倪不遲卻在喊著:"什麼合作什麼競爭,全是他媽的扯淡,你們都是俗人,俗不可耐啊,唯有一醉才是真理。狗屁兄弟,狗屁愛情,全是他媽的蒙人的。來,喝酒,喝酒。"
牛鐵訝異地說:"看來他的改變很大啊,對人生的看法似乎有些劍走偏峰啊。"
我嘆息一聲說:"最近徐小月在跟他鬧離婚。"牛鐵哦一聲:"這就是徐小月的不對了,這麼好的男人她都不要,她想要什麼?"
倪不遲使勁一拍桌子口沫橫飛地說:"她休想離婚。她太沒有良心了,她讀書時,連學費都交不起,是我,是我省吃儉用幫她讀完研究生的。她如今翅膀硬了就想單飛了,門兒都沒有。"
牛鐵說:"其實你也用不著這樣,老倪,我也勸勸你,一個大男人要懂得放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如由她去吧。老子就是已經離了二次婚了,第一個是不要老子了,第二個是老子不要她。總之我是看透了,女人玩玩可以,可別玩什麼感情。"
倪不遲卻突然趴在桌上嚶嚶地哭了起來,我和牛鐵相顧愕然。雖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但是倪不遲也不應該這樣啊。
女人是我們永遠的話題,我們跟以前在大學時宿舍熄燈后的談話一樣開始談起了女人,牛鐵特別把他的二次婚姻史給講了一遍,總結說:"女人是最不靠譜的動物,智商與胸圍成反比,性慾與虛榮成正比,唯有愛情是扯淡。"
那一晚我們是真正推心置腹的朋友,是披肝瀝膽的兄弟,這份真誠的感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了。我們幹掉了差不多三瓶五糧液,直到酒店的服務員第三次來催,我們才依依不捨地停杯投箸。牛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走,我們這就搞女人去,為了讓我們的感情更深一步,我們結伴嫖娼去。"
我們一起相攜著走在夜涼如水的街上,雖是深夜,但城市依然活力無邊,由一幢幢建築物構成的城市森林中無數的男男女女就如同熱帶雨林的生物一樣在演繹著弱肉強食的食物鏈傳說。我們是在森林中到處覓食的猴子,總幻想著撈得更多,卻不知更暗處還潛伏著更兇殘的獵手。
每一處閃爍著的耀眼霓虹燈分明是女巫多情而誘惑的眼,我們一往無前地撲向了其中的一處。我們不存在墮落,那是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曾高尚。
牛鐵在我耳邊說:"我們好好合作一把,把這個項目拿下來。"昏暗中,他的眼中閃爍著狐狸一樣真誠的光。幾米外,倪不遲正扶著一根電線杆在痛苦地嘔吐。
十三
我常常做同一個夢,夢中自己正志得意滿地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城市如海在腳下翻騰,蟻樣的人群在其中掙扎奔走。然後我總是會突然感到力不從心,手腳無力,接著我會從高高的腳手架向下墜落,耳邊風聲呼號,我在絕望中想胡亂地抓住些什麼,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勞,我不斷地向下墜落,無休無止。我想這只是一個夢,我會醒來的,可是我卻怎麼也醒不來。
多數情況我都是自己滿頭大汗孤獨地醒來,有時會是身邊躺著的歐陽悅把我拍醒。歐陽悅多次說我這是脾胃中虛,陰火旺盛而陽氣不足,可能也有虧心事做多了心裡不安造成的。如果她所言為實,那麼也恰好證明了我還不是一個徹底的卑鄙的壞蛋,真正的壞蛋以卑鄙為樂,是絕不會感到心裡不安的。
這一晚我又在這個夢中驚醒,點燃一根煙再也無法睡去。這房子名曰湖賓花園,原由我一手修建,用我費盡心機撈來的血汗錢買的,計劃與趙雪在此生老病死的愛巢,然而此刻的房子如同墳墓般冷清。傳說中房子是用來安家的,是用來裝載愛情的容器,但是如果沒有愛情,那麼容器再美也只是易碎的冰冷玻璃杯。
但是房間中還殘留著女人的味道,但這絕對已經不是趙雪的味道了,或許是歐陽悅的。我第一次帶她來時,她驚訝地說真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的磚瓦工能在城裡置下這麼大的家業,肯定是黑了不少錢吧。她說得我心怦怦亂跳。幸好她不再深究此事,而是盯著趙雪的照片妒忌地說真沒想到你老婆原來這樣漂亮。
說實話,僅憑公司的薪水我是不可能買得這麼大房子的,但作為一個項目經理我們有很多辦法使自己很富有。
我們就在以前我和趙雪睡的床上做愛,做到一半時,歐陽悅突然跳起來說,我受不了她老盯著我看。於是光著身子跳下床把正掛在對面牆上的趙雪相給摘下來。我點燃一支煙哈哈大笑。歐陽悅說,這個女人盯著我,我不自在。
我嘿嘿冷笑說:"還是掛上去吧,有什麼不習慣的,慢慢就會習慣了。"
歐陽悅說,要掛我就不做了。
媽的,我發火說,不做就給老子滾,在老子面前你裝什麼逼啊。
歐陽悅的臉如同調色板,先是慘白,然後血紅,再然後青紫。她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這個混蛋,你他媽的變態,然後她摔門而出。我根本就沒有想過去勸她回來,因為即使傷害了她,也不會太深。人世間只有互相深愛的人才會傷害最深,我十分清楚我與歐陽悅之間並沒有傳說中的愛情。她混跡市場多年,比我看得更加透徹,男女之間,其實也就那麼一回事,我們不談愛情,我們有的只是互相利用互相慰藉,如同寒冷的冬夜中擁在一起取暖的豪豬。
男人無所謂正派,正派那是因為誘惑還不夠;女人亦無所謂忠貞,忠貞那是因為背叛的籌碼還不夠分量。幾年以前,我在濱江花園做項目經理時,她勾引了我或者我勾引她一起上床后,她就把對我的稱呼給慢慢改了,最初夾著一大疊資料來時一口一聲唐總,後來直稱我大名唐正,再後來窗帘一拉就改成老唐、老鬼,如果生氣了,她就譏笑我什麼堂正,就是一個假正經的老色鬼。當關係正常化后,她就撒嬌說要自己單幹,離開萬用表。於是我投了30萬跟她一起在建材城盤下一處門面,說好我佔40%的股份,但如今都是她的了。假如我的工地上需要什麼材料,就以她的名義給送到工地。當然價格什麼的不會貴得太離譜,材料也不能差得太離譜。可以說,我們的關係就是合則雙贏,分則兩敗的關係,我不可能自己送材料到自己管的工地,也不太好找比她更可靠的另一個人來合作。幾年過去,這筆投資早就回來了。我在一線做項目經理多年,深諳如何撈錢之道。可以這麼說,華建集團內部每一個項目經理都在變著法子搞錢,無非材料回扣與人工費回扣而已,只是手法有不同,程度有深淺。
今夜我又從噩夢中驚醒,抽完兩根煙后突然感到無比的孤獨——孤獨是一種毒品,排解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去人多的地方熱鬧,但問題是每當喧囂過後孤獨反而更深。我想起有幾天沒聯繫歐陽悅了,便操起電話打給她,全然不管已經是深夜兩點。但沒想到電話只響兩聲她就接了,電話中傳來她沙啞的聲音說:"喂。"
我驚訝地說:"你還沒睡么?"
她頓一頓說:"是,我也失眠的,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給你,沒想你倒先打來了,怎麼了?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她的聲音慵懶而溫柔,透著關心和體貼,我有那麼一剎那的感動。是啊,我們都只是城市森林中兩個寂寞的人而已。
我嗯一聲慢慢地說:"要不你過來我這邊。"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在你那我不習慣。"
我沉默了一下做出讓步,說:"我們不一定要做愛,一起說說話也好,上次的事對不起。"
她考慮了一下說:"也好。"
她半小時后就敲響我的門,我們熱烈地擁抱,如同一對真正的親密的愛人。她呢喃著說:"有一個溫暖的懷抱真好啊,哪怕這是大灰狼的擁抱。"
我們鬆開后,她將手上的東西一揚說:"剛才路過夜店,買了些吃的東西,我去廚房熱一下,我們喝點酒吧。"
儘管我今晚的酒意——應該說是昨晚的殘酒未醒,但我十分贊成這個提議。她把鴨脖子垛塊、饅頭切片,還用高壓鍋壓了稀飯,然後打開音樂,我們相對而坐打開啤酒。我們相對一笑,無須更多言語舉杯乾掉,喝完再滿上再幹掉。各一瓶酒下肚,她才說,這還真有一點家的感覺,你說我們結婚了是不是還有這份閒情逸緻。
我彷彿記得以前趙雪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是我們搬進來的第一個晚上,我和趙雪也曾經這樣相對而飲,然後相擁著站在陽台上看城市的萬家燈火。其時月光如水傾灑人間,東湖微波蕩漾,遠處車燈如螢,花香輕散。我們深情擁吻,我於是堅信幸福就在我的懷抱。此刻的我也是溫玉滿懷,恍惚中我說:"趙雪,我愛你!"卻突然啪的一聲,接著臉上火辣辣地痛,我被人大力一把推開,定睛一看歐陽悅正怒眼圓睜地喊:"你這個混蛋,你去死吧。"
我一愣神,才發現都是酒精惹的禍。我不想做任何解釋,因為說什麼都是蒼白的,只是點燃一根煙默默地吐向已經被污染的天空。歐陽悅先是罵,然後卻開始痛哭起來,很傷心很痛苦地樣子。她哭泣著說:"想不到這麼多年你還忘不了她。"
我把煙彈在空中,煙頭劃一條亮紅的弧線向大地墜去,我趴著看煙頭落在地上濺起幾點火星然後熄滅。我突然想如果是我這樣落下去不知是什麼場景?
我去撫摸已經停止抽泣的歐陽悅,心中泛起一絲柔情。她再一次倒在我懷裡說:"我不管你想不想她,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行,要不我們結婚吧。"
我心頭冷笑,他媽的又跟我裝了。突然想起以前王仕途說過的一句話:這年頭把女人搞上床容易,但把女人哄下床卻很難。眼前這個女子絕對是一個妖精樣的女人,不說她與萬用表——她的第一個老闆,手把手教她上路的那個傢伙之間的關係,就算是與一些客戶也常是不清不楚的。我不過是她眾多情人中的一個,不然她憑什麼年紀輕輕、一無本領二無背景能在短時間內聚下百萬之財?歐陽悅打小出生在一個貧窮的農村家庭,家中姐妹兄弟眾多,沒錢是她最大的噩夢,因此掙錢也是她最大的愛好。她是一個寧願脫褲也不願花錢去走關係的角。跟我結婚,當我是SB么?一想到此當即心頭一硬,但浮現在我嘴角的微笑一定是真誠而迷人的。我說:"我也想啊,只是你看得上我這麼個無心無肺的二手男人么。"
她也幽怨地嘆息說:"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這麼死心塌地地喜歡你呢,再說了一個對舊情不忘的男人不正好說明他是一個好男人嗎?"我心想真他媽的會裝,你不去演戲真是太可惜了。老子自然而然有法子對付你,不過暫時還用不上,先洗了澡上床再說。
這一次我同意她把趙雪的照片拿下來,我再一次進入她的身體時,她誇張地啊了一聲。事畢,我點一根煙看著慢慢亮起來的天空親密地對她說:"跟你商量件事。"
她用溫暖而堅挺的乳房貼著我,很乖巧地縮在我粗壯的臂膊下哼一聲說:"你說吧。"
我心頭冷笑,口中極為難而溫柔地說:"最近我打牌手氣不好,輸了些錢,都是公款,公司的配用金,"我邊說就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慢慢繃緊,我接著說:"這次公司總部要來審計,我得趕緊把這筆錢還了,你看能不能幫我一下。"
她雖然還是光著身體,但是已經離我有些遠了,她遲疑著說:"多少錢?"
我說:"也不多,也就二十來萬吧。"
歐陽悅幾乎是沒有猶豫地說:"這麼多,我哪來那麼多錢啊?好多賬我都沒有收回,而且我也還欠別人不少款呢,昨天都有人來公司堵我的門了,你啊,明知道自己打牌不行還去玩。"
我仍然不死心地說:"你總不能看著我死吧,如果這些錢不及時充賬會惹很大的麻煩的,搞不好我要下課的。"
她已經開始準備穿衣服了,"我真的幫不上你什麼,20萬啊!你朋友那麼多,應該會有辦法的吧。"
我暗笑,剛才還他媽的鬧著要跟我結婚呢,如今老公有點難事就準備拍屁股閃人。清晨的風拂動窗紗,我又突然感到一陣寒意,身上都起一層雞皮疙瘩。計謀得逞的得意之中卻又從心底泛起一陣深深的失落感。
我預料到她會找理由不借錢給我,但是內心深處希望她真的願意為我分擔一些事。如果她不是這樣的勢利,我或許真的會娶她吧。
歐陽悅匆匆穿好衣服要出門,說:"還有些事要處理,我們再聯絡啊,對了,這次我還真的認識了一個太陽廣場項目部的人,到時介紹你認識啊。"
我說:"靠,到時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在號子里待著呢。"
她切一聲說:"大清早地可別亂說話,我相信你能解決的,BAYBAY!"
房門在她身後關上,但是喧囂的市聲已經透窗而入,這個城市的人們又開始了新的一天,蟄伏了一夜的慾望又要發泄了。
十四
所謂公開招標,不過一場成人玩的遊戲,彷彿戲台上員外的女兒在玩拋繡球,但是繡球永遠也不會落在傻頭傻腦的窮小子們腦袋上,只會正好打中那個剛中了狀元的幸運兒。又或者說,公開招標只是妓女立的牌坊,外人看來寶相莊嚴,實質也是明碼標價,牌坊立得越高,表示價碼越是昂貴。所以從這方面來說,招標過程其實也是公平競爭,不過比的是誰出價最高,誰的出價更巧。
天寶酒店項目的圖紙還沒有出來,競標活動卻早已經開始。我正式地去造訪高天寶,向他明確提出我們願意再次承接其酒店工程。但是他一味打官腔說:"你們在前期的加州花園的施工中確實不錯,這些會作為我們的參考依據,但不能當做是必要條件,我們歡迎華建集團參與投標,我們會根據需要選擇最合適的一家作為承建商。"他頓一頓又說,"而不是看誰的所謂實力最強。"
其實我非常清楚,直接找他的效果並不大,但這是必須走的程序。他是商人,他要的是花最少錢蓋最好的樓,最好是不花錢把樓蓋起來。我悻悻地退出他的豪華辦公室,想這事的突破口還是在王仕途身上。
我打電話約王仕途一起出來吃飯,他卻一口回絕,說是最近幾天太忙。我捂著電話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對勁,此人以前基本上都是隨叫隨到,這次如此擺譜自然是有原因的。我馬上跟馬麗打電話,讓她趕來與我匯合,我在中南路一家肯德基店等她,半小時后,她身穿一件領口開得極低的白色連衣裙翩翩而至,我隔著玻璃看著她下計程車,在人流洶湧的街道上,她仍然是那樣的出眾,一個活脫脫的白玉美人啊。
她進門,眼睛左顧右盼,我站起來向她揮手,她嫣然一笑款款向我走來。我發現許多男人向我投來妒忌的目光。她說:"幹什麼?在這種地方就想約會我么。"
我笑著說:"你想喝點什麼?"
她摘下時尚的墨鏡說一杯可樂足矣。我就跑去買來一杯可樂。然後坐在她面前微笑地看著她,她不自然地摸摸臉,"幹嘛這樣看人家,跟一個色狼似的。"
我心中笑,是啊,我是好色,可是色狼卻不是我。我說:"這段時間大家都有點忙,等一下陪我一起逛逛街啊。"她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我,不放心地說:"你該不會對我有什麼不良企圖吧?"
我哈哈一笑,心中卻也隱隱一痛,開始有些心底發虛。我說:"沒事,就是陪我逛逛,然而一起去燒香敬神去。"
馬麗哈哈大笑,"你不是無神論者嗎,也信這個?"
我微微一笑,"不是我信,而是王仕途信。"
大約是前年,我陪王仕途去歸一寺燒香,寺中有一個年輕的和尚法號宏觀。自稱是寺院方丈昌明大師的關門弟子,宏觀法師一身白袍一塵不染,相貌俊逸,寶相莊嚴,有飄然出世之感。其與王仕途不知為何很熟,其禪房位於寺廟之後,面朝大江,背依小洪山,四面修竹環繞,當是一處勝地。堂中有一楹聯上書:
佛在何方,到此即是天竺國;
林開大戒,坐時自有上乘禪。
我想這和尚好大的口氣,竟敢自認佛祖!宏觀法師奉上清茶淡然而坐,問:"王先生此次可是為商而來?"
王仕途驚訝地說:"正是,不知法師如何得知?"
宏觀淡然一笑:"我早就說過王先生名字起得不好,儘管先生有安邦定國之才卻也是報國無門的,此次見先生面有喜色,卻喜中似有隱憂,眼中又有躍躍欲試之光,貧僧猜先生定是要棄官求商了,卻又難捨仕途之求,不知是否?"
王仕途一揖到地,驚呼:"大師真是聖人也!"我冷眼旁觀,心中暗笑,這世上哪有什麼神明?更沒有什麼大師,不過都是裝神弄鬼忽悠天下老百姓而已。
王仕途說:"我正是為此而來,我的一個朋友要邀我下海從商,並委以副總職務,工資薪水等超出以往百倍也。"
宏觀哂然一笑說:"先生可知如今城市裡何種建築最為壯觀雄偉。"
王仕途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又看看我。我撓著頭皮說:"我也沒有研究過呢,反正如今城市中樓房是一處比一處高。"
宏觀微笑說:"然也!那麼本寺之中,何物最為金碧輝煌。"
王仕途說:"大雄寶殿之中如來佛祖像是也。"
宏觀道:"正是如此,因為佛祖是我等信仰所在,自然是金鉑加身輝煌無雙。貧僧不久前有幸參加宗教協會組織的赴全國考察活動,每到一地都發現凡宗教盛行之地,當地最為宏偉的建築必為教堂或寺廟是也。遠的不說,但說我國之西藏,最宏偉的當是布達拉宮。等等這些,你猜是何種原因?"
王仕途答不上來,我忍不住介面說:"這是故意弄得高大恢弘以讓百姓產生敬畏之心吧。"
宏觀哈哈一笑,說:"唐施主看來與佛是有緣的,難得啊!但你之所言並不盡然也,這都是信仰之故,人們信仰什麼,自然會將信仰之物築得高大雄偉。"
我抓著腦袋說:"但是這與王先生向你求教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
宏觀道:"施主你過於急功近利,此又乃汝之大忌也。"
我羞愧得滿臉通紅,當下不語,看這和尚到底想說什麼。只聽這宏觀和尚又說:"剛才我問王先生城市中何處建築最為雄偉,答案是除卻政府大樓便是銀行是也!"
王仕途一拍大腿說:"正是啊,如今的每一個政府大樓無不奢華之極,難怪中央是要嚴格控制政府大樓超標的。其次便是銀行,無論是建行、工行、中行還是農行,所建之辦公樓無一不是高大宏偉。我做設計的時候都喜歡做政府大樓與銀行大樓的設計,他們從來不怕花錢多的,大師真是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啊!"
我想屁,還足不出戶呢,這個大師剛才不是說出門去考察過的么?想我才是天天忙忙碌碌卻還真不曾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精彩呢。
宏觀又道:"你知何故嗎?"
王仕途疑惑地回答:"難道是人們都信仰銀行?"
宏觀輕呷一口香茶緩緩笑道:"更準確地說,是人們更信仰權力與金錢是也!此與教堂中供奉上帝、寺廟中供奉佛祖如出一轍啊。當令世人並非沒有信仰,而是把更偉大的神明改成了更為直接的權力與金錢。政府大樓供奉的是權力,銀行供奉的是金錢。故紅塵萬里,無非權、錢兩字也!"
王仕途一副茅塞頓開之狀,拍著腦袋說:"大師之意莫非是如果我不能進而為官,那麼就退而求財?"
宏觀此刻左手持杯,右手作拈花之狀。神情高遠,更是微笑不語,彷彿真正的世外高人一樣俯看眾生。王仕途說:"得大師指點,我算是明白了,真不知如何感謝大師才是。"
宏觀說:"感謝那倒不必,貧僧此處倒是有幾樣信物,都是我師昌明大師親手開光之物,先生可請一樣或幾樣去擺在案頭以助先生飛黃騰達。"
王仕途馬上說如此最好不過,當即隨宏觀一起轉入後堂。我卻想,操,這不就開始要錢了么?
果然,後堂之中有一排巨大的雕花博古架,其中擺滿了各種工藝品,多是佛祖的各種形象,其下均標有價碼。但其中卻有幾樣並無標價,經驗告訴我們,愈是不標價者便是愈貴。特別是一款美女的裸體雕塑,最為引人注目。但是此裸女為玉石雕琢而成,通體透明,白璧無瑕,身姿曼妙,似欲乘風而去又似翩翩舞後方息,神態安詳欲語還休。王仕途一見此美女雕塑就愛不釋手,手抓其腰,正好盈盈一握。宏觀道:"先生可喜歡此女?此乃我佛教界著名的雕刻大師啟德大師生前遺作,世間只存此物一件。此玉為真正的和田美玉,極是珍貴的。"
我衝口而出:"我佛不是講究六根清凈么,原來大師也愛美女啊。"
王仕途斥責我不可胡說,但宏觀和尚卻道:"然,心存美者,無處不是美。欲者所見則無處不是欲。我佛所見則無處不是佛,施主所見並無可厚非。"
我再一次羞愧難當。王仕途則問:"此白玉美人要價幾何?"
宏觀眼神一亮說,這本是我師傅心愛之物,向不與外人道也,我與王先生也是故交了,當也是有緣人,先生如此看中,就按7萬元吧。
我心想,真是他媽的漫天要價,如今把一個軟玉溫香的真美女弄上床也不會超過1萬塊,他媽一個破石頭雕成一個美人卻要7萬元。
王仕途看著我,我假裝不見,去看別的東西,我指著一個卧佛說:"這個佛倒好。"因為上面標價不過8000元。
最終我掏了8000元幫王仕途請到了這尊佛。在寺廟買東西不叫買,而是叫"請",否則為大不敬。至今此佛還在王仕途的辦公桌上,我想他每天看到此佛會不會都想起那個白玉美人呢?
我和馬麗一起驅車前往歸一寺,去年昌明大師已經圓寂,但方丈卻不是宏觀大師,他對此十分生氣,多次揚言要返俗。以前凡夫俗子受了委屈,看透了紅塵多選擇遁入空門出家,倒沒想到高僧在空門中受到委屈也會選擇返俗。
我和馬麗買了門票一路燒香,馬麗疑惑地說:"你不會是真的收心改信佛了吧?"我看著大雄寶殿中高大威嚴的佛祖像苦笑說:"我這種人只怕佛門都不收的。"
馬麗咯咯地笑著說:"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只要你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我說我介紹一個大師給你認識,便帶著她轉入寺廟後面的宏觀的小院。小院門口,有幅本制楹聯:
白鳥忘機,看天外雲舒雲卷
雲山不老,任庭前花開花落
由小和尚通報后,不一刻宏觀和尚便迎出門來,眼睛老是往馬麗身上瞅。我哈哈大笑說:"大師看到美女是否動了凡心啊?"
宏觀雙手合十說:"罪過,雖說在我佛眼中美女如枯骨,但是小僧也是愛美之人,如此美女若是不仔細欣賞也是暴殄天物的。"這一番話說得馬麗嬌臉泛紅,更是平增幾分艷色。
我哈哈大笑說:"大師果然是大師,想不到好色也有如此一番說詞,看來是為我等泡妞找到了理論依據。"
宏觀十分不滿地說:"唐施主不可曲解貧僧的意思,這豈是你等天天酒池肉林所能同比的。"
馬麗也十分不滿地說:"就是,你怎麼能隨便亂引申大師的意思。"
我道歉說:"對不起,我確實是塵根太深,是我不對。"
宏觀卻道:"其實不然,至此已非門外客,過來便是個中人。唐施主其實是頗有佛緣的,若是一心向佛,將來的成就可在我之上啊。"
我忙說不敢,馬麗拍手笑說:"要他做和尚只怕太陽都會從西邊出來。"宏觀也說:"若是有如此美人在旁,就算是我也是不肯入空門的——不知唐施主今天所為何來。"
我心中暗笑,剛才還說自己只是愛美,要是馬麗同意陪他一晚上,只怕你這傢伙馬上就得脫下袈裟去開房了。
我說:"不知大師的白玉美人可還在?"
宏觀定定地看著我,緩緩地說:"唐施主當是代人求美吧。我心頭一驚,想這傢伙還是有一套的,當下承認說,大師神明,正是如此。"
宏觀說:"白玉美人還在內堂之中,請!"
果然那樽白玉美人還擺那兒,發出誘惑的神秘之光。宏觀說:"佛渡有緣人,美女贈英雄,此美人久歷佛香梵音又經高僧開光,其已經頗具靈性。昨日我觀其還有些暗淡無光,不然今早見之卻突然容光煥發,正自奇怪,不承想原是唐先生要來請她了。"
我心頭暗笑,你跟街頭那些吆喝著賣漿引車的老農有何區別?我要不是為了王仕途狗日的開心,老子才懶得管他什麼通靈不通靈呢。
當下問:"不知大師要多少錢才可將此美人出手?"
宏觀說:"唐施主果然是爽快人,既如此,就8萬吧。"
我大吃一驚說:"上次來才7萬,這麼快就漲價了。"
宏觀氣定神閑地說:"施主這就不懂了,此白玉美人乃是無價之物,豈可以金錢度之,它只是與施主有緣施主方能得之。想這世間萬物無一不在漲價,施主如果下次來只怕會更貴的。"
我知道多說無用,只好咬牙同意。宏觀微微一笑,命小和尚取出一個精美的盒子來,包裝好。我說沒有那麼多現金啊。宏觀說本寺可以刷卡的。
交易完畢,宏觀請我們免費吃了一頓齋飯,雞鴨魚肉一應俱全,不過都是豆腐做成,倒也味道不錯。我想這他媽的8萬元就是請得一塊石頭和吃得一頓齋飯,比之我們天天拚命修房子掙錢來方便多了。
席間馬麗問:"這個美人你是想送給王仕途吧?"
我笑笑說:"是你去送,效果肯定比我好。"
馬麗不悅地說:"你是想讓我施展美人計嗎?小心你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鄭重地說:"這當是你幫我一次,這個標對我很重要,對咱們江州分公司也很重要。"
馬麗緩緩地說:"好吧,我試試看。"
十五
從歸一寺出來,馬麗抱著白玉美人嬌聲嬌氣地給王仕途打電話:"王哥啊,我是小馬啊。哎呀,你還記得我啊,你貴人事多,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呢。咯咯,是啊,是啊。您有沒有時間我想請你吃個飯啊?我還有一件特別的禮物送給你呢。什麼禮物啊,這可不能說,但我可以告訴你,你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氣弄來的,真的,不信你到時看看就知道了撒。什麼時間,你說撒,你什麼時間方便就行。哦,今天晚上七點啊,好的。我們唐總啊?"我向她擺手。"他還有別的事,他不參加的。好的,好的,那就說定了,不見不散哦!"
她掛了電話得意地看著我,我讚揚一聲,心底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竟然有些微微吃醋。大凡男人都有一種這樣的心態,放在眼前的故作姿態,一旦放手卻又於心不忍。我覺得有必要表示一下我對她的關心,把手放在她的肩頭,滿眼關切地說:"你可要小心些哦。"
馬麗一愣,然後感動地說:"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小女孩了,你要相信我的實力哦。"
她之所以為我如此賣力做事,也是有原因的,其一,這也是她的工作職責所在。其二,我委婉地告訴她,如果我升任江州分公司經理了,那麼她就是副總了,而不是現在的部門負責人。其三,就是感情攻勢,我必須保持我們之間這種若即若離的曖昧關係。但是馬麗可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誰又能知道她如此聽我的話又不是一種假相呢?她常說男人最是靠不住的,憑什麼我又認為她認為我靠得住?
我送走馬麗,然後馬上打電話約徐小月,徐小月遲疑了一下表示同意。我打電話到"荷塘月色"訂位置然後開車在華中設計院門口等她下班。等過了下班時間差不多半個小時其他人都走了徐小月才姍姍出來,卻不上車,裝著沒看見似的打我的電話。她說你把車開到轉角的位置比較好。我只得照辦,心中暗笑,這世間的人為什麼都裝模作樣呢?只是你徐小月裝得倒挺淑女,卻又公然敢給倪不遲戴上綠帽子!
她在轉角像一隻敏捷的貓似的跳上了車,我忍不住微笑著說:"你做事很小心嘛。"
徐小月哼一聲說:"能少一點麻煩是一點麻煩,人言可畏沒聽說過么?我可沒有閑功夫去處理這些屁事。"我嘿嘿一笑,很想揶揄她幾句,但是看她一臉嚴肅,加之有求於她便不再作聲,只是默默地開車。
"荷塘月色"當然不是朱自清的散文,而是江州東湖邊一處環境清雅的餐廳,建於湖面之上,四周種滿荷花,人坐窗邊,伸手一摘就可手捧蓮花,一些吃飯愛講情調的人們總是喜歡到這兒來。我們在訂好的包間坐下,我點了兩個極品雪蛤,一碗魚翅湯。徐小月說當經理了是不同了啊,請客都大方多了。我笑笑,為她倒上紅酒說:"那還不是要看請誰了。"
徐小月把玩著手中的高腳杯說:"每次在這種場合吃飯我就會記起以前在學校時天天吃饅頭的情景,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一天會喝上幾百元的紅酒。"
我說:"所謂苦盡甘來講的只怕就是這個道理吧。"
徐小月與我碰一下杯,輕輕地呷一口酒說:"說實話,至今我仍然分不出15元一瓶的紅酒與1500元一瓶的紅酒有什麼區別,但是這難道就是我們當初努力學習追求的人生目標嗎?是不是我們穿上了高檔的衣服,吃上山珍海味,喝上洋酒就表明我們奮鬥的價值了呢?
我覺得她今天情緒有些低落,而這不是我想要的。我說:"可能吧,起碼這是我們努力后應該享有的,人們追求錦衣玉食並沒有錯。"
徐小月點頭說:"你說得有道理,是不是都窮怕了,所以才不顧一切地想追求財富呢。"
我嘿嘿一笑說:"誰又不是如此?對於金錢財富我們是永遠也不會滿足的。"
我急於擺脫這種情緒化的無聊的討論,於是再次舉杯說:"來,再干一杯,這樣高深的問題留待以後再說吧。"
徐小月說:"看來這次你不是來幫倪不遲當說客的,是不是想讓我幫你什麼忙?
我老臉一紅,為自己的急功近利感到些許慚愧,如今同學、朋友都已經淪落到赤裸裸的可資利用的資源了,但是我從來不會讓每一個人是白幫忙的。
我說:"很簡單,我想中標天寶酒店這個項目。"
徐小月淡然一笑說:"我理解,但是我能有什麼辦法能保證你中標?"
雪蛤送上,徐小月低頭很淑女地吃雪蛤。
我說:"你當然能幫我,高天寶會十分在意你的意見的。"
徐小月放下湯匙冷笑說:"高天寶憑什麼聽我的,真是笑話。"
我心想,他媽的你跟高天寶的姦情已經鬧得無人不知了,現在倒是裝得挺無辜啊,要不怎麼說女人是天生的戲子呢。我笑笑說:"我只是聽說高天寶很信任你。"
她冷笑說:"看來你已經聽到了一些謠言了。"我心想如今這年頭謠言基本屬實,越來越像是新聞,而新聞倒是基本虛構,越來越像謠言。你能勾到大款是你的本事,沒有人說你不對,除了倪不遲。
她接著面無表情地說:"既然你已經聽到這些謠言了,我也不想解釋什麼,我只想請你告訴倪不遲,我和他之間已經不可能了,就算沒有高天寶我也是要與他分手的。就算我們做一項交易吧,你勸倪不遲與我分手,我就幫你。"
我覺得這是一項十分無恥的交易,儘管這個交易很誘人。我艱難地說:"倪不遲這人你不是不清楚,他是一根筋扭到底的人,我說的他也未必聽。"
徐小月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幾乎也是他唯一的朋友,我相信你能說服他。再說了你干這些背叛朋友的事不正是你的特長么?"
我只覺得背部發冷,卻又臉皮發燒,冷汗一直往下流。
徐小月繼續說:"要不我們再去開次房做一次?說實話,我挺懷念那一次的。"
幾乎是憑空一個炸雷,我驚得酒杯都掉在地上,我彷彿回到了多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一年,徐小月到華中設計院上班的第一個周末,我請她的院領導與主任一起出來吃飯,然後去KTV唱歌繼續喝,出來后卻發現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傾盆大雨中,送走她的領導們后,我扶著已經喝多了的徐小月打車,我們在KTV的門廊下等車,深夜的雨將我們淋濕,她依在我身上不停地喘息著,目光迷離。我好不容易打上車,計程車在雨夜的街道中行駛如同隨時翻覆的小船,車外水花四濺,懷內女子暗香涌動。這是註定要出事的一個夜晚。大雨淹沒了她回家的路,司機說什麼也不想繞路了。徐小月突然哇地吐了我一身,的士司機幸災樂禍地通過後視鏡看著我說,我的車套又要洗了,要加錢的啊先生。
我想想只好又報了一地名,地點是我家。
那一夜我沒有做成君子,當我在衛生間中脫下衣服洗澡時,衛生間的門被推開,渾身濕漉漉的徐小月光著身子站在我面前。我已經記不太清楚她當時的模樣,那時的她纖細羸弱,但皮膚光潔異常,屋內燈光昏暗,窗外雷聲滾滾。
第二天,陽光透窗而入,在鳥鳴聲中我醒來,一個光著身子的女人正在用烘乾機乾衣服。她一件件地把內褲、胸罩和外衣穿好,然後對著鏡子化妝,拎起手包向我回頭一笑,再帶上門翩然而去。整個過程如同夢一樣,突然電話響起,嚇了我一跳,電話響了良久,我才接,那頭傳來倪不遲焦急的聲音:"喂,老唐,昨晚徐小月一晚上沒回,怎麼回事啊?"
我咳一聲,艱難地回答:"哦,昨晚下大雨,回你們家的那條路有積水,回不了,她在我家睡的——放心,她跟趙雪一起睡的,現在她已經出門上班去了。"
倪不遲鬆了一口氣說:"哦,那就好,真是麻煩你了哥們兒。不過我們兄弟我也就不說謝謝之類的話了。"
我嗯呀了半天終於沒有說出話來。倪不遲關切地問我怎麼了。
我清清嗓子說:"我昨晚喝多了,頭痛!"
倪不遲說:"那好,你先休息,改天我再請你喝一次啊。"
他掛機后,我握著話筒再一次發獃,然後我慢慢地流下眼淚。對面牆上的趙雪笑容可掬地看著我,那笑容幸福而滿足。
這是我與趙雪的新房,我曾發誓要與她一起共度餘生的新房,而兩天前趙雪出差。
此事後我們從來都沒有提起過,就好像此事根本就不曾發生。但我清楚,發生過的事情終究是發生過的。今晚徐小月重提舊事,無非是在告訴我:我們都是混蛋。
徐小月咯咯地笑著說:"所以我早就說過,你就是一個無恥而虛偽的人。當然我也是,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倪不遲。儘管他是一個好人,但是他不能老是把以前對我的好當成要挾我的理由,我跟他幾年算是報了恩了。同樣,你幫了我的大忙,我也回報過你的。對於你們我從來就不虧欠什麼了。"
我說:"可是你跟了高天寶也不見得就是到了天堂啊。"
徐小月冷笑著說:"別以為我跟你的那個小情人歐陽悅一樣,我從來就沒有把男人當自己的護身符,我只不過是一步步達成自己的理想罷了。"
我再次默然無語,畢業后的人生才是一場真正的大學課堂,而生活才是我們永遠的導師。在社會的這大課堂中徐小月就是優等生,而倪不遲則似乎永遠也不能畢業。那麼我呢?我算是差生還是優等生?或許我跟以前一樣,成績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壞,混著過吧,等到我離開這個世界時,就算是畢業了。
十六
1994年我們還在大學的時候,牛鐵就因為幾科掛紅燈而受到了老師的警告,但是他對此毫不擔心。到考試前,他很巧妙地向家中要來巨資拿出諸多禮品逐一夜訪老師們,往往是我幫他拎著禮品陪他到老師樓下,然後他再獨自一個人上去,遲則半個小時,快則五分鐘他就會吹著口哨下樓,拍拍我的肩膀說,搞定,走,去喝夜啤酒去。其中我也有一門《工程力學》沒能過關,也是多虧牛鐵的禮品順便也讓我過了關。
牛鐵也因此順利地得以畢業,拿到了那一紙文憑。倪不遲曾多次對他的做法提出批評。牛鐵振振有詞地說你下苦功學習還不是為了一紙文憑,而我使些小錢能達到同樣目的,這就叫知識的經濟屬性。
許多年後,牛鐵成為了一個腰纏萬貫的花錢如流水的建築業老闆,而倪不遲還只是一個老婆都保不住的小小技術科長。誰對誰錯,我們又如何給一個定義?
鑒於建築招投標領域中的暗箱操作現象嚴重,國家有關部門連續出台了許多措施,比如早在1998年就頒布實施了《建築法》,其後又專門針對招投標操作出台了《招投標法》。這些法規的出台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扼制建築市場混亂的局面,但是這仍然彷彿只是孩子們玩的遊戲,遵守規則的孩子可能並沒有糖果吃,往往是那些違犯了規則的已經吃上了糖的孩子們才會偷笑。
牛鐵盛情邀請我去他的公司看看,我知道他一是向我顯擺來著,二也必有要事跟我談。我應約而至,他們公司租下了位於中南路口的時代商務中心第十七層整體一層,此商務中心有江州樓王之稱,以價格昂貴著稱。物業掛出的租用企業無不都是顯赫一時的知名大企業。牛鐵的公司有一半還在裝修之中,但從裝修好的部分看來,確實也是大手筆,窗明几淨,全是現代化的辦公設施。在他的總經理辦公室前還有一個辦公室,一個身材高挑相貌甜美的小姐擋著我說:"請問先生找哪一位?"
我眯著眼細細打量這個義正辭嚴的女孩,心想,多好的女孩啊,從此將落入牛鐵那王八蛋的魔爪。牛鐵在裡間聽得聲音忙迎出來,吩咐這個女孩說:"小蔣,泡一杯好茶過來。"隨即將我迎入他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當然也極盡奢華,特別是位置極好,背南朝北,身後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秋日的陽光照進來,如同給他鍍上一層金輝,其巨大的辦公桌跟一張床差不多大。正好漂亮的女秘書小蔣送茶水進來,向我嫣然一笑款款而去。我也微笑地看著大班椅后志得意滿的牛鐵,想這傢伙肯定是有事秘書干,沒事幹秘書——在這張巨大的辦公桌上幹什麼事不爽呢?桌頭擺著一頭巨大的鐵牛,上書:拓荒牛!我讚歎說:"估計他媽的柯林頓的辦公室也不過如此。"
牛鐵哈哈大笑說:"一般而已,剛剛開始先湊合著用。"
我說:"操,你這樣搞讓我們這樣的人怎麼活啊?"
牛鐵說:"我們總部老闆過來看過了,他還批評了我,說我太節約,不能完全展示我們企業的實力。我對他解釋說,江州分公司剛剛成立,業務都沒有打開,哪能一開始就花那麼些錢呢。你猜出我老闆如何說?小牛啊,這你就不對了,辦公室是一個企業的實力證明,我可不想讓別人認為我是皮包公司,再說了,只有會花錢的人才會掙錢。你小子看來對開拓江州市場沒有什麼信心啊,你要不行趁早滾蛋,我再換別人來,哈哈。"
我對他話完全不敢相信,但也只是附和著笑笑。我只能說如果他的老闆真是這樣的人,那麼他們的老闆必定非一般的人物。
牛鐵接著說:"所以我的壓力巨大啊,近期如果我打不開市場很可能會被老闆一腳踢走的。"我警惕地說:"是啊,誰的壓力不大呢。"
牛鐵在我對面坐下,丟過來一根中華煙說:"所以我建議我們兩兄弟還是合作如何,當初總部決定在江州設分公司的時候我並不同意來的,後來聽說你在這兒我才來的,我想有你這個哥們兒在江州我還怕打不開局面啊?"
我警惕地說:"你太高抬我了,如果我是本地的市委書記或市長就好了。"
牛鐵說:"你小子又跟我打馬虎眼了不是,如果你是市長,我他媽的還跟別人打工哦?老子自己就拉起人馬單幹了。我是跟你談正經的,天寶酒店這個項目我們合作一下。"
我意識到他終於是要說到正事上了,身上不由自主地一緊,很自然地進入了臨戰狀態,我倒要看看他提出什麼樣的條件來。在天寶酒店這個項目上,我如今可以說是勝算極大,幾條線夾擊,王仕途已經被馬麗迷得七葷八素的,如今高天寶的准夫人徐小月也答應幫忙。再加上我們前期與他們建立的良好關係,應該說萬事俱備了。
哪知牛鐵繞了一圈又突然說:"你如今在華建集團每年能掙多少錢啊。"
我慚愧地說:"哪能跟你比,年薪上百萬的主,我們慘啊。"
牛鐵說:"你有沒有興趣到我這兒來做,我給你最少40萬一年的薪水。位置隨你挑,包括我這個位置。只要我們兄弟聯手,他媽的用不了多久我們也會發的。"
我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建議。我哈哈笑著說:"你可真抬舉我,我有何德何能啊。"我堅信如今這世上絕沒有憑空掉餡餅的事,當你抬頭望餡餅掉在誰頭上之時,也就是你掉入腳下的陷阱之刻。
牛鐵仍然在說:"一來是我看中你的能力,二來是我們多年的兄弟感情。我知道你在天寶酒店這個項目上運作得不錯,勝算很大,我們兄弟多年,明人不說假話,我想中標這個項目。"
我明白了,這就是他所要的籌碼。他在空中畫了一塊餅,而我要給的見面禮便是天寶項目的承包權。
我倒想聽聽他還有哪些說詞,當下裝傻說:"就算我想幫你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操作呢,萬一我們沒搞到你也沒接到豈不是見鬼。"
牛鐵哈哈大笑說:"你小子裝B呢,可以這麼說,最有希望中標的是你們,但是也不是說我們一點機會也沒有。到時只要你們報價高一點或者乾脆廢標,我們不就有機會了。如果你不願意來我們這個小廟,但是我可以保證給你個人50萬,而且你前期的花銷我給全部報銷。"
牛鐵邊說邊拍我的肩膀說:"兄弟,你幫華建集團中了這個標,他們又能給你什麼好處?中標獎只怕5萬都沒有吧。你就當幫兄弟一把,我可以馬上兌現承諾。"
這是他打出的第二張牌,先以高官誘之,再以厚酬攬之。不過說實話,給我50萬誘惑力確實很大,而且我並不需要擔當任何風險。但是不知為何我卻沒有心動的感覺,他揮舞著手一派志在必得的樣子,這讓我很不舒服。何時起,朋友之間也要用錢來解決呢?
我沉吟著說:"我們是朋友,是鐵杆的哥們兒,但是我覺得做人首先得有一個職業道德的問題,試想一下,如果我在你們這兒做事,如果私下裡把項目賣給別的公司,你作何感想?"
牛鐵一愣,然後他哈哈一笑說:"你說得有道理,是我太小心眼了,這樣吧,反正這個項目我們中標無望,不如我幫你兄弟一把算了,我幫你圍標,等以後我有了好信息,你也來幫幫我,如何?"
我不相信地說:"真的?"
牛鐵十分不滿地說:"我靠,你說這話完全是沒有把我當兄弟哦。我幫你圍標我也沒有什麼損失不是,我為什麼不幹?你到時給我20萬的圍標費就行了。"
在建築工程領域,圍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也是對付所謂公開招標的最有力武器,即私下聯合多家承包商互通信息,一起參與投標,把實施組織的那家公司抬上中標的位置。此與自然界的狼群獵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狼多數群居,見到體型大而兇狠的獵物即採用圍攻之勢,將獵物趕到狼王的面前。一旦獵物倒地,除了狼王,其他參與的狼是都有份分一塊肉的。後來的帝王狩獵也是如此,先用幾千人馬將獵物團團圍住,再由帝王一箭射殺。在如今的招投標中,這種古老的狩獵方式經變通之後又重放光彩。牛鐵所說的,幫我們圍標給他20萬也是業內通常的要價。
我想想說:"既然如此,我當然是歡迎的!謝謝你啊!"
他隔著茶几伸出他的大手,我們握在一起,他的手寬大厚實卻冰涼如鐵。從他的辦公室出來后,我走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陽光明媚,人們都喜氣洋洋行色匆匆。高樓將陽光撕裂,在城市中投下一塊又一塊巨大的陰影。站在陽光下我有一種四周的高樓都向我傾倒而至將我埋入廢墟的感覺,我快速逃到陰影下,這才心下稍安。
王仕途打電話給我說:"那個白玉美人我很喜歡哦。"
我哈哈一笑說:"你是說哪一個白玉美人?"
王仕途說:"當然是兩個都喜歡。"我心想,真是他媽的貪心不足,但是只要你有貪心就好,有貪心我才會有信心。只是不免委屈了馬麗,與狼其舞總是讓人提心弔膽啊。
王仕途突然很真誠地說:"聽說馬麗也是一個單身啊,她真的沒跟你有一腿吧。"
我警惕地說:"怎麼可能?我們只是同事關係,你可別沒事瞎琢磨啊。"
王仕途哈哈大笑:"那就好,說真的,我在她身上居然還找到了一種初戀的感覺,我想正式追求她,不是你常理解的那種泡妞啊。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啊?"
我啊一聲,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嗎?
歐陽悅發簡訊給我說,國家騙國家是外交,百姓騙國家是犯罪,百姓騙百姓是做生意,父母騙孩子是教育,男女互騙是愛情。我想,這個王仕途卻不知要如何騙馬麗?莫非是為了傳說中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