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韓國人推心置腹地說:「他們現階段的情況,很像我前夫當年剛開始出軌時的情況,你知道他心不在你身上了,看你不順眼了,對你沒興趣了,在性方面也跟你沒什麼接觸了,你從你這邊可以感覺到很多問題,但你抓不住他們那方面的把柄。」
丁乙很感興趣地問:「那你怎麼辦?」
「我?跟你一樣,什麼也不辦,只把自己的前程抓緊。」
「你幹嘛要『什麼也不辦』呢?難道不能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韓國人苦笑一下:「這怎麼防止?除非把那個護士趕走,不然的話,他們兩人已經有了感情,我越阻攔,他們越靠得近。」
「那就讓你丈夫把那個護士趕走。」
「其實趕走也沒用,如果我讓我前夫把她趕走,她就成了受害者,弱勢,需要保護的人,而我就成了萬惡的皇后。他即使不追隨她而去,也會恨我一輩子。」
「那照你這麼說,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就看你要什麼了。如果你要的是婚姻,是丈夫的軀殼,當然有辦法;但如果你要的是愛情,是丈夫的心,那就沒什麼辦法。」
「那你後來是怎麼——證實他真的出軌了的?」
「是另一個護士撞見了,告訴了我,我質問了他,他——自己承認了。」
她同情地說:「那你一定很難過——」
「其實不然,最難過的是懷疑他出軌,但卻沒有證據的時候,那時每天都是惶惑的,不知道他究竟出軌了沒有。有時想乾脆跟他離婚算了,但又怕冤枉了他;有時想閉著眼睛,就當他沒出軌的,但又沒法說服自己閉上眼睛,即使閉上都能看見他跟她在一起的樣子。等到真的證實了,聽他親口承認了,反而不難過了。」
「是你提出離婚的?」
「嗯,他並不想離婚,他說那個護士學歷低,素質也不高,連長相都不如我,他家裡人肯定不會同意。」
她生氣地說:「他知道這些,幹嘛還要跟她好呢?」
「他說只是一時的新鮮,說我很忙,沒時間跟他在一起。」
「你那時真的很忙嗎?」
「忙是有點忙,你不知道我們韓國那邊的風俗,當醫生的,下班之後經常會一起到酒吧喝酒——」
「什麼?你們女醫生也到酒吧喝酒?」
「是啊,可能是工作壓力大,需要輕鬆一下吧。」
「那你幹嘛不回家去跟丈夫在一起呢?」
「他也是醫生,下班之後不是一樣去酒吧嗎?我們都是老闆帶著去,能不去嗎?」
「那他怎麼不願意你去?」
「誰知道,他無非是想找個理由。」
她不得不承認韓國人說的沒錯,但她仍然不願意相信丈夫跟小溫有了肉體關係。她猜測說:「我丈夫認識我之前,有過一個女朋友,他們有過性關係,很短的時間,對方是個離婚女人。我覺得我的HPV可能是從那個女人身上傳來的。」
「嗯,也有可能。但是這不能解釋為什麼溫會在這個時候去做抹片檢查。」
這句話擊中了要害,她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只好硬著頭皮上:「只有一個解釋:她跟我丈夫有那種關係,現在聽說我染上了HPV,擔心自己會從我丈夫那裡染上HPV,於是去做抹片檢查。」
「我也這麼想,所以我才來告訴你。我希望你早日弄個水落石出,不然會很難過的。但請你一定不要把這事說出去,因為這關係到我的前途。」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想問問我的病理報告,Dr.Z的助手只說是『benign(良性)』,但我問他是不是dysplasia(非典型增生),他又不肯說。」
「如果他說是benign,那就肯定不是癌症,所以你不必擔心是宮頸癌了。至於究竟是幾級dysplasia,我沒看到病理報告,也說不準。」
她覺得韓國人最後一句話有點抱怨的意思,而她知道自己這事的確沒幹好,只好裝作沒聽見一樣,混了過去。
J州那邊就像遙距離感應到她心裡的焦急一樣,非常及時地發來一封email(電子郵件),是Ms.Cooper發來的,說她被錄用了,職稱是biostatistician(生物統計師),年薪是若干若干,最早可以開始上班的時間是明年一月中旬,relocationfee(搬家費)一千五,等等。如果她接受這個工作,請儘快回一個email,他們好郵寄錄用通知書和一些資料給她;如果她不接受這個工作,也請儘快回復,並請將上次onsite(現場,在用人單位進行的)面試報銷的所有費用寄到以下地址,云云。
她一看,欣喜若狂,馬上回了個email,語無倫次地表示願意接受這個工作,還大力感謝了Ms.Cooper等一干人馬。
Ms.Cooper很理解她的欣喜,沒有計較她的若狂,回了一個smilingface(笑臉)給她。
她給姐姐打電話:「姐,我拿到J州那邊的工作了!」
「恭喜你啊!」
「還是你說得准,他們真的不計較性別年齡身體狀況。」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他們說最早明年一月中旬,那意思是不是說只能晚,不能早?」
「應該是這樣,但早去上班早放心,爭取一月中旬就過去吧。沒幾天了,我去幫你找房子。你年薪多少?說了我心裡有數,知道該找什麼樣的房子。」
她把年薪說了,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說:「哇,這麼多錢啊!我從來沒拿過這麼多錢!」
「這只是你這個職稱的起點工資,以後升職了,會更多。」
「真是太開心了,我剛工作,就快趕上小滿的工資了,他可是PI(科研項目帶頭人)喲。」
「地區不同嘛,如果他過來,年薪應該更高。怎麼樣,他準備過來嗎?如果他也過來,你們可以考慮在這邊買房子。但如果他暫時不過來,現在買房就不大合適了。」
「前段時間我問過他,他是不願意跟我去J州的,不知道現在會不會改變主意。」
「丁丁會跟你過來吧?」
「那當然,我走哪裡都會帶著丁丁。」
「那我先查查學校的情況,找好學校了,再在附近找房子。」
「謝謝你。」
她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女兒:「丁丁,媽媽在J州那邊找了個工作,明年就過去上班,你願意不願意跟媽媽去?」
女兒好像被震驚了:「J州啊?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過去了就認識了。你剛到美國來的時候,不也是一個人都不認識嗎?現在不是認識了很多的人了嗎?姨媽也在那邊,離我們只兩三小時的路,我們個個周末都可以去姨媽家玩。」
丁丁想到每個星期都能跟表哥表姐一起玩,馬上就開心了:「我想去!」
母女倆到網上去搜尋了一番有關J州K市的資料,看學校,看公寓,看得很開心,丁丁不停地叫「我喜歡這個學校!」「我喜歡這個房子!」「我想上這個學校!」「我想住這個房子!」,然後急切地問:「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去那裡呀?」
「快了,明年一開年就去。」
「爸爸去不去呀?」
「他——可能暫時不去,因為他這邊的工作走不開。」
丁丁似乎不是很在乎爸爸去不去,問了一句,就沒再繼續打聽。
她想問問丈夫願意不願意去J州,問清楚了好告訴姐姐,但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家,只好打電話給他。
他似乎並不是很激動,也不驚訝,淡淡地說:「你拿到書面通知了?」
「還沒有,是email。」
「email沒用的,要拿到書面通知才算數。」
「人家魯平根本就沒有什麼書面通知,連email通知都沒有,就是打了幾個電話,人家不一樣拿到工作了嗎?」
「她那是什麼破單位?」
「他們說馬上寄書面通知給我。」
「那也要等拿到才算數。」
他這瓢冷水潑得她渾身冰涼,一下就擔起心來,怕自己這麼早到處報喜,最後J州那邊卻變了卦,那才成了個大笑話呢。雖然她總覺得那麼大一個機構,不會幹這種出爾反爾的勾當,但她怎麼知道這不是Ms.Cooper精神錯亂的結果呢?
她聽到小溫在旁邊用中文問:「老闆,是不是丁大姐拿到J州那個工作了?」
然後是丈夫比較不屑的聲音:「只是個email通知,正式通知還沒拿到呢。」
「讓我跟丁大姐說幾句。」
於是電話上響起小溫喧賓奪主的聲音:「丁大姐,拿到J州的工作了?恭喜啊!你真是太厲害了!」
她學著丈夫的口氣說:「只是一個email通知,書面通知還沒拿到呢。」
「有email通知就算拿到了,書面通知不過就是晚幾天而已。對了,我想問問你,像我這樣的背景,有沒有可能錄取到你那個專業讀碩士啊?」
「你想轉專業?」
「嗯,我們這個專業太沒意思了,成天呆在實驗室里,什麼好衣服都沒機會穿,工作時間又長,工資又低,真不是女人乾的活。」
她聽小溫的口氣,是真想轉專業,馬上熱心地介紹了一番,要補哪些課,GRE托福要多少分,找哪幾個教授寫推薦信比較好,等等。
小溫很用心地聽了,還不時打聽幾句,兩人談得很融洽,談了很長時間,結果直到掛了電話她才想起來忘了問丈夫願意不願意調動的事,只好又打電話過去。
丈夫的口氣有點不耐煩:「又什麼事?」
「剛才忘了問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去J州。」
「你不是早就問過了嗎?」
「是早就問過了,你也早就答過了,但那時我還沒拿到工作,你不願意過去情有可原,現在我拿到工作了——」
他打斷她:「我已經說了,沒拿到書面通知之前,就不算拿到了這個工作。」
她生氣地掛斷了電話,並馬上給姐姐打電話:「別管小滿的了,你幫我在那邊找公寓吧。」
「他不願意過來?」
她把剛才跟丈夫的對話複述了一下,姐姐安慰說:「他可能還是不相信你能拿到這個工作,先等幾天吧,等你拿到書面通知再問問他。」
她也把跟小溫的對話學說了一下,解釋說:「就是因為跟她談轉專業的事,搞得我連正事都忘了問。」
姐姐說:「小溫回去讀書也好,就不會呆在小滿的實驗室了。」
她剛才還沒想到這上頭去呢,姐姐一提,她也覺得這是個好消息。俗話說,人一走,茶就涼,實驗室愛情嘛,跟辦公室愛情一個樣,都是一定環境下催生的感情,一個封閉的環境里,就那麼幾個人,捆在一個項目上,天天見面,天天在一起,容易產生親近感。一旦分開了,那本來就不健康的愛情苗苗就很容易枯萎了。
但願小溫去個遠點的地方讀書,越遠越好。
沒過幾天,丁乙就收到了J州寄來的錄用通知書,還有一本介紹本單位的小冊子,她看到冊子上那些畫面,彷彿又回到了面試的那天,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不同的是,那時她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面試的,而現在她可以自豪地說: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她太激動了,恨不得把這個喜訊向全世界宣告,但最終她只告訴了那些關心她和幫助過她的人,比如姐姐啊,導師啊,父母啊,魯平啊,還有國內幾個比較鐵杆的朋友等。每個人都為她高興,都祝賀她,有些搞不清楚美國情況的人還以為她進名校當教授去了,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口口聲聲叫她「丁教授」,還說以後要把孩子送到她那裡讀書。她也懶得解釋,只呵呵地笑。
她給丈夫打電話,興奮地告訴他:「我拿到書面通知了!」
「什麼書面通知?」
「就是J州那個工作啊。」
他仍然是淡淡的:「哦,那好啊。」
「你不高興?」
「又不是我拿到工作。」
「不是你,但是你的老婆啊,你不感到高興?」
「有什麼高興的?老婆是老婆,我是我——」
「你也可以去J州那邊找工作啊,人家魯平的丈夫就在H州那邊找工作。」
「我早就說了我不會去J州的。」
「那時你還不知道我能拿到這個工作,但現在我拿到了——」
他打斷她的話:「好了,這事我們老早就說定了,我不想再多說。」
她委屈極了:「難道我們就這麼兩地分居?」
「兩地不兩地有什麼區別?」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什麼意思。」
她真的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如果他是指兩人分房而卧,沒有性生活,那也只是暫時的,因為她剛動過手術,醫生囑咐六到八周之內不能同房,但這跟兩地分居怎麼扯得上邊呢?
她不解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就算了。」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她簡直氣昏了,這人到底什麼意思?難道是在向她下最後通牒,要她在J州的工作和他之間做個決斷?這也太霸道了吧,為什麼家庭的團聚就得以她的犧牲為前提?為什麼女人就只能在工作和家庭之間選擇一樣?
哼,你嚇唬誰呀?不跟去就不跟去,我就不信離了你地球就不轉了,說不定轉得更快!
她怒氣未消就給姐姐打電話:「這次真的別管他了,你幫我在K市找房子吧,找個一室一廳就行了。」
「小滿不準備過來?」
她把剛才跟丈夫的通話學說了一下,姐姐說:「我還是先給你們找兩室一廳的公寓吧,一個是兩室一廳比一室一廳貴不了多少,二個是怕他突然坐在磨子上想轉了,要跟過來,而你那時簽了一室一廳的租約,中途搬出去不方便。」
她想到女兒在這邊一人住一間房已經住慣了,到那邊跟媽媽擠一間房可能也不舒服,就同意了:「那就兩室一廳吧,你們過來玩也有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