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七衝冠一怒為紅顏
從我小時候開始,任紅霞就教我做一個好孩子,不與人打架,與人為善,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有一份正當的工作。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這樣努力要求自己,但是高考前的一件轟動校園的桃色事件改變了我的命運。
學校有許多漂亮的女孩子,比如王婷,比如祝娟,比如吳山青等。情竇初開的男生們最愛在一起給女生們排座次,但是很難達到意見一致。比如曾繼來鐵定了是王婷的擁護者,誰要是說哪個女孩的漂亮超過王婷他一定會急,而李鳴則堅持認為吳山青最漂亮。
王婷長得很秀氣,笑不露齒並且熱愛音樂,顯得很有修養。而祝娟也很漂亮,健康活潑,皮膚白中透紅彷彿紅富士的蘋果。而吳山青則不同,她身材高挑,發育良好,胸前一對青山一天天飽滿堅挺。尤其是她那一頭齊腰烏髮,不曉得用了哪種牌子的洗髮水,隔很遠就能聞到一股清香。她很會打扮自己,穿著也大膽,別的女生都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謹防春光外泄,而她則不,她很慷慨地把自己雪白的胳膊和大腿展示給我們這些情竇初開如饑似渴的毛頭小子們。就算是那時才30歲我們英俊的數學老師安清華也喜歡給她指點功課,常常屈尊走下講台彎腰在她的身邊指指點點地講解。吳山青也爭氣,數學成績從來就上不去,給了安清華許多誨人不倦的機會。但是有一天安清華老師在上班的路上被一幫小混混給打了,打他的混混們罵他意圖勾引女同學。打他的人正是張華。
那時吳山青正與李鳴保持著一種神秘而曖昧的戀愛關係。高中二年級時,曾繼來送上那封情書後不久,吳山青就主動約會了李鳴。那段時間,李鳴完全被美色所惑,我們五虎組織的活動他都以種種理由推掉,他居然厚顏無恥地對我們說:"吳山青不喜歡我與你們幾個混在一起。"如此重色輕友讓高啟多次罵得他狗血淋頭。
但是天生尤物吳山青註定了不可能只屬於一個男人,校外玩得亮的混混們早就對她垂涎三尺,其中就有張華。張華常常把自己打扮成小馬哥的模樣在放學的路上等她,奇怪的是,吳山青對他居然笑臉相迎!這讓李鳴十分不爽,並為此多次與吳山青吵架。高中畢業前,李鳴因為父親的強烈反對,最後選擇了終結與吳山青的愛情,從此吳山青倒在了張華的懷抱。高中畢業后不久,我和高啟在路上看到吳山青上了張華的摩托車還抱著他的腰,露出雪白的大腿。高啟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說,操他媽的,好B都被狗日了。
好B是否都被狗日了其實與我關係不大,好比我後來也開了一家洗腳城,來自各地的年輕漂亮女孩子們都不比當年的吳山青差,她們在此可以與任何一個男人上床(當然有時並不在床上),而肥頭豬腦的男人們只需付上幾百元就可以了。這是一種嫖客、妓女和我都皆大歡喜的合同關係,而當年的李鳴卻因為想搞好B而連累了我。
那時,李鳴在與吳山青談朋友,但是李鳴發現了一個秘密,他發現張華總在吳山青放晚自習後送她回家。李鳴自然不能忍受,對吳山青說張華是一個混混,要與之斷絕往來。但是吳山青卻說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並指責李鳴不應該過多地管他。終於李鳴發火打了吳山青一耳光,吳山青哭著跑開,於是引發了一場當年轟動江城中學的鬥毆事件。
張華向李鳴發出了挑戰書,相約決鬥曇華林。高啟一聽興奮異常,大聲地說好啊,老子最近忙著泡妞很久沒打架了,早就想活動一下了。但是高啟堅決不讓邊峰參加,因為"他打起架來實在是礙手礙腳",其實我們都知道這是高啟在保護邊峰,其時已經是高三了,臨近高考,而邊峰是全校最有可能考上重點大學的一個人。李鳴、我、曾繼來、高啟一起參加了那次決鬥,張華也帶著弟弟張榮及一幫馬仔到了場。
張華說李鳴你根本就不配做吳山青的男朋友。李鳴一愣之後哈哈大笑說,我不配,難道你這個臭流氓就配嗎?張華說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應該好好愛護她,了解她,可是你竟然去打她。張華語氣少有地體恤,倒像一個溫柔的情種,這讓李鳴火冒三丈。這說明張華與吳山青之間一定有什麼,因此他們之間的對話反而聽起來李鳴更像一個混混。李鳴大怒說老子的女人老子的馬,任我騎來任我打,關你雞巴鳥事。張華一聲長嘯突然發動進攻,李鳴猝不及防被迎面一拳打倒在地,口鼻中鮮血狂噴。瘦小的曾繼來第一個衝過去,口中喊著臭流氓玩偷襲啊,一腳踢在張華的前胸,張華退了幾步,又血紅著眼向曾繼來撲來,將曾繼來壓在身下,兩人廝打在一起。從地上爬起來的李鳴顧不上擦血,摸起地上一根木棒抽向張華的後背。張榮與一幫手下也沖了上來,於是一場決鬥就變成了群毆。
我們的主力高啟早有準備,他突然從腰間拉出一條鐵鏈,口中呼喊著呼呼地舞開,打得對方四散奔逃。我則與張榮扭打在一起,這傢伙矮而壯,卻不及我靈活,被我狠狠地擊中了幾拳。但是畢竟對方人多,我們並沒有討到什麼好處,均全體挂彩,高啟的頭破了,曾繼來的左眼腫得如同饅頭,我的右肋骨也裂了兩根,害我三個月都痛得齜牙咧嘴的。如果不是馬建剛接到報警及時趕到,很有可能會出人命。馬建剛帶人趕到后,那幫混混就四散逃了,馬建剛抓住張華就是一拳,直接打得他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接著一個擒拿手把張榮也放倒在地,痛得張榮如殺豬般嚎叫。據李鳴說馬建剛是警察中很有名的搏擊高手,對付幾個混混自然是手到擒來。
我們均被帶到派出所做筆錄,李鳴的父親趕到派出所,其時他已經是分局的副局長了。這個老公安怒不可遏,揮手就給了李鳴一個耳光,把李鳴剛剛止住血的鼻子打得又鮮血淋漓。老公安還關了李鳴一個星期的禁閉,怒罵李鳴敗壞門風,其後用鐵腕手段斬斷了李鳴與吳山青的情絲。
此事傳到學校,各種版本傳得沸沸揚揚,我們均受到了處分。其時考試馬上開始了,我帶傷上陣,頭暈目眩,出了考場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上大學了。任紅霞在家哭了三天,我為此很內疚。而吳山青則乾脆連考試都不參加了。李鳴高中畢業后被其老爸動用關係送到外地的警校讀書,從而結束了他這段短暫的初戀故事。這樣的故事在校園中比比皆是,這種青澀幼稚的愛情註定只會成為多年後的一種回憶!
八打人與被打
能打人與會挨打是混黑社會的兩項基本技能,能打人可以幫助你確立江湖地位,能挨打昭示你能經受挫折。在整個八十年代,誰的拳頭夠硬,誰就是道上混得最好的大哥。到了九十年代初期,拳頭不再是決定因素,武器成為重要因素,但仍不是決定性因素,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人!
1983年嚴打之後,武漢的混混們經歷了第一次大洗牌,這次是被動的洗牌。在九十年代,武漢的混混們又面臨了一次大洗牌,一大批依靠拳頭說話的赫赫有名的大哥們要麼落網要麼被時代淘汰,這次是一次主動的自發的求變,因為他們也不能避免市場大潮帶來的衝擊。他們留下的勢力空白迅速被新一代的資本市場接管,許多先富起來的人利用雄厚的資金實力開始滲透到黑勢力中,許多老大被抓的混混們在短暫的驚慌失措之後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老大——那就是錢!道上有名言:沒錢?沒錢鬼跟你玩!
張華基本是一個異類,據說是單親家庭出身的他從小就沒人管教,屬於有娘生沒娘教的那種人。在小學時,我們還同過一段時期的學,當我們還在讀初中時,他就出來混了,不過那時他只是一個小偷。到我們高中時,他的身邊倒是聚集了一大批牛鬼蛇神,開始做起了小頭目,進拘留所對他來說絕對比他回家的次數要多。據說李鳴的爸爸曾送他上過一段時期的工讀學校,結果他帶跑了班上幾個同學,警察們對他毫無辦法。不過,張華還是對李鳴的爸爸挺敬畏的,並喊李鳴的爸爸為李叔。李鳴氣得不行。一直到他自己當警察時抓了張華,張華還在對李鳴說李叔當年對我說了,要給我一個機會的。李鳴氣得差點吐血。
我們上初中時,一直苦苦掙扎在混混底層的張華終於找到了一個組織,那就是選到了臭名昭著的"花和尚"做自己的老大。花和尚是曇華林人,原是一鐵匠,生得粗黑兇狠。"花和尚"當然只是一個外號,因為他頗有梁山好漢魯智深之勇,又喜歡泡妞,故江湖人送此尊號。他是繼肖老虎后糧道街一帶最有名的混混,曾經一把砍刀迎戰街道口一帶徐軍團伙,打得徐軍手下十幾人雞飛狗跳,因此一戰成名,手下小混混眾多。
張華加入了他的團伙,成為他手下最為得力的幹將之一,但是花和尚卻於1996年因為強姦罪被捕入獄。生性好色的他在一天晚上強姦了放晚自習回家的一名女學生,此事引起極大轟動,許多學生家長對學校周邊的治安問題上書市政府。在政府重拳打擊下,花和尚一身好武藝也在劫難逃,數罪併罰被重判15年。警方趁勢抓捕了其團伙多名成員,但是狡猾的張華兄弟卻早就躲了起來,再加上其開始並不是那麼臭名昭著,所以這給了他在混混們中間迅速出人頭地的時間與空間。
張華躲藏一段時間后見風頭已經過去,又重新拉起人馬出山,接管了花和尚留下來的地盤。江湖傳言,花和尚之所以進去,就是張華做的"籠子"。據說是花和尚看中了張華的漂亮女友吳山青,想讓張華獻出來,還找到一個荒唐的理論依據,叫什麼"兄弟玩得好,老婆換到搞"。其時張華只能表面上答應,然後騙了一個放晚自習的女學生到卡拉OK包間,供花和尚強姦,以此想換得吳山青的清白。後來事情惹大,張華突然靈光一閃,不如向警方揭發了花和尚。雖然說花和尚是流氓會武功誰也擋不住,但是請相信我們人民警察的力量。於是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警方中的高手將花和尚堵在了一個被窩中。據當時的一篇警方通訊報道說,當時花和尚枕頭下還有一把子彈上堂的手槍,不過他再也沒有機會摸到那把槍了,毫無疑問,花和尚的後半生都將在監獄中度過。
如果傳言屬實,就充分說明了半文盲的張華能在道上混這麼久不全憑運氣,也充分驗證了智商比拳頭更有用的道理。我們在算計著別人的同時也同時在被別人算計,這就是所謂的江湖。
那天在漁場挨完揍,我渾身濕淋淋地回到家。任紅霞和一個女孩子回過頭驚訝地看著我一身落魄的造型。這個女孩說,肖水生,你這是怎麼搞的哦?
我也驚奇地看著她說,咦,祝娟,怎麼是你啊?
我曾無數次幻想過與祝娟再見面的場景,每一種設想下我都是光彩照人英俊瀟洒的,從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她們驚叫:"你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
我來不及多說,哆嗦著拉上布簾換衣服。任紅霞大呼小叫地說這是怎麼了,又跟人打架了。我說不是打架了,而是我被人打了。
任紅霞說,你好好的不惹人家,人家為什麼打你?肯定是你惹了別人。
我對他的大呼小叫已經司空見慣了,長嘆一聲告訴她,這世上有許多狠人,他們打人有時並不需要理由,或者說你越不惹他,他們越是敢打你。
我不再理會喋喋不休的任紅霞換好衣服出門而去,祝娟遠遠跟了上來。我漫無目的地走,走過喧囂的人群、林立的店鋪,沿著長長的糧道街走過中華路,來到江邊。這樣一走,身體發熱倒是逼出了身上的寒氣。我走上江灘,那時的江灘還是一片亂石崗,江堤上路燈稀少,長江大橋氣勢如虹,時有火車隆隆地呼嘯而過,江中有船舶拖著長長的水線鳴著渾厚的汽笛緩緩駛過。
我找到一塊石頭坐下,祝娟在後面喘著氣追上來,在我的身邊坐下。我們並肩而坐看著太陽在江的對岸緩緩落下,漢口城華麗的燈火慢慢亮起。江的那邊是一個更為龐大而繁華的街市,只是不知是否也有我這樣無聊而茫然的人坐著呢。
祝娟說,這可是你們以前幾個兄弟結拜的地方。
我側過頭來看她,她已經變了許多,以前俏皮的短髮已經留長,人也成熟了許多,唯有她的眼神還依然清澈。
我感慨說分開才一年而已,我和我的朋友們就已經變化了許多。
祝娟說,但是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
我嘿嘿地笑,是嗎?
她問我為什麼從來不給她回信。
我不語。
我們就又枯坐著,江風漸急,身上開始發冷。祝娟慢慢地伸出一隻手來握著我的手,我愣了一會兒,然後抽去摸出一根煙來點上。
祝娟說我很冷。
我說那麼你回去吧。
祝娟站起來,剛轉過身,又轉回來對我說,我肚子餓了,你不請我吃點什麼嗎?
我將煙頭拋在空中,笑著說,好啊,今天正好發了下崗工資,如果你又不怕我滿身魚腥味的話。
祝娟爽朗地笑起來,笑聲和以前一樣清亮。她說,我要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