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1-2節

我的朋友們都說當警察好,都用羨慕的目光看我,其實我並不認為當警察有什麼好,比如我的父親當了半輩子警察,除了他不常回家,讓我的母親因為操勞過度過早辭世外,他唯一給我們姐弟二人的只有一點淺薄的虛榮,讓我可以在同學們間拿來吹吹牛什麼的。而且我還發現,真正的警察生活也是很枯燥無味的,並不如電視上演的那樣轟轟烈烈。在全國近千萬的警察當中,我絕對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我的幾個朋友中,論讀書我不及邊峰,論能心機深沉我不如肖水生,就是論臉皮厚我也不如曾繼來。但如今我又是一個警察了,我之所以要當警察中是因為我真的沒有什麼其它路子可走,我很有可能只是一個晃來晃去無所事事的「晃晃」。什麼叫晃晃呢?武漢人指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這一類人,比如高明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去「晃晃場」打麻將然後去一些低檔的娛樂場所泡妞。最近武漢人突然興起了一種叫「打晃晃」的麻將玩法,將一付麻將牌中的東、南、西、北風拿走,強調一個快字,基本上不講究技巧,全憑運氣。這種玩法是武漢的獨有發明,從這也可以看出這個城市的人們是如何的急功近利!如何的直截了當。

而專門開辦這種麻將的場所即為「晃晃場」,其中往往聚集了許多無所事事的「晃晃」們,他們沒有非完成不可的工作去做,也沒有什麼理想要去實現。因此晃晃場中一般會出現兩種情況,其一:產生許多牌桌上的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其二,產生許多牌桌上的打架鬥毆。比如這天我們接到報警,說是在糧道街花園小區一晃晃場中發生打架事件。我和新來的小警察羅開偉不得不出警前往,我們警車一停,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漢子正手舞菜刀在院子中叫囂要砍死某人的全家,這個傢伙就是已經30歲的高明,彷彿自己是一個英勇的俠客。一眾圍觀者都在拍掌起鬨。高明見我一到,叫囂得更厲害了,他說老五那狗日的糊詐和還抖狠打我。我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高明已經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的了。而那個所謂的老五早就跑得不知去向了。

我讓高明放下菜刀,但高明不肯,他揮舞著菜刀說,老子要砍死老五那個王八蛋。我說還是先放刀再說吧。高明轉頭罵我說,你他媽的還是我弟弟的結義兄弟呢,這事你得幫我擺平了他。我皺起了眉頭。這個高明直從因為搶劫出獄后就沒有正經做過事,天天到處惹事,以前就因為在小巷子的髮廊中嫖娼跟妓女在嫖資上發生爭執被我們處罰過。我想要是高啟活著,豈會如他這等熊樣?同樣是一娘所生,為什麼做人的差距會這麼大呢?

羅開偉喝道:讓你放下刀就讓下,哪來那麼多廢話。

高明斜著眼看他說,你他媽的算那根蔥,有本事去抓老五啊。這就進一步顯示出高明這個人的低智商。羅開偉大怒說,你打架鬥毆還反了天了,說罷就要衝上去繳高明的菜刀,從這也可以看出羅開偉作為一個新人的經驗不足。一般情況下,這樣的場所首要的就是要不激化矛盾,我忙衝去,打開羅開偉,再去隔開高明,不想拉扯中,高明的菜刀還是在我的手上劃了一條口子,立即鮮血直流。高明嚇一跳,菜刀落地,臉色蒼白地看著我。羅開偉更來勁了,對高明說你竟敢襲警。高明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不是。我冷靜地一腳把菜刀踩在腳下,對羅開偉說沒事。高明看著我流血的手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向他微笑說,好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你得跟我回一趟所里做下筆錄。

高明眼中流露出一絲驚恐,可能是派出所留給他的痛苦回憶太多的原因吧,他說我不去,我頭痛得很,我受傷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對他說,你別怕,這只是小事一樁,例行一下程序,我又不會告你襲警的。

高明腫著左眼睛說,你真不騙我。

我點頭,他就笑起來說,我就知道你不會害我的,再怎麼說你也是我弟弟的結義兄弟對吧。

我對晃晃場的老闆說,這事你也有責任,我建議你最好停幾天不要搞了,我們要是再接到報警就不會這樣好好跟你說了。老闆遞給我一條毛巾說李警官,你把手包一下吧。我接過扎在手上,他馬上一個勁地說我們不搞了,一定不搞了——但我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只要一轉身,他的晃晃場馬上就會開起來,打晃晃的照打不誤。

在車上時,羅開偉對我說,李鳴,這事我對你有意見。我說哦?

他說,開晃晃場是違法的,這不是公然地聚賭么,而且也是社會不穩定因素,你應該把他帶到所里處理他。我正不知如何回答他是好,坐在一旁的高明倒說話了,他說:切,帶他去所里?還處理?你們所的陳指導員是他叔叔,你知道啵!

羅開偉愣了一下說,哪個要你多嘴的,就算是,違法了就得處理,不論是誰都不行的。高明又從鼻子是發出一聲冷哼。這也正是我想表達的意思。晃晃場打麻將還真不好定性是否違法,因為這也可以說是人們群眾喜聞樂見的業餘愛好,漢陽門橋頭堡下每天起碼有數十桌麻將擺在樹下酣戰,也常有扯皮的事發生,但是只要民不報就官不究,我們就一般不會去管——因為這也管不過來。當然,象去年我們打掉的張華地下賭場又是另一回事。

羅開偉如同我剛畢業那會差不多,滿懷激情,正義感基本要撐破警服,但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導我們:鬥爭也是要講策略的。警察也只是現實中的人,一樣的有慾望、有私心,因此也會有一些不太好說的事情發生,不過這些道理我要慢慢教會他才行。但整體而言羅開偉是我的警察生涯中第一個歸我領導的手下,也是我比較成功的一個徒弟。

帶回了高明,我簡單處理了一下手上的傷口就開始做他的筆錄,主要是問了一下為什麼打架、在哪打架,和誰打架等。這一套程序對高明來說並不陌生,倒也十分的配合。剛剛做完筆錄準備送高明去衛生所處理一下他傷,突然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從派出所大門衝進來,口中喊:大哥,你又出了什麼事撒。

來者正是高秀,當年的那個黃毛丫頭已經變成了十足的美女。高秀看到我,喊一聲李鳴哥,我大哥是怎麼了,我剛接到別人的電話就趕過來了。

高明大大咧咧地說,我能有什麼事,不過是跟老五那傢伙幹了一架。高秀鬆了一口氣說,你怎麼這麼大的人了還跟人家打架。高明十分不滿地說,你算老幾啊,我要你管?然後徑直走到大門伸手攔了一輛的士走了,上車前象徵性地向我揮揮手。高秀看著自己的哥哥離開十分抱歉地對我說,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

我只好說沒事。高秀看到我手上的傷說,聽說這傷是我哥不小心傷到的。我還是說沒事,頓一頓又說,他也不是故意的。高秀說怎麼會沒事呢,天氣熱小心感染的,不如我陪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吧。

我說不用了吧,已經不流血了,但我還真感覺到傷口隱隱作痛。高秀堅持要去,說是表示抱歉,我只得隨她一起走出所大門穿過馬路來到一家私人診所進行處理,高秀還要求診所大夫給我打一針破傷風。付錢時她又搶先付了,我笑著說你並不需要這樣的,再說也是我自己不小心,空手入白刃技術練不到位造成的。高秀嗔怪的說,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醫生都縫了好幾針呢。

高秀堅持要請我吃飯。我說那就真的不行了,我所里還有事。高秀說我是你兄弟的妹妹,大家在一起吃一餐便飯不算受賄吧,不會太把你的名聲影響了吧。我一向不是一個善於講話的人,只好無語。高秀竟然拉著我的另一隻手說,走吧,給一點面子吧,我們的大偵探。

我無奈地跟著她出門,正好羅開偉捧著一碗盒走出派出所大門,遠遠地喊我,李哥,我幫你把飯打來了。高秀大聲回答說,你自己吃吧,李警官今天中午有飯吃。羅開偉啊一聲嘿嘿笑著向我擠眉弄眼!我想跟他解釋一下,但又不知如何出口。高秀已經招了一輛的士催我上車,我只得一頭鑽進車中,半天臉還在發燒。高秀笑著看我說:你幹嘛臉這麼紅,嘻嘻,跟以前讀書的時候差不多哦。

這難道就是我和高秀故事的開始?

幾天之後,我聽到一個熟人跟我說,高明把划傷我這一事件給無限放大了,高明同學在街坊中對別人吹牛說:我他媽的把警察砍傷了都沒事,到所里不到五分鐘我就出來了,我哥們是那個所里的副所長!我聞之苦笑,他把我分成了兩個人,同時還給我升了官——不過,一年之後我還真的當上了副所長。

姐姐李雯回家來了,她顯得很疲憊,也很消瘦,肥大的警服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顯得不是很合身。她的臉色蒼白,再也沒有半點當年少女時代的白裡透紅的健康顏色。我與姐姐的感情很好,因為母親過世早,父親工作很忙,所以基本上是姐姐帶大的我,常常是姐姐放學后做好飯菜喊我吃飯,完了她還要洗衣服做家務等。姐夫馬建剛最近買了一套大房子,裝修也接近了尾聲。但是,勤勞善良的姐姐看起來過得並不是太幸福。

她和姐夫馬建剛結婚多年了一直沒有小孩可能是她們癥結所在,其實姐姐以前也是懷過孕的,但是那時他們沒有房子,而且馬建剛的工作也忙就做掉了,但是這是一次讓他們後悔莫及的決定,因為此後姐姐一直未能重新懷上小孩。父親讓我陪姐姐說說話,自己出門去買菜去了。我問姐姐你們的新房子都裝修好了吧。姐姐嗯一聲,並沒有馬上要入住新居的絲毫喜悅感。而且當上所長后的馬建剛似乎工作更忙了,他們的感情已經日漸淡化。我問起姐夫馬建剛的情況,姐姐的神情馬上黯淡下去,淡然地說,他還是那樣忙。我說你得提醒一下他才是,我在局裡聽說他的作風有些霸道,還跟一些混混關係不錯,這都是不好的傳言。與他關係不錯的混混中就有我中學時代的另一個朋友肖水生。我幾乎可以肯定地是,僅憑馬建剛的工資收入是不可能在高檔小區買下那幢近150平米的大房子的,更不要說這些年姐姐到處看病花的錢了。

我說要不給姐夫打一個電話吧,讓他過來吃飯,他都好久沒過來玩了。姐姐不置可否的表情,我於是拿出手機來拔通馬建剛的電話,馬建剛很熱情地說是小鳴啊。這麼多年來,他從做父親的徒弟開始就這樣叫我。我說姐夫,姐姐在我們這邊,你有沒有空過來一起吃飯啊,老爸去菜場買了好多的菜哦。

馬建剛啊一聲,明顯地感覺到他怔了片刻,然後他為難地說,最近所里真是事情比較多,你也曉得的,我們正在省級的「人民滿意派出所」,過幾天就來檢查了,真是走不開,等這陣忙完,我一定過來好好陪師傅喝幾杯。他說的師傅正是我的父親,許多年來他也是一直這樣叫的,即使是與姐姐結婚後還是喊我父親為「師傅」。我哦一聲,只好掛了電話,側過頭卻看到姐姐臉上明顯的失望神色。

於是我們都沉默了,感覺到我們長大后反而不如以前那樣親密了。半晌我才說你也要注意休息,身體又不好的。姐姐淡淡地一笑說,別說我的事了,我倒要關心一下你呢,你都馬上26歲了,還沒有一個女朋友,要不姐姐給你關心一個,保證漂亮超過張曼玉。

我嘿嘿地笑起來,姐,你就少操一點我的心吧。姐姐說怎麼了,媽媽不在了,這些事當然是我做姐姐來操心了,再說咱老爸還等著抱孫子呢。

我很感動,姐姐還是以前的姐姐,還是一如既往地愛我的。不過幾乎全天下的女人都有做媒婆的愛好,我說姐姐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是獨身主義者,更不是同志哦。姐姐格格笑著,臉上泛起很久沒前的紅暈,說盡瞎說,你看我弟弟真是帥呆了,有哪個女孩子會拒絕你呢。

我又笑,我也只在你眼裡是個寶,在別人眼中我說不定只是一棵蔥呢。說到一棵蔥就不免想到前天的高明這樣說羅開偉,於是就又想到高秀,一想到高秀,心頭就突地跳了一下。

在吃飯時,我們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相互說一些見聞,姐姐換上便裝,不停地為我和父親挾菜。這讓感覺到很溫馨,我們已經很少這樣坐在一起吃飯了。父親在飯桌上感嘆說:我還是覺得一家在一起的感覺好啊。只是可惜小馬忙過不來。他作為當年馬建剛的師傅,是同時也是姐姐的婚姻的撮合人,他當然地認為他們的婚姻應該是美滿而幸福的。

可是他卻不願承認,人都是會變化的。馬建剛在一年後被上局機關撤職查辦,他平生最得意的一個弟子就這樣沒落了,這讓他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已經進入老年的父親開始變得嘮叨,天天對我講要加強學習,加強自身修養,切不可重走馬建剛的那條路。他還對我說,你想做什麼樣的警察完全取決於你選擇做什麼樣的人。

後來我無數次地想,警察是什麼呢?其實也就是一個工作而已。但我的朋友曾繼來曾經這樣說我們:如今要想名聲差,就去當警察!

我十分反感他這樣說,其實這是老百姓對我們的期望過高所致,當我們中個別的警察違規之後,勢必會引來全社會的批評。記者邊峰進一步總結說:這就叫老鼠屎效映。即某一執法隊伍中出現了一個害群之馬,就會損害全體隊伍的形象。曾繼來不以為然地說,屁,少掉書袋,我看恰恰相反,是在一大群害群之馬中偶然有個吧好人,比如我們的李鳴同志,還有我們的肖水生同學也算一個。

肖水生忙擺手說,不能這樣比,不能這樣比,咱一個無業游民豈能與人民警察擺在一起比呢?不合適的。

其時曾繼來剛剛從武昌監獄出來,我們在酒樓為他接風,對於上次的「出事」,他這樣總結:這是我成長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陣痛,這告訴我,掙錢還得有一定的底線。有些錢還真他媽的不能去掙。當然了,這還得感謝幾位兄弟,沒有你們我起碼得在裡面呆5年。這又告訴我,有一個真正的好兄弟比十萬塊更重要。

肖水生踢他一腳說他媽的,我們就值十萬塊啊。曾繼來嘿嘿地笑說,也不錯了,聽說如今的黑道殺手市場殺個人才5萬塊呢。我注意到肖水生的臉色馬上一暗,似乎是觸到他的某些心事,因為他不久前剛剛躲過一次追殺。

曾繼來在混了一段時間后憑藉他以前與醫院建立的良好關係,又換了一家醫藥公司開始他的老本行,不久他的業務又開始風聲水起。上次的入獄事件對他來說不過是一點點小插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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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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