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回 對的放矢委屈將軍 隔車打油便宜和尚

第二九回 對的放矢委屈將軍 隔車打油便宜和尚

張氏為人,本來不知天高地厚,她因嫁著一位總督,平時不把各官放在眼內。此時又見她的老爺憂形於色,低頭不語,不覺一時心疼起來。突然的把她那隻赤著的小腳,向她老爺一伸道:「老爺快看我的腳呀!我本是金枝玉葉,平常出衙燒香,或赴宴會,都是前呼後擁,誰能見我肉體。今天卻赤著腳的跑了多少路程,只因要顧老爺這人,方才這般的忍辱偷生。否則是,我早一頭碰死的了。」

陸建瀛忽見他的這位如君,在此眾官面前,伸出她的一隻赤腳,真是形狀惡劣,極不雅觀,也將臉臊得通紅的,忙去攔著張氏說話道:「快莫多說。我有要緊說話,要問向欽差呢。」

陸建瀛這話說完之後,他就朝著向榮拱拱手道:「總戎既要退守丹陽,那裡也是兄弟的轄境。兄弟且隨總戎到了那裡,再行奏報。」

大眾也都說到丹陽再議。向榮便一面奏報自己兵敗之事,一面退到丹陽。

剛才紮好營盤,忽據探子報稱,說是鎮江早被洪秀全的妹子洪宣嬌所佔。洪秀全的大軍,也已進入南京,就在總督衙門,做了偽天皇府。向榮一聽鎮江已先失守,慌忙傳令手下將士,緊守丹陽城池,要防敵人乘襲。

原來洪宣嬌奉了錢江的將令,同著陳素鵑、陳小鵑姊妹二人,率兵去截要想回救南京的那些官兵。及她趕到那裡,江寧藩司李本仁,因見張國梁的一支人馬,也向上游殺去,生怕南京空虛,他已間道返寧。所以那個富明阿都統,去敵洪秀全軍隊的時候,他也是一份子。

當下洪宣嬌一見李本仁已回南京,便與陳氏姊妹二人商議道:「我們奉了軍師之令,來此腰截官兵。李本仁那廝既已先回南京,其餘的未必一定來此。我們三個,與其在此空費時光,我想不如去攻鎮江。因為先父在日,曾經販米那裡,因而娶了先母。我們先母的祖籍,就是鎮江。鎮江地方,我聽先母說過,倒也有些熟悉。」

陳素鵑先答道:「王妃既於鎮江地方,很是熟悉,當然去攻鎮江,比較此地要緊。」

陳小鵑介面道:「違了將令,又怎麼樣呢?」

洪宣嬌道:「這回的將令,乃是軍師的主張。不是天王的令旗命令。不然,勞而無功,我也不幹。」

陳小鵑道:「如此便不要緊,我們快快出發。能夠早克鎮江,可替大軍去攻南京,壯些聲威。」

洪宣嬌聽說馬上一面直趨鎮江,一面請彌探花寫稟稟知錢江。及到鎮江相近,札下營頭,急命探子去探,有無準備,探子去訖。

陳小鵑道:「我在武昌時候,聽說清軍的統帥,一個是琦善,一個是向榮。向榮和張國梁兩軍,現駐太湖、宿松等處,單在注重恢復安慶。此地乃是陸建瀛的轄境,我料必無重兵把守。」

洪宣嬌也以為然,等得探子回報,說是城內,僅有鄧禹松率兵二千在彼,果絲毫無準備。

宣嬌立即下令,迅速攻城。城中的鄧禹松參將得報,不禁大驚道:「我只當此地乃是南京的下游,洪軍即使來攻南京,也未必先顧此地。今天既有人來攻此,我卻沒有算到此著,以致未曾稟請上司添發人馬,不免誤事。」

他的文案王良獻策道:「向欽差以數十萬之眾,尚且不能抵禦洪軍。我們何不早早獻城,也好博個反正的名譽。」

鄧參將聽了大怒道:「你吃大清朝的俸祿竟敢口出此言,必與敵軍私通。」鄧參將說了這句,即把王良推出問斬。王良至死,神色不變,單在自悔,應該早去獻城,便不致死於惡奴之手。鄧參將明明聽見,也不理睬。等得見了王良的首級,方才後悔起來。暗自尋思道:我雖斬了王良,究于軍事何補。但是事已至此,只有一壁飛報上司乞援,一壁出去禦敵。及上城樓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你道為何?原來他所看見排山倒海而來的洪軍,都是女兵,並沒有一個男子。鄧參將又暗忖道:「此地鎮江,就是從前那位梁夫人的升桅擊鼓之處。梁夫人僅不過一個女子,已經傳為千古佳話。如今洪軍之中的女子,何止數萬。鄧參將想至此地,又見敵軍之中,閃出三員極美貌的女將。中間那員年齡較大的,也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模樣。左右兩個形似姊妹的,更不滿二十歲的年紀。原來鄧參將瞧見的三員美貌女將,正是洪宣嬌、陳素鵑、陳小鵑三個。

當時陳小鵑,一眼望見城上,有位中年將官,只把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盯著她們三個凝望,急對洪宣嬌說道:「王妃瞧見城上的那廝沒有,盡將一雙賊眼,在望我們。」

洪宣嬌疾忙抬頭一望,果見一個戴著亮藍頂子的將官,目不轉睛的在看她們。她就指著那個將官,對著陳氏姊妹二人說道:「你們看我一箭射死這個戴著亮藍頂子的東西。」誰知洪宣嬌的一個西字,甫經出口,只聽得她的雕弓響處,那個將軍,早已應聲而到。

都司李守義,一見他們的主將,忽被敵陣中的一員女將射死,便知此城難守。正待逃走,已見三員女將,飛身登城,一連殺了二三十個守城兵士。其餘兵士,頓時一聲吆喝,逃個罄盡。李守義不及逃走,倒也伶俐,他忙高聲大叫道:「本將李守義,願降天兵。」

洪宣嬌聽叫,就緊步上前,用她手上的那柄馬刀,向那李守義的紅纓大帽子上一敲道:「快下去開城,饒你這個狗官。」誰知洪宣嬌的手勢太重。她雖隨便敲上一下,可是李守義的那頂紅纓帽子,已經被她敲得掛在項頸之上。因為前清的大帽上面,本有一個絆子,否則李守義的腦袋,只管保住,那頂大帽子,一定滾在城下殉難去了。

當時李守義慌忙去開城,放入全部女兵。及至洪宣嬌、陳素鵑、陳小鵑、彌探花四個,趕到道台衙門,那個新任常鎮道吳來,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不知去向。原來這個常鎮道吳來,正是率了洋人去打洪軍的那位老兄。因他打上一個大大敗仗,回省稟報,蘇州撫台,便要將他軍法從事。幸虧他去走了陸制台如夫人張氏的路子,始得調署常鎮。洪宣嬌見他已走,倒也一笑了事。

及同彌探花盤查道庫,竟有現銀九十五萬五千餘兩。①洪宣嬌不禁大喜。查畢封存之後,始行派人奏報天王。那時天王正與錢江在那儀鳳門外,攻打南京,據報連聲贊好。仍命宣嬌暫駐鎮江,以待后命。

錢江也說道:「鎮江既得,我有辦法了。」便命石達開率兵五萬,去取太平府城,以作攻打金陵的屏護。又說:「此城若得,我們這邊攻破金陵,當然更加容易了。」

石達開奉令,立即起程。大軍未抵太平,太平府的知府李思齊,已經唬得屁滾尿流。連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叫鬧一會,不能不上城去觀看。等他挨死挨活的到了城上。恰巧石達開的大軍剛剛趕到。李思齊一見敵軍中的旌旗蔽日,炮火連天,更加嚇得苦膽破碎,面色青黃,跟著大叫一聲,倒在城上,氣絕而死。手下幾個殘兵,自然大家逃之夭夭。石達開遠遠望見那座城樓之上,起先慌亂一陣,旋又鴉鵲無聲,情知城中有變,急命兵士爬城而上,果沒人來阻擋。

那時城裡的一班老百姓,都知翼王石達開的軍紀素嚴,從沒奸瀅擄掠之事,一聽他到,非但無人逃難,膽大的還去爭獻牛酒。石達開下馬撫慰民眾一番,始進府衙,一面命人厚葬李知府的屍首,一面回見天王報捷。

天王因見石達開去取太平府城,連去連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不覺又驚又喜的問道:「翼王賢弟,怎麼如此神速?莫非天助不成。」

石達開答道:「我軍出發之時,沿途就聽人傳說,說是李知府為人,素來膽小如鼠。一聽我們大軍來攻南京,他就急得要死,連連飛稟陸制台那裡;自請開缺。豈知遇見那個渾蛋的陸制台,既不批准開缺,又不發兵援救。我就料到這位李知府必在戰慄之中,故以我的軍威嚇之,總算未動干戈,得了太平。」

錢江未曾岔嘴,先向天王拱手賀喜。天王和石達開兩個,都覺不解。

錢江笑上一笑方說道:「我們的國號,本號太平天國。剛才翼王在說,未動干戈,得了太平。這就是天王穩佔南京的預兆。」天王聽說方才大樂。

錢江又對石達開說道:「翼王既已得了太平,我又思得一計,可以穩破南京了。」

石達開忙問計將安出。錢江即與石達開咬著耳朵,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說了幾句。

石達開會意,立即迴轉太平府衙下了一道命令道:「有人密報,據稱本城各寺的和尚,暗有謀為不軌情事,按照軍法,盡該問斬。現因本軍初到此地,自應法外施仁,三日之內,各寺的和尚全部離城。倘有逾限不去者,准予兵士格殺勿論。」那些和尚,一見此令,誰人不要性命,大家便不約而同的,齊向南京逃去。石達開既見和尚中計,又命手下兵士,假扮和尚模樣雜在逃難的和尚裡頭,一齊混進南京。

可巧那個陸制台,平時最重和尚,聞說太平失守,所有和尚逃難來此,即令守城官吏,開城納入。那班守城官吏,正在心驚膽戰之中,瞧見那些和尚,個個肩挑背馱,連人帶物,如潮般的一擁而入,那裡還有工夫,再去檢查真偽。只等大眾走完,馬上關閉城門,免吃西洋炮彈。

石軍既入南京城內,馬上放起信炮,先向四城放火,然後殺開城門,前去接應石軍。石達開算定時間,此時剛剛殺到城下。錢江那兒,也已得了石達開的飛報,便同天王統率大軍殺至。林彩新所統的水軍,也已上岸助戰。南京城內的官府,只有都統富明阿,還算來得,他就約同眾官,去與洪軍抵敵一陣。正在不能支持之際,忽見城裡的一班和尚,都是洪軍姦細,料知此城難保。一腳奔到制台的衙門,所以見著陸建瀛的時候,便說和尚都是姦細。陸建瀛同了眾官,隨著向榮逃到丹陽的時候。正是那些假裝和尚的石軍,接應大隊洪軍,殺入南京的時候。可憐當時遭難的人民,盡忠的官紳,一時也難數計。最為人所可惜的是,前任浙江樂清協副將湯貽汾,字雨生的一位紳士,殉難之時,年已八十有二。還有將軍祥厚、藩司祁宿藻、候補道桂明、康爾笏,候補知府方大元、上元縣知縣劉同纓、典史何方德、巡檢韋蓉、學正徐光學等人。

南京城破之日,正是太平天國三年三月,就是咸豐三年。洪軍入城的當日,北王韋昌輝,殺人最多,而功最大。錢江一時不及制止,生怕韋昌輝,誤殺石軍假扮的和尚。忙又下令,凡是和尚,不得殺戳。所以南京失守的時候,民間有句口號,叫做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和尚會打卦。當時那班真正的和尚,因賴石軍冒充他們,難以分辨,總算萬分便宜,一個沒有遭殃,可是所有的尼姑,卻比其他人民,受害更凶。

原來那時的洪軍,不下百萬。一破南京,正是興高彩烈之際,忽見軍師傳下令來,不準殺戮和尚。大家雖然不知底細,但是見著和尚,只好留手,起初的百姓,大家瞧見洪軍不殺和尚,很是奇怪。后見非但不殺和尚,連那同著和尚逃難的老百姓,也可由那和尚代為求饒,得保生命,於是聰明一點的人物,便把各人的頭髮,統統剃去,也作和尚。洪軍見著這些新剃頭的和尚,雖也有些疑心,但因軍師的將令之中,並未分出新舊字樣,只好一概免殺。嗣見各處的和尚,越來越多,心裡也覺有些氣忿。所以一見尼姑,他們即不客氣。當時民間也有一句口號,叫做天不愛,地不愛,只愛尼姑把花戴。這些洪軍,這樣的大鬧幾天,天王允了錢江之奏,方始出示封刀安民。

又將兩江總督衙門,改做天王府第,狀元劉繼盛,首先奏上一本賀章,內中的警句是:劇戰三年,甫定偏安之局,戡平半壁,應成正統之基。天王見了大喜,即升劉繼盛為尚書,仍兼秘書總監。靖國王軍師錢江,實授大司馬領尚書事。東王楊秀清,翼王石達開,均假節鉞得專征伐。又因宣嬌克複鎮江之事,知道女才不能輕棄,傳旨試立女官,任洪宣嬌、蕭三娘二人為女官正副總監。彌探花晡女官總教習。其餘絞浚各有封賞。又以南京作為國都,國號太平天國。即以天生太平天國四字的寶石,做了御璽。又發官幣五十萬兩,賑濟受災人民。三年之內,一概免納錢糧。於是國內大悅,附近州縣,都來賓服。

大致既定。北王韋昌輝,首先上本,恭請天王就此登基,改稱天皇,天王允奏,即稱太平天國龍飛三年。錢江得信,忙去諫阻。天皇大笑道:「相國何以如此迂執,試問從前武王伐紂,他也即位做了天子。」

錢江還待再說,忽見北王韋昌輝站在一旁,怒目而視。錢江至此,知不可諫。退下之後,私下對著石達開嘆息道:「奪洪氏天下的人,雖為東王;誤洪氏前途的人,必為北王也。」

石達開不解道:「軍師輔弼天皇,已至精力交瘁,難道這個現成帝位,反壞人么?」

錢江亂搖其頭道:「君主制度,已成廢物,民主制度,方在振新。請問翼王,現在地球上,還是君主之國多呢,民主之國多呀?」

石達開聽說,方始恍然錢江之意,正待再說,忽奉天皇傳旨,著他與錢江二人次晨陪同去祭明太祖的寢陵。

錢江接旨之後,又對石達開說道:「天皇事事在做皇帝之事,吾無言矣。」石達開聽說,也沒說話好說。

等得第二天,隨同天皇祭陵既畢,回到京城。忽見旅居上海的,一位名叫克勒的美國人,來到京城,求他引見天皇。石達開問過錢江,錢江答道:「外人悅服,怎好不見。」石達開即將那位克勒引見天皇。

天皇問其來意,克勒答道:「吾見陛下,所施政治,無處不合西洋各國,欽服已極。因以私人資格,來謁天皇陛下。陛下有意睦鄰,不妨遣使敝國,先通和好。」

天皇聽了大喜,即與錢江商定,乃派族弟洪仁,充仁姑來蟪肌3視朊攔總統的國書是:大漢太平天國天皇洪敬問大美國民主安好。敝國已於滿人二百餘年矣。今我國人,崇拜貴國之獨立精神,謀復宗社,幸賴人民響應,東南各省,次第戡定,建立太平天國。特遣族弟仁,出使貴國。此後永與貴國共賭酪輳互保僑民,及興商務,為世界和平之倡,朕有厚望也。

洪仁素習西國的語言文字,錢江因此保他任第一任黨鍪勾蟪肌<爸梁槿詩賚了國書,同著克勒,到達美國。霉總統,因見洪天皇的舉動文明,不勝驚訝,便也派遣使臣報聘。自此兩國,果通和好。

又過月余,天皇皇宮,以及諸王王府,軍師府,均已分別造就。錢江連連主張不可糜費庫款,已經不及。

單是天皇皇宮,那種富麗堂皇的氣象,已比那時北京的皇宮,還要考究。中間一殿,名叫太平殿,左殿名叫求賢殿,右殿名叫勤政殿。各殿之旁,都有十座便殿,都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的等等字樣為名。殿後寢宮,分為三十六座,除正宮為皇后所居,東宮為東妃所居,西宮為西紀所居外,其餘散宮,各居妃子四人至十人不等。同食同寢,不得有拈酸吃醋情事。

所定服式,仿照明制。大概和戲劇上的相似。其中最奇突的是婦女褲制。皇后各妃,穿一品至二品的褲制:名叫散裳。散裳即是僅長一尺有半的圍裙,形似西國婦女的褻裳。天皇自從登極以後,一變從前守身如玉的習氣,不但非常瀅亂,而且喜怒無常,殺戮無度。一二品的服制,就是不穿褲子,單以長袍遮身而已。三品至四品的褲制,叫做開裳。褲腳極短,僅有一尺八寸。襠中開縫,就與小孩的開-褲子一般。五品至六品的褲制,叫做鈕裳。褲長二尺,襠用鈕扣,前後相同。七品至九品的褲制,叫做包裳,即與常人相似。品級愈大的外服愈長,品級愈小的外服愈短。因為褲制關係,否則后妃的下體,難道真被臣民見了去么。天皇宮中的種種奇異服制,本書不能備載,僅記一端,余可類推。

只有左右兩殿的楹聯還覺典雅。左為狀元劉繼盛所撰。聯語是:

拔雲霧而見青天,重整大明新氣象掃蠻氛以光祖國,挽回皇漢舊山河右為探花彌晏撰。聯語是;㈥諶十,直掃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堯舜之天那時榜眼早已病歿,所以只讓狀元探花二人,大出風頭。

大家都在興高彩烈的當口,獨有新任大司馬的那位錢江,稱病不朝,天皇起初也不覺著。

有一天,因為要立一位擄來的美婦徐氏為後,擬與錢江商量。連請幾次不到,去請的人,都說軍師面無病容,且在觀看漢朝三傑之一、張良的道經。天皇至此,方才吃驚起來。急命北王、翼王兩個,同去相請。正是:

張良將隱功先謝

韓信遭誅罪未成

不知韋石二人前去相請錢江,究肯來否?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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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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