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先聲明一下,這個故事不是老黃被人「甩」的故事,也不是他「另起爐灶」的故事。他被人「甩」的故事其實沒什麼故事,在跟貼里就已經講完了。他「另起爐灶」的故事因為涉及到一位網友,而這位網友我現在聯繫不上,所以不能擅自寫了貼在這裡。我給那個故事選的題目叫,相信那位網友一看這個名字就知道是指什麼,如果她不反對我寫這個故事,請用悄悄話跟我聯繫,我保證那故事寫出來不會損壞任何人的光輝形像。
的故事就是我曾經提到過的那個女網友的故事,是跟的故事差不多的時候到我手裡的。那時我手裡同時有兩個故事,感覺很富裕,象土財主一樣。
記得黃顏若干年前就吹噓過:「我有兩個BABY了,如果你們兩個都哭起來,我抱誰好呢?」
這在現在當然是不成其為一個問題的了,哪怕我正在嗚嗚,只要另一個BABY也在哇哇,黃顏肯定會置嗚嗚於不顧,直奔哇哇而去。
我當然不會責怪他,因為我不會跟我的兒子爭風吃醋。但我的確曾為先寫哪個故事費了一番腦筋,因為我不想任何一個「BABY」感覺自己被冷落了。最後我選擇先寫,第一個原因是的故事跟我以前寫過的那些故事比較相似,我想一氣呵成地把窠臼全都落了,然後再呵一口氣寫點別的;第二個原因是有的讀者要求我先寫男同胞的故事,既然我碼字都是為了知傻的,所以恭敬不如從命,先寫了。
本來我抱完那個BABY就準備抱這個BABY的,但一直沒想好一個題目,所以就拖了下來。現在這個題目也是臨時亂湊的,已經被很多人用過了,不過我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別人沒用過的題目,只好爭取在用法上與他人略有不同了。
據說這個「不渝」的「渝」是「改變」的意思,所以「至死不渝」就應該是「到死也不改變」的意思了。「至死不渝」在中文裡一向是用作褒義的,大多用來歌頌海枯石爛的愛情,但有個相似的英語說法,有時卻被拿來用作貶義。這個英語說法就是TillDeathDoUsPart,有個電視劇集就以這句話做題目,寫的都是夫妻反目,最後一方謀殺另一方的故事。
可見「至死不渝」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最好是該渝則渝,該不渝則不渝。不過還是那個老問題:誰又能把握得這麼好呢?在一方看來該渝的時候,另一方可能認為不該渝,那到底照誰的做呢?
這個故事跟我以前寫的故事應該是有一些不同的,不是我刻意創新,也不是我刻意突破自己,而是碰巧這個網友提供的就是一個比較不同的故事。
我是完全不動腦筋創作故事的,有人給我故事我就寫,沒人給我故事我就不寫。我想不出為什麼要創作一個故事出來,我也不喜歡看「創作」出來的故事,即便真是作者創作的,即便作者聲嘶力竭地聲明「本故事純屬虛構」,我也當真事來看。如果實在太「創作」了,我怎麼努力都不能當真實故事來看了,那我就不看了。
我老爸對我這麼積極地寫這些故事是有點大惑不解的,說我應該寫點比較有份量的東西,能進入文學史的東西。他覺得我現在還不如小時候寫得好了,小時候寫的東西,他還有興趣找人為我出版,現在我告訴他說有人要出版我寫的故事時,他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寫的故事既不象能流行的,又不象能流傳的,他不明白出版社到底是圖哪一頭。
我告訴他說:「有人在建議把以為代表的這類小說專門列為文學的一個分支,重點討論,說不定以後你教文學的時候還得專門為這個分支開一個講座呢」
我父親說:「紀實小說早已有之,還列什麼分支?」
呵呵,一語道破天機,內行是唬不住的。
我老媽很不喜歡我爸這樣看輕她的女兒的,跟他文斗說:「我的艾米還在TEENAGE的年代就能寫出反思格言警句的,說明她不是不深刻,而是早就深刻過了,現在是成熟之後的單純,喧囂之後的平靜,絢爛之後的簡潔。你瞧不起她寫的東西,那你寫一個出來我看看……」
我爸申辯說:「我沒有瞧不起她寫的東西,我也沒有說我寫得比她高明,我只是說她可以寫得比這更好……」
於是我把殺手鐧拿出來對付他:「你愛我,就請給我自由,包括我瞎寫亂寫、不寫到你希望的那麼好的自由。」
我老爸一看連「愛」和「自由」都扯出來了,還以為是裴多菲大人駕到,馬上著了慌:「我哪裡有限制你的自由?我一向就是最看重你的自由的,難道你不知道爸爸是最愛你的?」然後心有不甘地說,「你就是在你爹媽面前狠,等你的兒子來治你!」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像我媽吹噓的那樣「深刻」過,但我知道我的確有過一個「為賦新詩強說愁」的階段(誰沒有過呢?只看長短遲早而已),那時候經常發點「生活啊,生活」,「人性啊,人性」之類的感慨,經常有種「孤獨啊,孤獨」「寂寞啊,寂寞」的感覺,想到每個人都象互不相連的孤島,漂浮於生命的海洋之上,就有感天地之幽幽,獨蒼然淚下的衝動。
那時候總在心裡抱怨父母親人都不理解我,同學朋友就更不用說了。那時候最愛的就是那些傷感的東西,光是一個的題目就可以引動我的無限感慨。歌曲是非悲哀的不唱,電影是非愁慘的不看,完全稱得上「三屜饅頭」(SENTIMENTAL)。
忘了是跟這愁愁慘慘的年代同時,還是之前或者之後,反正有段時間我非常憤世嫉俗,總愛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大腦里全都是光榮與夢鄉,志向非常高遠,生要被人熱愛,死要被人懷念,絕不虛度任何一天,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我的狗腳跡。
於是我一個小不點,煞有介事地在那裡深刻著我的深刻,想發現幾條前人沒發現過的真理,洞悉人生的大秘密,成為一個哲人。那時我對一些人們習以為常的格言警句進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寫了一些標新立異的小文章,思想之深刻,角度之刁鑽,語言之老辣,連我父親都不得不叫好。於是他把我寫的那些小東西彙編起來,找人出版了,送給親戚朋友人手一冊。凡是不知道作者真實姓名的人,都以為作者是個老傢伙;凡是知道作者真實姓名的人,都認為那是我爸爸捉筆代刀的。
我出國的時候還帶了幾本過來,但後來搬家的時候都搞丟了。後來黃顏去我父母那邊過聖誕的時候拿了幾本,他來美國時帶了過來。我們兩個人躺在床上看我小時候的「傑作」,想象黃米正夾著一個尿片子,在那裡用第三隻眼看世界,結果把肚子都笑疼了。
一般人從「為賦新詩強說愁」的階段過度到「天涼好個秋」的階段,是因為「如今識得愁滋味」了。但如果說我現在不再為賦新詩強說愁了,那肯定有黃顏的功勞。在生活中,我是由經驗派變來的體驗派,而他是天生的體驗派,從小就沒有崇高志向,沒有遠大目標,只把生活當成一種體驗,只想「看看自己想看的書,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問「人為什麼活著」,也不問「我為什麼活著」,生下來了,就活下去,僅此而已。
成了體驗派,我就不指望成為一個大作家、寫出傳世的作品來了,因為大作家都是經驗派,哲人,擁有的是大視野,懷揣的是大胸襟,描寫的是改變人類歷史進程的英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唯一,是人人心中有、個個筆下無的共識。即便是寫小人物的故事,也要從這個故事當中展示出人類靈魂深層的東西,有振聾發聵之效力。
而我則比較滿足於個人的東西,表層的東西,寫的全都是個案,不代表所有人類;重點是情節,不深挖靈魂。我寫這些故事的原因很簡單:有人給了我這樣一個故事,而且人家已經花時間寫了梗概了,又而且有人願意看這個故事,加上網上貼字又不用花錢,而我有一大幫人幫忙照顧孩子,還能擠出一點乳溝(錯,應該是時間)來碼字,於是我就碼出來,貼在網上,娛人娛己。
從我上面這一通廢話當中,你可以預料:又像我前幾個故事一樣,不會是什麼深刻之作,也無意表現什麼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只是一個網友的故事,供我們打發一下時光而已。
我不為寫這樣的故事害羞,大家也不用為看這樣的故事害羞,我們可以用我老媽的話來恭維自己:我們這是成熟之後的單純,喧囂之後的平靜,絢爛之後的簡潔。關注一個小人物的喜怒哀樂並不比關注一個名人的喜怒哀樂低等,關注個人的命運並不比關注一個民族的命運平庸。說到底,一個名人也是人,一個民族也是由個人組成的,關注誰遠不如如何關注來得重要。
我在寫這幾個故事的過程當中,很多時間都花在反砸上,因為故事是現成的,寫起來一氣呵成,而反砸則要動動腦筋,要砸在點子上,要砸得穩准狠。但我並不為花費了這些時間心疼,我這一路砸過來,砸醒了一些人,砸啞了一些人,砸跑了一些人,砸瘋了一些人,直接的效益就是我現在必須花在反砸上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最早的,幾乎每集都需要反砸;到,不需要每集反砸了,但也時常得反砸幾把;到時,我只集中精力反砸了幾次;再到時,只在落下帷幕之後反砸了幾次;這次貼時,幾乎不用反砸了,真可謂苦盡甘來,媳婦熬成了婆。
當然那些老覺著自己有救世良方,愛到處兜售自己的苦口良藥的人會覺得這是我的一個損失:你看你看,你不虛心接受意見,人家都不給你提意見了吧?你沒得良藥吃了,等著病死吧。
且慢,你怎麼這麼有把握?知道自己砸的那些磚就一定能磨成粉了做良藥?你對你的「良藥」做過臨床實驗了嗎?你實驗的結果證明你的葯的確是「良」的嗎?即便實驗證明了你的葯是良藥,你也應該在葯的味道上下點功夫,為什麼一定要把它弄那麼苦呢?就為了讓另一家製藥公司搶你的市場和用戶?
「良藥苦口」的說法模糊了我們一些人的眼睛,魯迅先生有段話又起了一點誤導作用(也許只是被誤會了),就是那個某家生了孩子,大家跑去湊熱鬧的故事,那些說「這孩子長大會發財」的人都受到了獎賞,唯有那個說「這孩子將來會死」的人受到了懲罰,於是大家只好說「今天天氣哈哈哈」。
很多人把這引伸為「要麼說假話受嘉獎,要麼說真話被人揍」,結論是你只能說些與題無關的話。於是有些說話惡毒的人就把這個故事當作一個尚方寶劍,不分場合,胡言亂語,詛咒了你,痛罵了你,還用這個故事來證明她自己是個誠實人。其實誠實不能抵消惡毒,誠實不能掩蓋愚蠢,誠實不能改變輕狂。
有人愛把這個故事拿來跟比較,認為說「這孩子將來會死」的人跟那個說「皇帝沒穿衣服」的孩子一樣勇敢誠實,其實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說的是目前的真實與虛假,皇帝沒穿衣服,是個擺在眼前的事實,小孩子一語道破,是對眼前事實的陳述(雖然不夠策略,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反正我是不會讓我的孩子做這種有勇無謀的事的)。而「這孩子將來會死的」是一個未來的事實,雖然將來總有一天會發生,但一個善良的人肯定不願意這事馬上發生,不會專往這上頭想,更不會在人家的滿月宴上去討論這事。
還是那句英語說得好:Ifyoucan-tfindanythingnicetosay,thendon-tsayanything.
其實只要我們不把艾園當成一個文學園地,不把自己當成文學評論家或者德育老師,只要我們心裡記著這是一個網友的故事,故事的原型也在跟讀,我們就很容易把握說話的分寸了。
Happy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