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情與事業的天平
愛情與事業,究竟孰輕孰重?若我緊緊按住了這一邊,是否就會失去另一邊?
1
錢多多走進電梯才發現自己沒帶手機,頓時急了。
對有些女人來說,沒帶手機比沒戴胸罩還要嚴重,錢多多不巧正屬於其中之一,錢多多號稱職場小超人,手機就是她的生命線,一向是二十四小時開著的,有時候趕起項目來,大半夜還要為了一個郵件到達的提醒聲從床上跳起來趕著回復。
錢多多在電梯里懊惱,一邊看時間一邊考慮是否要打個電話回家辛苦爸爸送一趟,正這麼想著,電梯門就開了,幾個人事部的同事走進來,原本正熱火朝天地說著什麼,看到她卻突然噤聲,誰都不說話了,當先的那個倒是和錢多多打了聲招呼,但臉上的那個笑容明顯是有內容的,而且絕對與她有關。
這段時間錢多多常有異樣的感覺,總覺得自己被人在暗地裡議論著,觀察著,卻又不知道被議論和觀察的根源是什麼。
難道她又在不知不覺中捲入到某個黑洞里去了?
不是錢多多敏感,公司里的人事紛爭一向複雜,派系林立鬥爭殘酷,稍有不慎就會被捲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里去,前段時間剛剛結束的亞洲區高層變動如一場世界大戰,其驚心動魄其殘酷慘烈猶在眼前。而她在這些年在公司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的氛圍中被操練出來了,一些細小的變化都讓她本能地開始警覺。
人事部的兩位同事在下一次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走了出去,錢多多面帶思索地走進市場部辦公區,小欖已經向門口張望了無數次了,看到她幾乎是飛跑了過來,抓著她就說:「多多姐,會議時間提早了,快快,我們只有五分鐘時間準備了。」
「什麼?」錢多多一聲驚叫,把包往辦公室里一丟,拿著電腦就與小欖一同往會議室跑,落在家裡的手機與剛才在電梯里的一時疑惑立刻被這緊急的狀況給趕到大腦的角落裡去了。
雖然時間緊迫,但錢多多還是效率極高地趕在高層們進場之前將進行演示所需要的一切都準備就緒。
數據翔實到每個點的PPT果然效果不錯,演示當中幾乎沒有人出聲打斷錢多多,更別說就某個細節追根究底了。但是坐在會議桌另一頭的凱洛斯一直都表情嚴肅,目光從壓低的灰色眉毛下落在錢多多身上,讓她感到某種難以言明的壓迫感。
果然,會議結束之後,凱洛斯最後一個站起來,並且對正在收拾電腦的錢多多說了句。
「Dora,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錢多多應了一聲,將手裡的東西交給小欖,要她先帶回市場部去,這才往門外走去。
凱洛斯說完那句話之後已經轉身走了,錢多多走到門邊,聽到身後小欖叫了聲,「多多姐。」
錢多多回頭,看到小欖眼裡擔憂的神色,她便擺擺手,示意她沒事的。
其實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忐忑,這段時間以來積累的異樣感覺與今日凱洛斯的態度都讓錢多多有不好的預感,往二十八樓去的時候,錢多多腳步發沉。
錢多多敲門,凱洛斯已經坐在辦公桌后,見她進來便示意她坐。
錢多多在這個辦公室里有過極其不愉快的經歷,數月前就是在這張桌前,她被指泄露公司機密,然後被無情地停職並且驅逐出公司,雖然現在一切已經水落石出,但重新回到這張桌前,仍舊讓錢多多感覺陰霾。
「凱洛斯,有什麼事要和我談?是不是剛才的演示有問題?」
錢多多直截了當。
「不,我今天要和你談的事和你的工作沒有關係。」
錢多多面色略沉,「如果不是公事,那就是我的私事了?」
凱洛斯壓著眉毛看她,目光犀利,「你很直接。」
「不好意思,但我在公司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錢多多並不退縮。
有些女人習慣在職場上發揮自己的女性優勢,尤其在男人面前,但錢多多卻覺得,面對男性上司,如果想要獲得尊重,甜蜜的微笑與動人的委婉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男女便有別了數千年,一個女人在職場上拿什麼與男人平起平坐針鋒相對?錢多多有今天,靠的是她的工作實力,就算面對的是她的大老闆,她也沒必要為之改變自己。
「那好,既然你這麼直接,我也就把話直說了,Kerry辭職你是知道的。」
錢多多一愣,沒想到凱洛斯把話頭轉到了許飛身上。
「我知道。」
「他是為什麼辭職的,你也知道嗎?」
錢多多沉默。這句話戳中了她的脆弱之處,沒有誰比她更清楚許飛離開公司的原因,在這件事上,她覺得自己虧欠了他,而這種感覺讓她很不好受。
「Kerry作為管理培訓生接受公司的培養,他的辭職申請必須由總部批准,關於這件事,總部感到非常遺憾。」凱洛斯並沒有等待錢多多的回答,獨自繼續。
錢多多抬頭,「這件事,我覺得您應該親自與他談。」
「我與他談過了。」凱洛斯答得很快。
輪到錢多多發愣,凱洛斯與許飛私下裡談過了?什麼時候?為什麼她不知道。
「我與他長談了一次,總部已經批准他升任亞洲區總經理,這樣好的條件,但他仍是拒絕了。」
錢多多震驚。
亞洲區總經理!迄今為止,這個位置還沒有中國人坐上去過,這已經不是選擇不選擇的問題了,許飛拒絕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傳奇式的機會。
「你也知道,Kerry是作為管理培訓生進入公司的,五年來公司在他身上花費了巨大的人力資源成本,為他創造了最好的條件。公司培養他,是希望他能夠做出貢獻與回報,如果Kerry堅持在培養期剛剛結束的時候辭職,公司有權要求他做出巨額賠償。」
錢多多倒吸一口冷氣,「這不公平。」
凱洛斯和緩語氣,「Kerry是我親手帶出來的,這五年來他對公司的努力與付出我也看在眼裡,誰都不希望他這樣輕易地放棄,辭職對他和公司來說,都是巨大的損失。」
錢多多低下頭,慢慢道:「Kerry是個成年人,我不能代替他做任何決定。」
「是,你不能代替他做決定,但你至少可以決定你自己,錢多多,你也不是個沒有頭腦的人,下決定之前,請考慮孰輕孰重!」
這句話說得重了,錢多多猛地抬頭。凱洛斯卻不再看她,伸手打開桌上的文件夾,又按電話叫門外的秘書送文件進來,做完這兩件事之後才說了句,「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錢多多答,「好,那我先走了。」說完站起身往門口去,凱洛斯坐在辦公桌后望著她,像是在等她回頭,錢多多也確實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但門開了,秘書抱著文件走進來,兩人擦肩,錢多多原本停下的步子又邁了出去,就這樣走了。
「總裁,您要的文件。」秘書向凱洛斯走來,然後在老闆突然沉下來的面色前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2
蘇薇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接到堂妹的電話。
蘇玲在電話那頭很是興奮,告訴她自己火車到上海的時間,又說大雄已經先到了,他會去接她,然後把她送過來,讓姐姐不要操心。
蘇薇掛著耳機,邊聽邊答。蘇玲比她小六歲,是她叔叔的女兒,蘇薇父母去世之後被叔叔收養,上寄宿學校之前都是與蘇玲住同一間房的,算得上姐妹情深。
蘇玲在老家讀的大學,已經有了男友,是她的同學。兩個人畢業之後決定到上海來工作,來之前蘇玲的媽媽已經在電話里千拜託萬囑咐,請她幫忙照顧一下蘇玲,蘇薇一口應了,自家姐妹,在上海就她這麼一個姐姐,她不照顧誰照顧?但現在的情況是,蘇薇忙得連自己的老公都沒時間應付,幸好蘇玲有男友接送,否則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變出三頭六臂去面面俱到。
關於這件事,蘇薇還與錢多多在電話里聊起過,錢多多就說:「你要是真沒空,就讓強子去接吧。」
蘇薇嘆氣,「使喚他?算了吧,他不給我添亂已經夠好了。」
錢多多同情地,「你們還在吵架?」
「我託人給他找了份工作,希望他工作以後狀態會好些。」
錢多多認同,又不解,「為什麼要你託人?強子自己沒在找嗎?」
「這是在上海,他原來在北京那工作是他父母給安排的,在這兒要找工作不難,要找到原先那麼輕鬆的就難了。」
「電力局那樣的工作確實很難找,不過強子好歹也是大學畢業,無論哪個公司,先做起來應該問題不大吧?」
「我也這麼想,所以託人幫忙,讓他先做起來再說。對了多多,強子以為那工作是他老朋友幫忙找的,你可別說漏嘴了。」
「不是你託人幫忙的嗎?怎麼又扯上他朋友了?」
「我拜託他朋友的,這不得顧著他男人的自尊心嗎?」蘇薇嘆息。
「我明白。」錢多多也嘆息。
男人的自尊心是這世上最奇怪的東西,有時候劍拔弩張,有時候又脆弱得像一株才移植進土裡的珍稀植物,稍微碰到一點就會香消玉殞。錢多多見識過強子來上海前後的巨大變化,很能理解蘇薇的難處。
掛斷電話之後蘇薇將車轉入小區,時間已經指向九點了,上一次發布會很成功,蘇薇的公司又接連接到幾個大品牌的發布會項目,人手不夠,所有人都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她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有在家吃晚飯了,今天好不容易沒有應酬,中午她還特地與強子通了電話,說晚上我們倆一起好好吃頓飯吧,就當慶祝你找到工作,強子也應了,沒想到還是忙到八點都過了才走出公司,再打強子的電話,卻沒人接,家裡也沒人,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
小區門口的助動欄杆緩緩升起,蘇薇遙遙看了一眼自家那棟樓,正想再撥個電話,有人走到她車邊敲了敲窗。
那人白襯衫黑西裝還戴著胸卡,一看就是小區里的物業經理,蘇薇對他是有印象的,立刻就把窗落了下來,問了句,「方經理,怎麼了?」
「蘇小姐,你可回來了。」這麼冷的天,方經理還站在車外擦了把臉上的汗。
「出什麼事了?」
「你家先生和我們物業修理工吵起來了,這不,就為了一個水龍頭的修理費,蘇小姐,我們這兒是高檔社區,你先生這樣,讓我們很難做的。」
「什麼!」蘇薇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在三樓,蘇薇來不及等電梯,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去,家裡門開著,裡面一片狼藉,污水一直流到大門處,沒有修理工的影子,大概已經被人拉走了,只有強子一個人站在污水當中,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什麼東西!狗眼看人低,老子還不稀罕你修呢。」
蘇薇今天一身米白套裝,踩著四寸的高跟鞋站在水漬當中氣得發抖。
「強子!」
強子看到她的臉色,也是一板臉,「幹什麼?」
蘇薇手裡還攥著那張修理單,剋制著自己把它扔到丈夫臉上去的慾望,咬著牙說:「為什麼跟修理工吵架?」
強子哼了一聲,「那方胖子找你告狀了?也不看看手下的人什麼態度!就一修理工還對我指手畫腳的,老子沒揍他算他走運了。」
「丁立強!」蘇薇連名帶姓地叫了一聲,聲音里全是憤怒,「人家是上門來修龍頭的,哪裡做錯了!家裡髒水流了一地你不管也就算了,為什麼連修理費都不付?四十五!這水龍頭才四十五塊錢,就算你沒錢,你不會到我的包里去找嗎!」
男人一開始還沉默地聽著妻子的質問,但這最後一句話讓他爆發了,他猛地往前走了一步,濺起的污水弄髒了蘇薇的鞋面。
「沒錢到你包里找?你把我當什麼?吃軟飯的小白臉嗎?我告訴你,我不是沒錢,有錢我也不付給他!別說四十五,就算四毛五都別想。這地方根本不是我想來的,是你要來!這房子也不是我要買的,是你要買!什麼都是你一個人做的主,你要做主,那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就全都是你的!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你眼裡也沒我這個老公。」
「丁立強,人家家裡的男人都是頂樑柱,現在這家裡連買房的錢都是我賺來的,你還要來跟我算這四十五塊錢的修理費?」
「頂樑柱?你給我這個機會了嗎?成,你把公司關了,現在就跟我回北京去,我他媽一分錢也不要你賺,家裡一切開銷都我來!」
「我沒有在北京待過?我沒有遷就過你?現在我的公司在上海,我的事業在這兒!我們早就說好了,憑什麼只有我為你犧牲,你就不能為我付出一下?」
「我為你付出得還不夠嗎?蘇薇,我是為誰放棄了北京的工作生活交際圈的?我是為誰才跑到這個見鬼的地方來的?你說你不會讓我後悔,你說你會對我更好更貼心,可你看看!現在是幾點了?今天之前,我有一個星期沒有在半夜十二點之前見過你了!今天你說要和我吃晚飯的,什麼晚飯?八點以後的工作餐?」
話說到這裡,誰都不再做聲了,穿著運動褲與拖鞋的丈夫與一身套裝的妻子在污水中氣喘吁吁,彼此瞪視,蘇薇看著面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最初的憤怒慢慢被腳下冰冷的污水澆滅了。
強子說得沒錯,即使他有千般不對,但他確實為她付出了,為這個家付出了。
一股心酸難耐的滋味湧上來,讓她不自覺地聲音軟弱,「算了,今天還要慶祝你找到了工作,我不想和你吵架。」
老婆最先軟了下來,強子也開始沉默,適才那修理工回過身時說的那句「吃軟飯的」猶在耳邊,他看著面前一身米白的蘇薇,看著這個他愛了那麼多年然後又與之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的女人。
他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蘇薇比他會賺錢,而且比他強得多!這是結婚數年以後他才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她在他眼裡曾經是甜蜜與熱情的代名詞,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卻是個咄咄逼人的女強人。
但她是他的老婆。
人家是識英雄於草莽,他倒好,擇女強人於年少懵懂。
激動與怒火慢慢被無奈沖淡了,強子看著面前立在污水中軟下身段,臉上露出和解之意的蘇薇,長長地嘆了口氣。
「算了,這一地的水,你要是餓了先吃點東西,廚房裡有我中午弄的飯菜,熱一熱還能吃。我先把水龍頭換上,把地擦一下。」
丈夫的話讓蘇薇鬆了口氣,但心酸的感覺卻比之前更甚,強子轉身進了廁所,水龍頭就在污水池邊上,剛才修理工弄到一半突然拿出張單子來問他要錢,他正煩著,就說了句一個月交你們那麼多物業管理費呢,換個這東西都要錢?
修理工撇了撇嘴,轉身的時候說了句,「成天在家不幹活的男人,四十五都不捨得,吃軟飯的。」
就這句話,他差點一腳踹上去。
現在想想,平時他也不至於和一個修理工置氣,還是被戳中痛處了。
強子低著頭將壞掉的水龍頭換下來,身後有腳步聲,回頭見蘇薇換了雙拖鞋,淌著水走了過來。
「不是讓你去吃東西嗎?這兒臟。」他皺著眉,粗聲說了句。
蘇薇笑笑,索性在浴缸的邊緣上坐下了,「有你這麼能幹的老公,我家還要修理工幹什麼?你弄吧,弄完我們一起出去吃,我等你。」
「還有水呢。」
「我剛才打電話給阿姨了,她馬上過來。」家裡的鐘點工就住在馬路對面的小區里,走過來就幾分鐘。
強子不語,低頭專心擺弄水龍頭。
蘇薇突然拿腳趾碰了一下強子半蹲著的小腿。
「幹嗎?」他粗聲粗氣的。
「老公,我怎麼覺得你這麼帥呢?」蘇薇說著,又拿腳趾碰了他一下。
強子讓了一下,沒讓開,再看老婆一眼,蘇薇撐著下巴看著她,光著的兩隻腳坐在浴缸邊上,女強人的味道都沒了,依稀還是當年下了火車跳到他身上的少女。
他又嘆了口氣,直起身子擦了擦手,「好了,走吧。」
說完過去把她拉起來,走出去的時候也沒再放開手。
3
離開公司的時候,錢多多不知怎麼就想到了數日前她到許飛公寓時所看到的。
那天她是下班以後過去的,沒人應門,她有他公寓的鑰匙,就自己開門進去了,許飛不在,擱在餐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的屏幕還亮著,應該是沒有走遠。
錢多多走過去看了一眼,看到打開的幾個窗口全是關於UVL正在進行的幾個項目的,而這幾個項目,都是他在離開公司之前直接或者間接參與甚至負責的。
她只看了一眼,身後門就響了,許飛拎著購物袋走進來,看到她就笑了,還說:「多多,你這麼早就到了。」說完走過來把購物袋放到桌上,吻了她一下,又隨手把電腦屏幕按了下來。
現在想起來,他一直都沒有放下過。她為之努力與付出過的一切,他又何嘗沒有?
錢多多的心,整個地亂了。
這天晚上,錢多多去籃球場看許飛與人三對三。
許飛在運動方面一向過人,到哪裡都能很快找到一班志同道合的夥伴,更何況上海還有他的一班大學同學,什麼時候都不缺對手。
錢多多一身職業裝坐在空曠的看台上看著這群二十多歲的大男人奔跑搶奪,小小的一場三對三,人人打得勁頭十足,尤其是許飛,躍起投籃的時候姿勢漂亮,漂亮的一個三分球,落地還回頭對她露出一個笑容來,一口白牙,偌大的籃球場都是一亮。
錢多多雖然久經考驗,但被許飛這樣殺傷力巨大的一笑,情不自禁臉就燙了,旁邊已經傳來女生的小聲尖叫,她左右去看,不知何時來了些女孩子,三三兩兩擠在球場邊上,看得欲罷不能。
要是平時,她一定是要瞪他一眼再念一聲禍水的,但今天錢多多心裡有事,反應就慢了許多,只知道看著場上的男人,眼裡許多遲疑忐忑與矛盾。
再打了一個來回,張成就受不了了,一隻手撐在膝蓋上另一隻手舉起來求饒。
「停,停一下!讓我休息一會兒。」
張成是許飛的大學同學,現在在生物研究所工作,平時待慣了實驗室,籃球這種劇烈運動,上場半個鐘頭就不行了,一臉的汗。
都是朋友,旁邊就有人笑他,「不行了吧?這幾天是不是集中交過公糧了?腿都軟了?」
「中場休息懂不懂?弟妹在哪,少色情。」張成笑著回了句,還伸手指了指錢多多。
許飛已經往錢多多坐的地方走過去,錢多多把礦泉水遞給他,他擰開之後仰頭喝了半瓶,這才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多多,你是不是有心事?」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對方細微的情緒變化都能夠感覺到,錢多多今晚不對勁,以往她與他在一起都是心情極好的,尤其是在這群朋友面前,加油助威自不用說,興緻高的時候,偶爾還要摩拳擦掌地下場來兩下,可今天錢多多一直都在看台上沉默,明顯的心不在此。
錢多多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他真是年輕,雖然是冬天,運動時卻依然只穿了件短袖的T恤,蒙著一層汗水的皮膚緊繃,飽滿的臂頭在體育場的大功率照明燈下發著光。
他可以在球場上投一個漂亮的三分球,也可以在會議室里主持一個全球性的項目,他可以是熱烈凝視她的愛人,也可以是公司里最年輕的傳奇。
他是她得到的最好,人生從來都是公平的,有付出才有得到,他已經為她付出過,這一次應該輪到她了。
「許飛,今天凱洛斯找我談了關於你的事。」
許飛一愣,張成在球場當中大聲招呼,「開場了開場了,休息結束,哥們兒別卿卿我我了,晚上回家再膩歪去。」
許飛站起來,沖著場上的男人們,「你們繼續,我有事要和多多先走。」
那邊好幾個叫起來,「幹什麼啊?」
「哪有這樣的?贏了一局走。」
許飛笑著對他們擺擺手,一手拉起錢多多,另一手抓起外套,「多多,我們到車上說。」
錢多多就這麼被拉走了,兩人坐上車,許飛發動車子,車駛出體育場轉上大街,他這才說話,「多多,凱洛斯和你談了些什麼?」
「許飛,凱洛斯和你談了些什麼?」錢多多反問。
許飛在行駛間隙看了她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
「許飛,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能不告訴我。」
「我已經決定離開公司了。」
「可那職位是亞洲區總經理!」
「我都辭職了。」
「公司不希望你走,凱洛斯說的對,你這樣太可惜了。」
「這麼龐大的一個機器,不會因為缺了一個螺絲就不轉的。」
「可你心裡也放不下,我看到了,你一直都在關心那些項目。」
許飛沉默了數秒,然後道:「多多,你為自己的事業付出了那麼多,我知道它對你意味著什麼。」
錢多多不說話了。
許飛繼續開車,隔了十幾秒沒有等到錢多多的回答,又在等待紅燈的間隙里側過身去看她,但身子一動,就被錢多多抱住了。
她很少這樣,像個不習慣撒嬌的小女孩,為了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眼睛,還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她打斷了,啞著聲音,輕輕地,「我知道,許飛,不用說了,我知道。」
錢多多半夜才回到家,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開門的時候就多加了一份小心,唯恐驚醒父母,沒想到鑰匙才轉了一圈門就被從裡面打開了,媽媽板著臉站在門口,說了句,「你可回來了。」
錢多多傻了,媽媽臉色不善,明顯是有話要跟她說,可出什麼事了?自從她和許飛定下來之後,這種場面已經很久沒有在家裡發生過了,現在這情形,讓她突然有回到自己的剩女時代的感覺。
「媽,你是不是因為我今天把手機落在家裡啦?對,我是丟三落四,還讓爸辛苦跑了一趟公司,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證再也沒有下次了,行不行?」錢多多見情況不妙,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好自己先承認錯誤。
「多多,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錢媽媽往沙發上一坐,拍拍對面的位置,氣勢驚人。
錢爸爸從屋裡走出來,扶著眼鏡道:「都這麼晚了,明天再說吧。」
「老錢,你進屋去,別來添亂。」
「媽!」錢多多求饒地看了媽媽一眼,又尋求援助地看了爸爸一眼,錢父嘆了口氣,索性也走過來坐下,「好吧,要說就一起坐下來說。」
錢多多坐在父母當中,忐忑不安,「到底出什麼事了?」
「多多,你說實話,許飛是不是辭職沒在公司了?」錢媽媽盯著女兒問。
錢多多一直緊繃的神經突然垮了下來,連帶著臉上也現出疲態來,「爸媽,你們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件事?」
「這還不是大事!你們還沒結婚呢,小許就沒工作了,這叫我們怎麼放心?還有,他為什麼辭職啊?做得好好的。」
錢多多站起來,「爸媽,你們別擔心了,許飛就要升職了,他會回公司的。」
這句話峰迴路轉,錢家兩老都愣了,尤其是錢媽媽,短短一句話重複了兩遍。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錢多多點頭,難過卻又有些壯士斷腕的堅決地,「因為我已經有決定了。」
4
錢多多辭職了。
這個消息在不同的地方與不同的人那裡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錢媽媽是反應最熱烈的一個,錢多多宣布她要辭職的那天早上,她激動得放下勺子就去拉住女兒的手,豆漿濺到桌上都不管了。
「多多,你總算想通了,媽媽早就讓你別待在那種地方了,整天加班過年過節都出差,差點嫁不出去,這樣好,讓小許回去當總經理,你安心準備結婚,別急著找工作,先把婚禮給好好辦了,結婚照酒店婚紗店我都找了好幾家,還有婚慶一條龍服務,我們倆回頭好好挑一下,你要結婚了,這事情可多著呢。」
錢多多急了,「媽,我只是要離開UVL,沒說我不工作啊。」
錢媽媽也急了,「再怎麼也得把婚事給辦了再說啊!上回那戒指丟了,我心裡就一直突突突的跳,現在可好了,你為小許辭職,這事兒就算扯平了,接下來咱們可不能再出岔子了,趕緊地操辦起來,就不能把這煮熟的鴨子還讓他給飛了!」
聽得錢爸爸與女兒一同哭笑不得。
公司里卻是另一番景象,錢多多要走的消息一傳出來,往日與她關係或遠或近的所有人都跑來與她感慨了一番,不明真相的說可惜,還問她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高就,知道點內情的就免不了有些酸溜溜的,尤其是公司里那些單身的姑娘們,如果目光是有形的,錢多多覺得自己一定會被切割成無數不規則的小碎塊。
那天是許飛陪著她走出公司的,錢多多一路都沒有回頭,但還是感覺自己後背被烤得熱烘烘的,忍不住就對他說了句,「禍水!」
許飛已經走到車邊,一定是聽到了這句話,也不反駁,只拉開門看著她笑,爍爍光華,讓錢多多情不自禁想舉手擋一下自己的眼睛。
上車以後許飛也不說話,門一關就抱住她吻了下來,那是個熱切纏綿又深又長的吻,萬千心聲全在裡頭了。
錢多多雖然甜蜜,但心裡還是忍不住說了句,裝,裝不住了吧?就知道你還是在乎的。
那天許飛是與錢多多一起回家的,錢媽媽看到未來女婿自然是越看越歡喜的,一籃子水果還要削好了讓他挑不算,又搬出許多婚慶公司的廣告來,一樣一樣地拉著他說,時間之長內容之繁,聽得錢多多都要睡著了。許飛卻完全沒有不耐之色,最後還說了句,「都聽您和多多的,只要多多喜歡,您也滿意就好了。」讓錢媽媽剎那間心花朵朵開,笑得隔壁鄰居都聽到了。
走出家門的時候,錢多多沒好氣地對許飛說:「看我媽高興的,女兒沒工作了還能笑成那樣。」
許飛把她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唇邊重重吻了一下。
「謝謝你,多多,我愛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錢多多嘆氣,「我也愛你,不過我當不來全職家庭主婦,有一個依依在前頭做榜樣已經夠了,我還是要找工作的。」
許飛笑,「先把婚結了再說吧,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