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在丁丁網戀的時候,周桐也在網上找到了她中意的男人。
據網上的資料顯示,這個男人和周桐同歲,淮安人,在某軍區任局長,相當有實權。周桐的父親就是部隊轉業的,所以周桐對軍人有著特殊的感情,一聽對方是個軍人,周桐的好感就油然而生。在網上聊了幾天後,對方的風趣和時常不經意的挑逗讓周桐心猿意馬。
兩人互通了姓名,軍人叫馬建國。他們約好在陶然雨亭見面,周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覺得見這種級別的部隊領導,必要的禮貌還是要的。
周桐和馬建國的第一次見面還是很成功的,馬建國請周桐吃了一頓西餐。吃飯的時候,周桐仔細打量著馬建國,他很瘦,膚色有點黑,穿著一件夾克,一條軍褲。要是平時,周桐是斷然看不上這樣的男人的,他的長相充其量就是中下等,風度和氣質也不如她前夫那般儒雅。可是,他畢竟是個軍官,而且官還不小。周桐覺得自己是個離過婚的女人,能找到這樣一個軍官做丈夫已經是不錯了,至於長相,那都是次要的、膚淺的層面。
周桐跟陳絨彙報了一下相親的經過,陳絨也挺高興,周桐這次徵婚好歹是收穫不少。
周桐和馬建國發展迅速,不到三天,馬建國對周桐就以老婆相稱了。陳絨覺得這樣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周桐卻一頭栽了下去,和馬建國打得火熱。
幾天後,陳絨和周桐一起到食堂吃飯,周桐接了個電話,是馬建國的,聽完電話,周桐擱下飯盒,拉著陳絨就往銀行跑。原來,馬建國在出差的途中,把錢包弄丟了,讓周桐急著給他寄錢呢。
周桐毫不猶豫就給他寄了500塊錢,可陳絨卻在心裡盤算了起來。
「他好歹也是個局長,怎麼丟了錢不往單位打,讓單位寄錢,卻往你這裡打啊?!」
「他說他剛調到單位不久,不好意思跟他們借錢。」
「他是局長哎,不要說是借錢,就是給他送錢,別人還唯恐來不及地往前湊呢!」
「呵呵,你不知道,他這個人考慮問題比較周全。」
陳絨無語,她覺得事情並不像周桐想的這麼簡單。
陳絨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們的幾次見面,覺得漏洞百出。這幾次見面,馬建國都是擠公交車來學校的,這對一個局長來說是不太可能的事。每次見面,馬建國都是請周桐在一些大排檔吃飯,這也不像是局長的做派。
陳絨向周桐提出了這些疑問,但周桐都能替他找到理由。擠公車是因為馬建國剛調過來,這個局也是剛組建的,所以車輛等物資還沒有配齊;請她在大排檔吃飯是因為馬建國的前妻就是個愛揮霍的人,馬建國倒是窮人家的孩子出身,從小節儉,所以不想再浪費。周桐非但不懷疑,還對自己能陪著他一起發揚艱苦樸素的作風感到頗為得意。陳絨見周桐這麼說,自己又沒有確鑿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懷疑,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丁丁。丁丁一聽,立刻嗤之以鼻:「我不是早說過了嗎?網路上要是能找到真愛,我就不姓丁。這個人百分之百是個騙子,我們可不能讓周桐被他給騙了。」
丁丁動用了一些關係在部隊查了查,果然如她所料,不但沒有馬建國這個人,連那個什麼局也是子虛烏有的。
周桐聽到這個消息時,宛如晴天霹靂,但她仍然抱著一絲幻想。她拿出一沓材料來,這是馬建國的述職報告,那天他匆匆忙忙拿過來讓周桐幫忙改改錯字的。另外,馬建國還給她看過一張好幾十萬的轉賬支票,那是他準備在南京買房的。馬建國還答應這個周末陪她去換手機,帶她去買衣服,然後開車去淮安老家……馬建國給她描繪了一張美好的未來藍圖,怎麼一下子都變成假的了呢?
周桐還是不太相信,非要等這個周末,看他所說的會不會兌現。正說著,馬建國給她打來了電話,說是部隊給他分了套房子,要帶周桐去看房子。這一來連陳絨都糊塗了,不知道馬建國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她叮囑周桐看房子可以,但千萬不要和他去別的地方,不要再給他一分錢。周桐答應了,打了個車就匆匆趕了過去。
不到一個小時,周桐就氣急敗壞地回來了,臉色非常難看。陳絨把她拖到走廊,問她詳細的情況。
「騙子,他絕對是個騙子!」
「怎麼了,看房子了嗎?」
「他把我帶到一個部隊大院旁,指著二樓說,那就是分給他的房子。我讓他帶我上去看看,他說房子還沒交付,上不去。真是混蛋,把我當傻瓜。」
「是夠混蛋的,這種小伎倆也能想出來。」
「是啊。然後他跟我說,他的錢都交房款了,明天又要出差,想跟我再借點錢。我問他借多少,他說一千,我說我沒有,都在單位呢。他立馬不高興,找個理由就跑了。」周桐說著,氣得發抖。
陳絨哭笑不得,覺得這個馬建國也不過是個手段不怎麼高明的小騙子,而周桐好歹是個大學畢業生,堂堂的中學老師,怎麼還被他騙得團團轉呢。
過後,陳絨和丁丁請周桐吃飯,一起合計著怎麼好好整整這個騙子。周桐想打電話給馬建國把他約出來,讓他還錢,不過這個騙子已經有了警覺,任憑周桐怎麼打,他就是死活不接。周桐一時沒法,又急又氣。
丁丁覺得周桐既可憐又可恨,真應了那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是只看馬建國的外表,周桐是斷然不會動心的,讓她動心的是馬建國的局長位置和那幾十萬的支票。
丁丁決定幫周桐好好整整那個騙錢騙色的男人。
今天是丁丁的29歲生日。她穿了件墨綠色的弔帶裙,弔帶很細,岌岌可危地懸挂在細長的頸上,領子開得極低,淺淺的乳溝畢露無遺,大腿也半露著,露出的古銅色皮膚像是精心修飾過的,均勻細膩,完美得無可挑剔。她的銀灰色眼影在酒吧昏暗而曖昧的燈光下熠熠生輝,透明的嘴唇閃著誘人的色澤。
這就是丁丁,像一朵「藍色妖姬」在暗夜中怒放。
丁丁的出現給酒吧帶來了一小會兒的騷動,她水蛇一樣的身段和海藻一樣的長發,讓酒吧里的男人都轉移了目光。
丁丁旁若無人地坐下,和酒保調笑。英俊的酒保和丁丁很熟,給丁丁和陳絨調製了一杯叫「暗夜玫瑰」的雪力酒。酒保把酒和一朵玫瑰遞給丁丁:「HayBirthday!」
在半個小時內,丁丁收到了服務生給她的四張紙條。紙條上的字眼讓陳絨覺得臉紅,丁丁卻不屑一顧,疊成小塊放在酒杯下。
「這些臭男人,像蒼蠅一樣,討厭極了!」丁丁的表情甚是誇張。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這隻蛋露的縫也太多了,都看見蛋黃了。」陳絨替這些無辜受勾引的男人叫屈。明擺著,要不是丁丁穿成這樣,他們會想入非非嗎?
丁丁對陳絨的責備並不生氣,她看了看陳絨,黑色的無袖V領上衣,白色的萊卡褲子,銀色鑲鑽的涼鞋,圓潤的手臂上是兩隻黑色的鐲子,長發中分,利落地垂在肩上,悠然冷艷。
丁丁嘆口氣:「我要是男人,決不會看上我這樣的女人。我喜歡你這樣的女人,特喜歡。」
陳絨瞪她一眼,心底里卻受用得很,她知道這些都是發自丁丁內心的話。丁丁內心是一個普通人無法駐足的地方,男人總是更多的關注她的臉龐和身材,而無視她的思想,這就是漂亮女人的悲哀。
走的時候,丁丁已經喝多了,陳絨領著她站在路邊上打車,一輛寶馬停在她們身邊:「兩位小姐,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送你們回家啊?」車窗搖下,伸出一張肥胖而曖昧的臉。
丁丁搖搖頭,陳絨扶著她往前走,想擺脫這隻「綠頭蒼蠅」的騷擾,可寶馬不舍不棄,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們走。
丁丁不耐煩了,停下,扶著車頭,對胖臉搖搖手,讓他馬上走,胖臉卻?著臉,繼續糾纏。丁丁身子顫了一下,捂住胸口,終於沒忍住,「哇」地一口吐出來,臟物噴到嶄新的寶馬車上,順著車身流了下來。
胖臉的眉頭皺了起來,加大油門,跑遠了。
丁丁笑起來:「臭男人!」
回到家,丁丁一挨床邊就立刻睡過去了。陳絨用毛巾擦她臉上的妝,她搖搖了頭,嘟囔了幾句又沉沉地睡去。
安頓好丁丁,陳絨便去洗澡準備睡覺。丁丁的浴室里有兩雙鞋,一雙女式的,一雙男式的,浴衣也是兩套。
陳絨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她見過他幾次,丁丁稱他為老王,他是市裡的一個領導,經常在電視上發個言,作個指示什麼的。不過,在丁丁面前,老王就像一塊橡皮泥,隨她怎麼拿捏,他都是一臉的諂笑。一次,丁丁讓他做東,請她們在香格里拉吃飯,飯桌上,丁丁依偎在他身邊,像蛇一樣的手臂在他身上纏繞。
老王顯然是迷戀丁丁的,對丁丁像對女兒一般百依百順。喝了一些酒後,丁丁竟然撒嬌喊他爸爸。老王一臉無奈,尷尬地應承著。
丁丁常說:「男人通過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過征服男人征服世界。」老王就是丁丁的一個跳板,丁丁想通過他得到她想要的東西。這個男人比丁丁大20歲,在官場上滾打了這麼多年,他深諳所有的遊戲規則。和丁丁一樣,他了解彼此的需要,並在這個基礎上做著公平的交易。他要丁丁年輕的身體和滾燙的情慾,丁丁則需要他唾手可得的錢和權。
陳絨從內心裡是鄙視這種交易的,可是,當這種情況出現在丁丁身上時,她又不得不換一種思維了。或許丁丁是有什麼苦衷吧,陳絨總是為丁丁和自己內心的平衡找各種各樣的借口。
半夜,陳絨忽然口渴,這是職業病,白天講話太多,嗓子總是不舒服。客廳很黑,陳絨摸索著去廚房,路過丁丁卧房的時候,她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陳絨本能地停下來,屏住呼吸,注意聽著。那是從丁丁房裡發出來的,聲音低低的,若有若無,繼而又高了一些,竟是丁丁的聲音。
她重重地喘息著,嘴裡嘟噥著,從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呼聲。這是一種極度興奮時才能發出的聲音,陳絨知道,那是高潮來臨前的呼聲。
剛開始,陳絨以為老王半夜回來了。可是,除了丁丁的聲音外再無別的聲響,像是她的獨角戲一般。如果房間只有丁丁一個人,那她又在和誰做愛呢?
透過地板和門的縫隙,陳絨看到閃爍的淡藍色光,那是電腦發出的光。難道丁丁真的在做愛,在和網上的男人做愛?
屋裡的呻吟聲越來越急,越來越緊湊,最後一聲歇斯底里地從喉嚨里蹦出,陳絨知道,丁丁已經進入了高潮。
陳絨顧不上喝水,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跑回房間,躺在床上,心跳得厲害,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陳絨就離開了丁丁的住處。她怕擾了丁丁的夢,就沒有和她打招呼。到了半路,卻接到丁丁的電話:「你怎麼走得這麼早,我開車送你啊!」
「不用,我可以去新街口坐校車,你怎麼不再睡會兒了呢?」
「今天還有採訪呢。下午我約了人,替周桐把那事解決了。」
陳絨叮囑她不要太過火,又讓她熱了冰箱里的早飯,吃完再走。寒暄了幾句,丁丁那邊先掛了電話,聽著電話里嘟嘟的餘音,陳絨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沒過幾天,丁丁就跑來和周桐報告喜訊,她已經把馬建國約出來了。周桐不相信,丁丁笑笑:「這不難,他是騙子,我就以騙制騙。我在網上聯繫他,說自己是個有錢人的老婆,感情生活不幸福,想在網上找個情人,他一聽有這樣的好事,沒有拒絕,一口就答應下來了。」
「那見面以後怎麼辦啊?憑我們三個人是治不了他的。」陳絨還是有些擔心。
「那是,我早就約好人了,老王找了幾個朋友,姓馬的一出來,他們幾個就過去。」
事情按照丁丁的部署進行著。晚上,丁丁如約來到酒吧,不一會兒,馬建國就鬼鬼祟祟地出現了。到底是騙子,走路也是躡手躡腳的,到了酒吧先四處張望一下。丁丁看過馬建國的照片,看到馬建國進來,就悄悄地做了個手勢,幾個人就把酒吧門給堵住了。馬建國還渾然不知,朝丁丁這邊走來,他不敢確定對方是不是約會的人,見了丁丁,?笑著問:「你是寂寞玫瑰?」寂寞玫瑰是丁丁的網名,丁丁點點頭,朝馬建國笑了笑,這一笑把馬建國的骨頭都笑酥了。
馬建國剛坐下,丁丁的幾個朋友就坐到了他旁邊,其中一個一揮手就給了馬建國一個耳光。馬建國被打愣了,不知所措地坐在那裡。周桐這才出現,馬建國一見周桐就明白了。玩鷹的被鷹啄了眼,只能自認倒霉了。
幾個人在馬建國身上一頓亂搜,搜出了一沓假證件,什麼軍官證、房產證……應有盡有。最可恨的是,在他包的夾層,竟然還有一張判決書和刑滿釋放的證明。馬建國竟是個慣犯,騙周桐的時候,他剛從監獄出來兩個月。
幾個人把馬建國一頓好打,又要把他送到派出所,馬建國「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跟周桐一個勁兒地哀求。周桐讓他還錢,馬建國卻說沒有,問她要多少,他可以打個借條。
丁丁一聽樂了:「騙子打的借條能有用嗎?今天就給,不給就上派出所。」
「丁丁,你說吧,讓他還多少?」一個朋友問她。
「我不要多,你給我四千塊錢做補償。」周桐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齒,就是幾十萬也解不了她心頭的恨,但左右權衡后,她還是說出了四千塊這個數字。
丁丁倒沒想到周桐會跟他要四千,她以為周桐只是把借給他的要回來也就作罷。不過,周桐是當事人,要多少肯定有她的理由,她一個局外人只能幫忙,不好多說。這四千塊對馬建國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數目,讓他出出血,對他也是個教訓。
馬建國不敢不給,打了幾個電話,好不容易湊齊了四千元。
這件事就這麼私了了,周桐的心裡比吃了蒼蠅還噁心。
自從那天無意間發現丁丁的秘密后,陳絨的耳邊經常響起丁丁的喘息聲。那喘息聲像蛇一樣,纏繞得她喘不過氣來。愛和慾望原來是如此之簡單,簡單到可以無視對方的身份。網路那頭的男人是個怎樣的男人呢?齷齪的?鄙俗的?僅僅是用手套弄著自己的生殖器,拿丁丁取樂的男人?還是如丁丁所說的那樣,幽默而浪漫,用激情充實自己空虛內心的男人呢?
陳絨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包括歐海洋。本來,陳絨決定和歐海洋一起請丁丁吃個飯,但現在,陳絨決定把此事先放一下,因為她不能確定歐海洋是否喜歡這樣的女人,喜歡她有這樣的朋友。
隔了幾天,丁丁打電話來,說有要緊的事跟陳絨說,口氣很神秘,但聽起來又挺高興,聲音都有些顫抖了。陳絨叮囑丁丁,你來學校不要緊,但別穿那些亂七八糟的衣服來,影響我的學生。丁丁不屑得很,就你這個老師還正經八百的,你的學生說不定比你還現代呢。
半個小時后,丁丁出現在陳絨的辦公室。老王給她買了輛帕薩特,平時也是不開的,只有到陳絨這裡來的時候,才作為代步的工具。丁丁改了平時的另類裝束,穿的是藍色的牛仔褲和黑色的無袖T恤,頭髮扎了起來,看起來清爽得很。
丁丁朝陳絨吐吐舌頭,坐到她對面:「陳老師,我沒丟你的臉吧。」
陳絨瞪她一眼:「怎麼了,還特意跑過來,有什麼好事啊?」
「我要和他見面了。」丁丁玩弄著手裡的鑰匙,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字字實在。
「誰啊?」陳絨問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心裡是明白的,她知道丁丁要見的是誰。
「那片微瀾的海啊,呵呵,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陳絨有點不高興,心裡頭十分的彆扭:「終於?這可不是你做事的風格,你不是說堅決不見面的嗎?怎麼現在又改變了?是不是動搖了?」
「動搖倒沒有,只是越到最後,越想見到他。我們都沒有視頻,我只聽過他的聲音,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都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這聲音背後的男人長得什麼樣,想想都刺激。」她壓低了聲音。
看著丁丁探險一般興奮的神情,陳絨只能嘆息。
「我陪你去吧,免得你上當。」
「大小姐,你當我是周桐啊?她是相親去啊,我是去見網友啊。帶著你算怎麼回事啊?難道你想玩3P啊?」
陳絨狠狠地捶了她一下,丁丁什麼話都敢說。
「你說,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我就怕會見光死。你知道,他在網上做愛的時候神勇無比,不知道現實中會不會很厲害哦?」丁丁還是口無遮攔,一副憧憬的樣子。
陳絨連推帶拉把她趕出辦公室:「丁丁,我受不了你了!你最好給我想清楚,不然,我真的和你絕交了!」丁丁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嬉皮笑臉地向陳絨揮手告別。陳絨看著丁丁開著她的小車一溜煙駛出了學校,心裡頭總覺得堵得慌。
送走丁丁,陳絨隨即就接到了歐海洋的電話。
他顯然感冒了,鼻塞得厲害,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我來看你吧,給你煮點薑湯。」陳絨關切地說。
「不用了,天太熱了。我明天出差,要三天,你自己照顧好自己。」歐海洋叮囑她。
陳絨跟歐海洋交代了N項注意事項,陳絨知道歐海洋經常出差,這些東西都是不用她瞎操心的,可是,不對他說,她又不放心,總怕他會忘了,虧待了自己。歐海洋應允著,等陳絨一口氣說完,他才嘆了口氣:「你真像我的媽媽了,小媽媽。」陳絨聽了,心裡甜滋滋的,原先被丁丁攪得亂糟糟的心情一下子好轉。
事實上,歐海洋沒有去出差,他只是請了兩天假,來到了離南京不遠的蘇州。他喜歡蘇州這個城市,小橋流水,白牆黛瓦,園林密布,走幾步就是一景。他也喜歡聽蘇州話,軟軟的,聽著人心裡也酥酥的。面對這座古樸清雅的城市,歐海洋會有一種「歸人」的鬆弛和依戀。
這一次,歐海洋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才決定和她在蘇州見面的。她,藍色魅影,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容貌、身份、年齡……她所有的身份特徵,他都一概不知。可是,他們又彼此熟悉,甚至超過身邊的朋友。他們能擁有對方的身體,深入對方的靈魂。而這一切,都是通過屏幕上的文字實現的。網上的好感比現實中的好感更容易產生,對方是一個既真實又虛幻的人,你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來想象對方的容貌、舉止,意淫的成分似乎更大於真實的情慾,這給了歐海洋更多的想象空間。
在認識陳絨后,歐海洋憑空增加了些許煩惱,就他平時的性格,他若愛一個女孩就不會在意這個女孩的過去,可是,這次的情敵卻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一看到王濤,就會想到陳絨;一看到陳絨,又會想到王濤。這不是憑空的想象,他們是自己最熟悉的人,每一個細節都能被細緻入微地描畫出來,這是真正令他痛苦的地方。
他有時希望陳絨能向自己坦白,不用說得那麼詳細,只要她告訴自己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行,可是陳絨卻一直保持著沉默。王濤也是,絕口不提此事。他們越是步調一致地保守秘密,歐海洋就越覺得不安,唯恐他們之間還有著藕斷絲連的情愫。
只有在網上,和藍色魅影,他才能敞開心扉。他開始只是把她當做一個情感的發泄口,可是漸漸地,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這個途徑。有一天,他們談到了性,一男一女,說到這個話題也是必然的。也許新鮮的東西,更能萌發人的想象,並觸動產生快感的神經吧。歐海洋第一次在網上和一個陌生女人做愛,並和她雙雙達到了高潮。
見面的事是歐海洋先提出來的,那是在一次激情過後,歐海洋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願望,他想抱抱這個女人,觸碰到她真實的身體,見到她真實的面目。這個念頭像蛇一樣緊緊纏繞著他,越纏越緊。他首先在網上提出了見面的要求,沒想到藍色魅影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他們約好在蘇州見面,歐海洋不想把約會的地點放在南京,他不喜歡偷偷摸摸地和她在賓館幽會,不想把這次約會當成一次偷情。他想和她漫步在蘇州河畔,然後水到渠成地去做他們想做的事情,把這次見面當做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情感之旅。至於見面以後再怎麼發展,倒是他沒想到的。他愛陳絨,這種愛是實實在在的,看得見結果的,沒有一絲不真實的成分在裡面。他也愛藍色魅影,但這兩種愛不能相提並論,所以,歐海洋始終把這次見面當做是一件既無來由,也無結局的事情來做。就像是一次森林探險,他在乎的只是過程。
在歐海洋為這次約會興奮不已時,丁丁也在為她的初次網友見面精心準備著。丁丁一直以為自己屬於智商比較高的女人,對於網友見面這樣的事一向嗤之以鼻。可是事情臨到自己頭上,一切不可能都變得可能了。她翻開衣櫥里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在鏡子面前比劃。鏡子里的女人千嬌百媚,兩眼含春,可丁丁還是拿不定主意穿哪件,好像每件衣服都好看,每件衣服又都不盡人意。
只是短短的兩天時間,丁丁卻收拾了足足一箱子的衣服。最後,她在床頭的抽屜里拿出一個五顏六色的小盒子,盒子里是避孕套,上次老王用剩下的。雖然他床上的功夫不怎樣,但他對於避孕這件事倒是格外在意,十分害怕私生子之類的醜聞在他身上發生。其實,即使他不在意,丁丁也是斷然不會為他生孩子的。丁丁捏著盒子看了看,嘴角撇了撇,把盒子扔到垃圾桶里。
歐海洋去蘇州的這兩天,陳絨正忙著期末考試,滿腦子的試題和答案,竟兩天沒有打電話給他。中午,陳絨改著試卷,忽然抬頭看了看日曆——7月25日,歐海洋回來的日子。陳絨估計歐海洋現在已經到了南京,就撥通了歐海洋的電話,手機嘟嘟地響著,卻一直沒人接,再打還是如此。
整個下午,陳絨一直沒有撥通歐海洋的電話,心裡也焦慮起來。
陳絨趕到歐海洋的公寓門口時,已經快九點了。她抬頭看了看五樓,客廳的燈關著,只有卧室好像還亮著燈,透過窗帘微微露出些光亮來。
歐海洋已經回來了,為什麼不給自己打個電話呢?陳絨有些不高興,在樓下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決定上去找他。
歐海洋的確在家,開門時,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衣,睡眼惺忪,好像剛剛被吵醒。看到陳絨來,他有些慌亂,把她讓進來后,自己倒不知道是該坐著還是站著,只是跟著陳絨。陳絨到哪裡,他也跟著到哪裡。
陳絨也覺察出了他的異常,這段時間以來,歐海洋的很多行為都讓陳絨感到疑惑,難道他已經知道什麼了嗎?房間里的兩個人,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
「出差順利嗎?」
「還好。」
「回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打電話給你也不接!」
「哦,太累了,想著你期末考試也挺累的,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嗯,考試完了。」
歐海洋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一時竟找不到話題。他愣愣地看著陳絨,她沒有化妝,可能是太累了,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她穿著灰色的西裝裙,端莊而嚴肅。她的眼神是落寞的,黯然地坐在那裡,等待著什麼。歐海洋的心軟了。
他走上前,抱住了她,這一抱,讓歐海洋鬆了一口氣。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從萬米高空一下子落了地,過去的72小時,像一場五彩斑斕的夢,半夢半醒中的歐海洋一直在掐著自己的胳膊,問自己,這到底是生活還是夢。如果是生活的確太假了,如果是夢也未免太真實了。
現在,他抱著陳絨,夢一下子醒來了,生活卻還是繼續的。
接下來的幾天,歐海洋和陳絨出雙入對,歐海洋上班的時候,陳絨就在歐海洋的屋子裡洗衣做飯,等他回來。晚上,歐海洋要麼帶她兜風,要麼陪她逛街。這種狀況讓歐海洋有一種錯覺,以為天下太平了,他和陳絨正順利地一步步走近婚姻的殿堂。
但中間還是出了點小意外。他們是在街上遇見丁丁的,陳絨眼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她。歐海洋也看見了。丁丁是那種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讓人看到的人,有些人就是這樣,永遠散發著特殊的氣質。陳絨追上丁丁,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丁丁轉過身來,兩個人像小孩一樣高興雀躍,歐海洋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實在有必要走過去。他放慢腳步向前走,更確切地說應該是挪。可惜,這一段距離實在太近了,當歐海洋出現在丁丁面前的時候,丁丁的臉色霎時白了。但陳絨沒有察覺到,她還沉浸在街頭巧遇的興奮中。
歐海洋朝她點點頭,丁丁抬著她可愛小巧的下巴,微笑著,歪著腦袋。這一刻,歐海洋想起了蘇州河畔的垂柳。
晚飯自然是在一起吃的,有好朋友和男朋友相伴,陳絨很是開心。歐海洋卻是如鯁在喉。他偷偷地看丁丁,她卻是談笑風生,絲毫看不出異常。歐海洋有些釋然,又有些惘然,這個世界真的如此之小嗎?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如此鎮定,是她故作輕鬆,還是她根本就抹煞了那段記憶?
趁著歐海洋去買單,陳絨悄悄地問丁丁:「你和他見面了嗎?怎麼樣?」
「不說了,還不如老王呢。看來網戀真的是見光死。」丁丁幽幽地說。
陳絨有些失望,雖然她不贊成丁丁去見網友,但既然見了,她還是希望對方是配得上丁丁的男人。
「以後不要再相信那些網上的男人了,都是假的。」
「是啊,不光是網上的男人,所有的男人都不可信。」
陳絨看了看歐海洋,所有的男人,也包括他嗎?她搖搖頭,笑了笑,沒有和丁丁爭辯。
那次三人見面后,歐海洋又去福州出了趟差。丁丁還是時不時地打個電話給陳絨,當中還讓老王又出了次血,請她們吃了頓大餐。陳絨覺得,丁丁和老王的關係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具體的她說不出來,可是,從丁丁看老王的眼神中,她看到了厭惡的成分,這在以前是沒有的。
歐海洋從福州回來,帶了一些三坊七巷裡的肉鬆和茉莉花茶給陳母,又給陳絨帶了一把福州的角梳。陳絨早聽說福州角梳的加工工藝精細,今天一看果然色澤瑩亮,光潤如鏡,梳背上還精心繪製了幾隻徜徉在松樹和牡丹花中的丹頂鶴,漂亮極了。
陳絨對這把梳子愛若珍寶,歐海洋見她喜歡,心裡也很高興。站在陳絨背後看她梳頭時,情不自禁地說:「小絨,咱們結婚吧,我天天幫你梳頭。」陳絨雖然知道他說的只是戲言,但心裡還是甜滋滋的,嘴巴上依然還是不饒他:「花言巧語,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會哄女人了啊?」
歐海洋傻傻地笑了笑,站在那裡不動。
歐海洋和陳絨打算縮短戀愛的周期,如果不發生那件事,如果陳絨不在那個時候突然出現,他們很可能很快會步入婚姻的殿堂。
那天,陳絨本來是有課的,雖然放暑假了,但是學生補課還是很正常的事情。晚自習前,數學老師跑來,和陳絨調了兩節課。說是調課其實是白要的,在學校,數學課永遠比語文課重要一些,要兩節晚自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閑下來的陳絨就這樣來到了歐海洋的家,順道還買了兩斤香蕉。歐海洋腸胃不好,吃香蕉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陳絨已經有了歐海洋家的鑰匙,她忽然想給他一個驚喜,所以放輕了腳步向他的卧室走去。
陳絨一步步地走向卧室,越走近越覺得壓抑,那是什麼聲音?熟悉的聲音,低沉的呻吟,性感的男低音叫著一個名字。
陳絨猛地推開門,門撞到牆上,發出砰砰的兩聲。
歐海洋坐在沙發上,帶著耳機,赤裸著下身,手還握在他堅挺的下體上。可能是驚嚇,也可能是已經結束,他竟然射了。一股刺鼻的男人的味道在屋裡隱隱飄蕩。
陳絨驚訝地看著歐海洋的醜態,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連聲說著「對不起」就慌亂地退出來。但只是幾秒鐘,她就回過神來,止住倒退的腳步,獃獃地立在門口,一字一頓地問到:「歐海洋,你在幹什麼?」
歐海洋顯然也吃驚不小,他不顧對方在耳機里發出嬌弱的呻吟,扯下耳機,慌慌張張地站起來,一手忙著提褲子,一手去拉陳絨。
陳絨只是感到厭惡,不願他的手再碰到自己一下。她拎起手裡的香蕉狠狠地朝歐海洋的下身砸去,他彎下腰去,嗚咽了一下,直不起身來。
陳絨奪門而出,任憑眼淚在臉上流淌。
陳絨覺得自己睡了很久,身體輕飄飄地在空中游弋,一直在飄,看不見盡頭。腳下一條筆直的大壩,四周沒有風景,只有路。
陳絨看到他們,丁丁、王濤、爸爸媽媽,他們在她身邊飄過,任憑她怎樣叫喊,都沒有人理她。
後來,歐海洋出現了,他和陳絨坐在廟宇的屋頂上看日出,黃色的太陽,天空卻是火一般的顏色,她想那就是新疆,她和歐海洋一直想去的地方。陳絨回過頭來和歐海洋說話,他的臉卻模糊起來,然後整個身子也模糊起來,隱在暗色里,再也看不見了。
陳絨驚醒,一身的冷汗。
宿舍里只有陳絨一個人,枕邊的手機正響個不停。
手機上已經有很多未接電話,有歐海洋的,有學校的,有家裡的。
昨天的那一幕在陳絨腦海里若隱若現,越想忘記,它越是清晰。當陳絨索性想好好理一番頭緒時,它又模糊起來,只剩下一些蛛絲馬跡。陳絨就這樣折磨著自己,心裡像堵著一團棉絮,渾身卻像散了架一樣虛弱。
她想知道歐海洋的秘密,又不屑知道。對方是誰,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歐海洋。
她安慰自己,不就是網上做愛么?沒有實質性的內容啊,就像手淫一樣,只是一種生理上的需要而已。
可是,這個理由也很快被自己推翻。這不是手淫,歐海洋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面對的不是黃色雜誌、黃色圖片里的性感女郎,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的肉體沒有實質性的接觸,可精神上的背叛已經昭然若揭。就像歐海洋說的那樣,男人並不在乎自己的老婆是不是處女,更多的是側重情感方面的因素。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她在乎的不是他和誰做愛,她在乎的是他的心裡想著誰。
這樣一來,陳絨覺得自己愈發地不能原諒歐海洋了,最起碼不能這麼輕易地原諒他。
她撥通了丁丁的電話,如泣如訴地把整個事情的經過和丁丁說了一遍。丁丁聽得冷汗直冒,在電話那端懊惱萬分。如果昨天晚上她不是突然心血來潮,歐海洋也不會又一次被拉下水。
和陳絨他們在街頭偶遇的一剎那間,丁丁覺得有些眩暈,「三角戀」這種奇怪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她和陳絨身上呢?依著丁丁的性格,只要自己喜歡的,不管怎樣她都會搶過來。可是,這次卻不同,對方是陳絨,她最好的朋友。丁丁深知歐海洋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丁丁把歐海洋據為己有,她百分之百會失去陳絨。
不需要任何的權衡,丁丁毅然決然選擇了友誼。男人到處都有,好朋友卻難求。十年的友誼比起幾個月的網戀來,當然重要很多。
晚上,歐海洋卻打電話過來。丁丁猶豫著要不要接,但《卡門》的手機鈴聲每一個音符都敲擊著丁丁的心房。50秒后,鈴聲戛然而止,丁丁嘆了口氣,胸中鬱積著太多的不痛快,一個深呼吸也不能緩解。丁丁怕電話又響起,她想關機,又下不了這個決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手機調成了振動。
看著桌上安靜躺著的手機,丁丁的思緒已經飛到了一個多月前的蘇州。
過了幾天,丁丁在報社門前遇到了歐海洋。丁丁有些詫異,但轉而一想,歐海洋要想打聽她的情況實在是太容易了,陳絨肯定會一股腦兒地告訴他。
兩人就近找了間餐廳坐下,歐海洋叫了兩份簡餐,丁丁卻沒有一點胃口。她看著對面的歐海洋品嘗美味似地吃著並不誘人的快餐,心裡竟是暖暖的。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丁丁用勺子攪著牛腩湯,幽幽地說。
「我知道,我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你和陳絨竟然是……」
「嗯,我了解,我也不想。」
「以後真的不能再見面了嗎?」歐海洋有些惆悵,覺得憑空失去了什麼一樣。
「是啊,要是再見面,我會瞧不起自己的,連好朋友的男人也搶,天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光了。而且,我也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女人,小絨更配你一點!」丁丁聳聳肩膀,故作輕鬆地笑笑。
歐海洋看著丁丁,她美麗的臉龐幾天不見,好像多了幾分憔悴。歐海洋覺著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丁丁應該是個堅強的女人。若是按陳絨的說法,她是把感情當狗屎的女人,自己和她充其量只能算是網戀,連狗屎都算不上,哪來什麼「為伊消得人憔悴」呢。
歐海洋原以為這樣想自己會好受一點,誰知一旦確定了丁丁的薄情寡義,他反而更加鬱悶起來。
吃完飯,兩個人走出了餐廳,丁丁向南走,歐海洋向北走,這段感情似乎就此宣告結束。
和歐海洋分手后,丁丁打電話給老王,老王正在開會,壓低聲音接了丁丁的電話。
丁丁提出讓老王帶她去香港玩,老王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購物的瘋狂快感好歹刺激了一下丁丁,讓她一直為歐海洋鬱鬱寡歡的情緒高昂了一些。訂了機票,她又去超市買了個帶拉杆的行李箱。這個箱子是用來裝衣服和鞋子的,只有購物才能消除她的焦慮。
去香港的頭一天晚上,丁丁打開了電腦。QQ自動上線,歐海洋的頭像是藍色的,他竟然在線。
半個多小時候后,歐海洋沒有守住承諾,給丁丁發過來一張鬱悶的臉。看著屏幕上閃動的臉,丁丁半晌沒回過神來。她只有兩個選擇,回復或者拒絕。丁丁覺得還是把歐海洋拉入黑名單比較好,這樣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
可是,就連把他拉入黑名單這個舉動,丁丁也猶豫不決。好像那輕輕的一點擊,真能把一個人、一段情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一樣。
丁丁嘆了一口氣,點擊了一張哭泣的臉,一顆破碎的心發送出去。歐海洋在那頭看到了,用滑鼠輕輕撫摸著,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原來一見面就能滔滔不絕、神侃胡侃的兩個人,現在都對著電腦屏幕發獃。手指放在鍵盤上,卻打不出一個字。
「今天是農曆十四了,月亮真大。」歐海洋用近乎俗套的話題做了開場白。
「是嗎?」
「是的,你可以站到窗邊,仔細地瞧瞧。」
「好!」
丁丁真的走到陽台上,拉開窗帘。抬頭仰望,夜空中果真懸挂著一輪明月。與此同時,歐海洋也抬起頭,看著窗外。月光灑進屋內,分外皎潔。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我們是不是也應該來一點酒。」丁丁回到電腦前,給歐海洋一個浪漫的建議。
「不喝酒,酒會讓思念瘋長的。」
「這句話應該對小絨說。」
歐海洋沒有回答,他點燃一支煙。
丁丁繼續給他一些打擊,歐海洋索性不再理他,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說多了就顯出虛偽和矯情來。
後來,事情卻突然發生了轉折,丁丁越來越受不了歐海洋的沉默和自己心頭無止境的渴望。她想了半天,鼓足了勇氣,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字:「做愛吧,最後一次!」
丁丁沒想到自己的一時興起,竟給陳絨帶來這麼大的傷害,現在她連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陳絨說著說著,突然靈光一閃,一個近乎可怕的想法在她腦海里出現。丁丁,她最好的朋友;歐海洋,她的愛人,他們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她有些懷疑事件的偶然性。這不是小說,她不相信這世上有這麼巧的事情。可是,她又不得不想,不得不懷疑。歐海洋去蘇州出差,丁丁去蘇州見網友,原本覺得這是個巧合,可是現在想來,卻覺得這是一個精心安排的陰謀。她把記憶里的疑點一點點地串聯起來,越想越覺得不寒而慄。
丁丁,你和歐海洋到底有什麼關係?陳絨差點脫口而出。
陳絨知道,即便對方是丁丁,自己也能原諒她。但她還是不能原諒歐海洋,這就是愛情和其他情感之間的區別。
等陳絨掛了電話,丁丁猶豫了片刻,還是撥通了歐海洋的電話。
「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丁丁現在也提不出任何好的建議,她只想減少整個事件對陳絨的傷害,陳絨不能再知道得更多,知道得越多傷害將越大。
丁丁覺得自己有必要彌補一下,最好是能澄清一下她和歐海洋的關係,免得陳絨起疑心。
就在這個時候,丁丁的同事給丁丁介紹了一個男朋友。
平時,碰到這種事情,丁丁會一口回絕的,一是老王的存在,二是自己也沒這個需求。但是現在她卻一口答應了,希望能藉此忘掉歐海洋,擺脫這段惱人的感情。
丁丁特意叫上陳絨,陳絨本不想去,但是經不住丁丁的一再懇求,她還是答應了。
對方約在一家義大利餐廳見面,丁丁沒有任何異議,相親不是她的最終目的,也就無所謂什麼情調和氣氛了。
但是,義大利餐廳的情調卻十分好。它設在一個小小的花園裡,推門進去就聞到烤麵包的香味,桌椅的顏色都偏土黃色,外面一圈是一個小小的禮品店,像一個小小的童話世界。廚師是個義大利人,一臉的大鬍子,站在餐廳中間的燒烤台前,邊聽爵士樂邊燒烤。服務生也清一色的帥哥美女,讓人耳目一新。
丁丁和陳絨的心情不知不覺已經陰轉多雲,就算對方是個青蛙,能選這樣一個漂亮的餐廳做相親地點,說明他也是個有品味的人。更何況對方還是個有碩士學歷、高薪酬工作和182厘米身高的男人呢。
丁丁先前已經見過這男人的照片,不算很帥,但也不是對不起觀眾的那種。可是,在餐廳找了一圈,她們還沒見著照片中的男士。
丁丁撥通了對方的手機,在餐廳玻璃窗前,立刻有手機鈴聲響起。她們一齊看過去,丁丁險些笑出聲來。
那照片上的男人,彷彿是剛被打足了氣,原先只有140斤,現在卻可能足足有200斤。他也看到了丁丁,站起來迎她們。同事倒是挺能避重就輕,只說他有182厘米高,卻沒說明他的噸位。
丁丁看了看陳絨,陳絨從背後拉拉她的衣角,來了就不好再走,兩人只能硬著頭皮坐下。
胖子的名字倒比較輕盈,叫魯飛,北京人,自我介紹還是幹部子弟。丁丁卻再沒心思聽他胡侃,兩隻眼睛盯著他肥碩的臉和臉上碩大的毛孔。可能是由於太胖的緣故,那毛孔里滿是粉刺和油泥,讓丁丁有種一擠為快的衝動。
陳絨也料定丁丁雖為相親,實則是在受煎熬。即便是丁丁願意,這200斤的魯飛萬一真的和90斤的丁丁躺在一起,陳絨還是頗為丁丁的生命安全擔心。
魯飛要了滿滿一桌子的甜品、比薩和通心粉,他的胃口很好,那些小小的蛋糕,入口即化,看得丁丁和陳絨目瞪口呆,面對一桌子精美的食物沒有一絲食慾。
等到桌上一片狼藉之後,魯飛開始打著飽嗝和丁丁交流。
「兩位小姐怎麼不吃啊?這家餐廳的東西非常正點的,以後有機會我會經常帶你們來吃。」
「你的胃口真好,怪不得身體也這麼好。」
「哈哈,不行了,我現在正在減肥呢,太胖了,太胖了!」
陳絨和丁丁面面相覷,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丁丁在桌下踢踢陳絨,她向陳絨的手錶努努嘴。陳絨明白丁丁是坐不住了,她點點頭,準備找個借口開溜。
「哎呀,丁丁,你忘了啊,你晚上還有個採訪任務呢!」陳絨忽然喊起來,把魯飛嚇了一跳。
「是啊是啊,很重要的,差點忘了。」丁丁立馬回應,並用一種近乎企求的目光看著胖子。
「這樣啊,那我們走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啊?」魯飛頗為失望。
「不用,報社有採訪車。」丁丁已經起身整理提包。陳絨也跟著站起來,接著兩人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逃出餐廳。
丁丁對自己的第一次相親頗為失望,倒不是自己以貌取人,可是,她天生不喜歡肥胖的男人,所以也算不上對錯了。魯飛後來也打來幾個電話,熱臉貼了幾次冷屁股后,他也放棄了追求。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在丁丁這棵草上浪費時間和感情呢。
丁丁也徹底死心,不再抱著用相親來消除自己對歐海洋的思念的幻想。但她還是想著歐海洋,和魯飛相親的時候,和老王做愛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歐海洋的身影。
一個星期後,丁丁來見陳絨。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離開,離開這個城市,離開她不愛的和她愛的男人,離開她灰暗的生活。
雖然丁丁開始是無心傷害,可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無心也變成了有心。面對最好的朋友,丁丁覺得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丁丁開始處理臨走前的事宜。她向報社遞交了辭職信,放棄這樣一份工作,丁丁絲毫沒有可惜的意思。她也向老王提出了分手,分手這個詞可能不合適,她最終決定用離開這個詞。
老王有些吃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和丁丁已經認識一年了,新鮮和刺激的感覺卻絲毫未減。他開始挽留她,又給了她一些十分誘人的條件。老王以為丁丁會動搖,可是這一次,丁丁卻斷然地堅決起來。丁丁把帕薩特的鑰匙和房子的鑰匙還給了老王,這是老王沒有想到的。他原本以為丁丁是貪圖這些東西才和他在一起的,現在,老王卻糊塗了。丁丁什麼也沒要,她到底想要什麼?原本對丁丁還有些猜疑的老王一下子感動起來,覺得自己和丁丁的關係又上升了一層。
丁丁最後告訴陳絨這個決定的時候,陳絨愣了愣,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丁丁近在咫尺,她卻覺得遠在天涯。陳絨認識丁丁十年了,可她此時竟覺得面前的這個丁丁如此地陌生。
有幾秒鐘,陳絨很想在丁丁那裡得到事情的答案,但她還是張不開口。
過了好久,陳絨突然打破沉默,對丁丁說:「丁丁,我們一起走吧,去西藏,或者新疆。」
丁丁有些吃驚,她堅決地搖搖頭:「你知道,男人有時候犯這種錯誤也並非不可原諒的,他或許只是生理上的暫時需要罷了,與情感無關。」
「我能說服我自己原諒他,可是我做不到不去想,想了我就有恨。可能時間和距離可以減少恨,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給他一點時間,給我自己一點時間,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丁丁無話可說,她原本以為只要她走了,歐海洋和陳絨就會重歸於好,現在看來這個想法真是幼稚。陳絨並不在乎和歐海洋做愛的女人是誰,她只在乎歐海洋。
丁丁內疚極了,她對自己的放縱厭惡到了極點。她想拉一拉陳絨的手,像在大學里一樣,一遇上什麼不開心的事,她們就手拉著手爬上頂樓的露台。但現在,她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去碰陳絨。她這樣猶豫著,陳絨卻伸出了手,緊緊地握住丁丁遲疑不決的手。手心的溫暖一下子喚回了她們對彼此的信任和依賴,丁丁的眼淚悄然而下。
沒有人會了解女人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更不會知道女人流淚的原因是傷心還是快樂或者是其他。月光也是有靈氣的東西,它在這樣的夜晚將陳絨的心情照亮。陳絨和丁丁縮在沙發的角落裡,回憶著大學里曾經整夜暢談人生理想直到天亮的憨態,心裡充滿溫暖。兩人的神思開始恍惚,看上去就像處在一種虛幻的迷離中。
「小絨,你知道嗎?網上有一種流行的說法,說男人像洋蔥,在層層剝開他的同時,會讓人不斷地流眼淚,等剝到了最後才知道,原來洋蔥是沒有心的。其實洋蔥不要剝開,不要切開,最好的方法是直接扔下鍋里去煮,慢慢地把那洋蔥味熬出來就行。這樣,女人自己不用再掉眼淚,也有一鍋好湯喝。」
「是啊,反正只要是洋蔥,都是沒心的。幹嗎費心、傷神、流眼淚,硬要去看看它到底有沒有心呢!」
「好,那就讓洋蔥和眼淚一起滾蛋吧,我們要去西藏,我們要缺氧。」丁丁興奮得大叫。
到飛機場那天,老王親自開車送他們。丁丁坐在副駕駛座上,和老王有說有笑。老王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丁丁就替他理了理,竟發現好幾根白頭髮。丁丁對老王說:「老王,你都有白頭髮了,以後要好好保重身體。」老王點點頭。陳絨從後視鏡看老王,他的眼睛已經濕潤,這可能是老王認識丁丁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動真情。
在這之前,丁丁去見了歐海洋,這是他們第三次單獨在一起。正午的陽光透過波西米亞風格的窗帘,斑駁地照在身上,咖啡屋裡空調開得很足,讓人覺不出一點夏天的煩躁來,待久了,就忘記了外界還是盛夏酷暑。
歐海洋憔悴了很多,鬍子好幾天沒颳了,滿臉的青碴。他一坐下就開始抽煙,一支接著一支,成熟而性感。丁丁發現自己永遠無法忽視他,她感到慚愧,對於漂亮的男人,她總是抑制不住地去喜歡,去關注。
「決定要走了嗎?」他注視著她的眼睛。
「嗯,決定了。所有的事情都解決好了。」
「這就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個煙圈。
「小絨怎麼樣,情緒好點了嗎?」他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里,眼圈紅紅地問。
丁丁感覺心擰成了一團,她點點頭,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她想起在蘇州的那個晚上,他們跳舞,樂手在一旁抱著吉他,輕輕地彈唱。他們一直跳舞,隨著音樂搖擺,互相注視著。那時他的眼睛沒有絲毫的猶疑,很純凈。而現在,他的眼睛里除了布滿的血絲外就只剩下痛苦了。
蘇州的那個夜晚,歐海洋的身體像魔石一樣散發著男性的魅力,在藍色的月光下不動聲色地誘惑著她。她用一根手指觸摸他的胸膛,又觸電般地迅速逃離。然而,他卻拉住了她的手,一步步把她拉向墮落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