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喬娜說:「微微,咱們共事這麼多年,我知道你怎麼回事。看見你,就像看見我自己十年前。在我是你這個歲數的時候,也很怕男人騙我,圖我什麼,但到了我現在這個年齡,我就不怕了。我告訴你我怕什麼吧,我怕自己沒什麼給男人圖的!」
「我愛你」、「你是我的最愛」、「答應我好嗎」、「嫁給我好嗎」、「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男人」……
每天,唐微微都會收到無數來自「伍迪·愛倫」的求愛簡訊,那種感覺,說實話,挺好的。而且,「伍迪·愛倫」還會時不時在唐微微加班的時候,親臨加班現場——找一個地方一坐,一邊很安靜地聽MP3,一邊看書,看的書也都是挺有品位的,什麼《古羅馬風化史》之類。
而且,最絕的是,「伍迪·愛倫」找唐微微的時候從來不提前打招呼,有幾次,恰巧碰上楊年華,狹路相逢勇者勝。他就坐在那兒,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他——至少從外形上比楊年華拿得出手多了。他有這個自信。男人與男人之間,有的時候,比的就是這麼直接。跟女人和女人一樣,年輕漂亮的女人,往往並不把上了年紀的女人當盤菜,就跟麗莎似的,她跟那些家有賢妻的老男人交往,並不覺得虧欠了他們的老婆什麼。誰讓你老了?我就是比你年輕啊,比你好看啊,皮膚比你光滑啊,曲線比你美妙啊,怎麼樣?!你老了,黃臉婆了,鬆弛了,謝了,就應該有自知之明。我不搶你老公,不拆散你家庭,已經是我仁義了!善良了!你該對我感恩戴德了!!
有一次,有一個女人到辦公室堵住麗莎,破口大罵。麗莎不動聲色,直接打電話把那女人的老公叫來——當著那男人的面,對人家老婆說:「你老公已經很不錯了,你這樣的潑婦,換了別的男人早不要你了。你應該感謝生活,感謝命運,尤其要感謝我,隨便換個別的女人,哪還有你什麼事兒?也就是我,厚道。」
說完,裊裊娜娜,亭亭玉立。倒把那男人跟老婆搞得灰頭土臉,面無人色。所以,後來唐微微總結,如果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如何如何了,要麼忍著,要麼離掉,千萬別去找人家那女的,絕對自取其辱。
楊年華很識趣,只要「伍迪·愛倫」在,就會主動跟唐微微說:「你有客人啊,那我先走了。」走了,很平靜。之後,該來還是來,該打電話接著打電話。反正絕對不會短兵相接,血濺沙場。
有一回,楊年華事先打的電話,問能不能一起吃個飯,唐微微答應了。但楊年華來的時候,她手頭有點活兒沒完,就讓楊年華上來等等。就這麼寸,楊年華停好車,上了樓,「伍迪·愛倫」剛巧也來了——楊年華一看,轉頭就走。唐微微不好意思,趕緊追出來,還沒等唐微微張口,楊年華就先說了:「不用解釋。你單身,有選擇的權利!」
唐微微本來有點小內疚,但楊年華這麼一說,她就不內疚了——「難道你楊年華就一棵樹上弔死了?你那徵婚資料不是也天天在網上掛著呢嗎?」
楊年華咧咧嘴,伸出手在唐微微肩上拍了拍,故意換上莊嚴的表情並配合相應的語氣:「你要是希望我去跟你那哥們兒決鬥,我這就過去!毫不猶豫。」
唐微微接不上茬了。楊年華上了電梯。電梯門徐徐關上。楊年華給唐微微留下一張高深莫測的笑臉。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就是楊年華。他從來不給唐微微任何壓力,他給她的,永遠是她所需要的。當然,王洋很鄙夷這種男人,他說:「那是因為他沒有自己的事兒。他那樣一個老男人,三十九歲,開一破君威,他憑什麼給你壓力啊?他要是給你壓力,你不是早請他滾蛋了嗎?」
還真是!馮東海就是「前車」。王洋曾經動過念頭,要去找找馮東海,親自指導一下這個計算機專業的「榆木疙瘩」——「唐微微很容易搞定的,你花點時間,跟她慢工出細活,日久生情,慢慢熬出來的湯才濃,娶個老婆,哪能跟泡方面便似的?就是速食麵也是煮的比泡的好吃吧?」
現在,王洋跟唐微微時不時能碰到,兩家公司是重要生意夥伴嘛,再說,唐微微好歹也在設計師這個圈子博了點江湖虛名。什麼地產論壇啦,城市峰會啦,新樓開盤啦,唐微微也都能混個叨陪末座。
唐微微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比過去更會打扮了——這得益於馮都。馮都常常會在唐微微加班加到面無人色的時候,給她送來一盒面膜。如果要去見客戶,或者開重要會議,馮都甚至會親自替唐微微打電話預約髮型師。馮都告訴她一個重要原則:你工作好能力強是起碼的,但你不能因為工作好能力強,就不修邊幅。你看希拉里同志,人家能力一點都不差,但人家也注重著裝打扮不是?
所有人都感覺到唐微微漂亮了——包括王洋在內。
「微微,談戀愛了吧?」周正大著嗓門,當著一群人的面問。這是亞洲財富論壇,來的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唐微微臉紅了:「聽誰說的?」
「還用聽誰說?說是一小夥子,挺帥的,整天上辦公室找你。有這事兒沒有?」
王洋就在邊上,端著杯香檳。唐微微想王洋肯定聽到了——奇怪的是,她心裡感覺不僅不尷尬,反而挺痛快的——唐微微笑容燦爛得如日出東海。
「幹什麼的?怎麼認識的?」周正仗著跟唐微微熟,問起來沒完沒了。第二天在酒店吃早餐,自助。王洋端著盤子,很自然地坐在唐微微邊上,然後,一邊往麵包上抹著黃油一邊很自然地問唐微微:「昨天招待酒會上周正說的那個老上你辦公室找你的小夥子是不是叫劉軍?」
唐微微有點得意:「你怎麼知道?」
王洋嘴角動了動,似笑非笑:「如果是他,不靠譜。」
唐微微猜到了:「你家『瓷娃娃』跟你說的?」
王洋:「別管誰說的……」
唐微微:「她憑什麼說我的事?」
王洋:「她沒說你的事。」
唐微微:「那你怎麼知道?」
王洋:「她跟我說,那個劉軍,一心想當中國的『伍迪·愛倫』……」
唐微微介面:「那怎麼啦?人家憑什麼就不能有夢想?有夢想又不可恥!」
王洋鼻子里哼了一聲:「有夢想是不可恥,但誰有錢就追誰,還是挺可恥的。」
唐微微強詞奪理:「你不是說嫌貧愛富不算缺點嗎?」
王洋以柔克剛:「嫌貧愛富不算缺點,但,吃軟飯就算缺點。」
唐微微「嘿嘿」冷笑:「那傍大款呢?傍大款算本事?!」
繞一圈,又繞到這兒了!王洋一口麵包噎在嗓子眼裡,連喝了兩口水,才能說話:「梅雨沒有傍我……」
唐微微勝券在握:「對,她是愛你。行了吧?怎麼她跟你就算愛,『伍迪·愛倫』跟我就算吃軟飯呢?」
王洋深嘆一口氣,看看唐微微,唐微微竟然像一隻好勝的小母雞。他真是不忍心告訴她真相,但想來想去,還是說了:「他並不是只和你一個。」
唐微微嘴硬:「他單身,我也單身,又沒有山盟海誓,他當然有選擇的權利……」
「他是和喬娜。」
喬娜?!喬娜今年應該四十二歲了吧?她比「伍迪·愛倫」整整大了八歲哪。
唐微微花容失色:「你胡說!不可能!你怎麼知道?誰說的?」
當然是梅雨說的,用腳後跟想都能想明白。
「劉軍曾經問過梅雨——我們公司或者跟我們公司有業務往來的,有沒有那種高薪女主管,單身的。梅雨就開玩笑說,有啊,喬娜,是我們的生意夥伴,高級客戶經理,就是年歲大一點……他就纏著讓梅雨介紹,說只要認識就好,成不成無所謂。梅雨沒管,他們不知道怎麼認識的,反正梅雨上禮拜在街上撞到他們,挺親密的……後來,他可能是怕梅雨亂說,就給梅雨打電話,囑咐她……」王洋不動聲色,娓娓道來,說話的時候,低著頭,看著盤子。
唐微微有的時候比較二百五。直接從早餐廳就奔回房間收拾行李了——王洋一再勸她冷靜,別衝動。
「你從哪兒看出我不冷靜、衝動了?」
「你如果冷靜、不衝動,怎麼會改簽機票?」
「我樂意。」
唐微微邊說邊從衛生間把化妝品什麼的全扔到化妝包里,又轉身拉開衣櫃,怒氣沖沖地把衣服拽下來,亂七八糟地塞進旅行箱……
王洋忽然伸出一雙手臂,死死地扣在唐微微的胳膊上——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唐微微「戛然而止」,定格。
抓牢的手,總要放開。唐微微到底還是改簽了機票——「我不愛那個王八蛋,我改簽機票不是為了找他算賬,我不能看著喬娜掉到坑裡。」這是唐微微給出的理由。
王洋習慣性冷笑——「愚蠢!你腦子進水了?!喬娜,長了毛比猴還精的女人,能掉到坑裡?!」
王洋說得對!唐微微後來非常後悔自己沒有聽從王洋的勸告——她真是傻透了。她後來把自己關在衛生間,對著鏡子,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
唐微微拉著旅行箱,風馳電掣般連家都沒回就趕回公司,推門就進了喬娜辦公室,喬娜正滿臉幸福地打一個電話——唐微微猜測,這個電話肯定是跟「伍迪·愛倫」。
唐微微是懂得職場規矩的,按照規矩,她應該先跟喬娜打個電話,然後再上她辦公室找她,如果事情急,也可以直接去找,但遇到現在這種情況,趕上人家那邊打電話,至少應該先退出。但唐微微今天就不打算規矩了。倒是喬娜很給唐微微面子,她提前結束了電話,對電話那頭說:「我現在有事兒,一會兒打給你。」語氣溫軟甜蜜,戀愛中的女人。
喬娜儘管已經四十二歲了,但,保養得很好,算得上是中年美婦。
唐微微一臉的風塵僕僕,喬娜看一眼日曆,說:「咦,你今天就回來啦?」
唐微微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跟劉軍好了,有這事兒嗎?」
喬娜臉不變色心不跳:「有這事兒啊。」
王洋說得對。這種事,你以為是火坑,人家認為是幸福的港灣!己之砒霜,彼之蜜糖。你馬不停蹄地趕來是為了阻止,你覺得你很高尚,很無私,人家認為你是妒忌,是不甘心,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你覺得他是真愛你嗎?」話一出口,唐微微就後悔了。人家倆愛不愛,跟你有什麼關係?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婆」了?!不僅「八婆」,而且弱智,這種愚蠢透頂的問題也問得出來!
女人有了男人以後,可能都會勇氣倍增吧。喬娜從容淡定地一笑,說:「你跟他的事兒我都知道。他都跟我說了,我不介意。你也別介意……」
唐微微目瞪口呆:「他,跟你說什麼了?我可沒有,我不是!我有男朋友,真的……」唐微微語無倫次,她心裡狠狠地罵自己是弱智、腦子進水、白痴,後悔沒有聽王洋的,人家倆現在是什麼關係,馬上就要結婚了!未婚夫未婚妻,你唐微微算外人!
喬娜看唐微微這副窘樣,倒是不忍心折磨她——大家畢竟是一個公司的,雖然沒有情同姐妹,但也畢竟多次共同作戰並肩禦敵於千里之外,現在何必為一個男人搞得如此這般?不值得。喬娜大大方方,拉唐微微坐下,說:「看你這樣,多小家子氣!我知道他最先是你媽介紹給你的,後來常來辦公室找你,你老晾著人家,一來二去,就讓我撿了個便宜。現在後悔了吧?」
「他沒工作。」
「我知道。」
「他比你小。」
「我給他看我身份證了。」
唐微微徹底沒話了——她能說什麼?能說他是圖你養他嗎?這句難聽的話,是喬娜自己說出來的。喬娜說:「微微,咱們共事這麼多年,我知道你怎麼回事。看見你,就像看見我自己十年前。在我是你這個歲數的時候,也很怕男人騙我,圖我們什麼,但到了我現在這個年齡,我就不怕了。我告訴你我怕什麼吧,我怕自己沒什麼給男人圖的!」
職場女強人,鐵骨錚錚,即便明知道身邊的男人不可能陪伴終生,但依然如故——怕什麼呢?有什麼可怕的?咱又不是沒有單身過,大不了,再單身唄!
喬娜說得很直接:「如果他能陪我一年,那我就享受了一年;如果他能陪我兩年,我就享受了兩年;如果陪我五年以上,我就賺了。我已經四十二歲了,再過八年我就五十了。如果他能讓我有一個孩子,他走就走了,我跟孩子過就好。這世界上,誰能陪誰一輩子呢?我前夫比我大五歲,我嫁他的時候我二十四歲,他二十九歲,七年以後,他出軌,理由是審美疲勞。所以,既然找什麼樣的男人都不一定能跟你過一輩子,那就找一個讓自己舒服的,以後分開也就沒什麼遺憾。就像我老公,享受完我的青春拍拍屁股走人,他賺了。再說,人生是分階段的,我到五十歲的時候,難道還會需要男人嗎?我要兒子就夠了。」
喬娜跟唐微微也算裸裎相見了:「我這個歲數再想碰到合適的男人很難了。你這樣的『白骨精』都還沒著落呢,我一四十的離婚女人,想找什麼樣的啊?跟你說實話吧,前一陣,我前夫還真來找我,想跟我復婚。我不是沒試過,試了,不行。主要是我受不了——憑什麼啊?您錢包空了身子虛了一身毛病還兼一事無成。吃完飯,筷子一撂就坐沙發上看電視還特理直氣壯——我心裡那個火啊,噌噌噌地往上躥。他賴著不走,說你反正也沒男人。我氣得當天就給劉軍打了電話……你不介意吧?」
唐微微儘管知道不該問,但還是問了——「你怎麼有他的電話?」
喬娜一笑,點起根煙:「我忘記了。」
其實,她記得。她盯上「伍迪·愛倫」不是一天兩天了。她也琢磨過,對「伍迪·愛倫」下手是否合適。但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只要她想要的,就沒什麼合適不合適。朋友能做一輩子嗎?當然,儘管男人也不能陪你一輩子,但對於喬娜來說,男人是排在朋友之前的,尤其是排在唐微微這類朋友之前的。唐微微不過是她辦公室同事而已。再說,據她觀察,唐微微跟「伍迪·愛倫」還什麼都沒沒有呢。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只要起了心,機會遍地都是。
喬娜的辦法很簡單,而事實上,這種事情,越是簡單的辦法越奏效。跟笑話一樣,太冷的笑話,太有文化太有內涵的幽默,有的時候反而不如熱熱鬧鬧的「二人轉」。這就是為什麼小瀋陽、趙本山比錢鍾書、喬伊斯更有「票房」的原因。不能說錢鍾書、喬伊斯不風趣不幽默,但,不如小瀋陽、趙本山直白。
男女之間的事情也是如此——您這兒還「此曲有意無人傳」,人家那邊早就「隔座送鉤春酒暖」了。喬娜的「隔座送鉤」是當著唐微微的面兒的。有一次,趁著「伍迪·愛倫」來找唐微微,喬娜找了個由頭張羅著請大家吃飯。唐微微哪有那個心眼兒啊,既然喬娜請客,吃就吃唄。反正下班高峰,哪兒都堵車,有人請飯再好不過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喬娜提出周末到她家燒烤——她新裝修的別墅。唐微微一向是路盲,不辨東南西北,一個勁兒地問路,喬娜就裝作不耐煩地說:「我把地址發你們手機上。」說完,很自然地問了各位電話,其中包括「伍迪·愛倫」的,然後很自然地發過去地址。
就是這樣,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周末,除了「伍迪·愛倫」,沒有人去喬娜家——她沒有再邀請,大家也就沒當回事。更何況,本來工作就忙,好容易有個周末,誰願意跑那麼老遠?喬娜沒有再力邀,眾人也就不提了。
所以,那個周末,只有「伍迪·愛倫」一人去了喬娜的別墅。他和唐微微本來也不是戀人,所以也沒必要每個周末都在一起,即便不在一起,也不需要事先請假或打招呼。更何況,那段時間,唐微微忙得上天入地,腳後跟打後腦勺。她的工作性質如此——用靳小令的話說,唐微微的工作性質跟愛情很像,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去,反正來的時候轟轟烈烈,去的時候悄無聲息。唐微微的工作就是這樣,接到活兒了,加班加點,馮都又捨不得進人,也是,萬一項目完了,進一堆人,都養著嗎?
****,久旱甘霖——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喬娜問「伍迪·愛倫」:「打算跟唐微微怎麼說?」
「伍迪·愛倫」說:「我跟她沒什麼。」
喬娜說:「我知道你和她沒什麼。她喜歡王洋,錦繡地產的CEO。」
「伍迪·愛倫」嗤之以鼻:「她也不照照鏡子。」
喬娜說:「你可別問她去,她以為誰都不知道呢。」
「伍迪·愛倫」:「我早看出來了。」
呵呵,「天地合」之後,一般女人都無法免俗,即便是喬娜這般久經沙場閱人無數的女戰士。她可以不再像懷春少女那樣糾纏著男人,問「你愛我嗎」,也可以不必像半老徐娘那樣悲悲切切,要良人給自己一個承諾。她很簡單,倆人既然已經如此這般,該發生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那麼接下來要討論的就是「怎麼辦」或者「何去何從」的問題——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演繹一出「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還是「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喬娜一向打開天窗說亮話,她跟劉軍攤牌——兩個選擇,A.他依然可以追求唐微微,今天的事情,只當沒發生過;B.跟唐微微說明白,從此跟她在一起。
「伍迪·愛倫」沒有立刻給出選擇——他半真半假地問:「沒有其它選項了嗎?」
喬娜打開錢包,從裡面抽出身份證,遞到「伍迪·愛倫」手裡:「看仔細了,我比你大多少。」
「伍迪·愛倫」接過來,還真是非常認真地看了看,之後還給喬娜。那天倆人沒有就未來作更深入的探討——他們說隨緣吧。而所謂的隨緣,其實就是「順其自然」——只要喬娜有空,就會給「伍迪·愛倫」發簡訊,簡訊內容很簡單,就一個「?」。
「伍迪·愛倫」接到的問號多了,去喬娜家就勤了——反正唐微微那陣總出差,飛來飛去,「伍迪·愛倫」時不時還是會給她發個「想你了」、「小心點」、「早點睡」這樣的簡訊,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唐微微,他那時已經跟了喬娜,而且他還提出追加一個選項——C.結婚。
他跟喬娜說,如果不能結婚,他就不如繼續做唐微微的「休閑工具」,也許有一天,唐微微就動心了;如果能結婚,他就跟唐微微快刀斬亂麻。他要的是婚姻成家穩定的可以依靠並可持續發展的男女關係。
「伍迪·愛倫」仰頭看著喬娜卧室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我想要個家。我很孤單。很怕孤單。我在北京已經搬了十三次家了……」
喬娜枕在「伍迪·愛倫」的胸大肌上。她根本沒有問「伍迪·愛倫」,到底愛她什麼,也沒有問他,更愛她還是唐微微。她已經四十二歲了,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她太了解什麼叫「床上說的話」——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凡在床上說的話,基本上和在酒桌上說的一樣,不能說是謊言,但假如你信以為真,那就是你腦子進水了。是啊,你在床上問他(她):「我好嗎?」「愛我嗎?」他(她)難道能說不好不愛?尤其是,假如你們剛剛那樣完了,那得多厚的臉皮才好意思說出「不」字來啊!
「你愛我嗎?」最後還是「伍迪·愛倫」忍不住,先問了喬娜。
「如果不愛,為什麼要和你在一起?」喬娜的手指甲長長的,劃過來劃過去。她也是過盡千帆,屢敗屢戰。
「既然愛,為什麼不結婚?」「伍迪·愛倫」的手很粗糙,這是他從前艱苦生活的見證。現在這雙粗糙的手,握住了喬娜的長長的纖細的手指,讓她動彈不得。
「呵呵,既然愛,結婚不結婚又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是吧?」「伍迪·愛倫」把喬娜的手立起來,自己的手指輕輕地穿插進喬娜的指間。
十指連心,纖細的手指被夾在粗壯的手指之間,稍一發力,喬娜疼得叫出聲來。
「好痛!」
「嫁不嫁我?」
「真的好痛。」
「看樣子還不很痛。」
……
「你寧肯痛死,也不跟我結婚嗎?」「伍迪·愛倫」溫柔地揉捏著喬娜的手,他還是懂得什麼叫「恩威並施」的——剛才是「威」,現在是「恩」。
「不是不跟你結婚,是我……不想結婚。」喬娜撒了一個小謊。如果身邊這個「恩威並施」的男人是比爾·蓋茨、貝克漢姆、皮特·布拉德呢?她還會說不想結婚嗎?
「為什麼?我是真的愛你,想和你成家。」粗糙的手,像砂紙,在喬娜的手指背上輕輕打磨。
如果是以前,喬娜聽到這話是會感動的——很久以前,喬娜認為,一個男人肯娶你,就說明你是他的最愛,但到了她現在這個年紀,她已經明白,不見得。就像她的前任丈夫,當年老房子失火一樣愛上一個「單身公害」,卻跟她說,他和那個「單身公害」只是玩玩,並不真愛。他愛的還是她,他不會跟她離婚的。
她也曾迷惑過——相信他的這套鬼話。對自己說,他還是愛我的,否則他為什麼還回這個家?為什麼不跟我離婚?為什麼我一說離婚他就痛苦萬狀。如果不是馮都跟她說穿,她可能還會繼續騙自己——馮都說:「喬娜,別騙自己了。你問問你自己,即便你的丈夫把你當了老婆,把那個女人當了玩具,說明什麼?能說明他更愛你而不是更愛她嗎?別信男人說的玩玩,沒動真情。一樣玩具你不喜歡,你會搭時間搭錢去玩嗎?他不跟你離婚,不說明他最愛的是你。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自私和貪婪!!」
是的,他不和她離婚,他求她,說愛她,她是他唯一的愛,他要跟她生孩子並把孩子撫養長大。她拒絕了,聲淚俱下但拒絕了——「我現在不想做你的老婆了,我發現做你的老婆是一件很枯燥很無趣還很吃力不討好的事。如果你還愛我,像你現在說的,口口聲聲說的愛我,就把我當你的小蜜二奶玩具什麼都行,就是不要把我留在『老婆』的崗位上——我不想跟你一起還房貸,不想看你爸媽的臉色,不想給你洗衣做飯收拾房間將來還有帶孩子,我都不想了,我現在就想做你的臭婊子,玩玩多好,為什麼要做老婆?真愛我,就不要讓我做老婆,就玩玩好了——像你玩那個女人一樣玩我——刷卡、旅遊、吃飯、禮物、聽音樂、看電影、性!」
喬娜的丈夫聽得張口結舌魂飛天外:「我不會娶她的。那就是玩玩。那種女人,怎麼可能娶回家當老婆?」
喬娜說:「拜託。我現在就想做那種女人。讓你這種男人娶回家有什麼意思?跟你,與其做你老婆,不如跟你玩玩!玩玩還不用洗衣做飯,還不用給你爹媽養老送終,做你老婆有什麼好?!」
喬娜曾經發誓,再不結婚——「不是再不,是永不。如果有男人愛她,可以,但要結婚,她就會說:為什麼要結婚呢?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好。這樣不好!我三十三歲了,我要結婚!要光明正大!」「伍迪·愛倫」執意。
「我給你我家的鑰匙,你可以隨時來,想來就來。」喬娜迂迴。
「不!我要做你的丈夫。你不能隨便離開我。不能想分手就分手。」「伍迪·愛倫」堅持——他的經驗告訴他,他耗不起。在他三十歲之前,他從來沒有這樣對一個女人死纏爛打,分手就分手,再找一個很容易。但現在他知道,對於他這樣一窮二白的男人,找女人很容易,但要找一個家,很難!女人常常說青春只有一次,但難道男人的青春有很多次嗎?男人的青春也只有一次!他很清楚,像他這樣,如果混到四十歲,還什麼都沒有,那就什麼都沒有了——不要再幻想有女人愛他,即便有女人願意跟他,也一定是為了搭幫過日子!所以,他必須要有承諾,要有家,否則,他圖什麼呢?跟她們混,陪她們度過寂寞時光,等她們找到更好的樹杈子,對他說: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嫁你?!
呀呸。他不要來生,他要今世,要現在!他明告訴喬娜——他沒有興趣做女人的「情人」、「伴侶」,那不是他的人生目標。他的人生目標是找到一個值得愛的女人,風雨同舟、榮辱與共。戀愛是遊戲,他不想遊戲人生。
喬娜聽了,一句話,窩在心口沒說出來,那句被生生咽下去的話是:「你也想,你只是沒有資格。」
喬娜是江湖中人,她懂得讓步、妥協,她知道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讓別人也得到他想要的。愛情,一塵不染的愛情,即便是童話傳說里也不多見吧?否則灰姑娘為什麼要嫁給王子而不嫁給隔壁賣炊餅的阿三?而賣身為奴一貧如洗的董永為什麼要跟七仙女喜結良緣而不是娶員外家長工的女兒?這就是美好的愛情——美好的愛情,一定是一種交換。美貌和權勢交換,身體和財富交換。王子得到灰姑娘的美貌,七仙女得到董永的身體,這叫大團圓。如果灰姑娘和隔壁阿三,董永跟長工的女兒,那叫什麼?叫悲慘人生!
喬娜想得很清楚,她之所以不肯跟「伍迪·愛倫」結婚,無非是擔心他覬覦她的「身外之物」。但是,假如她連這點「身外之物」都不肯讓他「覬覦」的話,他又為什麼要在萬千之中選擇她呢?他很誠實,如果做「休閑工具」,他就寧肯做唐微微的,但如果是喬娜,那就必須是「丈夫」,是「老公」,是有法律關係的,否則,他不肯。那麼,各退一步吧。
喬娜在唐微微沒有簽署的那份「戀愛&婚姻合同」上籤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