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媽媽失業了

中考前23天，余樂樂回家的時候居然看見了媽媽的鞋子擺在門口！

太奇怪了，這麼多天以來媽媽總是加班，總是一個人干幾個人的活兒，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

余樂樂躡手躡腳走近屋子，看見媽媽在看電視。廚房裡沒有飯菜的氣息，看來不像做了飯。媽媽似乎沒聽見余樂樂的腳步聲，還在對著電視發獃。

「媽！」余樂樂很響亮地叫了一聲，媽媽回頭看見余樂樂，愣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

「你回來啦，我還沒做飯呢。」余樂樂的媽媽站起身，有點措手不及的樣子。

余樂樂覺得媽媽今天的反應很奇怪。

的確，媽媽以前雖然很忙，但是很在乎余樂樂的學習、生活。每次余樂樂放學回家，或是她回家后看見余樂樂在寫作業，就會走過來，湊近了看。就算看不懂，也要看一看求個心安。在一段時間內這直接導致余樂樂的警惕性大幅度提高：本來課本下面壓著一本小說，可是聽見腳步聲就會快速藏起來；本來在走神，也可以迅速做苦思冥想狀。總之，就是在樂樂媽媽無微不至的關懷下，余樂樂基本具備了做一名特工的潛質。

可是媽媽今天的反應很不對勁。她做飯的時候就很心不在焉，飯做好了，余樂樂正餓著，撲上去就吃——「哇」，咸！

樂樂媽媽這才恍然大悟：「糟了，我把鹽罐當糖罐了。」

余樂樂抬頭看看媽媽，她的皺紋又深了，面容很憔悴。很多心事，明明寫在臉上，眼神里卻又在極力掩藏。

兩個人就這麼著吃了一餐味道十分古怪的飯，誰也不說話，中間媽媽嘆了幾次氣，余樂樂想問點什麼，可是沒有膽量。

自從爸爸去世后，家裡所有地方都沒有懸挂爸爸的遺像。因為媽媽說這樣會讓人天天看見照片，然後天天都傷心。余樂樂知道媽媽害怕提起爸爸，所以從來不在家裡提「爸爸」兩個字。加上媽媽工作忙，這個家裡就好像一個旅館：大家都來去匆匆，沒有一天以前的熱鬧氣氛。

余樂樂還記得，爸爸在世的時候，每天早晨6點鐘就打開電視看新聞，晚上回家繼續看新聞，搞得余樂樂都以為爸爸是政府官員似的。實際上他不過是化學研究所的研究員，每天的世界里除了試管就是顯微鏡。他是那麼仔細的一個人，好像生活也是個大試管，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看電視都是試管上的刻度。可是儘管如此，有爸爸的日子就多了很多熱鬧，至少，也是多了很多聲音。他看電視，他養金魚，他給花兒澆水。他的廚藝不錯，至少比媽媽要好，他做的蔥油鯉魚簡直是一絕。余樂樂多麼懷念爸爸炒菜時鍋里「噼里啪啦」的爆鍋聲，那些聲音，統統讓余樂樂覺得幸福。

現在，余樂樂偶爾會覺得十分後悔，後悔爸爸活著的時候自己沒有把學習成績提上去，讓爸爸也體面地參加幾次自己班裡的家長會。他很關心餘樂樂的成績，也始終琢磨不出來余樂樂的數理化為什麼沒有遺傳自己的優良基因。他很喜歡帶余樂樂做化學題，尤其是那種推導題：什麼物質和什麼物質在一起，發生了怎樣的反應，產生了怎樣的新物質……

那麼，當懷念和眼淚在一起的時候，能不能發生化學反應，產生一個爸爸？

余樂樂這樣想著想著，眼淚就蓄滿了眼眶，怕媽媽發現，悄悄轉身擦了去。

余樂樂是懂事的孩子，她不想讓媽媽傷心。

余樂樂也是敏感的孩子，她知道媽媽一定遭遇了某些不開心的事情。

只是沒有想到，媽媽真的遭遇了天大的不開心。

晚飯後，媽媽坐在沙發上，她沉默了很久，不看報紙、不看電視，只是閉著眼睛坐著。余樂樂很乖巧地跑到房間里做功課，偶爾探頭看一眼媽媽，覺得很擔憂。自從爸爸去世后，媽媽的性格變化很大。從開始時候的痛不欲生，到後來的嘮叨抱怨，而現在乾脆變成了麻木遲鈍。余樂樂覺得再這樣下去，不知道媽媽會不會患上抑鬱症？

「樂樂。」媽媽叫余樂樂，余樂樂急忙從屋子裡走出來，看見媽媽還在沙發上坐著，用手支著頭，很累的樣子。

余樂樂坐到媽媽旁邊，抱住媽媽的胳膊，很溫暖、很溫暖。這樣的感覺，突然讓余樂樂想起了以前。

「樂樂，媽媽失業了。」樂樂媽媽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沉重、很沉重。

「失業？」余樂樂懵了，「工廠倒閉了嗎？」

「工廠沒有倒閉，可是換了老闆，所以媽媽失業了。」樂樂媽媽看看樂樂，「樂樂，從現在開始，我們的日子可能會很艱難吧。家裡的積蓄不多，媽媽找新工作可能需要很長時間……」

「媽，你是大學生啊，有那麼困難嗎？」余樂樂脫口而出。

「傻孩子，現在的大學生遍地都是，媽媽這樣的大學生早就不值錢了。再說媽媽這個年紀，到哪裡找工作都不好找。」媽媽的語氣那麼失落，在樂樂的印象中，媽媽很嚴厲，從來沒像今天這麼無助過。

余樂樂下意識緊緊抱住了媽媽的胳膊，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媽媽閉上眼睛，不說話了。過很久，終於說：「樂樂，從今天開始，媽媽要忙著找工作，可能顧不上照顧你了。你的學習要靠自己，不能像以前那麼貪玩。媽媽也沒有時間做完飯了，你自己隨便吃點吧。」

「那，我不上學了，我輟學吧，反正我的成績也不好。」余樂樂突然說。

「你說什麼？！」媽媽猛地睜開眼，不相信地看著余樂樂：「你再說一遍。」

余樂樂嚇壞了，不敢再說話。媽媽看著余樂樂，表情那麼沉重。

「樂樂，你爸爸在世的時候經常說，要是你能考上大學，他一定聽你的意思，你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我們再也不替你拿主意。」媽媽看著樂樂，「媽媽知道你讀的不開心，可是當時也是為你好，不過你的適應能力可能沒有被我們考慮到。爸爸媽媽都很愛你，希望你考上高中考上大學，你不能讓爸爸媽媽失望。」

余樂樂看著媽媽的眼睛，突然覺得想哭。

「樂樂，你爸爸不在了，」媽媽揉揉眼睛，接著說，「你要好好讀書，不可以鬆懈，媽媽這麼辛苦出去找工作還不是為了掙錢供你上大學嗎？媽媽的知識快要被這個社會淘汰了，媽媽不能看著你還沒競爭就被淘汰啊。」

媽媽說的話語重心長，余樂樂眼睛濕潤了。自從爸爸去世后，她和媽媽在也沒有在一起聊過天，更沒說過這麼多話。

「媽媽，你想爸爸嗎？」余樂樂抬起頭，看著媽媽。

「想。」媽媽的目光看著遠處，「很多時候，我睡一覺醒過來，覺得他就在身邊。有的時候我做飯，覺得他就在我身後舉著糖罐。還有的時候……」她突然停頓了。

過一會，她好像緩過神來一樣：「還有的時候，我覺得他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看著我。也看著你，看我們過得好不好。所以我想，我們要過得很好，必須很好，不然你爸爸會傷心的。」

媽媽的眼淚終於流下來，余樂樂也哭了。她恨媽媽那沒有人性的新老闆，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從那天開始，余樂樂學習就很認真，再也沒有看過小說。英語成績還是沒有什麼起色，但是天知道余樂樂在英語上花費了多少時間。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中考了，很多同學都玩命一樣地學習，放學后很多人回家的時間都一推再推。教室里經常有同學為了一道題目發生爭執，直到臉紅脖子粗。余樂樂的麻木狀態似乎越發嚴重，居然達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境界。她背書時候的神態十分奇特，就是閉著眼睛，捂著耳朵，腦袋低垂，好像頭疼的樣子，嘴裡還念念叨叨的。鄺亞威被她折磨得快瘋了——忍無可忍，終於不忍，拎起書包跑到前排座位上抄作業。

中考前22天，學校發了一張表格，請畢業生填寫中考志願。本來中考志願填報得都很晚，可是今年不知怎的居然提前這麼多報志願。余樂樂眼皮都沒抬，就在第一志願填上「一中」。鄺亞威看見了，覺得余樂樂真是發燒。

「余樂樂，你怎麼不填咱們學校高中部啊？」鄺亞威又多管閑事了。

余樂樂看他一眼：「想換個環境見見世面，不行嗎？」

鄺亞威想不太明白了：「可如果你第一志願報本校的話，萬一考不上，相差10分以內的學生可以減少委培費啊。」

余樂樂不說話了，其實這10分的優待的確是很誘人。尤其是對余樂樂這種在分數線上晃悠的學生而言，這10分就有可能省很多錢。可是，余樂樂覺得自己再在這裡呆下去，恐怕真要崩潰了。

鄺亞威有點沒心沒肺的，轉眼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許宸。

許宸心裡一驚，覺得余樂樂這樣做很有可能引起某些負面反應——直接否認本校，忙著往別的學校跳，這罪過也太大了。想要阻止他，可是，自己沒法開這個口。

許宸想了很久，終於決定把這個意思轉達給鄺亞威，試圖通過楊倩去說服余樂樂。可是他沒想到，余樂樂的態度依然那麼堅決。

「我還是決定去一中了，這是我和童年時候的好朋友的約定。」余樂樂斬釘截鐵回應楊倩的規勸。

楊倩還是沒有放棄努力：「樂樂，你聽我的，哪怕你第一志願報考咱們本校，第二志願報考一中，也不影響你被調劑啊。」

余樂樂笑了：「楊倩你別傻了，都是省重點，如果我考不上咱們學校高中部，可能被調劑到一中嗎？既然去哪裡都是一次性的選擇，我就不打算選擇本校了。」

余樂樂頓了頓：「楊倩，我在這裡的三年，並不開心。從來的那天起就在惦記著什麼時候可以走，我想這一天，想了三年了。」

楊倩終於放棄了。她知道余樂樂有多麼固執，再爭執下去也不會改變她的決定。

果然，因為這件事情，李老師找余樂樂談話，談了很久。余樂樂也始終沒想明白，自己不過是個成績不夠好的學生，至今也沒有考過班級前二十名。自己這樣的學生，去了別的學校有什麼關係？

後來余樂樂想明白了，原來自己就是塊「雞肋」——成績不好，不算雞胸脯、雞大腿；也不是很差，完全扔掉有點可惜。

就這樣，18天後，中考。

48天後，公布成績。

余樂樂以1.5分之差落榜，果然，這10分決定了命運。

余樂樂，開弓沒有回頭箭——實驗中學不能去了，去一中又需要6000元委培費。

是余樂樂的姑姑替她交上了這6000元錢，到一中財務處交錢的那天，余樂樂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站在實驗中學財務處的門口，迷茫的表情。

余樂樂再度體會到西天取經的路途艱難，這條路上註定了某些悲慘的事件是自己無法逃脫的命運——全班有27名同學符合省重點中學錄取分數線，余樂樂是第28名。

許宸最終以603分的高分奪得全市中考第三名的好成績，姚斯然的成績當然也很好，和許宸一樣直升高中部，而且因為是全市第十名也獲得了獎學金。楊倩和鄺亞威都不夠分數線，同樣交納了6000元的委培金，才得以升入實驗中學高中部。

離校那天，余樂樂站在實驗中學大門口，回頭看那個曾經多麼熟悉又多麼不喜歡的校園，恍如隔世。

余樂樂回憶起自己的初中三年，並不快樂的三年，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小心眼的女孩子——因為討厭英語老師的罰站，就討厭英語這門功課；因為討厭這裡的一些人一些事，就討厭一個學校。現在，自己終於如願以償可以離開了，可是感情卻很複雜。

余樂樂真的恨這裡，這裡吞噬了自己少年時代所有的快樂，可是，余樂樂不知道，以後的路要怎麼走？

畢竟，自己不過只是個「雞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