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媽媽的新工作

晚上九點，余樂樂回到家的時候媽媽還沒有回來。余樂樂一個人做功課，如果放在以前，這個時候她一定是在偷看電視或者小說，可是現在不了。當爸爸車禍、媽媽失業這一系列事件累積到一起的時候，余樂樂突然長大了。長大的方式，就是變得越發自律。

是誰說過，苦難是人成長的大學。這句話可真經典！

正寫著作業的時候，門鎖響了，余樂樂知道是媽媽回來了。

剛要到門口迎接，余樂樂聽見似乎還有別人的聲音。

是個男人的聲音：「那我把東西放在這裡了，我先走了。」

媽媽似乎在和人家客氣：「到家裡坐坐吧。」

可是那人沒有進來：「不進去了，太晚了，改天吧。今天太謝謝你了。」

邊客套著，男人的聲音漸漸遠了。余樂樂從屋裡探出頭來，看見媽媽正在把一袋東西拎進屋裡。

「媽，那是誰啊？」余樂樂跑出來站在客廳里，探頭探腦地問。

「哦，是我原來的老同事，我們都在紡織廠工作過。」樂樂媽媽的語氣很輕鬆，余樂樂有點驚訝，媽媽已經很久都沒有在不嘆氣的情況下講話了。

「那他現在做什麼工作啊？」余樂樂邊幫媽媽掛衣服邊問。

媽媽卻在拾掇著那袋東西，打開來，裡面是一盒凍好的蝦，還有幾條魚。

樂樂媽媽似乎很開心，連忙繫上圍裙洗魚。余樂樂站在旁邊看，媽媽邊洗魚邊和樂樂說話：「真是沒想到，他現在發展得這麼好。當初我們在同一家工廠里工作的時候，他和我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後來下海了，跑到南方做生意，現在生意做得很大了，就想要回家鄉發展。今天正巧遇見我，說要在這邊成立一間新公司，缺一個財務主管。找外面的人總歸是不放心的，還是自己人幫忙做事來得踏實。我下午就去他那邊幫忙看了一下賬，好在這些年我的業務一直都沒扔，速度還是很快的，這不剛弄完。」

樂樂媽媽心情是真的很好：「這樣的話我明天就去他那邊上班，幫他把這個新公司給弄起來。辛苦一點我是不怕的，你媽媽我這一輩子，好像把所有能吃的苦都吃遍了。」

媽媽接著說：「你看這些魚和蝦就是人家給的，我說不要不要，可是他偏要說這是過節沒給員工分完，剩下的。其實我知道，他是同情我，想讓咱們娘倆過得好點。」

媽媽這樣說的時候，余樂樂就覺得很心酸。可是媽媽馬上就要有新工作了，余樂樂真的覺得很高興：爸爸去世后，媽媽已經承受了太多苦難，可是偏偏又下崗了。下崗后媽媽做過很多工作，給人做過家政、賣過報紙、推銷過保健品，後來去一家小公司做過文員，人家嫌她年紀大，最後還是被炒了魷魚。

樂樂很感激這位沒有見過面的大叔，因為他不僅給了媽媽工作，還讓媽媽結束了不斷嘆氣的日子。

媽媽很利索地把魚洗凈，和蝦一起放進冰箱的冷凍室——那裡早已空空如也。以前，樂樂爸爸還在的時候，總是喜歡下班後去菜市場買些海鮮回家。因為全家人都喜歡吃海鮮，樂樂爸爸經常說自己家原來就是一家屬貓的人聚到了一起。可是後來爸爸不在了，媽媽下崗了，加上余樂樂開始在學校吃午飯、晚飯，家裡就很少見到海鮮甚至其它任何食物的蹤影了。

有時候，學習到深夜，樂樂餓了，就會起床找零食吃：柜子里——沒有，櫥子里——沒有，冰箱里——沒有。所有的地方，都沒有。

那時候，樂樂多麼懷念以前的那個媽媽：她喜歡買很多很多零食，塞滿食品櫃和冰箱。那些酸奶、餅乾、水果，曾經讓余樂樂覺得只要打開櫥子門，就可以如同看見聖誕老人的禮品袋一樣眼前一亮。

尤其是在過年的時候，窗外響著鞭炮聲，電視里放著「春節文藝晚會」，所有人的臉上都興高采烈的，可是媽媽的表情很落寞。有時候，余樂樂看看電視機里大家哈哈大笑的樣子就來氣，覺得全世界都和自己作對。余樂樂想不明白，為什麼別人可以那麼快樂，為什麼只有自己要承受這樣的苦難？

余樂樂有點恨這個世界了，它讓幸福的人更加幸福，讓不幸的人更加不幸。「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不過好在，現在的媽媽終於再次變得開心了，而這就比什麼都重要。

余樂樂心滿意足地上床睡覺了。關燈之前，她再次祈禱：爸爸，今天晚上讓我夢見你吧，我好想你啊。

可惜，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余樂樂很早起床，因為今天是自己做值日。可是她起床的時候發現媽媽也起床了，而且正在做早飯。

余樂樂越發覺得驚訝了——自從媽媽下崗后，因為忙著找工作，已經很久都沒有做過早飯了。她們母女倆總是各吃各的，甚至是余樂樂晚上睡覺的時候媽媽還沒回家，而她早晨上學的時候媽媽已經出門了。所以，母女倆經常幾天見不到一面。有時候學校要開家長會，樂樂都是在桌子上留條子，媽媽看到了，第二天會抽空來學校參加家長會。

余樂樂悄悄走到媽媽身後，大喊一聲：「早晨好！」

媽媽愣一下，回頭，微笑著用手拍一下樂樂的腦袋。樂樂覺得幸福得要暈了，這樣的感覺，微笑的媽媽，好久都沒有過了吧？

「媽媽，今天早晨吃什麼？」余樂樂像小饞貓一樣盯著鍋里看。那麼香，原來是炒米飯，紅色的火腿、綠色的黃瓜丁，還有金黃色的雞蛋，多麼漂亮。

吃完早飯，媽媽去上班了，余樂樂依然是騎車上學。走在路上的時候行人還不多，余樂樂的心情真不錯。日子終於回到兩年前的軌道上，余樂樂抬頭看天空，朝霞的光染紅了天。老天究竟還是公平的，它給你關上了一扇門，還給你留著一扇窗。余樂樂覺得，新生活開始了，一切都開始走上坡路。

到學校的時候還早，6點50分的早自習，余樂樂到的時候不過6點25分。拎著笤帚從教室里衝出來開始掃走廊的時候撞見了隔壁班的「陳麻煩」，他也在掃走廊上7班負責的衛生區，滿臉都是汗。看見余樂樂在看他，他還抬起頭咧著嘴笑了一下。余樂樂立即笑了：映入余樂樂眼帘的是陳墨凡黝黑的臉龐、笑起來白白的牙齒，他有接近一米八的身高，笑起來活脫脫一個大猩猩！

陳墨凡不知道余樂樂在笑什麼，還站直了很熱情地打招呼：「你是余樂樂吧，我經常聽林可兒說起你。」

他還有點靦腆：「陸老師在我們班讀了你的作文，你寫得真好。」

余樂樂不好意思了，陸老師也真是，把作文拿到別的班讀什麼啊？

陳墨凡看看余樂樂：「我寫作文的時候，就沒有你那麼漂亮的句子。」

余樂樂覺得陳墨凡真是很謙虛，因為林可兒說過，陳墨凡的議論文寫得那麼好，比《語文報》上的範文還顯得有文化。聽說他讀過很多書，絕對不是余樂樂看過的這種書，而是《資本論》那樣的書。余樂樂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覺得真的是難以置信，她一直很想找機會問問陳墨凡：那些書，你看得懂嗎？如果看得懂，能堅持看多長時間而不至於睡過去？

可是想想歸想想，真要開口問，余樂樂還是不好意思的。

不過，對於陳墨凡的大名，也算是如雷貫耳——他初中的時候就是一中初中部的學生，成績超好。可是很奇怪，中考考砸了，是砸得很徹底的那種砸，居然連省重點中學的分數線都不夠。所以只能做委培生，淪落到7班這樣的普通班來過日子。

可是最有趣的是，雖然人蹲在了普通班，卻總是有實驗班的老師隔三差五來對陳墨凡表示慰問。而且既然八個班的班主任在同一個辦公室里辦公，那麼老師們就總是有時間在辦公室里一起「栽培」陳墨凡。據說，只要他去辦公室，實驗班的班主任就一定會拿一堆余樂樂之流永遠也沒有見過的題目來考察陳墨凡的計算能力。而陳墨凡還真的一次都沒有讓老師們失望過。

聽說，高二文理分科的時候要重新分班，根據高一期末考試的成績重新分配重點班和普通班的生源。余樂樂猜，過不了多久，陳墨凡就要到重點班的教室里上課了。

不過，陳墨凡真是個很仗義的男生。因為他掃地的速度很快，所以到他拎著拖把拖完7班衛生區的時候，余樂樂剛剛結束掃地的第一輪戰鬥。陳墨凡吭都沒吭一聲，三下五除二就幫余樂樂把8班的衛生區也給拖完了。早自習鈴聲響起的時候，余樂樂不好意思地站在班級門口，想說「謝謝」，可是陳墨凡揮揮手就進了自己的教室。

晚上回家的時候，余樂樂當然是要給林可兒講述早晨的那一幕，林可兒一臉壞笑：「樂樂，你是不是看上我們班頭兒了？我可告訴你啊，他是我們班的寶貝，誰都別打他的主意，老劉盯著呢。」

余樂樂笑著把手在林可兒腦袋上方一揮，做個威脅的姿勢：「別胡說八道，我是那種人嗎？再說陳墨凡那樣的學生，腦袋裡除了學習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不過林可兒果然很八卦：「你沒聽說陳墨凡的歷史嗎？初中的時候他喜歡他們班的女孩子，人家不理他，他的中考才砸鍋的。我倒是覺得他要是在古代一定是個多情的秀才，喜歡哪家的小姐就要和人家吟詩作賦。如果被老夫人好端端拆散，他就算不學焦仲卿玩『孔雀東南飛』，也是要得相思病，鬱鬱而終的。」

「林可兒你這個烏鴉嘴。」余樂樂是拿林可兒沒轍了，這個小丫頭三年不見嘴巴厲害了不少，和以前那個膽怯的小姑娘判若兩人。有時候她眨眨眼睛想要捉弄人的時候，再聰明的人也要被她騙，真夠精靈古怪。

可是，也是林可兒的八卦，讓余樂樂了解到了陳墨凡的另一面——原來，他不像自己想象得那麼食古不化，甚至說，還有一點深情款款的意思呢。

快到家的時候，在樓下，余樂樂看見媽媽，她從一輛轎車上下來。余樂樂認識的車的品牌很有限，但是那四個圈還是認得的，那是「奧迪」。

看見媽媽，余樂樂響亮地叫一聲：「媽！」

樂樂媽媽回頭，看見樂樂，很開心地回應。在媽媽旁邊，還站著一個看不清楚面孔的男人。

余樂樂騎著自行車衝過去，衝到媽媽身邊的時候把車閘捏出尖銳的響。終於看清楚，媽媽身邊的男人，中等個子，戴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

媽媽抓住樂樂，把她從自行車上拽下來。給旁邊的男人介紹：「我女兒，余樂樂，讀中學呢，剛放學。」

然後給余樂樂介紹：「這就是媽媽的老同事，我們現在一起工作的於叔叔。」

余樂樂高興了：「叔叔好，我也姓余啊。」

於叔叔看著余樂樂，也笑：「對不起啊，小姑娘，我姓『於是』的於，不過認識你很高興。」

「認識你很高興」——余樂樂對這個招呼很滿意，因為聽起來很像是外交辭令。好像一個紳士遇見一個淑女，他們打招呼，彼此說：「你好，認識你很高興。」

余樂樂是真的很高興，這個叔叔的出現使媽媽有了工作，使媽媽恢復了笑容，使樂樂重新擁有了一個多麼精明幹練的媽媽。余樂樂很真誠地想對叔叔說「謝謝」。

可是叔叔把他們送到樓下，沒有上樓。他還是那句話：「天太晚了，改天再登門拜訪。」

余樂樂真是太喜歡這個叔叔了，她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有外交官的感覺。

進了家門，樂樂迫不及待地打聽：「媽媽，這個叔叔的氣質真好啊，他更像是大學老師，而不像商人。」

媽媽笑了：「現在這種商人也很多的，人們把這種受過一定教育、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商人叫做『儒商』。」

「哦。」余樂樂恍然大悟的樣子，「儒商」，真是個很奇特但是也很準確的稱呼。

那天晚上，余樂樂睡得很香。

新生活，要開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