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劉雪婷看著對方走過來吻自己,一股莫名的反感湧上來,也許他是別人的男人!她突然在心裡對自己苦笑,昨晚上在心裡演習了千百遍的那句玩笑話現在也顯得那麼無關緊要了,她輕輕地推開了他。范之勛有點意外,但是知道女人心海底針,也沒有細究,把兩本帶給劉雪婷看的書從包里掏出來,又過來親昵地想親吻劉雪婷,劉雪婷躲了一下,還是不經意地脫口問道:「范之勛,你愛我嗎?」
范之勛深深地捕牢她的眼神,讓她欲罷不能,然後強悍地吻她,輕輕地問:「小傻瓜,你說呢?」
劉雪婷輕輕地掙脫他的懷抱,待了好久,終於從睡衣兜里摸出那封被手指蹂躪得不像樣的列印信,輕輕地放在茶几上。
范之勛奇怪地抽出裡面的列印紙,看到那句話,意外了一下,愣了片刻,又很平靜地把信放在茶几上,慢慢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枝煙,深深地吸一口,邊似嘆氣邊急促地把煙霧「呼」地吐出來。劉雪婷的心直沉到深淵最底。兩個人都不說話,都忘記了去追究誰是寄信人。空氣總好像會在下一個瞬間徹底凝固一樣,然而誰都清楚,在此刻的每一瞬間,又有什麼東西隨時都可以爆炸開來,把所有美好和醜陋炸個粉碎。
「雪婷,」范之勛終於開口說話,很艱難很沉重的樣子,「事情到這一步了,我無法為自己解釋什麼,我對你的感情如何,你能體會得到。我妻子……她不能生育,我不愛她,但……我對她有感情,她也從來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在遇上你之前,我一直不相信人世間有那種純粹的愛情,但是,遇上你之後,我相信了……你給了我很多很多,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抉擇,只要你幸福快樂,我都支持你!」
劉雪婷所殘存的最後一點希望徹底破滅。有那麼一段時間,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如同漆黑的夜裡被狂浪沖刷后的沙灘,沒有人,沒有物,沒有任何可以移動和擺設的風景,只有輕飄飄的濃雲和看得見的黑暗。過了好久,有了些意識,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下,對方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字像一根根鋼針樣無情地刺在她的心裡,讓她痛不欲生。他不為自己辯解,他首先把自己的姿態擺得很低,把她的底線幫她設防好,可越是這樣,她越是心疼,越不捨得,越是愛他。那時候,眼淚已經完全地模糊了她,他輕輕地摟著她,吻她臉上的淚水,輕輕地嘆氣,似乎除了對殘酷的命運妥協外,別無他法。
「之勛,你說實話,你愛過我嗎?如果我現在離開你,你會不會輕鬆一些?」劉雪婷極力壓抑著顫抖的聲音假裝平靜地說。
「我捨不得你,越來越捨不得你!我是一個男人,無法更細膩地把我的感受傳遞給你,但我知道,我越來越捨不得你了。其實——我知道我很卑鄙,很自私,像我這樣一個已婚男人不該奢望什麼,這一切對你不公平,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范之勛說。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之勛,你說,你叫我怎麼辦?」終於又過了好久,劉雪婷抬起一雙紅腫的眼睛,「我那麼愛你,為你有了孩子,失去了工作,可是你卻是有婦之夫,你說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離開我!」范之勛若澀而難過地說,「如果我是你,我就把孩子打掉,毫不留情地轉身走開!」
劉雪婷聽到這話,動彈不得!
劉雪婷和范之勛十指緊扣,輕輕顫抖著,窗外傳來誰家的音樂聲,一遍一遍——
……
誰在用琵琶彈奏
一曲東風破
歲月在牆上剝落
看見小時候
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
而如今琴聲幽幽
我的等候你沒聽過
誰再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楓葉將故事染色結局我看透
……
六月十八,何韻的「白領飯店」終於試營業了。飯店裡以白領為目標消費群,一份燒鴨或燒鵝飯定價十二塊,兼營各色炒菜和商務套餐,試營業期間,飯店所有食物打八折。李釗不知在哪裡弄來十二個年輕的小姑娘做服務生,還有四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站在各大商業區的門口派傳單。大廚除了朱志新,另外還請了一個,薪水只有朱志新的三分之一。本來何韻想到初營業,不知客流量的大小,心裡忐忑不安,沒想到前期的各類宣傳比較到位,裝修也別緻,價格很合理,第一天毛收入就有四千塊,讓她很是驚喜又意外。但有一件事還是讓大家有些不愉快,請的女服務生有一大半是沒經過培訓的,做起事來獃頭獃腦,有時候甚至兩個端茶送菜的服務生撞到一起,讓人哭笑不得。何韻看不過眼就在隔開的一個小包間里和李釗吵了起來,李釗說,付給她們的薪水那麼低,才五百塊錢,經過培訓的誰會看上這點工資啊?何韻沒法,又忙得焦頭爛額,只好把這事放在一邊,但要求李釗抓緊時間找人培訓她們,自己忙著到前台收款去了。
人一忙,就忘記了許多從前以為多麼了不得的事了,何韻自從上次跟曾家遠交流過後,曾家遠乾脆再也不回深圳,這倒好,省了她的心;有時候她一連幾天都不回家一趟,和李釗一前一後地回他們的租房。剛開始為了避嫌還有些遮遮掩掩的,有一次回租房時被一個服務生在半路上撞見倆人手牽手,乾脆就明目張胆起來了,好在她是老闆娘,誰也不敢指點什麼。
試營業到半個多月的時候,何韻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首先是飯店收款亂的問題,因為送外賣的比較多,服務生又沒經過正規訓練,收到的錢不是送到李釗的手上,要不就是忙亂送到朱志新的口袋裡去了;第二個無法忍受的事是朱志新今天支一千,明天支三千,一時說家裡老婆病了,一時說孩子要買什麼計算機;最無法容忍的是經常有顧客電話投訴,叫了外賣,明明飯店裡的服務生送出門半個鐘頭了,人家還沒收到外賣,弄到最後送外賣的服務生哭喪著臉拎了飯盒回飯店,一問,原來是找錯地方了,好不容易把飯盒送到客人指定的地點,客人要不是裝聾作啞,要不就乾脆說:你們送得太慢了,我叫了別的外賣,早吃好了!
為了這事,三個人常常開會到深夜,總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何韻微言朱志新沒把廚房的事做好,朱志新說何韻不該在收銀的時候跑去為客人端茶送菜,李釗更是公共敵人,拿何韻的話來說:請的服務生沒一個手腳長齊全的。爭歸爭,吵歸吵,生意不錯,大家心情也不錯,所有的不快都在第二天的忙碌中沉澱了下來。
一天傍晚七點,正是客人最多的時候,何韻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這時來了五個男人,一看就是心情極不爽的人,罵罵咧咧地找個桌子坐下,一開始就吸引了何韻的注意,總覺得來者不善。剛好急著上洗手間,就叫李釗過來在收銀台幫忙站一會兒,從洗手間剛回到收銀台,就聽見那一桌傳來粗俗俚語,「砰」一大瓶金威啤酒砸到地上,啤酒沫四濺,響聲驚天,全飯店的食客和服務生都扭頭去看他們。
李釗連忙走過去,滿臉堆笑地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們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請多多指正。」
一個長著酒糟鼻子的小個子男人翻了翻白眼,不屑地問:「你是大堂經理?」
李釗忙從口袋裡掏出名片,點頭哈腰地遞過去說:「是的,請問……」
對方一點接名片的意思也沒有,不耐煩地掃一眼說:「媽的,你這是什麼破飯店?老子叫酒菜半個小時了,到現在還只是上桌時的四套碗碟,茶水也沒有,煙灰缸也沒有,酒杯也沒有,就送了這隻啤酒上來,喝個鳥啊?」
李釗再次微笑:「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是我們的錯,馬上上酒菜……小馬,快上茶……」
小個子男人像揮蒼蠅似的揮揮手,示意李釗走開,並歪著身體把一雙腳直伸出去,像是坐在自家的沙發上一樣隨意和自在。叫小馬的女服務生看來是個有膽無謀的有著誘人大胸脯的姑娘,連忙用托盤託了一壺滾燙的菊花茶過來,不留神被小個子正伸直的腿絆個踉蹌,那壺菊花茶不偏不倚就扔到小個男人的肚子上去了,並很快聽到小個子像殺豬樣地慘叫起來,何韻嚇得一哆嗦,忍不住咧著嘴閉上了眼,再看過去,正見那一桌的一個男人抬手給了送茶的女服務生山響的一巴掌,女服務生張著大嘴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另外幾個男人高聲叫罵幫小個子男人看肚皮和褲子,一個一直不開口說話的高個子白凈男人說:「找死啊,老子叫人把你這破店給平了……」
何韻的「破店」不被人平的代價是三天內拿出現金三萬塊,朱志新翻著白眼捧著大肚子毫不客氣地說,這是典型的服務員個人事故,追究起來,應該由李釗負全責。何韻的臉烏黑烏黑的,把外賣單翻得嘩啦嘩啦響,半天也不置一詞,其實心裡已經在盤算怎麼樣向羅語煙借錢,潛意識裡,她總覺得自己是老闆娘,自己就該負責任。再說,李釗有幾毛錢?估計就算立馬殺了他來要挾他也逼不出幾個錢來。但她在三人商量的時候,還是義正嚴辭地同意朱志新的觀點。
李釗非常失望,沒想到何韻如此的不留情面,以前說她多愛多愛自己,沒想到碰到困難就一腳踢開。想到三萬塊錢得在三天之內拿出來,那叫一個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做人實在是失敗。到深圳幾年,從來沒在錢上面舒坦過,記憶里猶為深刻的就有兩件與錢有關的事情。
第一件是那年剛到深圳,一連找了兩個月都沒找到工作,最後半個月的每天晚上他都是在公園的椅子上渡過的,最後三天他身上只有兩塊錢,這兩塊錢鋼鏰就好像兩隻金元寶一樣被他從兜里掏出來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掏出來,當他最終下定決心把兩塊錢買了兩隻廉價的麵包吃完再也不給自己一點希望,準備在蔡屋圍天橋一頭紮下去時,看到腳邊有一個得了白血病的老婦人,她的全身白得跟紙一樣,面容很安祥地閉著雙眼,躺倒的頭邊有一隻向行人討錢的鐵飯盒,裡面有一張十塊紙幣,求生的本能讓他幾乎沒有過多的思考便偷了老乞婦盒子里的十塊錢,飛快地逃去。這十塊錢支撐他又過了一個星期,並找到了一個送水工的臨時工作。一個半月後他拿了自己的薪水來到蔡屋圍天橋,老白血病婦人已不在,代替她的位子的是另外一個七八十歲左右的老乞丐,他給了老乞丐二十塊錢,用另一種方式彌補自己負債的心靈。
還有一件事,那是他工作半年後,他的薪水依然無法正常地養活自己,房租已經拖到第十四天了,還有最後一天房東就要把他掃地出門。他坐在小租房裡愁眉不展,鼓起勇氣給一個同學掛電話,想向他借個幾百塊錢,正準備拔電話,沒想到對方先他一秒鐘打了過來,扯了半天才說:「李釗,有空送兩百塊錢過來,手頭有點緊,發了工資給你。」
他聽了這話差點跳起來,用大大咧咧的語氣說:「靠,你TMD才兩百塊錢也好意思跟我開口借?!太丟人了吧?」
對方聽了他的話心神領會,兩人隔著電話笑得驚天動地,淚光閃閃。
最困難的時候過去了,可是無論走到哪裡,活在哪一天里,在深圳,錢總是擺著各種誘人的POSE展示它的魅力:它在女人漂亮臉蛋上的高級化妝品里,在各種名貴的服裝里,在聞之欲醉的法國香水裡,在男人自信的笑容里,在各種名車名宅里,在一隻手錶幾百萬和一套要價幾萬幾十萬的西裝里,在高爾夫球場綠茵茵的草地里,在醜陋的老男人身邊甜得膩人漂亮得讓人驚心的女人里,在鑽戒股票夜總會酒吧總統套房現金卡銀行里,惟獨不在愛情和人的高貴心靈里。
「好,我想辦法湊錢!」李釗冷冷地在兩個人面前拋出這句話,轉身走了。
何韻冷哼了一聲,她討厭沉不住氣的男人。
當何韻把這件事電話里告訴羅語煙的時候,羅語煙先表了一下態,說錢不用急,她那裡隨時有,然後就事情本身跟何韻講開了。她說,出了這樣的事情誰也不能逃避責任,不能因為服務生是李釗招來的就要李釗一個人來負擔這件事的後果,飯店應該有明確的規章制度和招工標準,這次出了事算是一個教訓。錢可以你先掏出來,但得在飯店的賬戶里扣出來,團結信任和獎罰分明一樣也不能少……
何韻聽得連連點頭,不由得佩服道:「怪不得你在深圳混得最好,確實你能掌控大局。」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她想到了小光,想到當鍾輝撫摸著這個漂亮男孩光滑的皮膚時,心裡有沒有羅語煙的影子?
劉雪婷已獨自渡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
忍受著對范之勛無法控制的思念,以及對他無法抑制的愛情,還有去留難定的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不是對愛情還心存奢望,也許,她已沒有勇氣活下去了。范之勛這次離開深圳,半個月既沒主動給她打電話,也沒有給她發郵件。他以一直極民主的態度,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不避諱他很希望要這個孩子,但也不希望劉雪婷為他付出太多。畢竟未婚媽媽不是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承受的,那是一輩子的事情。
最後,劉雪婷還是沒有逃脫自己織的愛情網,她知道她可以沒有許多東西,包括工作、漂亮、名聲、社會地位、別人敬佩的眼光,就是不能沒有愛情,為了愛情,她可以犧牲一切,只要對方樂意接受。
她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范之勛,第二天,范之勛飛到了深圳,不知道為什麼,劉雪婷居然在掙扎了半個月後見到范之勛的那一瞬間,哭得肝腸寸斷,像個死裡逃生見到情人的小女人,范之勛也控制不住地流了眼淚,他為自己擁有這樣的愛情和女人而感動。
一切又恢復了原樣,范之勛又像從前一樣每周末來深圳見劉雪婷,借朋友的車帶她去海邊,或者去紅樹林散步吹風。他們像一對最恩愛的夫妻樣走遍深圳各大商場,劉雪婷叫范之勛老公,范之勛用好聽的北京話叫她親愛的或是老婆,他們為了還沒出生的孩子想許多稀奇古怪的名字,買各種看著順眼卻不知能不能用得著的小衣服小襪子小帽子小玩具。劉雪婷說有一個朋友在福田醫院工作,可以托她去用B超照照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范之勛堅決不同意,只要她定期去做產前檢查。他說:「對我來說,只要是我的孩子,他是男是女是妖是怪我都愛。」劉雪婷看著對方真誠而幸福的表情,開心得不行,那些范之勛不在深圳自己所承擔的痛苦和憂傷也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可是就在這時候,劉雪婷又收到陌生者的來信,而且不早不晚,總是在范之勛走的第三天寄來,信里總只有簡單的一句話,依然是列印出來的字:
劉雪婷小姐,我勸你想清楚當未婚媽媽的後果。
劉雪婷小姐,你知不知道範之勛和他太太的感情非常好?
劉雪婷小姐,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
劉雪婷開始是氣憤和害怕,可是接到這樣的信多了,居然就習慣了。范之勛說托朋友幫忙再找一處房子搬離這裡,或者乾脆在別的地方買一套房子,劉雪婷執意不肯,她說:「這人對我對你並無惡意,我只是好奇到底是誰這麼關心我們。他能找到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想必再找到我們要去的地方也是易事,不如就這樣罷!」范之勛想想也對,就算了。
八月底,劉雪婷終於被范之勛說服請了一個家政服務生,是個經過專業訓練每周工作五天月薪三千五的年輕女孩子,聽說還是大專生。女孩子很善解人意,經常陪她聊一些心裡話。白天劉雪婷會和小光聊聊天散散步,日子就顯得不那麼難過,再者做未婚媽媽的決心已下,其他的就丟到一邊,又因為營養吸收得好的緣故,整個人像汽球似的膨脹起來,所以范之勛一來,她就像個可愛的變形胖娃娃似的向他撒嬌,范之勛對她又疼又愛,像哄小孩子一樣哄著她。劉雪婷歪靠在他身上,輕輕地笑著說:「昨天我在樓下散步,一個阿姨說看我肚子的形狀,很可能是個女兒呢。」
「女兒更好,肯定會像你一樣漂亮。」范之勛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說。
「我還是喜歡兒子,兒子像你一樣帥氣又有型,而且,我相信他會非常聰明。」劉雪婷說。
「親愛的,只要你安全,只要你能幸福開心,是兒子是女兒我都非常喜歡。」范之勛說。
劉雪婷甜蜜地笑著說:「我記得有一句話說——女兒是男人前生的小情人!要是真生了個女兒,你不會只顧著疼愛她而把我丟到一邊吧?」
「真是個小傻瓜!」范之勛輕輕地拍了拍她光潔滋潤的臉蛋,「誰也代替不了誰,那種愛是無法比較的,知道嗎?」
劉雪婷輕輕地撫摸著肚子,感受著孩子細微的踢騰和各種小動作,窗外的陽光熱情地探進頭來,又笑咪咪地在淡綠色窗帘里收回它的目光,她突然一下子坐起身說道:「糟了,你一來我就忘記了,我的幾個同學今天都要過來看我,現在快十一點了,我沒買什麼水果和零食。他們來吃什麼啊?」
范之勛也很緊張,因為他是第一次見她的同學和朋友,趕緊衝到樓下的士多店裡買了一
大堆水果和零食以及各種飲品。他們剛擺好水果盤,何韻、吳崇良、羅語煙,還有潘淵就來了。范之勛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又稍比他們年長几歲,顯得洒脫而老到。他周到而體貼地寒喧幾句后,便微笑著到卧室去看書了。羅語煙和吳崇良打心裡對他滿意,暗暗對劉雪婷豎起大拇指,潘淵不說話,顯然自愧不如。正在高興之時,有人按門鈴,范之勛跑去開門,知道是劉雪婷的朋友小光,熱情地邀請對方進來,何韻和劉雪婷都大吃一驚,但暗暗調整神色,當做沒事一樣。女人的直覺是個非常奇怪的東西,羅語煙一看對方就覺得哪裡不對勁,時不時地打量他。就在劉雪婷琢磨著羅語煙的表情時,門鈴又響了,這回,輪到范之勛倍感意外和失措了。
家詫異地看著一個漂亮少婦旁若無人地走入客廳。
她臉上有一種刻意掩飾卻又分明讓人感受得到的高人一等的神情,頭微微抬著,眼光以一種不易覺察的傲慢瞟視眾人;GUCCI包隨意地挎在手肘上,手指細長而白嫩,像所有養尊處優的漂亮女人一樣柔軟而誘人;脖子上精緻的鑽石吊墜項鏈閃閃發光,無言地顯示一種尊貴和不凡;一套上白下駝色的Gucci裙裝讓她平添幾分高貴而脫俗的氣質;駝色細高跟交叉款式皮涼鞋與她修長的腿她的裙裝渾然天成……你簡直想像不出她的全身哪一個動作哪一件衣飾是可以用別的東西來代替的。她帶著一種皇妃體察民情但又故作平易近人的表情掃了一眼這群剛才還在狂歡,此刻因她的到來而一下子沉默下來的人們,然後,她的眼光從劉雪婷隆起的腹部抬高到她的臉上,帶有一種裝作不在乎卻明顯蔑視的語氣問:「你是劉雪婷小姐?」
劉雪婷看了她一眼,看不出表情地說:「我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不卑不亢。
「你好,我是范之勛的太太,叫王虹,從北京過來的。」王虹昂著頭微笑,向劉雪婷走近,做出要和她握手的樣子。
不約而同,潘淵、羅語煙、吳崇良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快速站起身擋在劉雪婷的面前,而那時,范之勛也更快地站在劉雪婷的面前,大家像保護一個受虐的珍貴小動物般把劉雪婷保護在羽翼后,怕她受到傷害。所有人如臨大敵地盯著王虹,好像她是只正虎視眈眈要吃小雞的駭人老鷹。
再理智的女人可能也會在此刻被激怒,王虹也不例外。她孤身闖入這個讓她想起就痛恨異常的房子,不僅所有人當她是敵人,就連同床共枕恩恩愛愛幾年的老公也在此一刻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當做敵人,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善良,無法體會自己的痛苦嗎?
「范之勛,你什麼意思?我和劉小姐握個手也讓你如此緊張?」王虹冷笑著說。
「我們出去談吧!」范之勛伸手過來拉王虹,示意她和他一起出去。
「為什麼要出去?」王虹又昂了昂頭,一副風吹雨打雷劈我不怕的表情,「有話我們三個人當面說清楚不好嗎?」
她已經無法忍受這樣日煎夜熬的生活,早在幾個月前,她就覺察出范之勛的感情出了問題,不僅他雷打不動地要在周末飛去深圳,不再關心她的感受,漠視夫妻間的床底之事,更訝異的是他會偶爾失態興緻勃勃說關於孩子的事情,一起走到街上他的眼光總會依依不捨地跟隨路人的小孩直至看不見對方。這讓她疑惑百生。終於有一天忍不住請了一個口碑極好的私家偵探來調查這件事,果不出所料,他真的在深圳有了女人。
她不想鬧得很難堪,不僅兩人是業界有名的模範夫妻,更重要的是,她對他有感情,她實在想不出離開范之勛還有哪一個男人可以代替他的位置。寫第一封匿名信給劉雪婷后,范之勛有半個月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的樣子,這讓她暗生得意,這說明那個女人已在採取措施了,或許做出決定與他一刀兩斷。正鬆一口氣之時,沒想到范之勛又活過來了,不僅活過來,還倍兒滋潤,去深圳班機更早,回深圳的班機更晚,叫人代發的匿名信也毫無疑問不起絲毫破壞作用,忍無可忍之際只好孤注一擲闖進這裡。她是個有膽識的女人,她不僅要在事實面前才開口說話——不是她不確定范之勛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實,而是她要當著三個人的面擺這個事實,還要看看范之勛到底是一種什麼態度,也就是說,她想知道範之勛到底會把天平擺放在哪一方。
「那好吧,你坐下吧。」范之勛指了指餐桌邊的椅子。
「我們要離開嗎?」小光小聲地問何韻。
「不要離開。」羅語煙冷冷地對小光說。她看這局勢,氣不打一處來,做夢也沒想到剛剛還極力稱讚的范之勛是有太太之人,而劉雪婷居然傻乎乎地為對方懷了孩子。更要命的是,看劉雪婷的表現,好像早知道對方有太太這個事實,女人對感情陷得太深真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范之勛,你到底有什麼打算?難道真的想享齊人之福?」羅語煙看到王虹坐下后,鄙夷地問。
范之勛坐在餐桌的另一邊,掏出煙盒,手好像有些顫抖,半天才抽出一枝煙來,打了幾次打火機才點著煙,然後悶聲不響地吞雲吐霧。
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
王虹竭力顯得高人一等和假裝平靜的表情。
羅語煙一副厭惡一切看透一切的表情。
吳崇良仔細研究那一對夫妻的嘲弄的表情。
何韻一副事已至此無可奈何的表情。
小光一副這世界太複雜又可怕的表情。
劉雪婷一副死活不關我事的散淡表情。
惟獨潘淵一副竭力壓抑將要爆發的憤怒的表情。
沉默的空氣中流竄著各種各樣看得見摸不著的火球,那些隨時可以爆烈的火球以各種形式體現出來,在各人複雜的眼光中,在不同的表情里,在不同的肢體語言里,甚至在窗外流淌進來的清新空氣里。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每個人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窗外一切白日嘈雜的聲音以一種不真實的質感滲透進來,好像影院里被影片緊張的情節吸引的觀眾,用不可思議的忘情來觀看正在上演的節目和人物。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突然,異口同聲,潘淵和王虹問出了這句話。不過前者的語氣帶著憤怒,後者的語氣帶有壓抑的顫抖。
「你們不要逼我!」范之勛低著頭說。
「我們逼你?!」潘淵的眼神好像隨時可以把鋼筋水泥房子給燒起來,「你他媽的如此卑鄙,左邊一個老婆右邊一個愛你的女人,到現在還不捨得放生一個,你還說我們逼你?真想把你給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