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詹小鵬終於找到了一個安身之地。他是在校園BBS里看到的信息:三房兩廳,帶網路、空調、傢具、廚具、餐具,價格:300起。如此好的條件與如此低的價格,這看來是相當不匹配的。當然,詹小鵬心裡清楚,這是合租價格。
打了電話,去看房。
這是他這輩子所見到過的最密集的大學生聚居地了。
當初,當二房東帶著他進入一個看起來相當不錯的小區時,詹小鵬底氣明顯不足:前輩,你沒帶錯路吧。二房東不說話。進了一棟公寓樓,一樓,拿鑰匙開門,進去,詹小鵬立馬聞到了一股「人味」。
大約150平米的三房兩廳,住上了20人!大房間6張高低床,兩小房間各4張,客廳里又是6張,公用地方就是餐廳廚房和兩個衛生間。
詹小鵬轉了一圈。因為人多,所以處處都是插線板,電線布得很混亂。每人有個床位以及一張小桌小椅,這與大學里的布局差不多,習慣了。但廚房間比較可怕,貌似沒有值日生。
二房東介紹:「有網路,有空調,多好!你運氣好,小房間剛搬出一人,住小房間最好了,干擾少,所以也比大房間和客廳的貴出50塊。」
詹小鵬問:「怎麼支付房租?」
二房東說:「三月一付,一個月押金。」
詹小鵬喊:「還要押金啊?」
二房東瞟他一眼說:「你看看,我裝了多少個空調啊,怎麼不要押金呢?對了,還要你的身份證複印件。」
詹小鵬一盤算,這3個月租金再加押金,一下子就要走了他全部家當的1/3還多。但是,不住在這裡,他還能找到更便宜的嗎?
詹小鵬問:「對了,水電煤氣的費用呢?」
二房東說:「另算,每人每天一塊。」
詹小鵬張大嘴巴:「怎麼那麼貴?我們在大學哪裡要這麼貴的?」
二房東說:「現在是步入社會了!」
嗯,步入社會了,步入社會就是脫離象牙塔,走向人生戰場了,所以被割被宰不稀奇。
算起來,一個月房租就要近400了,不,不是房租,只是「床租」,租用一張床的費用。詹小鵬比著指頭算,第一項的費用就超支。
二房東的手機響了,他出去接了下電話。
詹小鵬想緩口氣,考慮考慮划不划算,但二房東進來,斜睨著眼看他:「怎麼樣,租不租?不租的話,我就帶另外人了。有人又打電話來了。」
詹小鵬沒法,只得說:那就租吧。
二房東走了。
大房間里躺著的一人對著詹小鵬說:「兄弟,我們被剝削得太狠了!」
詹小鵬一愣。
那躺著的同學懶懶地坐起來,說:「反正你要租房了,我們以後就是室友,認識一下,兄弟,我叫路光明。」
「我叫詹小鵬,以後多多關照。」詹小鵬趕緊介紹自己。
「他也是我們這樣的蟻族出身,比我高了兩屆吧,現在是職業二房東,他3000塊租下的房子,現在他能租出去6000多,夠黑吧,還不算在水電上的剝削呢……對了,我來時,他也這樣,外面接了個電話,然後說不租的話其他人來看房了……靠,人真是越窮越黑!」路光明沖著已經走出門的二房東,恨恨地說。
古霏霏千盼萬盼的日子終於來了!
今天是學校開學的日子。大學猶如一架大機器,假期期間,有的部件工作,有的部件不工作,去辦點事情,總是磕磕絆絆的。現在好了,停滯一個假期的部門從今天開始都要正常運轉,不同部門之間的協調工作也再也不能以各種理由搪塞了。
一個晚上,汪海洋幾乎興奮得睡不著,今天,他可以從大學里得到任命,然後他將在這個著名大學里有個位子,他相信——他很快會有很多學生粉絲,他會受到同事的喜愛以及領導的信賴,在不久的將來,他在學院里扮演的角色會越來越重要。
古霏霏要他洗個澡,他毫不猶豫答應了。
今天是重要的一天,他要以最精神飽滿的形象出現在學生同事領導面前。他在鏡子前吹著頭髮,他選了一件最漂亮最時髦的襯衣,他甚至往身上噴了點古龍水,平日,他很少使用男性香水。
臨出門,他擁抱了一下兒子和老婆:「乖乖待在家裡,我給你們帶好消息來。」
古霏霏情意綿綿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一切順利哦!」
汪海洋到了學院,先去找秘書。
秘書一見他,問:「請問你是哪一位?」
汪海洋笑笑,說,他是劉院長引進的德國博士后汪海洋。
他說完,以為秘書會睜大眼睛然後緊緊握住他的手說:哦,原來你就是汪海洋博士啊,幸會幸會,歡迎歡迎!
可是,秘書只是很平常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待會學院有個大會,開完會後,你可以去各個部門辦理各種手續。
汪海洋開玩笑似的說:「一來就開會啊,這是不是就是中國特色啊?要是在德國,往每個老師和學生的郵箱里發個郵件就行了。」
秘書抬頭看了他一眼。
汪海洋覺得可能玩笑開得不合適,趕緊說:「開玩笑的……對了,今天你看到劉院長了嗎?我想找一下他。」
秘書幾乎是沒有表情地說:「劉教授已經不是我們學院的院長,他去了大學黨委統戰部。」
汪海洋頓時愣在那裡。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他幾乎口吃了。
「正式文件是今天下來的。」
「那,那新來的院長是誰?」
「待會開大會時你就知道了。」秘書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這感覺對汪海洋來說,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走出秘書辦公室,走到走廊,他突然感覺很孤單。
劉院長是他來建大的唯一紐帶,他欣賞他,他喜歡他,他給他承諾,他讓他感到自己的價值在建大會被看重,他讓他體會到了肝膽相照這個詞。他舉家從德國遷回中國,就是因為有個賞識他的領導,讚賞與信任,是種非常美好的感覺,若不是這樣一種關係,若不是這種肝膽相照的感覺,他為什麼要做這樣大的動作?
可是,現在,劉院長竟已離他而去……也許是迫不得已,國內的人事變動,誰知道呢?但是,不管過程怎樣,最後的結果就是:賞識他的劉院長已不是他的領導。
汪海洋突然感到一種恐慌,他一下子喪失了領航人,他可能要在大海中無方向地飄蕩。這感覺,猶如汪洋中的一條小船。
怎麼辦?怎麼辦?
不管怎麼樣,先去開大會吧,先去認識新院長吧。
新上任的院長姓張,張教授。張教授看起來還蠻年輕,貌似50歲都不到,很意氣風發。在學院大會上,他向學生和老師脫稿演講了45分鐘,言辭神情和手勢都很鼓動人,期間被好幾次掌聲打斷。
汪海洋感覺,台前這個意氣風發的新院長,可能是個強勢人物。
開完會,汪海洋去院長辦公室找他。
不知怎麼回事,去敲門時,汪海洋心中打鼓,非常不自信。若是劉院長,也許他早就大大咧咧地敲門進入,他們之間啊,是伯樂與千里馬之間才會有的默契和輕鬆,甚至,感情迸發,他會與劉院長來一個歐式的見面禮……但是,眼下,他要見的是張院長,他感覺非常陌生的張院長。
他突然想,自己是前任院長劉教授引進的人,會不會從一開始就受到新任院長張教授的排擠呢?汪海洋雖然留洋國外7年,但是這點敏感還是存在的。
張院長看著腕上的手錶說:「我可以給你10分鐘時間,待會我還有個會議。」
汪海洋趕緊表明身份:「我是剛被引進的德國博士后汪海洋。」
張院長一聽,立即握住他的手:「哦,原來你就是汪海洋啊,我早就關注到你了!歡迎,歡迎來建大!」
這個動作讓忐忑不安的汪海洋心中舒服了一些,雖然,他心中並不知道這個溫暖的握手是否真心。
汪海洋看著張院長的眼睛說:「我是上半年期間由劉院長負責引進的。」
張院長說:「這我知道的。」
汪海洋鼓足勇氣,繼續說:「當時,劉院長曾承諾給我職稱和住房,暑假期間,我也就住房的事情詢問了有關部門,部門領導說,要等學院領導的批示……」
張院長看著他的眼睛,臉上的熱情開始消逝,換上的是嚴肅認真的神情。
「這樣,汪博,我會讓秘書調出引進你來時的所有郵件往來信息以及書面資料的承諾,我想你也能理解,我們大學都是要依據書面資料來做確認……」
汪海洋一聽,急了:「可當初劉院長是在香港期間就口頭承諾我的呀。」
張院長眉頭一皺:「劉院長哪能隨便口頭承諾,一切都要按照學校的程序來的呀。」
汪海洋頓時感覺空氣不對。
張院長看他一眼,說:「你回去也查看一下以往的郵件,我們一切都以書面的東西為準,好吧?」
汪海洋沒辦法,但他還有一個問題必須要解決:「那……張院長,房子的問題呢?因為我現在住父母家,我有孩子太太,住房比較緊張,這事比較急……」
張院長說:「只要大學里書面承諾了給你房子,我們立即兌現,這你放心,好吧?」
說著,張院長拍拍他的肩膀,看看手錶。
汪海洋知道,10分鐘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