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品茗論知已 少幫主受教
竟然又是月圓之夜。
張望著當空明月關雪羽今夜思潮起伏頗是不能自己。
婉謝了鮑玉的好意他仍願獨自居住在這所偏僻的客棧里。對他來說人情常常是一種困擾接受了人家的招待即使是出自善良的友誼也應當思報所謂「投挑報李」的正是這個緣故一旦無能為報便構成了內心的一份歉疚關雪羽生平為人是絕不願對任何人形成歉疚他所嚮往的是「來去無牽挂心似皎月明。」
——就像是今夜天上的那輪明月。
每一回當他向天空注視著明月時腦子裡總會情不自禁地思索許多事情……
昔日在青燕峰每逢月夜父親總是親自督導著他習武練劍燕家那一套七十二手「燕子飛」劍法便是在月下傳授他的。
那是他們燕家當今猶敢誇耀武林的一門絕技只可惜關雪羽只學會了一半即使這一半至今猶未敢論精。
雪羽之父燕追雲常常感嘆著說:「小羽天資穎悟確是一塊練武的好料子只可惜命中多劫心不能寧歷劫之後方能大成那時成就或能在我之上卻不知道是否我還能親眼看著這一天了。」
那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好不奇妙並非僅僅口傳心授就能學會天時、地利、人和竟是缺一不可。
天時應當秋月之夜特別應在秋雨燕出之時。
地利應當雨峰爽峙之谷妙在時有迂迴之風。
人和在於彼此深知心領神會。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
三者缺一不可最難還在「人和」那一點如非透剔晶瑩心有靈犀這一套劍法便是無能習會的。
如此一來一年之中難得有十幾天合乎情況還要心無雜念無塵緣牽挂七折八扣之下一年之中能有七天習技就算是不錯的了。
這套劍法關雪羽叫名是學了七年事實上總結七年全部時間卻未能過七七四十九天。
燕追雲常誇獎他說這麼短的時間竟能習會了一半設非天才橫溢心有靈犀之人是決計難以達到因鑒於未畢全功生恐此一燕家絕學就此中斷乃把餘下一半運用其特具智慧繪於絹冊。
現在這本絹冊就在關雪羽隨身攜帶行李之中。
每一次當他仰望明月之時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父親傳劍神情雖隔千里猶似眼前。每一次他也都由衷地感覺到慚愧覺得有辱嚴父教誨、期盼。
舉頭望明月的另一感傷顯然正是在不久之前臨淮關麥家浴血之戰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的慘敗。
那次慘敗在他心裡所留下的痛楚奇恥大辱非但至今未褪反倒與日俱增。
每一回想到這裡便不禁為之勢血沸騰從而提醒著他仇人金雞太歲過龍江的兇狠猛厲其心益悲其志愈增。
老實說上一次與過龍江的決戰過程里他並未能克盡全力很多燕門絕技都未能施展猝然落敗屈居下風直是教人難以心服下意識里他甚至於渴望著與對方能有再見之機這正是他為什麼至今仍逗留在皖境不走的主要原因。
父母再三地告誡出雲老和尚的諄諄開釋都不能打消他的內心的火焰。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身懷絕技的奇人俠士是絕不輕易甘心屈居人下認敗服輸這一口氣如果也能吞下肚裡則天下無事不能忍無人不能容了。
仰望著空中明月悲憤填膺關雪羽緊緊咬著牙齒不自禁地握緊了拳卻是最終無以泄的一腔仇恨奈何奈何。
明月在升照見了庭前那棵參天古松。
亂葉飛校里涵蓋著幾許詩情畫意這便又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月如扇——團扇團扇美人用來遮面。
麥小喬誠美人矣。
鳳姑娘又豈不然?
那一夜明月當頭夜涼如水雪羽持燈小喬依附。風在林梢落葉飄零雖只是短短的一程俠士不欺暗室淑女默默無言多情繁星競相奔告彼時彼境當是星星知我心盡在不言中了。
說到「情」字未免言之過早但有此邂逅則易生情倒是真的自此而後麥家小姐便紮實地闖進到了他內心深處
母親愛子心切此番離家前再三囑咐年紀不小啦該成家啦東挑西選倒頭來真想當和尚么?
似乎天下的母親都是這個樣兒子大了就想抱孫了女兒大了又怕沒人要。
在娘跟前兒子是永遠長不大的。
「那可不一定。」做兒子的看著娘「誰叫您長得這麼漂亮拿您跟別家姑娘一比越加的就瞧不上了。」
「小油嘴算你會說話。」
「我說的是真的要娶也不能比您差太遠。娘您說是吧?」關雪羽還記得在家時對自己母親說過。
母親含著笑靨微微搖頭嘆息。
兒子的話可是說到娘心坎兒里去了嘴裡不說心裡可不就這麼認了。「也不知哪家姑娘有這個命能叫我家小羽瞧上真是前生修來的福……」
結束了風趣的母子對話像是不著邊際的閑話卻未嘗不在心裡留下了印象。
面對明月關雪羽頗似有所感傷站起來走向室外。
今夜他思潮起伏竟自有些坐卧不寧。
惱人的別緒離愁迫人的壯志怨仇一股腦地齊集心懷才剛剛興起的豪興壯志一瞬間又即變成了統指柔情。
檐前燕子低飛掠過明月、繁星、羈旅、深宵真正是難以排遣了。
冷棧無客野宿更殘想到了即將荒廢的功課忽然有些技癢有心練一回劍。
這就返回掣出了長劍。
燕家的劍法以神秘高見稱於武林即使是在平日關雪羽練習的時候亦極為嚴謹不欲示人。
關雪羽持劍松下正當他手掏劍訣拉開了架式欲劍時一個人影已映向眼前說得清楚一點不是人影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個人。
這個人直挺挺地就站立在當門正中向這邊注視著雙方距離約有十丈但月夜之下卻看得十分清楚。
一襲綴滿了各色補丁的百結鶉衣破格的卻在腰上加了一根絛子右望側露出了尺許長短的一截劍柄想是金絲纏柄月色里閃閃有光明明是一個乞丐卻偏偏沒有乞者的寒酸反之那炯炯的目神顯示著的卻是泱泱大度的武者風範。
關雪羽只看了一眼幾乎已可以確知他是誰了。
微微一驚之後他緩緩的將手中長劍收入鞘內。
對方似乎頗為驚訝在略一定神之後一步步繼續踏進直到距離關雪羽兩丈左右之處才行止住。
「果然是你。」關雪羽微微一笑道「我算計著你一定會來了現在你真地來了。」
「我是不會讓你失望的。」年輕的花子訥訥說著臉上的神色較諸白天里的突梯滑稽卻是嚴肅多了。
「少幫主此來是客請入內一敘如何?」
關雪羽閃身肅客對方顯然反而吃驚不小。
「你說什麼?」
「閣下不必掩飾了。」關雪羽微微抱拳一哂「難道閣下不是北丐幫童少幫主?失敬之至。」
年輕花子一聲不吭地瞧著他。
良久他才點點頭道:「不錯我叫童雲你似乎對我知道得很清楚?」
「不多不多。」關雪羽改變口氣又道「但卻也不少譬如說有關足下的負氣出走也略知道一些。」
童雲挑動了一下長眉冷冷說道:「這麼說今夜我就更不能放過你了。」
說著他反手后肩「刷」一聲掣出了身後長劍冷森森如秋水一泓端是一口好劍。
「拔劍吧!」童雲臉色寒冷地道「我知道你劍術必有可觀這裡雖非理想之地但我已察看過除你之外並無外客大可盡情地施展。」
關雪羽道:「你要比劍我一定奉陪只是又為了什麼?難道只因為我認出你是童雲?還是白天之事讓你心存芥蒂?」
「對了這就夠了。」
童雲冷笑一聲接道:「白天人多我不便當眾迫你出手卻覺閣下手勁大有可觀分明一流身手客居無聊想到尊駕亦有同感這便前來請教。」
關雪羽觀他談吐不俗雖有凌人盛氣卻不失君子之風。再想到方才對方只須少隱片刻自己難免在大意失察之下展開了燕門劍法以童雲之豐富見聞閱歷說不定就會被他看出了門戶。這一點倒無所懼若為他偷學了其中精華或是僅有所悟便為大失策事武林中以泄露門戶不傳之技為不可饒恕關雪羽險些疏忽之下觸犯門規此時想來猶自不免自責。
那童雲果有私心只須駐足片刻便能由關雪羽劍法中窺出堂奧然而他卻顯然不此之圖端的是一個不欺暗室君子。
這一點先自贏得了雪羽內心讚賞。
「童兄有意賜教不敢不遵我們這就先武後文再說其他吧!」
童雲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視著他。
聆聽之下他說了個「好」字右腳側跨抱劍於懷儼然大家之風。
關雪羽既然知道對方身分且知他為人正直倒頗是有意要交一交這個朋友。正因為這樣此刻便不得不全力以赴劍上較個高低讓他心服口服。
有此一見他也就不再多說當時重新掣出了長劍微微一笑道:「你我究無仇恨犯不著以死相拼這就向少幫主請教幾手高招吧!」
話聲方住董雲已忍不住冷笑一聲驀地向前踏出了一步道:「廢話少說快看劍。」聲出劍到。
這一劍平肩而出既直且快寒星一點直向關雪羽咽喉上疾點過來。
關雪羽左手一招用燕門空手人白刃的拿劍手法倏地往對方長劍劍尖上捏去。
童雲陡地一振腕力長劍「刷」地飛起來尺許高下。閃過了關雪羽的的手指反向對方手腕子上削去。
關雪羽胸有成竹倒也不驚胳膊肘子向下一沉霍地用左掌掌沿向對方劍上封去。
一收一吐掌上力道驚人。
童雲身子向後一收長劍反抗隨著他快的一個轉身之勢耳聽得「叮!」的一聲兩口劍度交鋒卻不是實力的交接僅僅是尖鋒相觸。
是夜裡即見火星一點一閃而進。
一個左翻倒卷。
一個斜起似鷹。
劍光交插影里結束了第一個回合。
童雲雙手握著劍柄臉上顯示著無比驚異。關雪羽也不敢掉以輕心正是惺惺相惜。
「好劍法。」
隨著這聲招呼關雪羽已擰身現肘第二次出了劍招這一劍施展的是燕字門絕妙的高招一片輕嘯里長劍如電力劈童去後背。
至此變輕靈而怒掣凌厲的劍風立刻使童雲大有所警這般狠厲的劍招確是他始料非及這才知道對方果然是罕見的一個勁敵。
猛可里他身子向前一個快撲卻用腳尖力點地面快的一個疾轉身子已然縱出了七八尺開外。
關雪羽壓劍后隨一聲輕叱腳下來一個急躥拔身而起就在這一霎間童雲已倏地轉過身來。
原來他故意避開無非是誘敵之計對方一跟蹤而來正是求之一不得。
所謂「兵無常行以詭詐為道。」
童雲一經交手之下已覺出對方大是可畏這才拼著弄險。以身為餌誘使對方接近。
隨著他飛快的一個轉身勢子左手駢指如電直向關雪羽劍身上力點過去同時間右手長劍大力揮出一揮一挫形成了一個「乙」字。
打咽喉掛兩肩好厲害一式殺著。
觀諸童雲所施展的這一劍真正稱得上深領劍中三昧有凌雲駕虹之勢無縷冰剪綵之痕這才是劍道中的上乘手法。
關雪羽何嘗沒有料到童雲有殺手之招?只是沒有料到這般凌厲害了。
在童人雷霆萬鈞的劍勢里關雪羽身子霍地向後一坐——含胸、拔背、沉肩、甩肘。
這一劍真可當上驚天之勢。
「刷」一縷銀霞起自身後初起時不過飛泉一道待到將臨及對方頭頂之上這道飛泉才驀地爆噴了開來。
急光流電里幻化出一天劍影童雲全身上下猝然間為之一寒已被對方彌天劍陣整個涵蓋這才知道自己圖人對方圖已觀諸眼前對方所施展分明已達劍術中「分光掠影」境界心裡一驚遍體生寒此時此刻抽招換式已是不及更逞論從容身退了。
關雪羽其實原無意施展這般厲害殺招只為對方狠毒劍招所逼情急之下乃出此下策雙方並無深仇大怨自不必以死相搏。
一念之興抽招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左掌猛力向外推出。
這一掌為了解救童雲危急情勢關雪羽不惜使出了「無形罡力」。童雲只覺得迎面微風襲面緊接著這襲微風之後的巨大力道其力萬鈞竟是萬萬難以抵擋。
總算他一時心靈藉助著迎面而來的勁道猛地向後一倒足下就勢一蹬——「哧!」反縱出一丈五六。
幾乎在同時之間關雪羽已由他當頭躍了過去身後劍芒有如掃帚星般在閃爍著大片白光無論如何總算收住了劍勢解救了對方一時之危。
緩緩將一口長劍收入鞘中關雪羽向著童雲抱了一下拳道:「承教。」
童雲呆了一呆似乎這才意會到是怎麼一回事臉上一陣熱連耳根子都紅了。
自然夜色里看不出他這番窘態。
「我認栽了。」
這了這句話長劍一挑「嗆」一聲已回插鞘內搖搖頭嘆息一聲轉身就走。
才不過跨出一步又自站住回過身來。
「請教大名上下?」
關雪羽隨即報出了名字。
童雲嘴裡念著「關雪羽」三字劍上一片迷離冷冷一笑道:「請恕我冒昧閣下身手大脫武林窠臼方才那一手擦臂飛劍頗似傳說中飛燕門的絕技『霜滿天』——不知是也不是?」
關雪羽心中微微一驚倒不會想到對方居然還有此閱歷既為對方一語道破再如矢口否認便似欺人過甚當時只得點頭承認。
「童兄慧眼高見佩服之至。」
童雲立時神情一振十分詫異地打量著他道:「這麼說足下竟是飛燕門的出身了?」
關雪羽尚還未來得及回答童雲又搖搖頭道:「這又不對了飛燕門是向來不收外姓弟子這便奇了……」
關雪羽哼了一聲:「童兄果然無所不知只是在下卻並沒有說是飛燕門出身弟子。」
童雲窘笑了一下:「只是燕門絕技卻是向來不傳授外姓弟子的。」
關雪羽心中一動一時里有些礙難作答心裡正自盤算著要如何啟口。
童雲微微一笑卻先自抱拳道:「閣下似有礙難不說也罷……你我原是初見請恕冒昧。」
關雪羽道:「足下大名心儀已久如不見外可否入內一談?」
童雲一雙眼睛在他臉上轉了片刻點點頭道:「也好打擾了。」
關雪羽原以為他不會答應想不到竟是忽然變得十分爽朗倒是有些意外一時甚喜。
落座之後關雪羽由暖壺裡為他斟上一碗熱茶。
童雲欠身道了聲謝雙手捧過飲了一口。
放下茶碗他打量著關雪羽說道:「有一句話在下與兄台初識不知該不該說?」
關雪羽道:「願聆雅教。」
童雲冷冷一笑道:「關兄既然深知我的出身來歷必然也知道我今日之困難處境本幫一片基業如今全在家兄把持之中小弟身敗南來想要在某處安身不得不打出一個局面……有時候為達目的手段不免過狠嘿嘿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關雪羽道:「這是貴幫之事與我本無相干童兄這麼說顯然是有弦外之音又可否說清楚一些?」
童雲微微一笑而神色之間頗有窘態。
「足下是聰明人還用我多說么?」
隨即端起面前茶碗喝了一口借著飲茶略遮其不自然神色「總之今夜與兄台一會多少有些見面之情尚請凡事包涵童某感激不盡。」
關雪羽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微微一動暗忖著這個童雲非但武功精湛心思智謀更有過人之處我如此時口氣一松或是礙於情面不立刻聲明表白便是事同默認日後便無所施展哼哼我豈能著了你的道兒?
心念轉過當即一笑道:「那也要看什麼事情以童兄為人當不該倡行不義吧!」
言下之意甚是明白你如多行不義我還是要插手阻攔的。
童雲臉色一變長眉挑了一挑出了一聲朗笑。
「關兄快人快語兄弟好不敬佩。」
「少幫主抬愛了。」
關雪羽話聲微頓又道:「我也有幾句話要奉告足下其實在白天我已經告訴過貴幫一位長老。」
童雲點點頭道:「兄弟已經知道了關兄是要我遷地為良?這又為了什麼?」
關雪羽微微一笑:「如今皖省一境天災**並臨早已不是樂土而且就時間上來說少幫主你也來得太晚了顯然有人已較足下捷足先登。」
童雲冷冷一笑搖搖頭道:「我不信……再說兄弟我這一行正是人疲馬劣已不容再另作打算。」
「少幫主之意是決計要在皖南立足下去了?」
「兄弟已別無選擇。」童雲微笑著道:「還要請關兄多多支持。」
關雪羽冷冷地道:「我已有言在先少幫主既是有恃無恐那我倒不必多事不過對方來頭不小童兄你卻不可莽撞還要三思的好。」
童雲眉頭微皺道:「有這麼厲害?是……誰?」
關雪羽訥訥地道:「夜來細數墳頭鬼金雞三唱早看天少幫主可曾聽過兩句詩?」
童雲陡然間呆住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才冷冷地說道:「長白金雞?難道是出沒遼東的那隻老金雞么?」
關雪羽微微點了一下頭臉上情不自禁地為之索然。
提起了這隻老金雞他難免便會觸及到方才剛剛經歷不久的刻骨仇恨。
童雲點點頭道:「我知道這個人他一向是足不出遼東何以會來到了中原內6?只怕這個消息不大確實……」
關雪羽冷冷一笑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
童雲站起來一揖道:「多謝關兄指點這件事我自會留心……夜深了我就不再打擾了。」
關雪羽原想就前些臨淮關所之事透露與他以打消他在此立寨的決心見他如此也就不再多說隨即起立送客。
童雲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兄弟等一行此刻暫時落足在南嶺的朝天宮內關兄有空請來坐坐兄弟也好面請教益。」
關雪羽一笑道:「一定拜訪。」
說話之間即聽得客院之中傳出了微微聲響關雪羽前行的影子向壁間一貼就勢向外面打量即看見三數條快人影正自由四面牆垣處飛身而下身法雖快到底算不上一流身手以至於落下的身子多少都出了聲音。
一共是四個人。
四個清一色的乞丐。
看到了這裡關雪羽這才明白敢情來者四丐俱是跟隨童雲而來的隨身近衛人員想是甚久未見他出來忍不住便進來察看。
童雲也現了陡地現身而出向外揮了揮手四丐立即消失暗處。他這才向關雪羽抱拳告別身形輕搖施展傑出輕功陡地飄出六七丈外落腳在院中茅亭之上不過是沾一下腳尖緊接著第二次拔身而起有如輕煙一縷已消失於黑夜之間。
南嶺朝天宮。
一隻蝙蝠低飛著由偏殿掠出展開了夜的序幕。
白長老盤膝坐在一張紅木的座椅上。
從外表上看起來他大概有七十歲左右然而這可不是他真正的年歲。
事實上在北丐幫老一代的人都知道「黑」「白」二長老是如今該幫碩果僅存的兩名元老認真地算起來兩個人的年歲應該在九十開外百歲上下在北丐幫他們算得上是三朝元老就連過世的幫主童大左也是他們的晚輩。
一身素白的長衣矮小粗悍滿頭長俱已灰白兩隻長而細、微作菱形的眸子即使在白晝也常常是閉著的時候比睜開的時候多。
人到了這般年歲所能期待的似乎只有一個「死」字然而白長老好像距離死亡還有一段距離。
在本幫雖然他早已不再過問幫事可是接近他的人卻都知道他可不是一個廢物。
白長老精於道家的「服氣」之術即所謂「春食朝霞秋食淪陰冬飲沆瀣夏食正陽。」再加上「天地玄黃之氣」便就是道家門中所謂的「六氣」。
朝霞者日始欲出時赤黃之氣淪陰者日沒以後之赤黃之氣沆瀣者其實就是所謂的「露水」為滲有夜露的水氣(北方夜半之氣)。「玄」與「黃」根據《楚辭·遠遊》裡面的解釋是接近天與地的空氣。
這種長時「食氣」的結果據說可以達到「胎息」的結果也就是傳說中的「迎風自拳」道家有一個專門的字眼稱作「乘躍」之術。
白長老是不是已經達到這種「乘躍」地步無人得知可是他的功力畢竟已相當高深這一點似無可疑只憑他長日閉食日僅進水的功力來看確是成就非同小可只是他的功力並未能真正達到神仙的「辟穀」之術間些日子他仍然還要吃些東西罷了。
在丐幫里黑白二老常常被當成不管事的閑人時間一長也就被視為是「無足輕重」的角色除了在必要時候請出他們二位來說幾句話這些話又會被像「經典」「祖宗家法」一般的尊重這麼看起來他們的存在仍然是有相當分量的。
就像眼前的這一件事吧!
幫主獨臂插天童大左一死有關兄弟二人由誰去繼承幫主的問題便告生黑白二長老於是相繼又被由冷宮請了出來。
這一次兩位長老的意見並不統一。
白長老認為應該尊重故幫主童大左的身後遺言那便是冊立童云為幫主。
黑長老不以為然他認為武林一幫雖不能比國之傳位卻是可借鏡廢長立幼前無幫例可援。
雙方於是相峙不下便引起了一場兄弟鬩牆之爭兄長勢力大弟弟力量小結果形成了童雲的出走這其間特別要指出來的是儘管兄弟二人在這場鬥爭里勢同水火兩位長老卻並沒有直接介人只是各人在幕後說上幾句話而已。
童雲失敗了連帶著白長老不得不為之出走。
好在白長老人雖然一大把子年歲了卻很看得開對於這一次的出走他曾對童雲說道在十年以前他就知道今日之變遷活當如此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他果真是相當的老了以至於當他獨自靜坐的時候很難有什麼事情能夠使他睜開眼睛。他常說目為四神之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便有所消耗所謂的「閉目養神」便是這個道理吧。
偌大的殿房裡只有白長老一個人。他像是在打盹兒但卻也別想因為這樣就能夠瞞過他什麼。
人老了很多地方像是「返亞歸真」說是「返老還童」吧」。
在「靜極」的情況里人無非要「自得其樂」才能有所生趣否則生者為何?
白長老忽然睜開了左面的一隻眼睛。
原因是那一面有了動靜。
一隻大灰老鼠正由壁洞神案下面鑽出來。半蹲著身子拱著一雙前爪像是在膜拜的樣子這隻老鼠正自向白長老端詳著。
白長老這隻左眼便是為此而開。
大老鼠玩弄著一雙前爪不時地理著它的長須對於這個新近遷來的窮老道它確實感到很陌生。以前沒見過但是還不討厭因此每當它出洞之時總是要向這人看上一陣子。
老道總算是「知心的人」了每一次總會睜開一隻眼向他的這位異類朋友答謝問好。
一霎間白長老臉上充滿了笑意。
那種充滿了兒童的稚氣確是天真無邪幸虧對方不過是一隻老鼠要是一個人人家不當他是瘋子或是老不正經才怪。
瞧瞧老道那份德性吧挑眉擠眼眉飛色舞連帶著嘴都跟著活動起來了。
一人一鼠就這個樣活像是演一台啞劇怪道的是大灰鼠卻對此極感興趣頻頻鼓著尖腮「咕咕」一聲就此而去。
過不了一會兒它又出來了。
這一次卻帶來了另一隻大灰鼠於是拱起前爪又在向白長老說話了。
它說:「這就是我要跟你介紹的它是我的老伴。」
白長老擠了一下眼傳遞過去他的心聲他說:「啊真好可是看起來它沒有你大啊看樣子你是公的吧?」
老鼠說:「你猜對了你怎麼會知道的?」
白長老擠了一下眼「看你的鬍子就知道了還有你的肚子比較小。」
公鼠說:「你真聰明。」
白長老道:「你太太為什麼要這麼傻看著我?」
公鼠說:「它害怕。」
「為什麼?」
「因為……」公鼠說「它以前吃過你們人類的虧她的父親和父親的父親就是被人類所害死的。」
「太不幸了你能說清楚一點么?」
「那是你沒來以前這裡的一個瘸腿道人乾的好事。」公鼠憤憤地說「他養了一隻貓。」
「啊那就難怪了可是貓呢?」
「死了……」公鼠「咕咕」一聲「跟我們為敵的無論是人是貓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瘸腿的道人他也……」
「不錯他是害老鼠瘡死的。」
「老鼠瘡?」
「被我太太在他的腳拇趾上咬了一口後來就病死了。」
白長老驚訝地兩隻眼睛都睜開了。
「你也許還不知道。」公鼠說「我太太牙齒有毒嘿嘿也許它偷吃砒霜吃多了。」
白長老點點頭:「太可怕了。」
「但是你用不著怕。」公鼠說「你是好人我們以後會是朋友的。」
「但願如此。」白長老專心致志的運用神思「我們說點別的吧你太太懷孕了吧?」
「真有你一手……」公鼠說「已經記不清她這一次是第幾胎了談這個幹什麼?怪不好意思的。」
「談談何妨?」
「好吧子子孫孫不知還有多少了。」公鼠說「但是都走啦!到頭來就只剩下我們兩個老的在此。」
忽然這隻大公鼠人立而起:「我得走了有人來啦。」
公母二鼠顧盼了一下一溜煙也似的逃之夭夭。
這裡白長老也覺了。
他頗為感嘆的思索著畢竟鼠類的觀察官能要較諸人強了以自己數十年面壁之功聽覺已極為靈敏竟然仍是不如。
這座偏殿自從白長老住進來之後平素除了少幫主童雲之外向無外人擅入。
眼前來人的腳步聲雖說是距離尚遠但是白長老卻可以肯定這個人是往這個方向而來此外除了這邊偏殿之外別無建築那麼來人的目標必然舍此無它了。
他仍保持著這個似睡非睡的姿態。
盤膝在座閉目養神深深的垂著頭活像彎腰的蝦子皤然白雲也似的披散下來搖的燈光里地下的襯影竟是如此凄涼。
他幾乎已可以認定來人已在殿牆之外何以只是在窺伺而並不急急進入?這就更為人疑惑。
「呼——」
耳邊上似乎響起了一陣輕微的風。
白長老無需睜眼已可斷定來人上了牆。緊接著「呼!」同樣的聲音這又可證明對方的飄身而下雖然這聲音自甚遠
白長老卻能清晰在耳。
只從腳步的聲音來判斷白長老已可斷定這人絕不是少幫主童雲甚至於也不是本幫這次南來中的任何一人。
這倒是奇了。
白長老習慣地又睜開了一隻眼睛。
他看見了一個瘦削的人影遠遠的正自向這邊注視著這人自現身牆內還不曾向前踏進過一步確是夠謹慎的不知是顧忌些什麼?
已經來了的人總歸是要來的。
這人在顧盼一陣之後終於忍不住向前踏進。
透過長窗以及灑落在庭院里的月色白長老雖說是深深地垂著頭睜著一隻眼可是來人的一切卻清晰在望漸漸的這人已來到了眼前。
白長老透過微妙的感觸已把對方打量得夠清楚他隨即把那隻睜開的獨眼也乾脆閉上不再向來人注視。
瘦碩的個頭兒背部微微拱起一身月白色半長不短的大褂這副相貌可是透著眼熟再看一看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再加上臉上那一道老長的刀疤嘿嘿!不正是金雞太歲手下那個跟班兒祝天斗么?
左右一番打量之後祝天斗一徑走向殿前。
窗子既是敞開著殿房裡還點著燈白長老這副似睡不睡的模樣兒便落在姓祝的眼中。
他顯然吃了一驚。
似乎沒有想到偌大的殿房裡僅僅只有一個老朽的道人在此打盹兒。
略一猶豫之後祝天斗那張青皮少肉的臉上隨即帶出了一番喜悅之色。
他奉命來辦一件「極秘」之事原想到丐幫之內九雄薈萃自己保不住就許陣前失風心裡還自一個勁地嘀咕不已無如身後主子交待的事情卻是不容他不來現在看見了對方這番情景心裡著實是放下了。
整個院落里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偶爾襲來的微風拖動著乾枯的桔葉在地上出沙沙的響聲。
祝天斗如何又會把對方這個貌不驚人的老朽道人看在眼裡?身子一連幾個快起落已掩到了窗前。
瞧了一瞧那個老道仍在燈下打著盹兒。
祝天斗暗地裡冷笑了一聲心裡忖著老東西你還是乖乖睡覺的好眼睛一睜老子可就要你的命。
心裡盤算著右手抬起來向著窗台上輕輕一攀四指微一著力「呼」地騰身掠起。
起落之間有如一隻展翅巨鷹已飄身殿內。
這時他才看清楚對方這個顯然也屬於丐幫一員的老道人竟是如此的老了。
既然是在睡覺就乾脆讓你睡個舒服。
祝天斗身形乍騰這一次捷若鷹隼呼——地來到白長老座前右手疾出五指輕收如雞下啄直向著看似無知的白長老背上落去。
「噗!」一聲點了個正著。
這地方位當人體二氣交接之處也就是俗稱的「昏穴」所在雖說是聽來無關痛癢卻端看下手人的功力而論了出手重的照理能夠使人致死。
祝天斗與他並無深仇大怨只是要他乖乖睡著不動所以並沒有施展全力五指下處只是覺得對方身子竟是出乎竟外的軟。
並不僅僅是軟而已而像是一個大氣囊手指觸處微有彈刃之性祝天斗心裡一驚卻只見座椅上的那個老道人身子一歪竟倒在椅子上昏了過去。
祝天斗看這樣子一顆心倒是放下來了。
他不再理對方這個老人一雙閃耀著精光的眸子頻頻在殿內四下逡巡著。
這座偏殿不過被用來作為暫時的丹房而已四下里擺設的無非是些瓶瓶罐罐祝天斗的目光竟然對這些瑣碎物什很感興趣。
只見他躡手躡腳走過去在這些瓶罐之間大肆翻著找了一陣子自己似乎也有些糊塗了。
就在這裡忽然覺出左耳間一陣子冰涼像是有人正向自己臉上吹氣。
祝天斗不禁心裡嚇了一跳倏地轉過瞼來。
什麼也沒看見卻彷彿有一件甚大的物件就在自己偏頭的一霎間呼地一聲由當頭頂上飄了過去同時間右邊臉上冷嗖嗖地被人摸了這麼一把。
祝天斗「嘿!」地叫了一聲掄掌就劈同時間打身而起折出了七八尺開外。
容得他身子站定之後這才現到敢情面前什麼也沒有自已一個人窮耍了半天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那邊座頭上被自己點了昏穴的老道人仍然跟先前一個樣斜著身子俯在椅子上好好地在睡他的覺四周圍寸塵不驚一切都和先前一個樣。
祝天斗可就傻了眼啦。
再看看長案上的那盞青燈噗哧哧地冒著火苗子顯然受驚於風力——這又證明真的是有人來過了。
祝天斗自跟隨金雞太歲以來由於後者在江湖上的威力幾乎無往不利所見披靡想不到最近流年不利一連串的受辱受驚尤其是前此麥家一戰差一點喪命在關雪羽之手設非是托福主子的照顧這條命早已完蛋大吉一連受創之後早已銳氣盡失這一次奉命前來滿以為對方丐幫敗兵之將還有什麼能人?卻想不到仍自偏多怪異有過以往的遭遇他可是不敢再以恃強還是三十六策「走」為上計的好。
轉念再想主子要交待總不能空手而回多少也得撈它幾樣東西回去交差才是。
這麼一想即由身上取出一方綢巾抖開來平鋪在地一雙白果眼東瞧瞧西看看只把那些丹丸藥散的瓶瓶罐罐手到拿來盛了滿滿一袋。
那邊還擺設著一尊瓷馬拿了再說。
祝天斗飛身而前取馬在手。
當他回過來待把手上瓷馬包進包袱里去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生了。
包袱不見了。
明明記得剛才這個包袱就放在地上不過是彈指的當兒竟然會不見了豈不是邪門兒?
被點了穴道的老道仍自昏睡不醒甚至於仍然還是剛才的睡姿。
祝天斗心裡一陣毛偶一抬頭這才現嘿!原來懸在樑上了想是剛剛掛上還在悠悠不停地來回搖著。
祝天斗禁不住為之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用說這是來了能人了總共是一回身的空檔來人竟能從容進出這還不說竟然還能把包袱系好樑上自己簡直成了聾子了。
心裡一急隨即把手上瓷馬放下一個騰身越出窗外四下一打量月高風清並無任何蹤跡再回去這一次連瓷馬帶包袱都不見了。
包袱不見了包包袱的那塊綢子卻好生生地鋪在地上只是包袱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不見了再一打量原來物歸原處俱又好生生地擺回到原來地方。
祝天斗只覺得一陣子透心的涼。
不用說自己這是被人家給耍了這個人功夫高不可測似乎對自己還有幾分厚道否則憑他這等身手要是有意取自己的性命八條命也完了。
待將如何?
走吧空手而回回去如何交待?
不走吧還有什麼臉再呆下去?
心裡那股子窩囊可就別提了一轉臉可又看見了睡在椅子上的那個白老道人這裡生了什麼事他可是一概不知的樣子兀自在昏睡之中。
心裡一動別是這個老東西鬧的什麼玄虛吧?轉念再想卻又不對因為對方明明已被自己點了穴道莫非他還能自行解開穴道不成?
據他所知武林中並非沒有那類奇人可以藉助本身氣血之功自行活血打開穴道就好像他主子金雞太歲過龍江就有這個能耐實是難以相信眼前這個不起眼的老道也能有這個能耐。
既經動念無妨就試他一試。
祝天斗冷冷一笑反手由小腿肚上拔出了尺半牛耳尖刀那雙白多黑少的眸子里凶光四射。
「老小子你這是翻穿皮祆在跟我裝瘋老子偏就不相信你這個邪。」
腳下一點「嗖」地已躥到了對方座位之前右手向前面一探已抓住了道人後領衣裳往上一提就像拎兔子般把他給提了起來。
就是因為太順手了祝天斗才為之打消了先時的一腔殺招。疑心既去冷笑一聲用力的又把他給擲了回去「砰」一聲摔在椅子上。
由於力道過猛大股風力竟使得長案上的那盞燈一下子為之熄滅。
霎時之間滿室黝黑。
就在這一霎間祝天斗只覺得后領上一陣緊連衣帶肉被人抓了個緊。這情形竟與剛才施於白長老有幾分相似只是手法略有不同。
祝天斗心裡一驚左手尖刀往後就扎去。
他的刀快人家的手法更快。
刀身方自遞出一半一股絕大的勁道已自對方手上隨著這股力道向外一振之下祝天斗已被摔出去。
這一手勁竟是出乎意外的大祝天斗的身子足足被摔出了五六丈開外噗通倒了下來。
總算祝天斗還算靈活隨著倒落下來的身子一式「兔子滾」翻躍出去雖說是沒有摔著了筋骨卻也被著實地震了一下另外卻不慎為自己手上的刀扎了一下傷在小肚子上沒有紮實了卻也劃了一道血糟疼得他連連打顫。
氣人的是一連串的為人戲耍受辱最後更叫人給摔了出來卻連對方是誰他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說起來可真夠丟臉泄氣。
這麼一來自然是不能再留下去了。
黑暗裡一個人倚著石頭咬牙切齒地了一陣子恨瞧瞧還是不見一個人影。
不用說暗中這個人八成兒是跟自己泡上了。可惜的是這場啞劇到目前為止自己是輸定了說得切實一點對方還是手下留情要不然這條小命早就完了再不見好就收那可真是「耗子舔貓的鼻樑骨——作死」了。沒說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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