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孤峰小亭上 億述少年事
鳳七先生隨即想到了那日女兒的對他求情以女兒之麗質天生目高於頂尋常人何消一顧卻獨獨對此子心存青睞看來確非無因。這麼想著他又向前面走了幾步。
果真我收下此子為徒將女兒終身匹配他復將我一身絕技傾囊相授此子日後料必當世無雙無人可及這樣豈不是好?然而另一個念頭卻又興起卻是與前一個念頭大相徑庭。
我與燕追雲舊恨未消這麼一來豈非太便宜他了?我原指望踏上青城與他決一勝負也讓關飛卿那個無情賤人見識一下我的蓋世神功……若這樣做可就化干戈為玉帛這個架可就打不成了。
可是又有什麼不好?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萬一格鬥的結果落敗的一方並非是燕追雲而是我6青桐又當如何是好?
他順著崖邊又自向前走了幾步冷冷一笑那是不可能的燕追雲他萬萬不會是我的敵手這一次我要他敗得心服口服無話可說。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燕追雲妻子關飛卿那張美麗的臉而在她目睹其夫慘敗之後失望驚愕的表情從而使得他興起了一陣莫名的快感。
畢竟這不過只是不著邊際的幻想而已鳳七先生目光再轉注視著當前的關雪羽時驀地心中為之動了一動。
只因為他腦子裡方自憧憬著關飛卿的當年絕姿眼下忽然間再接觸向關雪羽時才覺到這兩張面容竟然如此酷似他的一腔盛怒頓時為之冰消。
畢竟關飛卿是他至愛之人。
那幾乎是早已褪了色的一件往事時間必須要推前四十餘年……
「孩子你可曾知道莫干山這個地方嗎?」
這句話口氣一霎間像是出自慈父對於愛子絲毫不著凌人的躁氣。
關雪羽直如身沐春風點點頭道:「知道的是在浙省武康附近吧?」
「不錯。」鳳七先生喟然嘆息了一聲緩緩地道「那是一處美麗的地方……你對它的印象僅是如此?」
「難道你還應該知道得更多一些?」
「當然……」鳳七先生眯起了細氏的一雙眼睛無限神馳地道「那是你母親家族最早源之地啊!」
「噢?原來這樣……」
現在鳳七先生再談到有關他家門中事無論涉及如何離奇也都不會再令他驚奇了。
他知道這其中必有隱秘既然謂之隱秘。當事者一定不會恣意吐露自己也就不必多問。
「你外公名關一鷗外號人稱七指光生嘿……是一個了不得的奇俠。」
關雪羽點點頭表示已經知道了只是此刻經對方一提忽然讓他想到七指先生與七指雪山之間的這個巧合。
「你可知他為何叫七指先生?」
「那是因為他只有七根手指。」
「為什麼只有七根手指?」
「那是……」關雪羽看了對方一眼接下去道「因為他老人家早年練功不力我曾外祖父一怒之下乃切下了他三根手指為懲。」
「對了……你原來也知道……想是你母親講給你聽的可是?」
關雪羽又點了點頭——這還用問?
鳳七先生含著微微的笑捕捉著什麼似地:「你母親那年十五歲吧——啊不……大概有十六歲了她老愛騎一匹白馬……人人都叫她白馬姑娘她常常自詡武功說是周圍五百里內外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
聽到論及母親的往事關雪羽一時為之神往。
確實情形也是這樣那附近不要說同齡少年無論男女俱非是她對手……」鳳七先生娓娓道來說「就是成年之人也難以望其項背只是有一天一個大她四歲的少年卻是不服輸來到了莫干山踢倒了她關家門前的一棵老槐樹還指名要會一會這個驕傲的姑娘就與你母親大打了起來。」
關雪羽很感興趣地聽著。
「你母親這一番敗了而且敗得很慘。」鳳七先生瞼上洋溢著微微的笑那少年十分得意地在這位白馬姑娘邊摘下那朵海棠花竟使得你母親當時羞極為之大哭了起來。」
鳳七先生臉上的微笑漸漸為之消失:「那少年只是一時心喜其實並無輕薄之意哪裡想到為此竟會羞辱了你母親否則他萬萬不會這麼做的。」
「後來呢?」
你母親這麼一哭那少年才知事情不妙當時也傻住了。這位關姑娘乃待機搶過了對方手中海棠花並乘機狠狠地在對方臉上劈了一掌。
關雪羽一時失態「哈」地笑了一聲:「打得好。」接著遂又問道:「後來呢?」
「那少年便自悻悻轉回去了……」鳳七先生訥訥地道「按說這件事到此本應平息了偏偏竟然還有未了的下情……」
關雪羽聳了一下眉尖難以想象出當年母親竟是如此任性和她今日的平和端莊居然有著如此的差異這件往事他卻是以前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不免有些好奇。
鳳七先生微微一笑露出了整齊潔白的一嘴牙齒一個人的牙齒潔白整齊不只是顯示著他的聰明智慧他必然出身良好又似乎律己甚嚴有教養彬彬有禮;健康良好……當然更與其外表容貌大有關係……這一切其實並沒有絕對的關係。只是給人這樣一連串的聯想而已。
關雪羽從而也就注意到鳳七先生這個人敢情是個十分俊秀的人物。
這件事情過去一年之後另一個少年卻找到了前番打敗你母親那個少年的門上指名要與他劍上來往比個高下。
「前此少年也不甘示弱便與後來少年一言不合打了起來他二人武功原相伯仲戰了多時難分勝負後來少年卻立意要分個高下一時施出了他家傳獨門劍法終致傷了前番少年的左膀這才得意而去——」
說到這裡鳳七先生忽然頓住頗似有所傷感卻仍淡淡地溢出了一絲微笑。
「如此一來這兩個年輕人就種下了仇恨往後的二十六年他們互相往訪凡十數次之多有時甲方勝過乙方有時乙方勝過甲方……嘿嘿最奇怪的是他們兩個誰也不服誰。」
他忽然停住了長長的眉毛註上挑了一挑簡直是少年人的遺興豪情畢竟他是老了不得不壓下那種層次的漏*點而顯諸於當今年歲下的情緒。
當今年歲是永不激怒的年歲。
「這兩個少年你可知是誰?」
關雪羽喉結動了一動但是他還是寧可讓對方說出來他不便說也不想說。
鳳七先生微微一哂道:「前此生事的那個少年就是我後來的那個少年便是你父燕追雲。」
關雪羽在他訴說一半之時就已經猜知是誰了只是有待對方的肯定而已。
「這就怪不得他對於我家中一切瞭若指掌了。」關雪羽心裡這麼想著不免向著自己父親的冤家多看了一眼。
他心裡不自禁地又自想到鳳七先生所提到與父親二十年來常相互訪峙斗那指的是前二十年以後的二十餘年卻不曾提起顯然這后二十年以來他們是不曾見過難道說已經化釋前嫌?
這個疑問他仍然是想過就算不想多問。
鳳七先生訴說過此一段往事經歷之後像是心裡大為輕快反倒是關雪羽卻覺得一時難以自處了他不知鳳七先生將是以如何一種態度來對付自己。
如果他當自己是故人之子禮當優遇善待。
如果他仍然念及與父親的前嫌那麼自己可就是他最佳泄忿的對象了。
「他到底視同自己是哪一項呢?」
這麼一想他幾乎明白過來何以鳳七先生給自己的感受那麼的錯綜複雜?時冷時熱敢情其中隱藏著這等關竅只怕他自己也難以分析得透吧!
老少二人各有所思不旋踵間東方旭日早已燦爛耀眼只是卻穿不過厚厚的雲層准以想象下面仍在落雪否?
「我們該去吃點東西了你隨我來——」
說著鳳七先生便轉至一方高出的巨石之後關雪羽跟上去霍然現到石后朱欄迂迴竟沒有一螺旋梯直通下面甚是有趣。
拾級而下沿梯皆見鑿空的窗扇不但通風而且通明。關雪羽很是好奇不時地四下打量忽然他覺到鳳七先生前行的度極快便不經意地注意到了他的一雙腳步敢情竟是虛踏著地面一路下降的——這等輕功真不禁令關雪羽暗自地吃驚起來想起了傳說中的一種輕功「踩雲步」來。
似乎正是這種功夫只見他每踏一步身子便自輕輕彈起隨即飄飄下墜滑行約丈許之後才自再次沾地也只是腳尖微微著向地面而已如此雙腳循環交替旋踵間已降身數十丈下。
關雪羽暗暗記住了他起身落地的腳步交換方法對於一個聰明人來說這些動作一旦在時機成熟之時皆有莫大稗益。
眼前光華大盛關雪羽恍然覺到已置身於一間極為雅緻的堂室之內只見光分兩面強弱適度透射過一抹翡翠色的細細竹簾整個堂室顯現出一種蒼翠欲滴的奇異氣氛。
另一面湘簾半卷六角形的窗扇敞開著正可見窗外皚皚積雪那一層晶瑩透明、參差不齊的冰枝在光艷映射之下有如七彩寶石串列交織出一片五彩繽紛奇光異彩——自此遠眺更可見綻放在水池裡的朵朵雪蓮當其時正有一隻麋鹿緩緩由池前繞過引頭豎耳狀作瞥人。
關雪羽暗暗讚歎一聲警覺到敢情天已放晴昨夜之風雪猶在跟前轉瞬之間竟然又是另一番世界好一番艷雪吐梅景緻似這樣面對美景他了一陣子怔再回過身來才覺鳳七先生敢情已經不在身後整個房裡只有自己一人。
風鈴聲響一個俏麗的丫環托著食盤姍姍地步進正是先前派來照顧雪羽起居的那個婢子冰兒。
這時只見她放下了手上的食盤向著關雪羽請了個安站起來道:「堂主到前面去了要相公你獨自用飯說是回頭再去請你下棋。」
關雪羽點點頭坐下來冰兒過去拿起了暖壺道:「我們這裡的雪蓮仙露還是姑娘去年才制的相公可要嘗些?吃了很補身的呢!」
雪羽微笑道:「多謝你了。」
冰兒笑道:「相公用不著客氣我們姑娘走的時候還說要相公你不用客氣要什麼東西或是想吃些什麼只管吩咐我。」
關雪羽道:「這裡應有盡有一切都太好了……」
冰兒眨了一下眼睛兩側打量了一下一笑道:「誰說不是就只是太清靜了點兒長住下去真受不了……」
雪羽說:「你是說太寂寞了?」
「誰說不是呢?」
冰兒放下了暖壺略帶傷感地道:「是相公你來了多少還給這裡帶來了些生氣要是照往常看——唉那就不用提了。」
難得這個婢子今天開心話不打一處來關雪羽自是樂得多知道一些。
「這麼說住在金風堂的人很少了?」
「很少?」冰兒苦笑了一下「里裡外外總共才五個人——堂主我們姑娘我瞎婆婆再就是大四兒了。」
大四兒關雪羽自然是知道的倒是瞎婆婆他卻是第一次聽說過。
「瞎婆婆?」
「別提那個老婆子了……真是要多討厭有多討厭。」冰兒輕嘆一聲道「相公請想這麼大的地方總共才五個人堂主和姑娘有時候出門大四兒是負責前面的沒事不準進來這後面可就只我一個人了有時候真跟孤鬼似的。」
說著她的眼圈紅了。
關雪羽不禁有些兒後悔多此一問平白無故地引起了對方滿懷傷感。
冰兒苦笑了一下想是亦自覺出有些失態匆匆拿起了暖壺說:「我這就給相公你拿雪蓮仙露去……」即匆匆去了。
關雪羽獨自吃完了早餐才見冰兒去而復還除了一暖壺的開水之外另外還端來了一個小小的綠玉小壺備有同樣色澤的一隻杯盞。
這就是所謂的雪蓮仙露了。
徐徐地酌上了一杯入口冰芬微微有那麼一丁點甜人口即散沁人心肺全身上下立刻興起了一片暖意說不出的一番舒泰感覺。於是乘興連飲了三杯綠玉小壺也就空了。
冰兒吐了一下舌頭道:「相公的酒興真好我們這裡也只有堂主才有這個量你不覺得頭暈?」
說時睜著一雙大眼睛只是骨碌碌地在關雪羽臉上轉個不已。
關雪羽壓根兒就沒有想到這是酒聽她這麼一說心裡禁不住為之一動猛可里覺一陣子奇熱上沖腦門霎時間全身上下如同著火也似的熱由不住地「噢!」了一聲身子向後靠了下去。
所幸這椅子靠背夠長要不然整個身子都將會倒下去不過瞬息之間他卻已有了將要醉倒的感覺這才識得厲害。
冰兒乍見之下「呀」了一聲才似乎有些慌了手腳只急得頻頻翻著白眼兒。
「這怎麼是好……都怪我上來沒有說個清楚……相公相公你覺得怎麼樣了?」
關雪羽搖搖頭微微一笑想說「不妨事」只是偏偏舌齒不清只說了個「不」字便接不下去。
這一霎他感覺迥異當真是生平從來也未曾有過的奇妙整個身子有如火爐一般地奇熱那熱之源卻出自下面丹田之處有如暖泉噴口之處自是全身俱處於這股暖流之中。
關雪羽只覺得遍體軟百骸之間饒是暖烘烘的偏偏竟是一些兒力道也提不起來頭不昏眼不花卻是真的醉倒了這番醉態也真是稀罕。
冰兒忽然間變傻了只嚇得臉色蒼白原來她想起了當年鳳姑娘釀造這種雪蓮仙露之時曾經是參照古法記載炮製曾說過這類蓮露有大活氣血之功平常人哪怕只飲上小半杯也受不往只有內氣功力達到一定境界之人才能服用惟初服之時亦只能少量飲用以鳳姑娘內外功力之高每次亦只能飲上兩杯而已眼前這位關相公一上來竟是三杯下肚如何挺受得往?萬一因此受了傷又或有個什麼意外自己又豈能脫得了干係。
這麼一想難怪冰兒竟自嚇出了一身冷汗只管望著關雪羽直著一雙眼睛起了呆來。
良久她才鎮定下來。
「我的相公……你倒是說句話呀!」
關雪羽睜了一下眼睛臉上就像是染了紅顏色那般地紅由他臉上現出的笑容來看他顯然並不痛苦只是有嘴不能說話。有腿卻不能站起而已。
冰兒連急帶嚇幾乎哭了起來。
金鳳堂家法極嚴一個怪罪下來卻是冰兒萬萬吃受不住的心裡越急就是不知如何是好當下伸手在對方額頭上摸了一下一摸之下簡直像是火燒了一般的燙:「我的爺……這可怎麼是好呀……」
「啊——有了。」她上前一步兩隻手霍地把關雪羽託了起來轉身向外就跑。
出得堂屋一陣寒風襲來她定住了腳看看懷中的關雪羽正自瞪著一雙被燒紅了的眼睛望著自己目光之中無比懸疑。
「關相公這都怪我不好忘了告訴你這雪蓮仙露是不能多喝的你這個樣子可真把我嚇壞了……現在我帶你去看一個人也許她有辦法也不一定……」
說著隨即展開身法一路踏雪而出。
金鳳堂出身的人無有不擅武功的。這個冰兒一身輕功甚是了得眼下更是處於心急狀態身法自然越的快「嗖嗖嗖!」一連三個飛快的騰縱已出去十數丈外來至了荷池之畔。
關雪羽急於要知道對方要把自己帶去哪裡偏偏嘴不能言卻是哼了一聲。
冰兒忽然站住了腳步半驚半喜地道:「你總算出了聲音證明相公你是真氣內聚一半時也許還不要緊我現在帶相公去看瞎婆婆她本事最大也許有辦法也不一定。」
關雪羽其實心裡明白怪只怪自己上來不知是酒喝得過猛了其實以自己內功真元只消靜靜地躺下來運行一遍雖不能說立刻便可復原如初最起碼是傷害不了自己是可認定偏偏對方這個丫頭大驚小怪一路顛沛之下想要聚神運氣也是不能。
冰兒當下抱著關雪羽一路飛縱直達後院來到了一座小小紅樓當前。
這座樓舍是用清一色的紅色石塊砌築而成清一色的冬青樹繞宅一圈這些都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下一面是紅白一面是白綠看過去只覺得無限清爽。
冰兒在樓前定下腳步小聲向關雪羽道:「瞎婆婆人很古怪如果她有什麼言語冒犯相公你千萬不要與她一般見識才好。」
關雪羽哼了一聲表示明白。
冰兒剛要舉步想起一事又道:「噢這件事情之後請相公不要在堂主與我家姑娘面前提起要不然他們可要怪我了。」
關雪羽勉強地點了一下頭冰兒這才面現喜色地走到樓前咦了一聲道:「她的耳朵一向最靈今天居然沒有聽見。」
一面說正待伸手向著門上的拉鈴拉去卻只見那扇厚厚的紅木門扇驀地自行啟了開來。
冰兒嚇了一跳慌不迭向後急忙閃開。一個黑烏亮長身瘦削的女人已自當門站立——這女人穿著一襲長得幾乎可以垂到地面的黑色亮袍子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眉目之間甚是清秀設非是過於瘦削蒼白應該是一個頗具姿色的女人由外表上看過去不過是四十許人武林之中很多人擅具駐顏之術冰兒既稱呼她為「婆婆」可見得年歲是不小了。
「誰說我沒聽見?」黑衣女人冷漠地向著冰兒注視著忽然怔了一下退後一步蒼白的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片怒容「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同著生人來我這裡看我不活宰了你。」
好厲害的女人可真是劍及履及說到「宰」字時只見她一雙瘦手倏地掄起驀然向下一落有如夜叉探海雙方雖是距離甚遠冰兒竟然未能逃過。
這種「隔空拿人」的手法關雪羽固然並非第一次見過可是觀諸眼前這個黑衣女人所施展顯然為其中最傑出者。冰兒那麼巧快靈活的身子竟然未能閃躲得開一下子被拿了個緊隨著瘦女人比劃著漸漸收緊的雙手冰兒分明是被對方隔空鎖住了喉嚨一時間只漲得面紅耳赤兩眼翻白那副形象看來簡直是一口氣接不下來馬上就得香消玉殞。
「說!」瘦女人圓睜著雙眼怒聲叱道「那是什麼人?」
她總算手下留情兩隻手暫時鬆了一松冰兒托著關雪羽的身子打了個蹌幾乎跌倒在地。
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瞎婆婆竟然會有這麼一手更因為平日冰兒在她面前隨便慣了忽然間受制於對方毒手差一點還為之喪命連急帶氣簡直要哭了起來。
「說他是誰?」
她顯然已覺到關雪羽在那裡一雙大眼睛只認著對方轉個不停。
如非關雪羽事先早已知道她是個瞎子只由眼前表面上看來簡直和正常人毫無異狀。
冰兒咳了老半天才似緩過了一口氣來氣得她直想哭。
「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嘛也不問問清楚這一位關相公是堂主請來的朋友……問也不問一聲你就……」
說著說著兀自禁不住傷心落淚。
黑衣女人挑動了一下眉毛將信又疑地哼了一聲道:「朋友……什麼朋友?姓6的人緣壞到了家還能有什麼朋友?」
忽然她認著關雪羽大聲道:「你怎麼不說話?」
「他……不會說話……」冰兒沒好氣地說。
「是個啞巴?」
「不是……」冰兒氣不過地道「難道我們不能進去再說?」
黑衣女人總算接受了她這個要求身子向後一閃空出了門冰兒隨即托著關雪羽身子走了進來她雖然武功相當不錯但長時間的托著關雪羽這等健壯的一個人也自感覺到有些吃不消。
把關雪羽身子平平地放置在一張長案上冰兒累得身上都見了汗。
黑衣女人不等冰兒說話驀然間已自閃身案前。
那是一條長長的古玉石案關雪羽睡在上面只覺得全身冰涼想是專為練功所用不及多想卻已為黑衣女人一隻手按住了前胸之上。
關雪羽猝然一驚猛可里這才覺出對方那隻手簡直如同一塊冰那般地冷禁不住身上打了個哆嗦再看那黑衣女人已自收回了手退後一步睜著那雙看似黑白分明的瞎眼盯向自己臉上神色大是令人費解。
「原來你是喝多了酒——是雪蓮仙露吧?」
關雪羽「哼」了一聲。
一旁的冰兒忙插口道:「這都怪我不好事先沒有說清楚這位關相公他一連喝了三杯。」
黑衣女人冷冷地說:「知道了。」遂向關雪羽道「把手伸出來。」
關雪羽一面伸出了手一面仔細向對方觀察著老實說對於自己眼前的失常他壓根兒也不擔心倒是對方的出身來路令他暗自納罕實在弄不清楚。
黑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道:「你現在可以說話了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知道不?」
關雪羽「哼」了一聲——就在黑衣女人那隻手方自握住的一霎間只覺得身上為之一震一股冰涼之氣驀地灌輸過來頓時大大地消除了身上燥熱只覺得通體上下無限舒坦敢情或許真的可以說話了。
「你叫什麼名字?」
「關雪羽。」
微微一頓他忽然覺出不宜再用化名只是既已出口也就罷了。
黑衣女人雖然是雙目失明眼不能看可是其他官能卻敏銳得很似是已現了對方的情不由衷。
「是你的真實姓名?」
「噢!」關雪羽訥訥道「是借用母姓而已。」
「這麼說你母親是姓關了?」
「嗯。」
「她必然也深通武技了?」
「嗯不錯。」
關雪羽嘴裡這麼答著心裡不禁大是狐疑她幹嘛要問這些?怪事!可是答案立刻就出來了。
「這麼說你母親可是當今燕字門的當家主婦關飛卿了?」
關雪羽頓時為之一愕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對方聯想之力竟是如此之強只憑著一個姓氏立刻會想到了這麼多而且猜得如此之准。
「你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
「你猜對了。」
「這麼說你父姓燕燕追雲——你竟是燕家的後人倒是幸會之至……」
直到這時候她臉上才微微現出了一絲喜悅的顏色看在一旁冰兒眼中固是大生其趣好生不解。
多少年以來她簡直就沒有看見過這個女人笑過就是像方才那一絲喜悅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見過以至於才在背後咒詛般地稱呼她是瞎婆婆。
「你應該早一點告訴我。」黑衣女人狠狠地盯向冰兒說道「不會辦事的丫頭。」
冰兒氣得直翻著白眼很多事她簡直也被弄糊塗了怎麼好好地這位關相公忽然又變成姓「燕」了。
只是礙於身份儘管心裡狐疑卻也不便多問。
關雪羽奇怪地打量著面前這個女人心裡盡多不解卻也不欲多說。
黑衣女人放下了抓住他的一隻手道:「你既是燕家人這點酒性應該傷不了你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關雪羽想了想道:「身上奇熱只是無力。」
黑衣女人點了點頭道:「那是你喝得太猛了……你們燕家『九轉真功』你可懂得?」
關雪羽又是一驚點頭回答道:「學過。」
「這就是了。」黑衣女人冷冷地說「那是內功中最有實效的一門功夫你且試試看。」
關雪羽點點頭隨即閉上了雙眼運施這門功夫並無需花費許多時間隨時可為只須內吸一口氣按照他們燕門獨特的傳統將真氣內里九轉歸入丹田隨即告成。
在黑衣女人的提醒之下他隨即運施這門內功一連三次果然身上燥熱大去已不似先前那樣懊熱。
黑衣女人伸出手在他身上觸摸了一下點點頭道:「嗯!好多了。」
話聲出口她隨即射出一股冰寒氣機直入雪羽氣脈之間會合著後者本身功力運行霎時間走遍全身。
不過是瞬息之間隨著黑衣女人離開的手掌他已能欠身而起一切如常了。
冰兒「呀」了一聲笑逐顏開地道:「相公你好了?」
關雪羽輕嘆一聲道:「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其實應可不必勞累這位前輩只怪我一時有口不能說話倒害得姑娘空自著急一場。」
冰兒道:「阿彌陀佛只要相公身子復原就好了……剛才可把我嚇死了萬一您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光只是我們姑娘就饒不了我……」
黑衣女人聆聽至此冷冷笑道:「小鳳那個丫頭也回來了?我還以為她不在家呢!」
冰兒道:「回來又出去了大慨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
黑衣女人冷冷一笑沒有說話臉上顯著地露出了不屑神態。
關雪羽這才想起未曾向對方道謝即又問道:「還沒有請教前輩大名怎麼稱呼?」
黑衣女人那冷漠的臉上綻開了兩道笑紋。
笑容里涵蓄著幾許陰森卻把一雙眼睛轉向一旁的冰兒注視過去雖然視而不見卻是氣勢逼人的。
冰兒起先並沒有留意到但過了一會兒才覺到那雙眼睛仍然緊盯著自己沒有離開她才悟出了其中道理。
「哼!你別是在要我離開這裡吧?」
黑衣女人兀自一言不。
冰兒聳了一下肩把頭轉過一邊假作不答理她可是到底抵不住對方凌人的氣勢嘆了一口氣只好站起來。
「我先走就是了只是你可不能把關相公留在這裡太久要不然讓堂主知道了……」
「哼!」黑衣女人冷笑了一聲道「你少在我面前提他別人怕他我可是不在乎他……你快去吧!」
冰兒看了關雪羽一眼正要囑咐什麼雪羽卻向著她微微搖了搖手示意她不必多說自己有數冰兒這才站起來賭氣走了臨行前重重地帶上了門。
黑衣女人挑動了一下細長的眉毛狠狠地道:「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說著她輕輕地嘆口氣很勉強地壓下了心中一團怒火凝神傾聽了一下像是確定了冰兒已然離開這才轉向關雪羽「你剛才問到我的名字可是?」
關雪羽道:「前輩如有礙難不說也罷。」
「那倒不是只是太久沒有人問起過我忽然聽你提起使我感到一些震驚……我彷彿可以想到一個人的姓名對某些人來說確實有存在的必要只是對於我來說好像已不再有什麼意義了……」
嘴裡這麼說著黑衣女人來回地在房間里走了一轉卻停步在關雪羽跟前冷漠的面頰上竟然感染了一些喜氣。
第一次讓關雪羽感覺到她真的是個女人——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女人最起碼她曾經也有動人的姿色。
「你真的想要知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好吧我就告訴你。」
一霎間她那張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姓盧名幽你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關雪羽搖搖頭忽然想到對方眼睛看不見正要開口盧幽卻已先開口。
「你在搖頭我感覺得出來。」她冷冷地接下去道「其實何止是你不知道這個天底下大概認識我的人不會出十個人這還是在四十年以前。四十年之後的今天怕只有四五個人知道我了這四五個人當中還要去掉6青桐和現在的你。」
「6青桐?」
「就是這裡的主人鳳七先生你還不知道?」
關雪羽原已知道了鳳七先生的本名只是還不熟悉而已經過黑衣女人盧幽這麼一提他才忽然熟悉加深一些印象。
「我知道只是我習慣了稱他為鳳七先生就像他的女兒我也習慣了稱她是鳳姑娘。」
盧幽道:「不要提那個丫頭。」
關雪羽皺了一下眉不解道:「聽你口氣莫非前輩與6氏父女有什麼芥蒂?」
「芥蒂?」盧幽冷笑了一聲「那倒是沒有我只是對他們很失望很寒心你可知道『哀莫大於心死』這句話?」
關雪羽又點點頭。
盧幽立刻接下去道:「對了這就是我對他們父女倆的印象用這一句話來形容實在是極為恰當。」
「盧前輩你的身世也離奇了我實在弄不明白……」如果這是對方的隱秘他卻也實在不便過問是以說到後來便顯得有些吞吐。
盧幽輕輕地哼了一聲搖搖頭說:「你現在不必知道不過終究你會知道的。」
說著她隨即在關雪羽對面坐了下來一雙眸子遲滯地在關雪羽臉上轉著。
「告訴我。」她殷切地問道「你父母可好?——我的意思是他們快樂么?」
關雪羽道:「很好也很快樂。」
「這就好……」盧幽微微地笑著「唉!這一晃該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漸漸地她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凄苦。
「你可知道?」她說「我跟你母親很早就認識了那時候都還是姑娘的時候。」
一句話可就泄了底兒原來她也已是結過婚的人了——那麼對象是誰呢?
是鳳七先生?卻又不大像果真那樣鳳姑娘豈不是她的女兒了?然而由她說話的口氣里卻是極不相似……這就又不對了。
「這應說盧前輩你的家是……」
「我沒有家。」
「那麼尊夫?」
「我也沒有丈夫。」
答得真夠爽快利落卻使得聆聽的關雪羽為之一怔實在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接著他立刻便明白了想是她丈夫如今已死或是中途佌離這也不足為奇。
「這世界上如果沒男人該多好。」
那麼冷澀地笑著果真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突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句真叫人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的感覺因為怨到了男人身為男人的關雪羽一時倒不知如何置答了。
盧幽冷笑了一聲站起來在室內踱了幾步緩緩地又轉回坐下來。
「你別誤會實在是這個天底下大多數的男人都不是好人卻非是全部。」
關雪羽微笑了一下:「這幾句話不是同樣也可以用在女人身上?」
「女人?」盧幽再一次地冷笑著「女人還是人么?在這個世界上女人是沒有分量的三從四德、七出……女人實在太可憐了……」
關雪羽一時不再吭聲他實在也無話可說。
盧幽忽然改了面色訥訥地道:「我把話扯遠了我所以單獨把你留下來是想要知道你與6青桐父女之間的關係你能告訴我么?」
關雪羽搖搖頭說:「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你們是朋友?」
「不盡然。」
「是敵人?」
「也很難說……」
「那麼你又為什麼會住在這裡?」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告訴我為什麼?」
關雪羽想了一想認為並無保守秘密的必要隨即把此來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他雖然說得簡單盧幽卻聽得很是仔細。
「哼!原來如此……」盧幽道「你可知道你們燕家與6青桐之間多年的積怨經過?」
關雪羽說:「我知道一點剛才鳳七先生告訴我了。」
盧幽道:「這已經很明顯他打算把多年舊恨泄在你身上你也許還不知道三十年前他在最後一次與你父親比斗劍法時曾經敗在了你們燕家『燕子飛』第六十四招上」。
關雪羽微微一驚道:「那便是『燕翅雙飛』的一招了?」
盧幽點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一招。」冷冷笑了一下接道「你們的燕家劍法我是不懂得的不過這一手『燕翅雙飛』卻是威力十足6青桐到如今還沒有把握勝過它……他早晚定會要拿你來試過身手你可要小心了。」
關雪羽道:「6前輩劍法精湛今晨我已經見識過了。看來我父親也未見得是他敵手我就更不用說了。」
「哼!那也不一定。」
盧幽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在這裡你還要住多久?」
關雪羽搖搖頭說:「不知道我並無意住在這裡真想早一點離開。」
「這是天意你用不著後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從明天起每天你抽出一個時辰來到我這裡一趟……」
「這為什麼?」
「為什麼?」盧幽冷笑了一聲「現在你也就別多問來了就知道了。」
說到這裡忽然神色凝了一凝眉頭輕輕一皺道:「躺下。」順手一掌按向關雪羽前胸:「有人來了。」
關雪羽簡直無暇多思順其手勢躺向長案。
那盧幽身法之快簡直使關雪羽大為震驚像是花底的一隻流鶯雙臂開合之間已飄出丈許以外落坐在另一張座椅之上一起一落宛若無物。
就只是這一手輕功即令關雪羽大為折服;在他印象里簡直是不見前人的一番新的境界。
這番動作實在太快了。
關雪羽方自睡倒也正是盧幽坐下之時同時之間當前的一扇門霍地自行張了開來一條人影鬼魅也似的飄身而入。
這一切簡直如在幻境。
直到關雪羽忽然警覺這個進來的人正是此間主人鳳七先生時才使他明白到了是怎麼回事心頭驚得一驚隨即回復如故。
鳳七先生目光一掃躺下的雪羽倏地轉向盧幽長眉挑了一下不悅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了?」
盧幽冷冰冰地道:「多喝了兩杯雪蓮露醉了不妨事的。」
鳳七先生「哼」了一聲身子微微一閃飄向雪羽身前低下頭向著他臉上注視了片刻確定盧幽所說不假臉上才似現出了自然。
「你怎麼會找來這裡的?是冰兒帶你來的?」
「不是我自己找來的。」
想到了冰兒可能因此受責關雪羽隨即臨時撒了個謊。
盧幽冷冷一笑說:「怎麼我這裡是毒窟來不得么?」
鳳七先生那等倔傲之人似乎在這個盧幽面前卻也不得不有些收斂。
「那倒不是——七姨娘你又何必多心呢?」
「哼還怪我多心么?想想看你足有三個多月未來看我了。」
「我……是太忙了。」
「不忙的時候呢?」
「……」鳳七先生臉上微微現出不安看了一旁的關雪羽一眼說道:「怎麼好了吧我們走吧!」
關雪羽緩緩坐起來轉向盧幽道:「謝謝盧前輩救助之恩我走了……」
盧幽點點頭道:「我們雖是第一次見面可是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一面說著她把臉轉向一旁的鳳七先生冷冷道:「青桐你這一輩子缺德的事幹得不少了可不能再犯錯了這個孩子我很喜歡……他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是決不答應你的……」
鳳七先生一雙長眉倏地向兩下一分出了陰森森的一聲冷笑卻自行忍著改為笑臉道:「誰說我要怎麼他了?你就省省心吧!」
盧幽點頭道:「這樣就好……」
接著她隨即又自出了一聲輕輕嘆息:「青桐……我這都是為著你好……」
一面說她隨即自行站起來轉身向裡面步入揮手表示說:「你們去吧!」
鳳七先生看向關雪羽說道:「我們走吧!」
出得門來鳳七先生臉上儼然像是罩上了一層寒霜一語不獨自前行。
二人一徑來到了早上下棋的亭子坐下來。
「你怎麼知道她姓盧?」
鳳七先生精芒四射的一雙眸子直直地逼視在他臉上。
關雪羽道:「是她自己說的。」
「她?說了些什麼?」
「沒有什麼。」關雪羽道「只告訴我她的名字叫盧幽她好像眼睛看不大清楚。」
「當然她本來就是一個瞎子哼哼你可知道她的身份么?」
關雪羽搖搖頭忽然想到了鳳七先生方才稱呼她的一聲「七姨娘」由不得猝然間使得他吃了一驚。
七姨娘?難道說這個盧幽的身份竟會比眼前鳳七先生還要高么?
「你可知道她的確實年歲?」
「不知道。」關雪羽微似意外地道「前輩為何問起?」
鳳七先生臉上現出了一絲神秘的微笑不只是神秘多少還隱藏著一些不懷好意的陰森……
「如果我說出了她實在的年歲你必然會覺得大吃一驚我告訴你她的實在年歲已經九十六歲了……」
關雪羽真的嚇了一驚。
鳳七先生緩緩地道:「她是一個厲害復又精明的女人若不是皇天有眼讓她眼睛瞎了只怕今日的武林勢將會大亂特亂了可就不是今天這般太平了。」
言下之意倒似乎盧幽這個女人無惡不為了。
然而關雪羽並不曾因他的言語所蠱惑他寧可凡事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
「方才我聽見前輩你稱呼她是『七姨娘』莫非她是你老的長輩?」
鳳七先生臉上現出了鄙夷的笑容欲言又止伸手拿起了棋子道:「來我們下棋吧!」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