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有孔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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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不會因為一時的逃避而消失。更多的時候,費溪被自己的一種扭曲的心理蠱惑,活在他父母或許因為什麼事而放棄來麥城的臆想中,耗過一天又一天。
這種臆想的生命活躍指數最高點大部分出現在他上班忙碌時,最低點則在他下班回家的路上,尤其是見到易蕭蕭的那一刻。他現在異常怕來自老家的電話,但是又希望聽到父母那蒼老沙啞的聲音。
不是費溪怕老婆或者是娶了媳婦忘了娘,而是他擔心父母的造訪會造成易蕭蕭和他們的直接衝突。易蕭蕭雖然深深體味為人父母的艱難,也從心裡想對費溪父母好,但費溪媽是個老封建頑固派,吵鬧著要抱孫子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以前在電話里易蕭蕭也不好說什麼,隨意支吾兩句就能應付過去。但她們婆媳倆住在一個屋檐下,事情就不會是在電話里糊弄兩句那麼簡單了。就她們倆的那個脾氣,還不得當面鑼對面鼓地吵鬧起來。
每每想到這一層,費溪心裡就起雞皮疙瘩。他這兩天曾給他在外地讀書的弟妹打過電話,意圖讓他們規勸一下父母改變一下落後的思想。他們倒是爽快地答應了,就是不知道收效怎麼樣。
這天是周五,費溪難得沒什麼要緊的事,終於按點下班了一回。回到家裡之前,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狀態。他憑經驗和直覺感到父母會在今晚打來電話。等到他忐忑不安地陪易蕭蕭母女吃完晚飯,一直懸著的心才算踏實了一些。
但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很快就落進了易蕭蕭的眼睛里。她若有所思地瞄了他幾眼后,繼續哄著女兒看著少兒頻道的節目。這種疑惑之中的平靜很快就被費溪手機來電的亮光打破。
「媽媽,爸爸的手機亮了。」
「亮什麼了。哪裡亮了,怎麼看電視還收不住你的眼睛啊。小孩家家的事真多。」
「你犯什麼神經啊。你手機怎麼調靜音了,誰的電話啊?」
費溪看了易蕭蕭她們母子,一時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回答。他兀自沉默了半天後,起身將電話接了起來。臨接電話前,他算是睜著眼說了瞎話,騙易蕭蕭說是為了躲避孟夏借錢的騷擾,故意把手機調靜音狀態了。
易蕭蕭聽著他的狡辯,白了他一眼,繼續哄著費易軒看少兒頻道的電視節目。費溪已沒有時間再關注易蕭蕭的表情,電話里清晰地傳過來了濃重的鄉音。他母親在電話那邊已經不明就裡地「喂」了老半天。
「媽,我聽著呢,有事你說就好。」
「你接起電話來,怎麼不說話呢。我剛才還問你爸沒有打錯吧。」
「沒有打錯。我們剛吃晚飯,你們吃了沒有?家裡忙秋忙得怎麼樣了?」
「早就拾掇完了,咱們家就那幾畝地的活。我和你說啊,我和你爸明天就去你們那裡。你明天上班吧?」
費溪站在陽台和他母親說著話的時間,費易軒已經從他身後迅速跑回了客廳,向易蕭蕭說出了費溪不願意講的秘密。
「媽媽,是奶奶打來的電話。爸爸正在說奶奶呢,你快去聽聽。」
易蕭蕭沒有再像以前一樣不理不睬,一把抱起費易軒直奔陽台而來。此時,費溪正和他母親有說有笑地聊著家長里短,沒有注意來到了身後的易蕭蕭。
「軒軒她們娘倆在看電視呢。」
……
「你想和他們說句話?你們明天不是就過來了嗎?」
……
「好,你等等,我喊她們一聲。」
「還喊什麼,都在你身後老半天了。」
易蕭蕭扔出憋了半天的話,隨手遞過正在天真無邪地笑著的費易軒,接起了電話。
等到泛上心來的尷尬和不安逐漸褪去,費溪發現他剛才的擔心純粹有些多餘。易蕭蕭客套的樣子大出他的意料,更沒承想她會爽快地答應他父母來麥城。
不管易蕭蕭以前怎麼刁難他,費溪有些感恩戴德地改變了對她們婆媳倆之間對立的看法。殊不知,易蕭蕭能痛快答應費溪父母來麥城,有她的幾層考慮:其一是她要顧及費溪的面子,不能讓他落個逆子的罵名;其二是費易軒馬上要上學前班了,總得有人接送和照顧。
2
費溪還沒有完全做好迎接父母到來的心理準備,他父母已經按捺不住心情來到了麥城。這不是他內心所要看到的,除卻眼前工作上的事要操心外,他現在還不得不拿出精力考慮如何緩和她們婆媳倆劍拔弩張的關係。
這天上午,費溪難得有一時半會兒的清閑,正打算登錄博客寫點什麼,冷歆萌卻沒有給他機會。她通過MSN給他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費溪一時忙於博客沒顧得上查看,她忍不住抖動了一下窗口,期望引起他的注意。
如此一來,費溪再也不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了。他只好趁著構思行文的間隙回復了一個做鬼臉的表情。很快的,冷歆萌就敲打了一行字發過來。她說的話一下子驚住了費溪文如泉涌般的思緒。
「老謝馬上要被提拔為部門經理了,這事你知道嗎?我感覺很不妥。」
「什麼時候的事?我這兩天忙著處理宋鴻羽的事,一時還沒來得及去甄玉強那裡。」
「怪不得呢。這下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他現在是借刀殺人之後,再做個樣子給公司的人看。費總,別說我多嘴,他現在意圖很明顯,是想在年底前對公司人事安排做一次大洗牌。」
「呵呵,我倒真沒看出來。不過,我已經對手工作坊式的家庭作業模式心生厭倦。」
「別。不要抱有這樣的想法。目前你在公司的影響力是他所忌憚的,你應該把握住,為大家和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
冷歆萌能說出這麼些話來,費溪多少生出了些溫暖的感動。他對甄玉強急於提升老謝為部門經理的目的很清楚,只是不願意多言語而已。甄玉強幾天前對宋鴻羽的處理方式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他是在給費溪提個醒:他才是這裡的老闆。
費溪正在琢磨怎麼回復冷歆萌時,手機很爭氣地響起了悅耳的來電鈴聲。他端詳著手機,看著那陌生的來電遲疑了片刻,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
沒多久,他惱怒地沖著手機嚷嚷著,言語滿是埋怨和牢騷。一切還算是慶幸,辦公室的門關得嚴嚴實實,沒有人聽清他嚷的啥。
「我就納悶了,你們不是說過兩天再過來嗎,怎麼說來就來了?來之前總得給我打個招呼吧?」
「你看你這孩子,脾氣咋還這麼急。我和你爸說了,讓他給你打個電話。他說你上班挺忙的,到了再給你打電話就成了。」
「算了,你們就在車站等著吧。我這就開車過去接你們去。你們別亂走動啊,尤其別信陌生人的話,一些黑出租拉人誆錢。」
費溪沒想到他父母會這麼突然地來到麥城,多少給他來個措手不及。他顧不得再多想什麼,匆匆和甄玉強打過招呼后就驅車向長途車站駛去。
去車站的這一路上,他也沒讓自己閑著,第一時間給易蕭蕭打了個電話,說他父母已來到麥城。易蕭蕭面對木已成舟的事實,忍不住數落了費溪父母兩句。費溪一聽她那些不入耳的牢騷話,立即就不願意了。
「我說呢,你是不是打心眼裡不希望他們來啊。早來和晚來有什麼關係。」
「你腦子沒病吧,發哪門子的邪火。我沒說他們怎麼著。要是早知道他們過來,咱們怎麼也得收拾個房間出來。你平時懶的那個樣,也不知道收拾。」
「行了。你這馬後炮的毛病也該改改了。你平時幹什麼去了,除了看那些個肥皂劇就沒做成些啥。」
「姓費的,做人說話都得憑良心。咱不能昧著良心說話,你也不怕閃了自己的舌頭。孩子都是你接送和管教的啊?」
易蕭蕭也感覺再和費溪這麼扯下去會索然無味,就管住自己的嘴巴,叮囑了兩句后掛斷了。見此情形,費溪也不再把易蕭蕭剛才即興說的話再當回事,安心開著他的愛車向麥城長途車站駛去。
他臨駛進麥城長途汽車站前,不由得想起前不久父母說過的一些話來。他想藉此機會勸說他們,不要再從門縫裡看人,把易蕭蕭看得和以前一樣。她現在比以前已經改變了很多,雖算不上賢妻良母,但對他們這個家也算盡到了應有的責任。
3
「媽,我不是早就和你們說了嗎,來之前要早打個電話,我們好準備準備。」
費溪老遠就看見他父母站在汽車站門口四處張望著,他們與城市格格不入的裝束惹得他心裡泛起一陣酸澀。他停好車,來不及喘口氣就直奔他父母站的位置而來,剛才憋了一肚子的牢騷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和你爸商量過了,知道你們都忙就沒打電話。你爸白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連找個車去你住的地方都安排不了。」
費溪媽四處搜尋的眼睛亮起來時,她兒子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沒承想兒子第一句話會是略帶埋怨的話,她不待多想就把剛才積了一肚子的火撒向了和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男人。
「我安排不了,我安排不了,你怎麼來麥城的?憑你那點本事,斗大的字不識倆,怎麼攔車坐車過來。」
費溪聽著他父親接過話茬說出的牢騷話「撲哧」一聲樂了。父母還是那些個脾氣,誰也不讓誰。以前他和弟妹沒少擔心,生怕哪一天他們因為吵架而不要他們了。現在呢?他們還不是磕磕絆絆一輩子就這麼過來了。
「是啊,是啊,村子里就沒有比你能的了。沒你我還餓死了。我看他蒙大叔就比你強。」
「他比我強?我看也強不到哪裡去。不管咋說咱家費溪可沒給人家做上門女婿,也沒有因為孩子姓啥鬧騰吧。」
「咋了?我蒙大叔又鬧了?我就納悶了,不就是個孩子姓什麼叫什麼的問題嗎?大不了來個複姓唄。一家人幹嗎非得分個青紅皂白的。」
費溪父親聽到這裡長長嘆了一口氣,那情形彷彿他就是蒙曉瑞爸一樣。費溪看著父親臉上沉重的神情,內心多少對蒙曉瑞的處境有了那麼一點擔憂。不是他費溪忘本,而是他整天忙東忙西,實在是顧不上再和蒙曉瑞聯絡感情。
別說蒙曉瑞,就是身在麥城的孟夏,費溪平時也是偶爾在網路上或者簡訊聯繫一下。這簡訊還是孟夏找他借錢才發的,要不,他還不知道要在何年何月才會動動他的大拇指。這也是一個必然趨勢,沒結婚之前,大家都是單身漢,得空聯繫聯繫,喝喝酒聊聊天也算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但一旦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這肩上的擔子可就和單身的時候不一樣了。兩人居家過日子不是過家家嬉鬧一陣就散夥,也不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消遣日子。做什麼事都得掂量掂量,除卻自己外還有另一個人,甚至還有個已出生或者計劃之中的小人。
或許這就是單身漢與有家人的思維上的不同。費溪每每想到這一層,總會不由得想起小時候他父母的玩笑話。那個時候,費溪愛調皮搗蛋,他父母總是嬉笑著說等他長大非得找個厲害媳婦管管他,給他上副嚼子。
話雖然難聽,也是個父母疼愛孩子的玩笑話,但費溪現在想起來總會惆悵難過。父母在他兒時說的玩笑話被他們不幸言中了。蒙曉瑞、孟夏、老謝還有宋鴻羽,他想起在一塊混過的哥們兒們,怎麼也找不到妥帖的情愫去定義他心中那份百感交集的感情。
「媽,你說我蒙大叔怎麼就那麼老封建呢?蒙曉瑞這些年混得挺不容易的。要不是他最初的阻攔,他和第一個女朋友說不定還不會分手呢。」
費溪父母聽著他說的話,互相對看了一眼默不作聲起來。費溪等了老半天,見沒有人理他,他就從後視鏡里看了兩眼。他父母一人趴在一個車窗戶上心不在焉地看著離他們而去的麥城市區街景。
費溪忍了忍,終究還是把涌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隱約地猜測出他父母是在以沉默的神態抗議著他的「大逆不道」。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費溪開車載著他父母回他住的小區的路上,突然間很強烈地就想到了這句被他塵封在記憶中的封建古訓。
「媽,有個事,我提前囑咐你們一下,別在蕭蕭面前提蒙大叔家的那檔子事。現在城裡沒有什麼男尊女卑,男孩女孩都一樣,現在姓複姓的孩子一堆一堆的。」
「中。我和你媽都說好了。到了城裡都聽你們的。我們有個事想問問你。」
「什麼事問就行。」
「你媳婦的戶口是遷過來了,還是在她老家?」
「你們問這個做啥?年前剛遷過來,現在軒軒也是麥城的戶口。我的要不是最近太忙了,也早遷過來了。」
「是這個樣啊。好的,我們知道了。」
費溪爸說完這句話就沒了下文,把費溪晾在當場讓他半天沒琢磨出個東西南北來。雖然父母不再言語,但費溪心裡很是詫異地想,他們關心易蕭蕭的戶口絕不是隨口問問那麼簡單,裡面指不定有什麼事。
4
對費溪的父母來講,能在麥城和兒子一家人吃一頓熱乎的晚飯是他們期待已久的事。這頓飯不管吃的是什麼,哪怕是一盤再普通不過的醋熘土豆絲,都會成為他們向老家左鄰右舍炫耀的資本。
有句話這樣講:水是故鄉的甜,月是故鄉的圓,飯是別人家的香。雖然費溪不是外人,是他們的兒子,但這頓飯是在城裡,尤其是他們兒子家的樓房裡吃的,意義遠遠勝過味道帶來的享受。
吃飯的時候,費溪似乎完全忽視了易蕭蕭的存在,好吃的不是往費易軒的碗里撥就是給他父母。易蕭蕭面子上雖然和費溪過得去,但心裡早擰成了一個疙瘩,老大的不高興。她想,你父母來了就無視我的存在了,怎麼說我也是你的老婆,和你過一輩的人。
她想歸想,卻沒有顯現在臉上,給費溪父母老大的難堪。易蕭蕭心裡清楚,再怎麼不滿意,也不能守著孩子發脾氣。更何況費溪做得也沒有什麼不恰當之處。所以易蕭蕭心裡揣著不高興,嘴上卻不時迎合著費溪向他父母讓著餐桌上的菜。
如果沒有什麼大事,他們老少三代同堂的晚飯還算說得過去,但還算融洽的氣氛很快被打破。話是費溪爸先講出來的,但他先說的是什麼,吃飯的人沒有太在意。倒是費溪媽不時向他遞著眼色,要他趕緊說出他們悶在心裡已久的話。
「你大伯家的大哥生了個兒子,前幾天剛過了一百天,本來想打電話告訴你們的,我和你媽合計了一下,覺得你離得老遠,不知道就當不知道吧。」
費溪忙著哄費易軒吃飯,沒有全心思地聽他父親說話。要不是易蕭蕭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費溪還意識不到他的默不作聲早惹得父母沉下了臉色。
「啊,哦,是嗎?那還不錯啊。我大伯一家有得樂,也有得炫耀了。」
費溪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話,易蕭蕭聽得都彆扭,就別說他父母了。終究還是易蕭蕭腦子轉得快,不假思索地接過費溪的話茬拋出了她的觀點。
「男孩女孩還不都是一樣啊。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怎麼你老家那邊還是那個重男輕女的老思想。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還不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了。」
易蕭蕭的話音還沒落下,費溪已經不止一次觀察父母臉上神情的變化了。他知道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已經觸動了他們那根好面子的神經。雖談不上什麼冒天下之大不韙,但也足夠費溪喝一壺的了。
「軒軒她媽,話不能這樣說。在我們農村,一個男勞力就是全家的生活指望。一家要是沒個男人撐腰,別人家都會欺負你。」
費溪媽快言快語地接上了易蕭蕭的話茬,壓根就沒想她一張嘴後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費溪不止一次試圖打斷母親的話,均被易蕭蕭制止住了。
「媽,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這個社會都是一個講理的社會。我就不相信你不去招惹別人,別人就來招惹你。就是兩口子吵架,一個巴掌還拍不響呢,更何況是外人。」
「你行了哈。有你這樣和父母說話的嗎?高粱葉子還有高低之分呢。別說了,趕緊吃飯。」
「費溪,你這是做啥呢。你耍什麼臉子。他們娘倆說話,咱爺們就別摻和了。要我說,你媽說得沒錯。咱們農村的情況你還不知道,有時候為了一腳兩腳寬的地都能打破頭。」
「行了。你們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也不是我當兒子的不敬你們,你們的一些思想是需要改變一下了。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分什麼男的女的。現在養一個孩子要花多少錢,你們知道嗎?說出來得嚇你們一跳。」
「還能花多少錢。我和你媽拉扯你們兄妹三個還不是一樣挺好。你還不是讀完大學在城裡買了房子……」
「行了。爸,你把話說到這裡就別怪我說話難聽不給你們留面子。你們仔細想想,這些年咱們家過的都是什麼日子。雖說不上吃了上頓沒下頓,但就我在城裡買房子這個事上,你們還不是靠貸款幫我買的房子。」
他們一家人的話說到後來,幾乎變成了一場溫和的家庭戰爭。你一言我一語說將下來,都擺出了一副得勢不饒人的架勢,好像不分個勝負就不是一家人一樣。
「什麼也不說了。咱們爺們兒把話說到這個分上,我也不背你們了。這次我和你媽來麥城就是想問問你們倆怎麼儘快給我們添個孫子。我們可不願意受你們大伯家的氣。」
「爸媽,你們這麼想,事可就有些過了啊。再說,先不說我們倆沒打算要,單就國家政策來講也不允許。你們動的哪門子歪心思,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你別以為你多識了倆字就看不起我們這些莊戶人家。我和你媽來之前都查問好了,把你媳婦的戶口遷到咱們農村,你們倆就可以再要一個。」
費溪聽到這裡傻眼了,敢情他父母上午問他易蕭蕭戶口的事就是為了這個。他一下子明白過來,心生一種被人欺騙的感覺。易蕭蕭早聽不下去了,抱著嚇哭了的費易軒去了陽台。
老少三代同堂的溫馨的晚飯時光被爭吵擊打得支離破碎。費溪氣呼呼地和他父母理論著,全然忘卻了這是在麥城,是在他和易蕭蕭苦熬了很長時間才熬出來的房子里。
5
費溪終究沒有拗過他父親。第二天天剛亮,他父親就敲響了他卧室的門。聽著有些猶豫不決的敲門聲,費溪含含混混地唔了兩聲。等到他睡眼惺忪地走進客廳,他父親已經收拾妥當。
「費溪啊,我和你媽商量過了,她在這裡再住些日子,我今天趕早班車回去。」
費溪聽完他父親說的話,心裡「咯噔」了一下子,心想這老頭子火氣還挺大。這都過了一夜了,火氣還沒消下去。
「要回家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你和俺媽昨天才來,我還沒領你們出去轉轉呢。昨天你不是說家裡都安排妥當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這孩子,咱家的情況你還不知道啊。我今天必須得走了,離開咱們那一畝三分地,我心裡還真就不踏實呢。」
他們爺倆在客廳里的談話聲綿綿不絕地傳進易蕭蕭的耳朵。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沒有一刻安閑下來的跡象。最後,她實在是躺不下去了,只好起身走進了客廳。
事情沒有因為她的加入而有所改觀。費溪爸言辭中表現出的強硬弄得費溪很難堪,他只好無奈地順從了父親,答應吃過早飯後開車送他去麥城長途汽車站。
「費溪,別怪我不明事理,你媽的脾氣你知道。現在她在你這裡住著,我擔心她和你媳婦會處不到一塊去……」
「爸,軒軒她媽也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兒。你和我媽也別往心裡去。但在生孩子的問題上,確實是你們不對。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們還想抱孫子。再說了,這麼些年我忙活為什麼,不就是想走進城裡,找份穩定又體面的工作嗎?」
「理是這麼個理。費溪你是家裡的老大,我和你媽在這個世上還能活多少年,今後家裡很多事都要靠你撐著。老輩人常說『長兄如父』,不管以後你咋的,可要照顧你弟妹啊。」
「爸,你說這些做啥。這些年你和俺媽供我上學不容易。我也是一步一步走過來,還能虧待了弟妹。」
「你說這句話,我放心了。你還要上班,別耽誤了點,快回吧。你媽如果住不慣了想回家,你先往家裡打個電話,我好去鎮上接她。」
費溪爸坐上趕往他們縣城的早班車走了。費溪站在愛車前看著臨窗而坐的老父親,內心被一種離愁浸淫著。大半年後,他再回想起今天的情景,一切已不能再以他的無動於衷展現。
費溪爸帶著滿身心的遺憾回了老家,費溪媽留在麥城無微不至地照看著費易軒。幾天時間內,她對費易軒的愛護使得她與易蕭蕭的關係有了很大的改觀。正當易蕭蕭準備放棄此前的成見好好與她相處時,她的口無遮攔又惹惱了易蕭蕭。
費易軒長得乖巧機靈,見人就露出笑臉,非常可愛。小區里的人們每每見到她都愛來抱抱她親親她。易蕭蕭劫后得女,更是疼到了心坎里。
一天傍晚,小區樓道里的人們又圍坐在樓下嘮嗑,逗費易軒玩樂。笑聲中,費溪媽又滔滔不絕發表「高見」了。她說:「我一直都勸她再生個男娃,女娃再好將來還不是要嫁出去,生個男娃將來老了起碼還有一個在身邊。」
「你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
易蕭蕭氣不打一處來沖費溪媽大喝一聲,怒氣沖沖地將費易軒從她手中搶抱了過來。
「男娃女娃都是你費家的骨血,你兒子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易蕭蕭撂下這句話就抱著不明所以哭鬧起來的費易軒離開了。費溪媽尷尬地僵在當場,她看著易蕭蕭離去的背影,臉上有些掛不住,一張老臉也不知道往哪裡擱。
費溪剛才一直和樓道里的鄰居們說著話,面對突然發生的事情,有些心急。他陰沉著臉色追趕著易蕭蕭回到了家裡。費溪媽想不到費溪還是那麼袒護自己,更想不到她一句無心的話竟然會讓小夫妻倆吵個通宵。
「她的話再怎麼難聽,也是個長輩,你要尊重,哪有你這樣的?」
他們小夫妻的爭吵由此開始,卻沒有因此而打住。他們兩人不管不顧地翻起了舊賬,鬧得費溪媽在小卧室里坐卧不寧。她知道這個時候她說什麼都會給小兩口的爭吵火上澆油。
過了幾天,等到費溪他們小兩口消了火氣,費溪媽故意拉過費易軒,一邊塞東西給她吃,一邊嘮叨:奶奶老了,做的東西不好吃,你不要介意;說的話不好聽,你也不要介意
聽了費溪媽似瘋不瘋的話,費易軒眨巴著眼睛不知所以然。易蕭蕭倒忍俊不禁笑了,費溪媽趁機抱住費易軒,叭地親了一口說:哪有奶奶不疼親孫女的。來,奶奶喂粥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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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溪媽想抱個孫子的心結也不是一天半日就結成的。易蕭蕭心裡儘管老大不高興,可她畢竟是費溪的媽,是她懷胎十月並一把屎一把尿把她丈夫拉扯大的。單憑這一點,身為女人的她似乎也沒有個合適的理由來難為農村婆婆。
好了傷疤忘了痛。費溪媽是個脾氣大大咧咧慣了的人。用她的話講,如果她不那樣,在他們村裡還混不開呢。她說這話費溪打心眼兒里信,可易蕭蕭就不買賬了。她最近著實有些反感費溪媽那些與城市生活模式不合拍的農村生活習慣。
上完廁所不沖水也就罷了,但在樓上住,總不能惹得左鄰右舍都抗議吧。費溪媽剛來那會兒還小心翼翼的,但幾天後就滿不在乎地穿著費溪給她買的皮鞋在房間里來回穿梭了。
她知道任憑自己怎麼不樂意,費溪媽一時半會兒也養不成穿拖鞋的習慣,一天兩天下來,易蕭蕭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馬馬虎虎地過著。
事情在一個周末晚上發生了質的變化。這是費溪媽來到麥城的第二個周末,她和以往一樣在房間里哄著費易軒玩,一家人就在這難得的融洽氣氛里其樂融融地享受著三世同堂的天倫之樂。此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他們被費易軒逗起來的笑聲。
誰啊?
我樓下的。你們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費溪一聽到房門外那破鑼嗓子的吼聲,臉色立刻陰沉了起來。他正欲開門張口回擊,易蕭蕭卻搶先他一步打開了防盜門。
樓下的?你是王阿姨的親戚?
我是她女兒。我是她什麼人不重要。你們家買不起拖鞋是咋的?怎麼回到家裡還穿著皮鞋在屋裡跑來跑去。我看你們家也不是個跑馬場啊。
你這是說話還是放
費溪你給我閉嘴。
易蕭蕭瞥了一眼費溪那愣頭青的樣子,急忙喝住了他還未出嘴的話。她心裡想得明白,是他們先不佔理的。
小夥子,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你再說一遍我看看。前兩天聽家裡老人說晚上樓上老是有很大的動靜,我還納悶呢。以前我也不是沒在這裡住過,看你們兩口子也不是不懂禮貌的人
大姐,不好意思。孩子她奶奶從外邊回來一時忘換了。我這就讓她換。實在是對不起了。
樓下鄰居的女兒見易蕭蕭一個勁兒地說好話也不好再糾纏什麼,叮囑了幾句后噔噔下樓而去。易蕭蕭從樓梯間轉身回家,她沒有再回客廳,而是直接一聲不吭地走向了陽台。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暫時攪散了他們一家人的歡樂。
費溪看見她媽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二話不說就起身去了陽台。費溪媽擔心他們兩人又要吵架,趕緊悄無聲息地換掉了穿在腳上的皮鞋。
你剛才攔著我做什麼。城裡人就有能耐了,就能隨便罵人了?你等著吧,看我今後怎麼治他們。
你愛治誰治誰去,守著我說幹什麼。我說了多少回了,不經著厲害是不知道回頭。你說說吧,你媽這才來了幾天啊,左鄰右舍差點沒得罪全了。
你說話負點責任好不好。我媽老實巴交的也沒得罪什麼人啊。
行了,我不和你說這些沒用的。趕緊的吧,讓你媽把鞋換了。
既然如此,費溪也不好再發什麼牢騷放什麼狠話,只是憤憤地跺了兩下腳向客廳走去。
這天過後的第二天,易蕭蕭正專心致志地在陽台上補衣服,忽然聽到一聲雷響:你要小心!
易蕭蕭被嚇得手一哆嗦,針扎到了手指上。她回頭一看,費溪媽正站在身後,指著她手上的針說:我就是要提醒你,有了孩子不能留長指甲,小孩子皮嫩可不能傷著。
聽到費溪媽混雜著方言的話,易蕭蕭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埋怨了她一句:你走路沒有聲音,怎麼突然說話就這麼大聲?
說話聲音大也是罪過嗎?我說話聲音一向這麼大,全村人都知道。
費溪媽不以為然地說著話並接連看了幾眼套在腳上的拖鞋。她的意思明擺著是說:不是你們告訴我要穿拖鞋的嗎?
可是,我被你嚇得膽都快破了。
費溪媽的態度讓易瀟瀟忍不住發火。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忍了幾忍才說出這句略顯溫和的話。費溪媽也是一番好心好意,她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搶白自己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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