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盤旋的星星

第15章 盤旋的星星

沒有辦法抓住。對於在寒冷的雪白冬天裡,留下自己一個人獨自離開的有珍,民亨沒有辦法抓住她。他應該死命地糾纏有珍,說我沒有辦法讓你走,但是腳步卻一直無法移動。民亨擔心如果自己繼續糾纏有珍的話,要離開的有珍將會更痛苦,所以他只能像石膏一樣站著不動。

民亨為了要讓有珍走,替有珍考慮了很多事情。雖然他真的不想讓有珍走,他沒有自信在有珍走後自己是否能依然堅強地生活下去。不過,比起看著有珍不斷痛苦的神情,讓有珍走應該是更明智的選擇吧!民亨他是這麼想的。但無論如何,有珍擔心被留下來的民亨會傷心難過,於是把自己的心留下后才離開。

那並不是顆虛幻的心,當有珍一邊在自己身邊呼吸著、說話著,一邊與自己共度過美好時光時,在那些幸福時光中與民亨共同分享過的心情。她把那些心情通通留在民亨的心中。如果有珍連那些回憶都不留給民亨的話,民亨大概會像是死命掙扎似地抓緊要轉身而走的有珍吧。

那是對於知道真心愛一個人該如何,真愛的本質是什麼都體會得不能再深刻的有珍的最後禮物。民亨緊緊地抱著禮物,就算他痛苦得彷彿要死去一般,他也會好好地珍惜這惟一的禮物。民亨沿著有珍留下來的足跡,開始慢慢地走起來。然後,民亨在再也看不到有珍足跡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在那裡,有珍的腳步與其他無數的腳步混在一起,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在那裡民亨並沒有東張西望,那裡是民亨必須要走到的地方。民亨轉過身,用凄涼的臉孔望著與有珍在滑雪場一起走過的路,他腦海里浮現出有珍正在走路的樣子。

原本一直很微弱的風雪,突然颳起一陣強烈的暴風雪。民亨像是想要把心中的傷痛掃清似的,再度調換了行走的方向。

他走近雪原積滿雪的地方。他以前就算想哭,也因為擔心有珍看到自己哭泣的臉孔會傷心難過,所以都不能哭,但是他現在終於能哭了。因為就算他放聲大哭,原本會在身邊的有珍也已經不在了。

悲傷從胸口湧上喉嚨化為哭泣,不斷溢出來。

「我這樣讓有珍走,真的是對的嗎?有珍你走的路如果太辛苦,走不下去的話,請你一定要回到我身邊。我無論何時都會在那裡守候你的。」

靜雅載著有珍開始遠離滑雪場的範圍。有珍把視線停留在窗外,回頭看著已經逐漸遠離的滑雪場。雙眼已經哭到充滿血絲,卻仍然毫不止息地流淚。她無法停住不斷流出的淚水。

等到完全離開滑雪場的範圍時,有珍痛苦得像是快死去一般。緊緊壓迫著胸口的疼痛讓她感到呼吸困難。雖然身體是往漢城前進,但她放在民亨那裡的心,似乎正在民亨空曠的胸口深處痛苦地盤旋著。

「民亨,下輩子,我一定會待在你身邊的。真的很抱歉,這輩子我不能在你身邊陪你,民亨……」

就像無法倒轉已經過去的時間一樣,正在進行的時間也是無法停住的。離開滑雪場的那天,彷彿會死去的痛苦又在不斷流逝的時間中一點一滴地被減輕了重量。

有珍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一直坐在桌前。不過,她除了把滑雪場的收尾作業轉交給勝龍以外,什麼也沒完成。她實在無法順利工作。

有珍失魂落魄又兩眼無神地坐著,習慣性地把手機拿出來看了一下。結果她看到有四通沒接到的電話。她按下確認的按鈕,發現全是民亨打來的電話。

她出神地望著手機,突然傳來從樓梯上下來的聲音。是翔赫。出院以後,第一天上班的翔赫為了跟有珍一起下班,而特意來找有珍的。

「媽媽叫你一起來吃晚飯,工作都結束了吧?」

看到毫無預警就來到的翔赫,有珍稍稍地感到了慌張。在搭著翔赫的車子往翔赫家開去的這段時間內,有珍連呼吸聲都不敢大聲。對民亨的思念與對翔赫的抱歉在同一時間裡,折磨著有珍。

朴智英自從翔赫出院后,不,應該說從有珍回到翔赫身邊以後開始,對有珍的態度變得簡直是天壤之別。她再也不是那個從不曾給有珍好臉色看過的朴智英。她把有珍當作是兒子的救命恩人來祀奉的態度,讓有珍倍感壓力。這是不想再度失去兒子的母親明智的選擇。

不過,朴智英說要買新屋給他們兩人的時候,翔赫卻說要出國留學而感到遺憾。她覺得這個不懂體貼媽媽的兒子真是無情。不過想到怎樣也比他難過要好得多時,她就覺得似乎不是那樣地遺憾了。

從翔赫家走出來的有珍,到回家為止,一直都沒講過半句話。如果因為翔赫沒跟商量就跟父母說要去留學這件事而責怪他的話,似乎她也該負責,有珍覺得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才會變得如此。

這是因為翔赫清楚地知道有珍無法消除心中另外一個人的影子,才作的選擇。

下了車后的有珍獃獃地望著翔赫。她覺得翔赫真是令人可憐,他以為只要離開這塊土地就能忘記有珍內心深處有別的男人佔據她的心。翔赫以為這樣就能暫時忘記自己十年來都與有珍以及她背後的影子共同生活著。

「留學挺不賴的吧?你以前不也希望多念點書嗎?」

似乎因為感到抱歉的關係,翔赫觀察著有珍的神色如此說著。

「好。」

這是肯定的回答。不過翔赫的耳里卻不是那樣聽到的。

「結婚的準備簡單就好了,就當作移民好了。」

有珍這次也簡短地回答。她說她沒關係,照你的意思去辦就好。在那一刻,翔赫想到有珍的心還是沒有完全理清自己的感情,臉色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有珍現在對於任何東西,都無法附有生命的意義。她決定就按照翔赫母親所希望的,翔赫所要的——只要陪在翔赫的身邊就行了。她想那是她目前所能盡得最大努力。

另外,她覺得如果她的生命註定是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卻又無法與他相愛的話,那麼她就應該要陪在需要自己的人的身邊。她想如果愛一個人是種過度的貪心,而她不得不拋棄這種貪心的話,那麼她就應該要跟守候自己十年之久的翔赫走。

「你後悔了嗎?」

翔赫把打算要進入家門的有珍叫住,這麼問她。出神地望著翔赫的有珍,眼裡捲起了波濤洶湧般的海浪。

「不。」

面對翔赫等待自己回答的冰冷表情,有珍簡短地回答著。

事到如今,說這種話有什麼用呢?

爬上樓梯的有珍眼裡掉下了傷感的眼淚。這眼淚是她剛望著翔赫只能忍住內心痛苦而流出的淚水。

她希望誠如母親所說的,並不是只有愛情才是珍貴。自己對於翔赫而言像是絕對般的存在,有珍願意相信自己能夠對另一個人是如此地珍貴也是一種緣分。

深夜裡,民亨在黑暗中狂奔著。有珍離開后,只剩自己一個人黯然的感覺,以及對有珍的思念,讓他什麼也無法做。

民亨來到與有珍一起共度幸福時光的別墅,走進又暗又凄涼的室內。民亨慢慢地把燈打開,在那瞬間,民亨的眼睛突然閃爍著,窗邊好像站著一個人。是有珍!大吃一驚的民亨才正想走近有珍,有珍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在民亨的心底還深深地留著有珍的身影,幾乎已到了令他錯覺有珍就在他眼前的地步。民亨再度把燈關上,因為他想把有珍留在黑暗之中,民亨好一陣子就那樣站在黑暗之中。彷彿黑暗之中有著有珍的倩影。

天亮了。民亨把釣魚用具帶齊后,就往水池出發。

這時,有個中年男子往垂著魚竿沉浸在思緒中的民亨走了過來。數著民亨所釣到的魚,像是說在好釣場只釣到這一點點似地往民亨望了過來。民亨露出淡淡的笑容。

「天氣再冷點的話,這裡也可以冰釣嗎?」

他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但是中年男子的反應卻很激烈。

他一邊說著這邊的水與你看到的不一樣,一邊像是回想到什麼似的,說其實裡面很深,每年都會淹死幾個人。中年男子又像是要炫耀自己二十年前曾經救過一個小鬼的事迹似的,自言自語地說道,那個小鬼到現在都沒來跟救命恩人道過謝,真是令人覺得不值,救別人的性命又有什麼用呢?

「俊祥那傢伙,一次都沒來跟我道過謝,現在他也差不多該娶老婆了吧?」

當民亨從中年男子的嘴裡聽到俊祥這兩個字時,在那一瞬間,他不自覺地放掉了手上所拿的釣魚竿。民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仔細地端詳中年男子的臉孔。

「你剛剛說你救了誰的性命?」

中年男子對於民亨驚慌地追問而感到摸不著頭緒,歪著頭回答道:

「俊祥……那傢伙的名字是俊祥吧!怎麼了?」

民亨的臉變得蒼白起來。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在腦袋裡複雜地纏繞起來。想到「難道那小孩……」,民亨趕緊離開了位子。

然後著急地向某人打電話。

從走廊走出來,看到貼著江美熙歸國鋼琴獨奏會海報的金真佑,找到了公演會場。公演前,工作人員正忙碌地到處活動著。就和真佑所估計的一樣,工作人員告訴他在公演前不能會客,而當他打算掉頭就走的時候,後台的門頓時被打開了,江美熙從裡面走了出來。

當他想向前打招呼的時候,翔赫卻走了過來。好久不見的高中同學江美熙跟金真佑,還有為了要採訪江美熙而來的高中同學的兒子,翔赫。他們都在同一場合里相遇在一起。在偶然的名義下。

翔赫與江美熙的秘書約好時間后,就回去了。翔赫才一回去,金真佑就立刻往江美熙走近一步。他對於剛剛聽到工作人員之一告訴江美熙他的兒子打電話說他要過來這件事,感到十分好奇。

他沒聽說過江美熙結過婚,現在居然說她有兒子!當他正還想問些什麼時,卻傳來了工作人員說公演就要開始的聲音。

金真佑對打算要上台的江美熙說,她知不知道鄭賢秀在十六年前已經死了的消息。驚訝之餘而忘了要說些什麼的江美熙,發獃的表情上閃過了深深地苦惱。

「賢秀,原來已經死了啊!……」

在觀眾們的一片掌聲中,公演結束了。在正打算離開音樂廳的江美熙身旁,聚集了許多贊助廠商與記者。

正當記者們正要開始問江美熙問題時,被工作人員圍住要被護送到場外的江美熙突然昏倒了。

民亨一臉擔心地望著轉回飯店房間修養,正吊著點滴的江美熙。醫生說是因為壓力太大的關係,才會突然昏倒。還好,身為主治醫師的安博士正好在現場聆聽江美熙的獨奏會,及時做了適當地緊急處理,所以不必太擔心。

安博士是從江美熙二十幾歲就為她治療的精神科醫師。民亨隨著走出門外的安博士出來,然後對著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一直照顧媽媽的安博士猶豫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自己是不是媽媽惟一的兒子……

民亨等到安博士回去后,就一個人來到飯店的下方,他腦海里浮現把他思緒弄得一團糟的母親的神情,在別墅里說完關於民亨溺水的事後,臉上冒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聽到跟自己相像的俊祥出車禍過世時,把手裡的咖啡弄翻的模樣。還有自己在水池附近聽到的俊祥的名字,民亨腦海里稍稍閃過了難道俊祥是自己的雙胞胎兄弟?

到目前為止,沒有一件事是正確的。所有的一切都亂得一團糟。民亨一口氣喝下了很大口的酒,當他繼續倒酒時,電話聲響起了。民亨簡單地就掛斷了與不知在努力說些什麼的彩琳的通話。

彩琳走到了正在喝著酒的民亨身旁。坐在民亨一旁的彩琳用擔憂的眼神望向民亨。民亨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對彩琳說,如果江俊祥真的與自己那麼相像的話,如果他與自己相像到令人忍不住產生錯覺的地步的話,會不會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說不定是遠親,還是彼此不知道自己存在的雙胞胎兄弟,還是他就是俊祥……說著說著,民亨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於是露出了一臉像是虛脫般的笑容。而從頭聽到尾的彩琳對他冷嘲熱諷地說:

「你想要抓住有珍,已經到了就算成為俊祥也無妨的地步了嗎?」

民亨並沒有任何反駁。彩琳對於民亨的反應感到荒唐,就繼續諷刺他說,馬上跑到有珍面前,跟她說你就是俊祥。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民亨突然放聲大笑。

「對,還有這招,那樣一來有珍就會回到我身邊了嗎?」

民亨又再度把酒杯倒滿,他甩開彩琳勸阻他再喝酒的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他想要一個人獨處,不管彩琳是擔心他,還是勸他,這一切都令他討厭。不是有珍的話,不管是誰他都討厭。彩琳仍陪在民亨的身邊,但民亨卻甩開她的手獨自走到大街上。

在大街上徘徊的民亨,不知從哪一刻開始,已經開始朝有珍家前進。有珍家窗外的燈火仍是亮著的。他凝視了好一會後,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有珍為了送翔赫,正從樓梯上下來。民亨在那一瞬間里立刻把身體往樹后躲藏。

翔赫伸出手把替自己整理服裝的有珍抱在懷裡。在翔赫的車離開之後,打算要進到家裡的有珍突然停住了腳步,往後一看,像是要找尋誰似地不斷注意四周。有珍自己尷尬地笑了一笑,進到了家門。

一直躲在暗處守候的民亨,眼角開始蔓延起淚水。是因為酒醉的關係嗎?他真的思念有珍到了不能剋制的地步,就算是在遠處偷看,他也想要看到有珍。他真的就和彩琳所說的一樣,只要可以的話,就算是變成俊祥,他也想要待在有珍的身旁。

對於自己深愛的人,他想見她,想撫摸她,想直接感受她的存在。他對有珍的愛實在是太迫切了。一開始與有珍在辦公室相遇的時候,從有珍頭髮里散發出來的洗髮精香氣,還有她的體味,這一切都讓民亨無比思念。

有珍拿著包包準備要去上班,真淑卻從後面跟了上來。明明有什麼要說,卻又老是一直吞吞吐吐的。有珍仔細地端詳起真淑的臉孔,真淑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似地終於開了口。

「彩琳好像跟那個人又複合了。」

雖然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里,有珍稍稍頓了一下,但立刻露出從容不迫的表情。有珍很清楚真淑在擔心些什麼。

「你不要擔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有珍笑著說的臉孔似乎讓真淑感到安心,她的表情也變得活潑起來。

在搭著公車的時候,有珍的心裡浮現起真淑剛剛說的「那個人」。翔赫也跟她說過他在鋼琴演奏會場看到了「那個人」。翔赫想知道有珍的心。

有珍對於大家在擔心些什麼都一清二楚。有珍很清楚如果她在聽完「那個人」的消息后,無動於衷的話,那反應對大家而言將會成為謊言,如果她緊張得不得了的話,又有人的心情會變糟,所以有珍努力地用平常心來聽關於「那個人」的消息。雖然她不能一輩子這樣下去,但有珍知道無論何時,自己的心中都留下了一個角落,那是用來保存對於那個人無法消除地思念,但是有珍已經下定決心要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因為如此一來,其他人才會比較自在些。

整個早上實在是太忙碌了。可說是忙到手忙腳亂的地步。

不管怎麼打點東西,還是有東西會漏掉,有時候還會把不該寄的東西寄出去,真的可說是亂得一塌糊塗。有珍好不容易喘口氣,打算要坐回位子的那一刻,彩琳打了電話過來。有珍已經料想到彩琳打電話是要跟自己說什麼,彩琳打算要跟自己炫耀說,自己又跟民亨復和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彩琳居然懇切地拜託她說自己想要幫助為了有珍而痛苦不已的民亨,但是民亨卻老是把自己推開,不知怎麼辦才好。彩琳說她並不要有珍幫自己忙,而是為了一不小心可能會毀掉的民亨來向她拜託的。

彩琳回去后,有珍又變得無法工作了。她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而已,然後什麼事情也做不了。

就算只是聽到民亨的名字都覺得痛苦得難以忍耐,何況現在聽到彩琳說民亨為了自己是何等地難受,有珍更是感到胸口被銳利的物體割開般地疼痛。

她一想到事事有自信,又從容不迫的民亨因為自己深深地受了傷,她就覺得難過得快撐不下去。

十年前,俊祥因為車禍死去的時候,她難過到以為自己會死掉。還有,與民亨約好兩人永遠走在無法相遇的平行線上后離開滑雪場的時候,也是真的難過到以為會就此死去。她想到民亨此刻正一個人心痛著,就覺得整個人要垮下來一般。但有珍能做的只是叫彩琳回去而已,有珍已經鐵了心,決定如果按照彩琳說的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民亨的話,那她更是不得不這麼做。

有珍這時覺得如果連一旁守護著民亨的彩琳都不在的話,那民亨只會更痛苦而已。有珍慢慢地按下了電話號碼,雖然響了好多聲,但是民亨卻沒有接電話。

有珍正打算把電話放下的時候,就在那一刻,傳來了民亨的聲音。她的呼吸彷彿要停止一般,整個胸口嗡嗡作響。把電話放下后的有珍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她完全想不起她剛剛說了些什麼。她耳朵邊只剩下民亨剛剛說「現在已經來到漢城了,三十分鐘之後見面」的聲音在盤旋著。

走出辦公室的有珍在四周東張西望,然後招到了一輛經過她前方的計程車。在前往約定地點的途中,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有珍要去跟把自己的心帶走的人見面,並不是要留在那人身邊,有珍只是要去見那個人而已。這一切真是奇妙的感覺,心裡既是波濤洶湧般地期待,又是萬分恐懼般地害怕。雖然僅是一剎那,有珍浮起了自己並不只是去見他,而是要去停留在他身邊的預感。

有珍從計程車下來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后,走進了咖啡廳。他用那溫暖得像是悲傷的眼神望著有珍。當有珍感受到他眼神里傳達出來的感情,一瞬間整個人在座位上搖搖欲墜。

雖然她想興高采烈地笑給民亨看,抓住民亨的手,但她不能那樣。

有珍浮現起彩琳說的話,然後穩定住心情。有珍把包包打開,掏出了項鏈。然後正打算說明她打電話的目的時,民亨先打斷她要說的話。

「在你說明之前,我能不能就這樣稍微看著你想像一下?我能不能想像說你來見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想我而已?」

有珍的胸口彷彿被什麼堵住一般。她想倒在民亨的懷裡,她想要完全不考慮翔赫的心情,就倒在自己所愛的人的懷裡,跟他說我愛你,我無法忘記你。可是有珍很清楚自己並沒有那樣的勇氣。

有珍從包包里拿出民亨送給她的北極星項鏈放在桌上,因為現在這再也不是她的東西了。

民亨完全沒有看項鏈一眼,民亨一刻也不曾把眼睛從有珍的臉龐上移開過。

像是想要把不知何時會再見面的有珍的臉一五一十地記清楚似的。

「我想重新開始。」

這時傳來了民亨低沉又悲傷的聲音。有珍的胸口又再度被堵住了,她硬是忍住即將要爆發的淚水,同時說著關於彩琳跟民亨的事。可是卻無法狠下心來說,我要做個結束。

民亨用「有珍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能夠為你做到,但是只有回到彩琳身邊這件事是不可能的」來截斷有珍的話。他說同時這也是為了要讓彩琳快點理清自己的感情,所以這件事是不可能的。

「有珍你最近過的怎樣?」

「我很好,你呢?」

「我也是。」

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什麼話都說不出口的兩個人,眼角開始被悲傷浸濕。兩人走到了外面,因為兩個人都不想確認對方的眼淚。兩人一直等待紅綠燈變綠燈,但無論怎麼等就是不變燈,紅綠燈似乎是故障的樣子。民亨提議走另外一條路,不過有珍搖了搖頭。

「反正我要去的地方已經被決定了,就算它故障了,我必須要走的路應該也就是這條路,因為如果選擇其他路的話,說不定我又會開始徘徊不定,疲憊不堪。」

有珍抬起充滿悲傷的臉望著民亨。然後,像是逃走一般,不顧一切地衝過還沒變換信號的紅綠燈,民亨終究是又讓有珍離去了。在重新走回想要與有珍見面而帶著小鹿亂撞般的心情而走過來的那條馬路上,民亨實在是感到無比吃力。他感到回去的路是無限遙遠。

翔赫在有珍家前面等待著有珍。他壓抑住從心底深處燒起來難以忍耐地憤怒,然後一直等待著有珍。想到「她居然仍然跟民亨在見面」翔赫就覺得忍無可忍。

翔赫帶著從劉前輩那奪來的演奏會門票,走向有珍的辦公室。他想要替那段期間歷經風風雨雨而筋疲力盡的有珍好好抒解一下心情。原本想先打給有珍再去的,但他為了要讓有珍驚喜,就決定直接前往辦公室。這個時候,有珍正好走出了辦公室。翔赫連叫有珍的時間都沒有,就看著她搭上計程車揚長而去。

覺得奇怪的翔赫便跟著有珍坐的計程車。有珍到達的地方是一個壁面都用玻璃來裝飾的咖啡廳前面。透過玻璃窗,翔赫看到有珍走向坐在裡面已經在等待她的人,表情開始僵硬起來。坐在有珍前面的那個人就是民亨。翔赫粗暴地駕駛著車子,把車子停在有珍家前面。翔赫一發現有珍有氣無力地走過來,立刻下了車。有珍因為看到翔赫頓時變得慌張,而這更令翔赫感到生氣,但他並沒有發脾氣。他只是獃獃地望著有珍然後把手遞給有珍。

當有珍的手抓住翔赫的手的同時,翔赫的臉上浮起像是鬆了一口氣的笑容。在有珍心裡為自己蓋的房子,不管是多小多不起眼的房子,只要在有珍的心中的話。翔赫都可以忍耐。不過,翔赫又重新體驗到在那讓既小又搖搖欲墜的房子里,偷偷地生活是多麼得痛苦。雖然能夠安慰翔赫的孤寂與痛苦的只有有珍一個人,但是有珍已經在別人的心中蓋了一棟房子。

「你一定要把這手緊緊地抓住,不要讓它晃動。千萬別放手。」

看到翔赫的車漸行漸遠,有珍進到了家裡。她轉過身拆開翔赫給她的禮物,是項鏈。有珍的心頓時感到一陣不安。幾天前,翔赫摸著掛在有珍胸前的北極星項鏈,像是問她這項鏈哪來似地望著她。翔赫很清楚有珍的個性,像這種小飾品,如果不是人家送的話,是絕對不會戴的。所以他看到時覺得相當意外。看到翔赫驚訝的表情,有珍就把項鏈收到衣服裡面去了。

有珍對於一面把項鏈遞給她,一面說他好孤獨的翔赫,感到的歉意,這讓自己變得更加空虛。有珍習慣性地摸著脖子。她感覺好空虛,什麼都摸不到。

現在她終於迷路了。

連北極星都似乎被黑暗的夜空遮掩住了。有珍大概不會再度離開她現在所站定的地方了。因為她不想再度歷經迷路的彷徨和心痛。

對於朴智英來說,有珍不管怎麼說都是兒子的救命恩人,她對有珍的謝意已到了三不五時就要不斷地謝謝有珍的地步。

所以連有珍周遭瑣碎的小事,朴智英都幫她一手包辦。朴智英自己也想還有珍這個人情債。是不是因為這樣,朴智英聽到翔赫跟有珍說要去春川時,立刻準備了黃魚給有珍帶去。有珍並沒跟她說過那天是父親的生日,但她卻連禮物都幫有珍準備好了,有珍看著這樣的朴智英,有珍醒悟到隨著人怎樣下定決心,許多事情都有可能變得不同。

不曾給人家好臉色看的人改變了心態,周遭的人都變得舒坦起來。朴智英在度過守護著因失去有珍而彷徨不安的翔赫那段時間后,整個人都變得截然不同了。有珍對此感覺到很好奇。

「如果讓一個人改變心態是所謂的時間的話,那麼想要改變一個人的心又需要多少時間呢?要在多少歲月流逝后,才可以讓周圍所有的人變得舒坦呢?」

不過,當有珍聽到結婚典禮已經剩下不過一個月時,那一瞬間,有珍的心再度開了一個大洞,感到越來越空虛了。又回到了原點。到底需經過多少時間,她才能忘記民亨,讓周遭的人們心情愉快?還是一開始就是遙不可及的事?有珍的心中颳起了一陣冷風。

正在跟金次長一起喝酒的靜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打了個電話給有珍。因為如果她明天出發去進行滑雪場收尾工程的話,她大概就會有好一段時間看不到有珍,所以可能的話,她希望能再見有珍一面才走。不過靜雅擔心有珍因為李民亨監理而不來,便刻意隱瞞了李民亨在的事實。不過,有珍卻說她不會過去的。

金次長從靜雅那裡聽到有珍不來的消息,便拿起了電話。

「我們應該把可憐的李民亨監理叫來好好安慰他。」

兩個人都已經喝得微醺了,這時民亨走進了酒館。金次長幫民亨倒酒。金次長看著民亨慢慢地把酒送進嘴裡的神情,心裡只是更加鬱悶。如果真的做得到的話,他倒願意化身為喜鵲幫民亨搭起讓牛郎走向織女的那座橋。民亨痛苦的神情,實在是令人不得不感到心疼。

就在那時,帶著一副像是「這樣不行」的神情望著民亨的靜雅,兩眼突然瞪大起來。翔赫抓著有珍的手走進了酒館。靜雅的確聽到有珍說要回家去,但現在不知怎麼搞的,有珍居然跟翔赫一起出現在酒館。吃驚的人不僅是靜雅而已。民亨、金次長、有珍、還有翔赫,全部的人都呆在那裡,只是望著對方的臉孔發愣。

民亨迎著翔赫冰冷的眼神,率先打了招呼。然後看著黯淡地收斂起自己視線的有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反正他只是打算向要出發去滑雪場的金次長和靜雅打聲招呼才來的,所以邊說著他要先走了,便打算要離開座位。而翔赫毫不相讓地直視民亨的雙眼,用非常公式化的口氣說道:

「如果是因為我們的關係才說要先走的話,那麼讓您感到不方便的是我們,我們應該先離開才對。有珍我們走。」

翔赫像是在表演給眾人看似的,大力地拉起有珍的手便往外走。民亨直視著兩人消失的那方向,心裡不自覺地變得說不出得複雜。走到外面的翔赫把剛剛還緊緊抓住的有珍的手,用力甩開。翔赫打開車門后又轉過身來像是忍無可忍似地對有珍大吼大叫起來:

「你到底打算要騙我到什麼時候?你要讓我難過到什麼時候?」

有珍感到非常無奈。因為她壓根兒沒想到民亨會出現在那裡。

從翔赫家出來后,搭著翔赫的車回往自己家的路上,接到了靜雅電話的有珍,說她不想喝酒,拒絕了靜雅。那個時候反而是翔赫說要去的。翔赫聽到有珍說只有金次長跟靜雅兩個人時,反而調轉方向盤說至少該去打聲招呼。不過,民亨居然出現在那裡。

有珍安撫著激動的翔赫。

「我沒有騙人,我事前也不曉得,我不知道李民亨……」

翔赫立刻堵住了有珍的嘴。

「那麼你跟他在咖啡廳里見面的事又算是什麼?」

有珍不自覺地吐出一口氣,那件事她還不曾跟翔赫說過。

她拿到翔赫的項鏈時,就決定要找個機會跟翔赫說。現在有珍不管說什麼都無法安撫住翔赫。她感到現在不管說什麼,翔赫只會聽成都是自己多餘地辯解。有珍在遺憾的心情籠罩下,只是注視著翔赫。

「我因為你痛苦得快死掉了,你把我的心情當做是什麼?耍猴戲嗎?我只要有你一個人就夠了,但你有了我還不夠嗎?是那樣的嗎?」

有珍想要告訴他事情不是那樣的。但是翔赫連回答的機會都不給有珍,就獨自開著車揚長而去。有珍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子一會兒后,快速地往大街走去。有珍心裡很著急,她不能讓翔赫就這樣離去。她好像應該要追上去,並告訴他事情不是那樣的。雖然她試著要快點去叫計程車,但一直被別人推開。她慌慌張張地跑到路旁準備要招計程車時,有一輛車快速地向有珍開了過來。就在那個時候,有人大力地把有珍往後拉。然後,有珍終於被那個人完全抱進了懷裡。是民亨的體味。是民亨站在那裡。

有珍無法面對民亨的視線,她只能裝作沒看到。民亨則是一直望著那樣的有珍。

民亨不忍見有珍在自己的身旁倍感壓力生活的樣子,所以才心痛地讓有珍走。不過,民亨現在感到有珍離開自己后,情況一點好轉都沒有。他想要再度緊緊抓住她,他真的不願讓有珍離開他。

但是民亨卻沒有按照心中想的去做,他走到大街替有珍叫住計程車。然後一語不發地打開了計程車的門。有珍搭上了計程車。民亨雖然知道有珍現在要去哪裡,但是他卻不得不送有珍走。有珍一直到搭著計程車離開為止,始終迴避著民亨的視線。民亨心痛地望著那樣的有珍,雙眼凝結了淚水。然後淚水乘著冬天的風,冰冷地從民亨消瘦的臉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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