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陰司立賞善行台 真人游賞善分司
卻說真人走過了凄惶埂,起頭一看,只見一個總門,門樓上匾著「賞善行台」四個大字。那賞善行台,瓊樓玉殿,碧瓦參差。左右兩階列著八所宮殿,每所宮殿門首都是朱牌金字。第一所朱牌上寫著「篤孝之府」四個大字。
判官領真人走將進去,彩幢絳節,仙樂鏗鏹,瑞氣繽紛,異香馥郁,說甚麼神仙洞府也。判官同真人到府堂之上請出幾位來相見,出來的都是通天冠、雲錦衣、珍珠履,見禮畢,分賓主坐下,敘話獻茶。判官道:「此一位薩先生,系陽世人,奏名真人,因遨遊地府,今日特來相訪。」那幾位道:「有勞光降了。」判官道:「薩先生可認得這幾位老爺么?」真人道:「在下不曾相識。」
判官道:「列位都是些篤孝君子。這位姓孟,尊諱宗。母疾,冬月思竹筍煮羹,因抱竹而哭,筍遂生,后朝廷旌獎為光祿大夫。這一位姓姜,尊諱詩。事母至孝,母愛飲江水、嗜魚膾,舍傍忽有湧泉,味如江水,每日躍出雙鯉,取以供母,后朝廷旌獎為中書丞。又這一位姓黃,尊諱香,年九歲,夏則扇枕,冬則溫衾,后朝廷旌獎為御史大夫。其餘列位,大率都是孝子,都在這個篤孝之府。」
真人喏喏連聲,乃問道;「列位既都是孝子,怎麼不輪迴出世?」判官道:「這些賞善行台裡面的人,都得天地之正氣,無了無休。每遇明君治世,則生為王侯將相,流芳百世。不遇明君治世,則安享陰司,默受天福。」真人道:「孝子這等尊哩。」遂拜辭而去。
至第二所宮殿,朱牌上寫著「悌悌之府」。崔判官領著真人進去,依前的儀從,依前的仙樂,依前的天花,見幾位依前的通天冠、雲錦衣、珍珠履。判官同真人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真人可相認么?」真人道:「其實眼小失認。」判官道:「列位都是善事兄長的君子,略說幾位你聽。這一位姓姜,尊諱袞。令弟尊諱季江,適野遇盜,兄弟爭死,賊釋之而去。嘗為大被共寢。這一位姓庾,尊諱袞。家大疫,長兄病亡,次兄復危殆,家人皆出避於外,袞獨看其兄,不去。后,次兄病疫,公亦無恙。父老咸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這一位姓田,尊諱真。這一位是他令次弟,尊詩廣。這一位是他令幼弟,尊諱慶。其家人議分其財,庭前有紫荊樹,欲砍而分為三樹。一夕,忽枯死。他賢昆仲即抱樹而哭,說道:『草木無情,尚不欲分拆,況人乎?』賢昆仲遂不復分拆,紫荊復茂。其餘列位,大率都是盡悌道的。」真人諾諾而退。
遂進到第三所宮殿,朱碑上寫著「忠節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同真人進到裡面,依前的儀從,有幾位乃是通天冠、雲錦衣、珍珠履,與崔判官一同見禮。判官道:「這幾位都是為國忘家,忠臣烈士,真人可相識么?」真人道:「貧道略識得幾位。那二位,可是周漢亞夫老爺與馬伏波老爺么?」判官道:「是。」真人又道:「那二位,可是唐張睢陽老爺與顏平原老爺么?」判官道:「是。」判官隨問及真人怎的獨知此四位,真人道:「貧道在陽世,雲遊到幾處功臣祠,塑有神像。內中有幾位相似著四位老爺一般。」判官道:「其餘列位都是些忠義之士,皆在這個忠節之府。」真人道:「原來這幾位老爺還在陰司安享哩。『雪霜萬里孤臣老,光岳千年正氣完』。誠然!誠然!」遂相辭而退。
及至第四所宮殿,朱牌上寫著「信實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同著真人走將進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列位都是以實為實,守信的君子,真人可相識么?」真人道:「實不相識。」判官道:「我略說幾位你聽。這一位姓朱,尊諱暉,全朋友之信,周朋友妻子之急,官至尚書左僕射。這一位姓范,尊字巨卿,千里之遠不爽雞黍之約。這一位姓鄧,尊諱叔通,聘夏氏女為婚,女以疾啞。或勸其更擇婚,公謂:「業已聘矣,棄之如信何?」竟不更娶。其餘列位,都是言而有信、篤實的君子,都在這個信實之府。」真人既辭而去。
又到第五所宮殿,朱牌上寫著「謹禮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同著真人走將進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老爺,真人可相識么?」真人道:「不曾相識。」判官道:「這都是謙卑遜順守禮的君子。我略說幾位你聽。這一位魯恭士,尊諱池。行年七十不敢越恭,嘗說:『君子好恭以成其名,小人學恭以除其刑。』魯君歲賜錢萬貫。這一位姓王,尊諱震,年六十四而終,閻君喜其謙厚有德,增壽一紀,壽至七十六。這一位姓狄,尊諱青塵,客酗酒大罵,至取杯擲其面,公唯唯謝罪,執禮愈恭,官至樞密使。其餘列位都是恭而有禮的,都在這個謹禮之府。」真人道:「『謙受益,滿招損』,宜乎。這幾位在陰司安享哩。」
及至第六所宮殿,朱牌上寫著「尚義之府。」依前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真人可相認否?」真人道:「失認。」判官道:「這都是義重如山的君子。我略說幾位。這一位姓吳,尊諱達之。嫂死賣身營葬,弟夫婦自鬻於人,賣田十畝贖之歸。齊高帝聞其仗義,賜田二百畝。這一位姓張,尊諱公藝。嘗寫著百個忍字,九世同居。這一位江州陳義門,亦九世同居的。家的百犬,同牢而食。一犬不至,百犬不食。南唐立為義門。其餘列位皆是重義的君子,都在這個仗義之府。」真人道:「『世間儘是貪心者,尚義疏財有幾人』。這幾位老爺該住在這仗義之府。」
第七所宮殿,朱牌上寫著「清廉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同著真人進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老爺,真人可認得么?」真人道:「不敢欺說,今番略認得幾位。」判官道:「真人認得那幾位?」真人道;「那一位李學士,尊諱本。持身清白,奉使突厥,歸,卒於途,止氆被而已。有詩云:『覆身惟有黔婁被,垂囊應無陸賈金。』那一位孫副使老爺,尊諱恆。平生不事產業,案頭惟有警編一帙。卒之日,無一錢尺帛遺子孫。又那一位是趙軌老爺,為齊州別駕,入朝,父老送之曰:『公清如水,請前一杯水奉餞』。我認這幾位老爺可真么?」判官道:「是。但那一位是前漢楊震老爺,為涿郡太守,暮夜辭金的。那一位是後漢劉寵老爺,為會稽太守,召還止受一錢的。那一位是晉鄧倏老爺,為吳邵太守,惟飲吳江水的。真人還認不全哩。」真人道:「此前朝人物,貧道實未曾相認。」判官道:「再到第八所宮殿去看一看。」
只見朱牌上寫著「純恥之府」四個大字。真人隨判官進去,依前的儀從,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老爺,真人可相識么?」真人道:「此也略認得一兩位。那一位是吳伯成老爺,為御史鞫獄,有德及於人,其人謝以黃金一錠,吳老爺說道:『快拿去,不要羞了我眼睛』。又一位是王樞密老爺,尊諱朴。嘗持節按行風俗,有郡官贈以金,王爺道:『汝愛我耶,還是羞我耶?』堅執不受。」真人認了這兩位,遂問於崔判官:「先生,貧道認這兩位老爺,可真么?」判官道:「真。但前面的那一位是管學士,恥華服之污體,終身布衣;左邊那一位是奉觀察,恥車徒之污足,徒步而行;右邊那一位是范樞密,恥華堂之污,居革門桑戶。真人還未識哩。」真人道:「彼一時也,此一時也。此皆漢唐人物,貧道實未識得。」遂相辭而去。
判官道:「走盡了這些仙府,我與真人還到『罰惡行台』去瞧一瞧來。」真人道:「罰惡行台還是怎麼樣兒?」判官道:「也是八個分司,按不孝、不悌、不忠、不信、無禮、無義、無廉、無恥,都是一等惡人,都在那裡受著禁持。」真人道:「既是惡人,不要去看他罷,自古道:『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瞧他做甚麼?」判官道:「我和你轉到地獄門前去瞧一瞧,何如?」真人道:「地獄有幾重?」判官道:「分數十八重,總數只是九重。」
畢竟真人看地獄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