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水迢迢
區雅芙成婚後的第二天。
鮑志傑在區雅芙醒來之前已出發去XX市。
九點多鐘,區雅芙仍在賴床發獃的時候凌家父子來了。
凌檸浩安排了他們的新婚旅行。
地點很特別,不是名山大川,也不是歐美日韓,而是省內南部一地級市的風景區—南灣湖。
區雅芙她們一行三人吃住均在島上,遠離了繁華都市,再關上手機,整兒一個世外桃園。
應貝璽要求,花時三天分別觀賞了鳥島、猴島、花鰱島等五六個小島。
第四天,小傢伙興趣才淡下來。
於是,區雅芙終得一日閑,便在所住的消夏島上閑逛起來。
南湖水極清、極純。清純透明,又帶了些微綠。清晨朝陽才起,微風輕拂過的水面帶泛著金色的光芒。
眼前的景色很美。可站著在岸邊的區雅芙只是呆望著水面,默想著這幾日來發生的事。
雖是夏末,但避暑的遊客還是很多。因此,本來準備要兩個標間的區雅芙發現根本沒有這個可能,島上房源很緊張,她和凌家父子只能住一套房。沒有辦法,只得區雅芙和貝璽睡那張雙人床,凌檸浩在客廳睡沙發。
三天四個晚上,小插曲不斷,尷尬多多。
凌檸浩雖也算是謙謙君子,恐惹區雅芙難堪。晚上,他很注意自己的衣著。但小傢伙貝璽卻只是個孩子,他不懂這麼多,當然也不會有顧慮,況且小孩子精力特充沛,晚上總是睡房客廳兩邊跑,房門根本成了擺設。區雅芙苦無他法,只好每晚早早躺下。並且,不管她困不困,都是緊閉著眼。小傢伙倒還知道體諒他的區媽媽,每逢這時,總是輕手輕腳去客廳找爸爸,熟睡後由凌檸浩抱進來放在區雅芙身邊。
沒有眼神曖昧、沒有語言失當、更沒有肢體接觸,但區雅芙感覺上仍是怪異。因為除鮑志傑外,在晚上,她沒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別的成年男人。
想到鮑志傑,她忽然想打個電話,「在哪?」
「XX市。」鮑志傑那邊有點吵,似乎有工人正在作業。
「順利嗎?」
「孝琳設計的品牌多供香港、日、韓。大陸知道的人並不多。要打開大陸市場,前期宣傳免不了,我估計得待上一陣子才能回去。她在大陸沒什麼朋友。」鮑志傑雖狀似很隨意,但聽得出來,他說得很詳細。
「哦。你走之後我看了衣櫥間的衣服。上班穿,會不會不顯成熟?」區雅芙對這個不確定的妹妹有些許關心,但她主要的還是想閑聊。
電話里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估摸是正在裝修店面。鮑志傑似乎並沒有和她閑扯的心情,「區,你找堵得吧。」
「得、得。當我沒說還不成。」區雅芙趕緊打住,再說下去,招頓奚落是免不了的。
「你去哪了?大早上出去吹風呢?」他問得似乎有點漫不經心。
區雅芙這才意識到風果然大了些,呼呼作響,「呃。在外面吹吹風。」
鮑志傑默了會兒,才『呃』一聲,「立秋了,天氣漸涼,要注意身體。我掛了。」
區雅芙『哦』了一聲,兩人分別掛線。
風越來越大,湖面水波已翻湧上岸。
區雅芙覺得有點冷,轉身準備回去,可一抬眼卻見凌檸浩大步走來,「區,該吃早飯了。」
區雅芙朝他微微一笑,算做回應。
兩人並肩往回走去。
其實,笑臉明凈的凌檸浩看到區雅芙手中握著的手機瞬間時,心底的喜悅倏地淡了許多。他雖然清楚他必須給她完全的自由、完全獨立的空間。可那難以抑制的失落、打擊猶如萬千蟲蟻啃噬著他的心。他保持著微笑,告訴自己:凌檸浩,你是男人,而且是成熟的男人。你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這個婚姻是你的選擇。你必須好好的去經營去維護。你的區雖然已經二十六歲,可在感情世界里,她只是個孩子。所以,你心裡應該首先把她當作女兒一樣,要疼愛她包容她。然後才能去輕叩她懵懂的情感大門。繼而才能把她當作自己的妻。即便你永遠也打不開她心底的那扇門,你也不應該逼迫她,讓她傷心,讓她為難。
想是這麼想的,可心裡的酸澀難忍仍壓不下去。他輕輕嘆了口氣。
他以為區雅芙沒有聽到。
其實,剛一轉身的區雅芙便發現了他雙眼之中突然而起的黯淡。也聽到了他輕不可聞的嘆氣。
但她不願多想,理由當然是那份契約。
推開門,恰是貝璽醒來時。
區雅芙笑著拉起大睜雙眼卻賴在床上的小傢伙,開始為他穿衣服。
凌檸浩雙手抱胸依在房門邊,雙眼盯著床上的兩人,腦中思緒仍沒有停。他想,新婚之夜區雅芙的駕車出市兜風,是猛然轉變的環境的令她不適,還是自己的那些表白嚇到了她?如果是前者,她自己會調整過來,可如果是後者,她覺得身心不暢時,她會選擇離開。他幾乎可以想像的到,如果過於急進,區雅芙隨時隨地都會要求離婚。因為,在他看來,區雅芙對婚姻的期望值並不高,也可以說,她對婚姻沒有寄於希望。
區雅芙和貝璽仍在床上鬧騰。
凌檸浩在心裡作了個決定:在日常的生活中,他會刻意淡化她腦子裡的男女界限,先把她的防備心去掉。他不會再向她表白,他會用實際行動感動她,讓她慢慢離不開他們父子,他要讓她主動開口表達愛意。他知道這個一個漫長的過程,但他願意等。
想到這,他轉身走到客廳,重新歪靠在沙發上,靜等著房間的兩人。
凌檸浩不著痕迹的改變,令新婚旅遊回到A市僅偶爾夜居凌家的區雅芙慢慢放鬆起來。
精神放鬆,她不再緊張,不再無措。
當然,在凌家居住的次數慢慢多了起來。
偶有小插曲發生時,她甚至還能和凌檸浩開句玩笑掩飾過去。
凌檸浩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但他仍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他不想有什麼意外讓區雅芙重新回到以前的狀態。
令凌檸浩頭疼的是兒子貝璽,小傢伙時不時就要求到媽媽家住一次。區雅芙是有求必應,貝璽要求一次,她便答應一次。
他苦惱,他鬱悶,但並沒有好的辦法來解決。畢竟有些事,他無法向年齡尚小的兒子說出來。
區雅芙哪知道他有這些想法。
她心中慶幸結婚那天的表白事件沒有再次重演。在凌家,她開始覺得輕鬆,覺得溫馨幸福。她慢慢接受凌檸浩穿著家居服在她眼前晃,她也開始穿較為保守的家居服。
更令她開心的是,自XX市回來的鮑志傑也恢復了幾個月前的狀態。
他絕口不提她的婚姻,仍時而打來電話,他們倆個仍會去BT烤肉涮行者,去西部酒城蹦迪,去她家喝綠豆粥,他不想走時,仍有借宿。這時候,她便會在家住,兩人仍是坐在沙發前的地上,喝酒看碟片。
從表象上看,這個婚姻似乎沒給區雅芙帶來實質性的幸福,同樣,也沒有帶給她實質性的障礙。區雅芙得益於這個婚姻的似乎只是從此之後不用再應付相親,不再應付陌生的男人。
但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她的感覺變了,她雖然仍顧及鮑志傑的情緒,但心底卻開始牽挂凌家的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兩個月前的某天,因鮑志傑前來喝粥借宿,她打電話給凌檸浩,說那晚她要在家住時,心底倏地湧出愧疚讓她震驚、慌亂、無措。
這個發現,讓她促不及防間難以相信。
於是,她開始慢慢思索,也慢慢開始觀察每晚都在眼前晃的『大』男人。
她這些細微的變化,並沒有瞞過鮑志傑的眼睛。他打給區雅芙的電話漸漸減少,近半個月,更是一通也沒有。
初雪落時,凌檸浩朋友的飯店『如一坊』豆撈總店開業。
凌檸浩攜妻兒前去慶賀。
A市冬季很冷,因此,這家高檔火鍋店內賓客、食客爆滿。
凌檸浩看著不斷湧進的客流,含笑向主人請辭,意思很明顯:食客優先,賓客可以擇日再來。
店主人自是不同意,兩人寒暄推讓間卻見美艷的楊樨款款走過來。
「凌總,老朋友見面,可不能走哦。區……,哦,不,應該是凌夫人。不介意我和你們一起用餐吧?」楊樨柔美的臉上掛著笑意,雙眼卻顯冷厲。
業界朋友多少知道一些凌檸浩與楊樨之間的事,因而,凌檸浩打過招呼的幾位朋友已看過來。
凌檸浩略覺尷尬。他並不想答應,可不答應,這楊樨似乎沒有罷手之意,如果答應,區雅芙必會心中不快。
區雅芙感受到四周的灼灼目光,她盯著楊樨的臉,淺淺笑了,「恭敬不如從命。」
楊樨的挑釁,她絲毫不想應對。可眼前情勢她覺得只有這麼說才算最佳。
凌檸浩聽后,心中剛涌聚而起的的積鬱一下消散。他的區沒有掉頭就走,或置之不理,她開始為他著想了。
他心頭開始狂喜。
顯然,區雅芙的回答也出乎楊樨的意料之外,她怔了一瞬,準備牽小貝璽的手向外邊靠落地窗的餐台走。可小傢伙靈巧的躲了去,掙著身子向拉區雅芙,根本不讓楊樨碰。
楊樨尷尬神色一閃而逝。
席間,區雅芙一直為貝璽布菜,絲毫不插言凌檸浩與楊樨的談話。
「凌總,昨天下午我爺爺打來電話,說是準備抽去原來的注資。我們財務部門準備著手清算。」楊樨吃完一塊牛仔骨后,漫不經心摞出一顆重型『炮彈』。
凌檸浩沉默一會兒,聲音有點冷,「公事辦公時間再說。」
抽資,意味著國際飯店要從自己的資金鏈中拿出注資方案的規定資金,如果流動資金全部抽去還不夠的話,凌檸浩很有可能用處理固定資產來應對。這對發展勢頭正好的國際飯店來說,絕對是個考驗。
聽完凌棕浩冷漠的回答,楊樨嘴角抿起一絲冷冷的笑,「眼前的凌太太也算是『公事』之中的一個因素。因此,現在說我覺得更合適。」
凌檸浩臉色更黯,握筷子的手青筋已起。顯然是對楊樨的咄咄逼人,在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怒氣。
「與其為了利益嫁給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不如回自己家的企業貢獻自己的力量,也許可以扭轉局勢,不用再把自己當作籌碼。」區雅芙不知道眼前的楊樨是否和楊穆一樣,根本不愛凌檸浩,僅為自己家族的企業。還是兩者兼顧,既為自己家族,又為自己的愛情。
楊樨臉色一變,端起身前的飲品恨恨盯著區雅芙,「不要做無謂的猜想。除了楊晴晴外,我堅信我是最愛檸浩的人。」
看到楊樨的動作,凌檸浩已飛快把區雅芙攬進懷裡,用自己的背護住了她。可一舉動更是激怒的楊樨,拿著杯子的手微微顫著。
「很熱鬧啊。」一聲涼涼的調侃聲適時傳來。
凌檸浩放開區雅芙,三個大人一個孩子同時看向來人。
貝璽率先開口,「PP叔叔,很久沒見你了。」
鮑志傑先探身摸了把貝璽的臉蛋,然後徑自拉開桌邊閑置的一張椅子,「楊小姐,舉著不累嗎?」
楊樨把杯子重重放在桌面上,所幸客人較多,聲音嘈雜,這聲音還不足以引來他人注意。
鮑志傑目光閑閑看向區雅芙,「行者也來了,要不要過去聊一會?」
「呃。」區雅芙應下后柔聲問貝璽,「你去嗎?」
小傢伙早已吃好,哪裡還坐得住,拉著區雅芙的手跳下椅子。不過,幸好還沒有忘記給自己的爸爸的打聲招呼,「爸爸,我和媽媽跟PP叔叔去玩會兒。」
凌檸浩心裡哀嘆,「這個傻兒子,不知道眼前這絕美的男人是老爸的最大敵人么?」
不過,哀嘆歸哀嘆,他無法拒絕,只得禮貌的笑著點頭。
行者很平靜,絕口不談王霞之事。但區雅芙看得出來,他很傷心,王霞與他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驟然出現的變故令他無法接受。
區雅芙並不善於勸慰開導別人。
桌邊的幾人沉默了幾分鐘。
「行者,她的出走是無法面對你,還是另有隱情?」鮑志傑率先打破沉悶,問了一個區雅芙也想知道的問題。
行者的瀟酒豁達,如果沒有接觸過他的人,是無法想像和估量的。上次電話中他能對區雅芙一吐為快,說明他已看開想透了,可今天行者的情緒、狀態都表明他仍在意,他仍放不下。
行者再灌一口白酒,臉上帶出的笑在外人看來,是慘淡、是自我解嘲,「她侮辱了我。」
鮑志傑雙眉一蹙,低頭沉思起來。
「她不愛你?」區雅芙問得小心翼翼。
「如果只是這樣,對於我來說只是悲哀。」行者的臉漲得通紅。本就微橫的四方臉顯得越發『猙獰』起來。坐在椅子上的貝璽有點害怕,扯著區雅芙的袖子往她身邊湊了湊。
「那個人是誰?」鮑志傑突然抬起頭,盯著行者問。
「她們糧庫總經理。」行者兩眼幾欲噴出火來,「他們早就在一起了。以前因為身份還有所顧及。現在王霞就在本市,他們已經雙宿雙飛了。」
區雅芙這才明白為了王霞的副處位置,那總經理親自打電話的含義。她暗嘆口氣,覺得自己應該早點想到。如果沒有這層關係,子公司總經理哪能這麼放心把假帳交給她做,她畢竟只是副處,如果沒有上面領導撐腰,有些事她根本無法做到。只是沒有料到這兩人在出事後,居然走到了一起。果真有感情么?
「這個世界真污穢。」鮑志傑眯眼望了眼窗外湛藍的天空,「他們雙宿雙飛的房子是用你的五十萬買的吧?」
行者無聲的笑笑,兩眼居然有些濕潤,「是啊。那個男人是有妻室的,根本不可能拿出大筆資金用在王霞身上。」
「你愛她么?」鮑志傑狀很隨意的問了句,可表情卻很嚴肅。
「你說呢?」行者擦了把臉。
「那你不必悲傷了。現在的她是幸福的,這就夠了。」鮑志傑說話時嘴角的笑意柔和而溫暖。
聽了這話,行者動容,區雅芙心驚,因此,都沒有注意到鮑志傑低頭的瞬間,眸底倏然升起的巨大悲痛。
「哥們,我不如你。」行者默思良久后扔出一句話。
鮑志傑的感情是純粹的,在他的觀念里,感情就是感情,與名利地位、家庭背景絲毫無關,甚至可以是沒有結局。
區雅芙手中的筷子悄然落下,雙手慢慢握起。她腦里只有一句話『現在的她是幸福的,就夠了』。
場面再一次沉寂。
「喂,別一副弔唁時的樣子。吃飯都覺得沒味。」鮑志傑再一次打破僵局,「區,你打拳么?還有你那筷子,不吃就放好,如果還吃,就拿起來。再過四年就『三張』了,別跟你身邊的孩子一個樣啊。」
行者一反剛才的情緒低落,他爽朗一笑,「哥們,印象中,你比區大一歲。」
區雅芙向行者晃了下大拇指,然後,掠一眼鮑志傑,笑哼一聲,「還說我,你可是再過三年就『三張』了啊。鮑志傑,哪有飯店開業,你就在哪現身,這毛病還改不掉啊。」
「享受美食有什麼不好。」鮑志傑的笑容明凈起來。
「區,這次是我提議的。」行者一臉壞笑。
「牆頭草,一會我這邊,一會他那邊。」區雅芙笑著調侃行者。
自新婚開始,凌檸浩工作之外的時間大部分待在家裡,可『如一坊』用餐之後,凌檸浩似乎忙碌起來。早上,區雅芙醒來時,他已出門。而晚上,總是在凌晨時分,躲在自己房裡上網消磨時間的她才能聽到凌檸浩回來的腳步聲。
區雅芙心中擔憂,她很想問關於抽資的事,他處理得怎麼樣了?可是,她又覺得開不了口。
連降幾日大雪,小區里林木均穿了層姣白的衣裳。
區雅芙站在落地窗前默望著滿眼的白。
凌檸浩於一周前出差新加坡,到現在沒有任何消息。她想打電話問問,可矜持自製讓每每拿出手機拔號的她頓失勇氣。
「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因路上積雪搶運不及,交通阻塞的厲害,幼兒園通知放假一周。
倉儲企業最繁忙的收糧季節已過,現階段的工作也就是安全儲糧問題,這對於倉儲企業來說是最基本的,因而公司的儲運工作告一段落。區雅芙閑了下來。為緩解交通壓力做份貢獻,她選擇二十四小時開機,但不再日日按時上班。她知道自己有假公濟私的成分,但實際情況擺在眼前,確實無人照看貝璽。
「快了。」這是區雅芙千篇一律的回答。
小傢伙不知道『快了』有多快,但既然媽媽說快了,肯定就是快了,他每聽到這個回答都會雀躍歡呼,今天同樣沒有例外。
茶几上的電話『嗡嗡』作響,小傢伙跳下沙發,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拿著電話遞到區雅芙手裡,「是PP叔叔。」
「能早點下班么?」鮑志傑聲音有點迷糊,估計剛睡醒。
「中午一起吃飯么?」
「想問你點事?」
「什麼事?」
「見面再說吧。我在你家。」
「我等會過去。」
「呃。」
兩人掛斷電話后,區雅芙給小傢伙穿上羽絨服,帶上帽子。兩個人都裹得特嚴實后出了門。
房間暖氣開得很足,以至於窗子的玻璃霧蒙蒙的。
鮑志傑一身純黑家居服,窩坐在沙發上。他看著為貝璽脫外衣的區雅芙,「你沒有上班?」
「呃。單位近期沒什麼具體工作。」
「我剛打的豆漿在灶台上。喝不?」
「我們吃過早飯了。」區雅芙把衣服掛起來,坐到他身邊,「說得這麼鄭重其事,想問什麼?」
他細細打量一眼她,雙眉微微攢起,「他在家不?」
「去新加坡出差了。還沒有回來。」區雅芙如實說的同時,心裡『咯噔』一下,她緊盯著鮑志傑,等待著他繼續。他要問和事跟凌棕浩有關,她幾乎可以肯定,如若不然,他根本不會提起凌檸浩這個名字。因為在鮑志傑的概念里,凌檸浩除了是她區雅芙的老公外,跟他自己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
「區,他愛你么?」
區雅芙無法說『愛』或是『不愛』,她雖然能感覺到凌檸浩對她的溫柔體貼,也能感覺到凌檸浩眼裡里深蘊的默默關切,可擬定契約時的兩人的談話一直提醒著她,她和凌檸浩之間只是契約關係,她為他裝點門面,他替她擋去相親之苦,只是雙贏而已。
「你愛他么?區,不要有顧慮,只憑自己的感受,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他很執拗於這個話題。
「他不在家時,我很牽挂他。他有事時,我會擔心他。還有……。」區雅芙覺得無法啟齒,她覺得如果說出來,對眼前的鮑志傑絕對是個打擊。她覺得她區雅芙不能憑藉鮑志傑的縱容,去說一些對鮑志傑來說很殘忍的話。
「還有什麼……。」他仍鍥而不捨的追問。似乎這個問題不弄明白,他會一直問下去。
「沒有什麼了,就是這樣子。」其實區雅芙未出唇的話是:她已把自己的角色定位成了凌檸浩的妻子,夜不歸宿時,她會想給他解釋清楚,她願意和他探討關於他工作中的難題……。總而言之,就是她想參與到他的生活中去,不再做一個旁觀者,不再做局外人。
鮑志傑的雙眼緊盯著電視屏幕,似對那場服裝秀特感興趣,他嘴邊漾出絲極淡極淺的笑,「照你所說,雖沒有達到愛的程度,但絕對是已經喜歡上他。既然喜歡就好好把握,該關心的時候要表明自己的關心,該問時一定要問出口。表達出來很重要,別吃這方面的虧。」
區雅芙沉默了。她沉溺於自己的遐想里。渾然不知身側的他目光已自電視屏幕上收回,直直的盯著她。
貝璽坐在地板上,拿著遙控指揮著小汽車滿屋跑。而兩個大人則各懷心事,雙眼都是直愣愣盯著電視,心裡卻各想各的。
臨近中午,鮑志傑接了李孝琳的電話,然後便匆匆忙忙出去了。
區雅芙猶猶豫豫,直到十二點小傢伙嚷餓時才下定決心,拿起電話拔了出去。
「是我。區。」
「區,有事么?」凌檸浩有些擔心,區雅芙從不主動跟他聯繫,乍一接到她的電話,他有些慌亂。
「你什麼時候回來?」僅這幾個字,區雅芙的聲音卻是越來越低,說到『回來』兩字時,已低至自語。
但是,聽在凌檸浩耳中卻如同天雷一般震撼,「你……,我前晚回來的。因為清算進入尾聲,所以一直在飯店住。」
「呃。貝璽想吃飯店的剁椒牛柳,我想帶他過去。」區雅芙覺得臉有些燙。她居然撒謊了。小傢伙的確是餓了,但並沒有要求去飯店。可小孩子思想『單純』,尚不能分辯領會大人話中的多種含義。聽到媽媽與爸爸通電話,小傢伙一骨碌站起來,「媽媽,我不想吃剁椒牛柳,我要吃糖醋軟熘魚焙面。」
小傢伙聲音異常清脆,凌檸浩聽得特清楚,他內心歡愉起來,他的區想見他。但他知道他必須裝作沒有聽到,「我給餐廳安排一下,你們過來吧。」
區雅芙牽著小傢伙的手剛踏入大堂,大堂經理已笑迎過來,「凌總在辦公室等著你們呢。」
區雅芙笑點了下頭,走向電梯。
三樓辦公區域仍很繁忙,員工表情嚴肅,腳步匆匆。區雅芙頓時有種感覺,她來錯了。估計她的到來在外人看來是添亂的。
楊樨等飯店領導層從總裁室魚貫而出,身影交錯的瞬間,果真有幾道冷厲的目光射了過來。凌檸浩最後現身,他站在辦公室門口,笑看走近的兩人,「已安排餐廳做了,做好后他們送下來。」
區雅芙關上辦公室的門,坐到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心裡有些忐忑,「我是不是影響你們談事了。」
「我們也要吃飯啊。怎麼可能影響我。」凌檸浩笑著走向已跑到板台後坐在寬大轉椅中的貝璽,從小傢伙手中硬拽出一支筆。小傢伙悻悻地癟癟嘴,有些不痛快。
見狀,凌檸浩失笑。自印表機里拿出一張空白紙,把筆遞給他,指了指休息室,小傢伙臉上才陰轉晴,飛快蹦下椅子,但不是跑向休息室,而是衝到沙發前的茶几前,趴著開始胡亂塗鴉。
窗外雪花漸大。
區雅芙沉默良久后才開口,「抽資進行到哪一步了?流動資金能不能應付得了。」
「當年注資的背景是飯店剛落成,那時根本沒有流動資金可言。經過近六年的運營,輕而易舉可應付過去。只是,動用了大量的流動資金,硬體的維修和保養就不能過分集中,只能慢慢來。」凌檸浩站在落地窗前,望著路上的車水馬龍。
「如果有困難。可以找我哥。」在資金方面,區建業父子和鮑志傑可以幫上忙,但她知道,能找的只有大哥。
默站著的凌檸浩心頭巨震,他轉過身盯著區雅芙,情不自禁說了句,「區,你終於過問我的事了。我很開心。」
區雅芙心底莫名一惶,倉促撇開視線。新婚之日他的第一次表白,她心底有絲抗拒,但這次,她只有慌亂,只有不知所措,她想掩飾,於是,她辯解說,「我哥總開玩笑,說他窮得只剩下錢了。為了減少他的貧窮感,我這個妹妹給他找個花錢的方法,他會答應的。」
只要是區雅芙開口,區建業當然會答應。她這麼說,顯然是為了掩飾她自己的尷尬和凌檸浩的不安。
「哦。如果需要,我會開口的。」一絲失望從凌檸浩心底掠過,她還是鴕鳥心態,她還是本能的躲避。但轉念又一想,他的區畢竟已經知道關心他了,這就是一個可喜的信號,不能逼她,要讓她一步一步不由自主走向他。
外面出現些嘈雜聲音,凌檸浩走出辦公室,笑著朗聲說,「大家辛苦了,今天中午餐廳員工親自下樓服務,算是小小的犒勞大家一次。清算工作完成後,會組織聯誼會,讓大家盡興玩。」
掌聲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來,「看來我們是沾了總裁夫人的光了。」眾員工轟然大笑。凌檸浩聲音又起,「也算是。我也是沾了夫人的光,才得以歇息兩小時。」員工再次大笑。
總裁室內,小貝璽抬起懵懂的小臉,透過百葉窗望望外面喧嘩的員工,又回頭看看區雅芙,「媽媽,他們喊什麼?」
區雅芙兩頰早已染上兩朵紅雲,「媽媽也不知道哦。」
「他們說貝璽有個好媽媽,你爸爸我有個好老婆。」凌檸浩推門而入時正聽到兒子傻氣的問題,看著他美麗的妻子羞赧的樣子,他頓覺多日來的勞累辛苦都不算什麼。
區雅芙再也坐不住,站起來準備走向休息室。可敲門聲適時響起,兩個廚師端著托盤站在門口。
剁椒牛柳、糖醋軟熘魚焙面及兩個爽口菜。看到放在茶几上的菜色,區雅芙的臉越發的紅。看來,凌檸浩聽到了電話里貝璽的要求,見狀,凌檸浩狀似無意隨口說了句,「不知怎麼回事,今日特想吃魚。」
凌檸浩最終還是沒有張口,他獨力解決了抽資的事。
他開始在家中談論酒店的事,區雅芙偶有插言出謀劃策。凌檸浩想過之後,總是大讚她想法獨特。
凌檸浩對飯店籌建時就跟著他的老員工總是心懷仁慈,他們偶有工作失誤時,凌檸浩總有不同程度的包容。而區雅芙工作時則是排除一切私人情感,她的工作思路是對事不對人,這是凌檸浩的軟肋,因而區雅芙總能輕易找出癥結所在,提出的建議往往也是最對症的。
資金抽離后的第一個月,員工工資是凌檸浩籌借朋友的資金。他背負了所有的壓力,可在家裡,他依然歡聲笑語。
夜晚來臨時,區雅芙不再躲在自己房間消磨時間。她會陪他們父子看財經新聞,看動漫。偶有失眠時,她會像在自己家時一樣,關掉大燈,放張碟片,一個人獨自啜酒。每當這時,凌檸浩總像隱形人一樣,讓她獨自享受深夜的靜謐安詳。
區雅芙徹底溶入了這個家庭。
外人看來,凌家一家三口是溫馨的。凌家夫妻兩個人是幸福的。但只有他們夫妻二人知道,他們仍是各住各的房間,他們仍有特獨立的空間。
其實,區雅芙的心並不安寧。
鮑志傑失蹤了,至少是在A市失蹤了。
手機沒人接。他沒有去香港。她打遍了她自己所知道的『彼岸』連鎖店的電話,眾口一詞『他沒有來』。
區雅芙慌了。
她每隔半小時打一次鮑志傑的手機。並且二十四小時掛在線上,期望能在網上見到他。
她不斷的給他留言。
這些均無果后,她打給了行者。
「行者。這陣子見過鮑志傑么?」
「沒啊。這哥們像冬眠了一樣,不見行蹤。」
「你給他打過電話么?」
「打了,沒人接。我的店新請了個廚師,上了新菜式,本來想讓嘴刁的他提些意見。不成想,這哥們兒玩失蹤。」
「B市他家的電話,你知道不?」
「區,這這麼關心他,不怕你老公吃味?」
「切。扯什麼呢?到底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呃。」區雅芙懨懨掛斷電話。
她輕嘆口氣,準備關電腦回家。
可這時,敲門聲和QQ提示音同時響起。
如果是單位內部的人會先打個內線。看來這個不速之客是外面的人。
【沙華1號16:03:26
冬裝在『彼岸』,已經乾洗過,自己配靴子。】
敲門仍在繼續。可區雅芙沒有工夫應聲。
【曼珠16:03:38
晚上見個面,我在家等你。】
【沙華1號16:04:01
我不在A市。】
【曼珠16:04:03
你在哪?我去找你。】
……。
沒有回答。
【曼珠16:05:08
你怎麼了?……】
依舊沒有回答。
不知是仍隱著身,還是已經下了線。
仍執著敲著門的人輕易挑起了區雅芙的怒氣,她口氣不善,「進來。」
很意外,居然是王霞。她很局促,笑容也有些不自在,「區副總。」
區雅芙冷冷看她一眼,指了個板台對面的椅子,「坐。」
「想找你幫幫忙。」她從包里拿出個信封,放在區雅芙面前。
區雅芙心中鄙夷漸起,她隨手拿起,打開封口看了眼,「用別人血汗錢為自己辦事的感覺很好吧?」
王霞滿懷希望的笑容一下僵了,她訥訥開口,「行者那筆錢,我還給公司了。」
「是嗎?」
「當然。」
「找我什麼事?」
「能不能在其他子公司給我找個工作?」
「於公,我不分管人事,於私,我是行者的朋友,跟你卻沒什麼關係。對不起,我趕時間。」區雅芙把信封扔回到她面前,站起身,自衣架上取下大衣。她要儘快趕到『彼岸』,說不定還能見到鮑志傑。
王霞臉漲得通紅,快速收回信封塞回包內,疾步走出辦公室。
清掃過的積雪並沒有完全運到市外,因此,『彼岸』門口同樣有堆積雪,但不同於別家門前的是,『彼岸』前的雪被堆成了雪人,那雪人也不是平常的雪人,而是表情栩栩如生,身上還配著小丑的衣服。很搞怪,同樣也很招人注目。
區雅芙剛踏入『彼岸』,靚麗機靈的的售貨員便笑提著幾個紙袋子放在沙發上,「區小姐,這是鮑總派人送來的。」
『派人送來』四字入耳,區雅芙暗嘆一聲,看情形只會有兩個可能。一是這鮑志傑確實躲著她,二是,他被什麼棘手的事絆住了,他無暇□來A市。
來時的期望與走時的失望反差太大,區雅芙覺得雙腳疲軟無力。她的目光只注意身前,根本沒有留意到自她身邊走近『彼岸』的兩個女人。
她踏出『彼岸』的剎那,兩女人中的一個開了口,「區小姐。」
區雅芙再次暗嘆,心情萬分糟糕時居然偏遇這個話語尖銳的女人。她無奈轉過身,「你好。……,阿姨,你來A市了。」
居然是鮑志傑的媽媽和嫂子。
「雅芙,是你。」鮑媽媽的笑容很勉強。
區雅芙心裡不安起來,擔憂的話脫口而出,「阿姨,志傑在B市么?」
「在。」鮑媽媽輕嘆一口氣。
「他,他沒事吧?」區雅芙知道她問得不合適,可是,她又忍不住。
「區小姐,我們家志傑正在B市準備婚事,哪會有什麼事。」張小嫻輕蔑的看她一眼,臉上雖笑著,但雙眼含恨是事實。
「什麼?」區雅芙瞠目。
「我弟媳是新加坡人,又時尚又高貴。配我們家志傑,簡直就是天造地設。」張小嫻很看重身份,這區雅芙異常清楚。
新加坡人,又特時尚。不知為什麼,那抹紅影艷影突然閃入區雅芙腦海里,「是楊樨?」
鮑媽媽看著區雅芙,默聽著兩人的談話,「是楊樨,你認識她?」
楊樨的心在凌檸浩身上,現在卻要嫁給鮑志傑。她猛然間想起『如一坊』豆撈發生的事及在她家中鮑志傑的追問,渾混的腦子裡似被人突然注入一股冰水,她登時清醒起來,把前塵往事連在一起細想一遍。區雅芙臉一下子成了白紙,呼吸也急促進來。她手中的紙袋子『啪』地落在地上,怔愣了會兒,輕呼一聲拔腳沖了出去。
「你去找他也沒有用,楊樨可懷著我們鮑家的『龍子』呢。……。」背後張小嫻恨聲又扔出一句。
「小嫻,……。」是鮑媽媽的厲聲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