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鳳求凰
在不安中度過一周,沒見有什麼事發生,區雅芙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抽查工作異常順利,得以在中央檢查組下來之下圓滿完成收糧任務,省局得到省委省政府的通報表揚。王局長臉上有光,在局大會議室組織召開了慶功茶話會。
習慣在熱鬧中沉默的區雅芙依然在眾人中間沉默著。
會前改成震動的手機震起來。
是老爸區達明。不想接且不便接。區雅芙心安理得兼光明正大掐斷後,發了一個特省字的的信息:開會。
區雅芙知道區達明理解。只要跟工作有關的一切,他都會理解。
「晚上回家,有客人。」十分鐘后,區達明的信息傳了過來。從不發信息的人居然也發了信息,雖然間隔的時間長了點。這隻說明一件事,這個客人很重要,而且跟她區雅芙有關。
她覺得頭疼,該來的還是來了。只是不知這位客人跟李澤楷有沒有關係?如果有關係,又會是什麼關係?
心中煩悶,越發覺得會議室吵囂聲刺耳。又忍了會兒,區雅芙低聲向王局告了個假,借口是老爺子有聖旨,要她回家。王局止住高談闊論,壓低聲音說了句『帶我問老書記好』。區雅芙點頭后目不斜視走出會議室。去自己辦公室拿了車鑰匙,看還有些時間,決定先回自己住處。
區家晚上七點半開飯,區雅芙七點二十分準備出現在阿區家的獨門小院中。
『冬冬』飛撲而來,咬住區雅芙的褲角,她略鬆口氣。冬冬在院子里,李澤楷應該沒有來。只是她慶幸的過早,剛踏入客廳,便覺頭腦一懵。
和媽媽並排坐在沙發上閑話家常的中年女人站起來,「幾年沒見,雅芙出落得越來越漂亮。澤楷這孩子眼光不錯。」
李澤楷長相較像他媽媽。
「你好,阿姨。」區雅芙這才明白了李澤楷話中含義,「媽,爸爸還沒有回來?」
「早回來了,在書房和澤楷說話。」她媽媽聽區雅芙語氣淡淡,眉頭微攢了一下,但瞬間展開,
「雅芙,叫他們出來吃飯。」
「……叔叔,我媽的意思是兩邊同時進行,我們這邊先訂婚,XX市的工作同時開始活動。正好這次抽查工作證明了我們倆的能力,相信工作上的應該難度不大。」聽到李澤楷如分析工作一樣說著跟她有關她卻不知道不了解的事,心頭怒乍起,猛地推開書房的門,「爸爸,我和想李澤楷單獨談談。」
區達明怔了下,他沒有看到過一向柔順的女兒惱怒的樣子,「給你們二十分鐘,二分鐘后開飯。雅芙,記住今晚家裡有客人。」
聽到區達明的再次提醒,雅芙心頭怒不但未褪,反而高漲了些,口氣不覺強硬了些,「爸爸,我已經二十六了,分寸自會把握。」區達明又怔了下,女兒太反常了。但他沒有說什麼,走出去順帶虛掩了房門。
「李澤楷,請問你徵求過我的意見嗎?」區雅芙一反常態,情緒有些激動,她走到門口關嚴房門,「你覺得這種婚姻我能接受?我應該明白向你表達過,我是獨身主義者。」
「還有么?一次說完。」相反,書房前坐著的他異常平靜。
「我希望你向你的父母馬上說明情況。至於我的父母,我自會解釋。」
「說明什麼?」
「說明我們假扮情侶,是為了抗拒相親。」
「我一直很投入,在我心裡,沒有假扮。」
「你……,你先前的說辭都是假的。」區雅芙有些不知該怎麼往下說。
「我和你一樣,也曾反抗過。但這兩年,我明白了,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不可能跳出這個圈子。既然如此,何不找個志同道合的枕邊人。無疑,我們倆是絕配。當然,這只是外在因素,主要的原因是我喜歡你,你也並不討厭我。你抗拒我,只是你抗拒婚姻的一種表達方式。」
「我不喜歡你。」她想起了那個夢境,繼而很自然想起了凌家父子,「我不討厭任何一個人。因為他們跟我無關。」
李澤楷的表情很受傷,「我不會放棄你,不過我可以答應你暫不訂婚。」
「你做什麼都是徒勞,別費工夫了。」
「為那個接你的人?」
……區雅芙不願開口。
「他是誰?」
區雅芙依然不說話,李澤楷再一次體驗到她的沉默是金。
「你不是獨身主義者么?為什麼會這麼在乎他?」李澤楷表情如困獸,似自語似疑問。
半個小時后,區雅芙的媽媽在外面敲門,「澤楷,雅芙,出來吃飯。」「哦。媽媽,我們馬上出去。」區雅芙聽到腳步聲漸無,「李澤楷,今晚在家人面前還是不要表現出什麼異樣,畢竟來者是客,我不想讓我爸媽要客人面前失了面子,同時不想傷害你媽媽這個客人。」
李澤楷雙眼定定盯著區雅芙,深黑的雙瞳里氤氳著悲傷「我們會是最適合的伴侶。你記住我今天說過這句話。」幾分鐘后,他眸中悲傷悄然隱去,面色亦慢慢變得舒緩,又過幾分鐘,他呼吸平順,面色如常,最後,唇邊竟有了絲笑意,「再不出去,他們三人馬上會破門而入。」
兩人走出書房,果不其然,兩人的媽媽已相偕而來。區雅芙暗嘆一聲,微微笑著走過去。
定婚之事並沒有拿到桌面上說,但李澤楷的媽媽並沒有即時離開,而是住了半月有餘,時而來區家做客,當然區雅芙在媽媽的電話提醒下次次作陪。不得已,區雅芙只得再次致電提醒李澤楷,
「把真相告訴你媽媽。如果你覺得難於啟齒,今晚上我開口。」
「我媽明天下午的飛機,晚上我向她說明白。」李澤楷腔調聽似如常,但話筒里傳來微弱的嘆氣卻暗顯心事,「雅芙,為何工作上頭腦清晰如你,現實生活中竟這麼執拗呢?我們如果在一起,或許不是最幸福的,便絕對是最適合的。」
「我父母這邊,我會向他們解釋清楚。」區雅芙乾淨利落地摞下話,然後再乾淨利落的掛斷電話。然後長舒一口氣,把電話隨手丟在辦公桌上。
這半個月以來常常回家吃飯,回到森林半島自己的住處總是已近十點,沒見到小貝璽,當然亦沒有見到凌家另外一個男人。想到凌家父子,她心中有種異樣的情愫升起,區雅芙強自壓下去,自己提醒自己:拒絕了李澤楷,疏遠了凌家父子,潛移默化中改善了和鮑志傑的關係,那麼現在的區雅芙仍是原來的區雅芙。
其實,她忽略了一件事:從起點出發走到中途返回,並不說明他沒有走動過,她現在的起點永遠也不可能是原來的起點。
今晚李澤楷會和他媽媽攤牌,他們母子兩人理應不會再出現在區家。區雅芙頓覺胸中積鬱慢慢消散,拿起桌上的電話和車鑰匙準備閃人。
走廊里,來往眾人不斷問好。區雅芙臉上掛絲著笑,不住點頭。
走到儲運處辦公室門口,李處長疾步走出告訴他一個好消息,隨著省領導陪中央檢查組的王局打回來電話說,中央領導口頭表揚了省里的糧食儲運工作。區雅芙沉吟一瞬,轉身走進儲運處辦公室,處里幾個科員急忙站起,臉上表情不同程度現出緊張。
區雅芙盈盈笑著,「儲運工作不止受到省里的好評,連中央檢查組也在表揚。我們的工作成績有目共睹,檢查工作告一段落後,我會請示局裡在物質上表彰我們處。」眾人緊張情緒一下消失,抑著高興,「謝謝區局。」「這是李處領導得當,要謝也得謝你們處長。」區雅芙深諳用人之道,豈會獨享贊語,況且她根本不需要亦不在乎這些。可李處長需要,她很清楚。果然,李處眼裡現出激動感恩,「有了區局的理解,咱們理應再接再勵,做出更好的成績才是。」眾科員迭聲說是。區雅芙笑意漾開得更大一些,轉身走出儲運處,拐進電梯里向樓下而去。
機關里職位越高日常工作中越空閑,這是升任副局後區雅芙的親身體驗。自從抽查工作結束,她幾乎沒什麼具體的工作,多是批閱文件、開會、簽字報銷,這些都沒有時,就在辦公室上網耗時間。區雅芙不願這麼耗著,每逢這時候,她都會選擇回家消磨時間。
剛到局裡停車場,區雅芙接到一個電話,意料之外,是王霞所在的糧庫主任,「區局,自從你主抓儲運工作起就沒有來過我們庫視察工作,什麼時間來指導指導工作?」他語言活絡,但絕對意有所指。
區雅芙向來以不變應萬變,「工作上有需要時自然會去。」
他拐彎磨角扯了半天,區雅芙心裡明白了這通電話的意思,他覺得王霞工作能力很強,很適合財務處副處長的位子。
本已忘記這檔事的區雅芙心思急轉,「糧庫內部競聘屬內部行為。如果覺得工作能力不錯,當然不能埋沒人才。」
「可是,XX是新來副書記姑姑家小姨子的二堂哥,他的工作能力也不錯。不過,他來倉庫不過半個月……。」糧庫主任心中已有決斷,但在等她的一句話。
「同等能力的員工,還是工作年限長的了解業務流程。」區雅芙為行者破了第一個例。她不願為這事讓行者挨埋怨。
車速不快不慢,駛進小區時太陽仍高掛著。前面的白色本田很眼熟,後車座的小腦袋更眼熟。那是被楚阿姨帶走的車,小腦袋的主人是貝璽。
一路跟著駛進地下停車場。
停好車后,區雅芙沒有馬上下車。而是悄悄打量對面本田駕駛位子上下來的人。
那蓬勃朝氣的女孩子絕對不是家政師。
貝璽自己打開車門走下車,怯生生看著那個女孩子,「姐姐,我餓。」
「不要叫姐姐,要叫阿姨。」女孩拍了下貝璽的腦袋,可能拍重了,貝璽苦著臉縮了下身子後走開一步,不叫姐姐亦不叫阿姨,徑問,「我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女孩邊向停車場外走邊說,「阿浩晚上有應酬,要很晚哦。我們去小區外吃麥當勞。」
貝璽小跑著跟著她,「我已經吃了五天漢堡了,今天想喝粥。」
「粥?麥當勞有啊。」女孩頭未回,步子雖不是很快,但總歸是大人,貝璽已由小跑改為快跑,「我要喝煮的粥……。」「……太費時間……。」聲音已遠去,區雅芙仍坐在車裡。心中猶豫著要不要給凌檸浩打電話,如果打通她又該如何開口問。內心鬥爭很久,感情戰勝了理智,她還是拿出了電話,找出凌檸浩的電話拔過去,但只響一聲,她又忽然後悔,急忙掛斷。
既然刻意疏遠,又怎能半途而廢。
她匆忙下車,往自己家走去。刻意不去看走在前面向小區門口方向而去的兩人。
「區。」很意外,是行者的聲音。
已拐進C幢大堂門口的區雅芙轉過身,見行者滿面笑容自小區門口方向而來。區雅芙的目光不自覺越過行者看向小區門口。
前面的女孩似是正打電話,歡快的步履走的極快。後面的貝璽小胳膊急劇甩著,看樣子很吃力。
區雅芙的目光再也收不回,待看到小貝璽一個不小心摔倒,整個人趴在地上的時候,她越過行者時說了句,「等我十分鐘。」
貝璽的兩手肘,右膝蓋摔破了,腥紅血絲不斷涔出。
那女孩左肩膀夾著電話,用右手拽起貝璽,仍沒有掛斷的意思,「……,什麼?……新款式?……裙子么?……好,晚點吧,他睡了之後。」
「區。」小貝璽兩眼噙淚,但卻忍著不哭。對於區雅芙的到來,臉上雖現欣喜,但卻不願走近她。
那女孩更是根本沒有發覺區雅芙的存在,電話依然未掛斷,拉著貝璽的手徑往小區外走。小貝璽在女孩的拉扯下,身子踉蹌,右腿更是一瘸一拐,回頭看向區雅芙時已是淚沾滿臉。
「小姐,貝璽的腿摔破了,需要處理一下。另外,不適合再走路。」區雅芙火自心頭起,快步截站到那女孩面前。
那女孩顯然驚得呆了下,低頭看看貝璽的腿,又仔細打量幾眼區雅芙,這才掛斷手中電話。「這位大嬸,我家貝璽的腿摔破了,你著急個什麼勁。礙你什麼事啊。」
區雅芙沒有與人當街吵鬧的經驗,聽了女孩的搶白,她頓時語塞。女孩見狀,眉間閃著得意的神色。
行者已跟過來,站在區雅芙身邊。
那女孩看了行者手臂上的翠綠巨型紋身後,囂張氣焰褪了不少,彎腰柔聲說,「貝璽,咱們去藥店買邦迪去?」
「丫頭,這孩子腿上傷口中有泥沙,得去醫院處理一下。」不等區雅芙開口,行者已彎腰抱起貝璽,「你想跟來就跟著,不想跟就在這等著。區,我們去中醫一輔院。」
行者的車在小區外超市門口的停車場。省去了回去拿車的時間。
女孩忿忿的坐進副駕駛位,有些敢怒不敢言。
貝璽臉上淚跡已干,縮坐在車門邊。不住偷偷打量區雅芙,溜圓的大眼裡閃著渴望,但小臉卻顯著猶豫,似是正做思想鬥爭,考慮著要不要靠近區雅芙。
區雅芙心裡掠過絲失落、難過,「貝璽,你爸爸呢?」「爸爸工作忙。總是我睡著之後回來,睡醒之前又去上班了。」貝璽的臉一直帶著絲驚恐,這令區雅芙心疼又不解。「貝璽,腿流血了,要不要告訴爸爸?」貝璽點點頭,但很快又搖搖頭,「不要,爸爸說我是孩子漢。」
女孩聽到這裡,暗舒口氣,臉色也趨舒緩。
行者專註的開著車,似對車裡幾人情緒的暗自變換無所覺察。
區雅芙不知道這十幾天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雖想親近貝璽,但眼前的情況似乎並不容易。
考慮了許久,還是在醫生為貝璽處理傷口時,在醫院走廊里打了個電話。
「我是區雅芙,現在說話方便嗎?」區雅芙清楚的聽到了電話那端輕柔的音樂聲,顯然凌檸浩不是在酒店裡。
「哦。方便,區,有什麼事嗎?」人聲如音樂,也帶絲蠱惑。
「貝璽的腿摔破了?現正在醫院處理傷口。」區雅芙甩甩頭,聲音刻意明快,盡量顯出自己不在意。
「男孩子,應該堅強一些,沒關係的。」凌檸浩強忍著心疼,裝得比區雅芙更不在意。
「即便是男孩子,可他還小。他摔一跤不打緊,可他需要吃正常的三餐,也需要有正常的家庭教育。」區雅芙瞥了眼身邊路過的患者及家屬,聲音盡量壓低,但心頭微怒卻是再也抑不住,開始責怪起凌檸浩來。
「區,你怎麼了?你知道我不可能帶著兒子工作的。」凌檸浩近十幾日的鬱積頓時消逝,心裡一邊暗暗得意,一邊覺得特對不起兒子貝璽。
「我……,凌檸浩,那個女孩子是誰?」
「是楊穆吧?她是……是貝璽外婆的家人。」
「哦。」區雅芙稍微放心一點,親戚總比家政師強,「她會煮飯嗎?如果會,盡量讓貝璽在家吃家常飯,老吃漢堡喝飲料,對孩子發育不好。不多說了,回聊。」不等凌檸浩說話,她徑掛斷電話。她沒有背後說人的習慣,因此,剛剛的那番話說出來,她覺得頭臉微燙起來。回過頭,她更覺難為情。
行者抱著貝璽站在她身後,那女孩子瞪視著她站在行者身後。
「區,我想喝粥。」貝璽的樣子委屈萬分。
「區?區小姐,我還趕時間,請儘快送我們回小區。」楊穆口氣不善,走到行者跟前,向貝璽伸出手,「聽話,阿姨帶你去喝粥。」
「貝璽腿疼,不想走路。」貝璽眼裡的驚恐又起。區雅芙看得眉頭直皺。
「丫頭,你能抱動他嗎?如果能,就抱著他,如果不能,就跟車回小區。」行者的四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楊穆張了張嘴,卻沒敢說什麼。
目送楊穆、貝璽進入別墅,區雅芙轉過身,「行者,麻煩你了。芒特哈根之行怎麼樣?」
「很獨特的文化,群空間有照片,你看過之事絕對後悔自己沒去。區,王霞給你添麻煩了吧?」
「也沒什麼,她的事應該沒問題。下午,她們單位老一給我打了電話。行者,別怪我,你知道我不喜此道,希望只此一次。」
他嘆口氣,「還是晚了一步。今日我來,一則退還你打到賬戶的費用,二則想告訴你,王霞的事你別插手。」區雅芙一怔,行者苦笑,「有些女人是不能有權的。我中午沒吃飯,被剛才的小傢伙一提點,挺想喝粥。咱們找個地兒邊喝粥邊談。」
原來王霞對仕途異常感興趣,而行者擔心身處財務部門的她會犯錯誤,因為依照他的觀察,他認為王霞有這個傾向。
依舊是他說,區雅芙聽。行者說得越多,區雅芙心裡的不安越強烈。
從太陽落山到華燈初上,行者仍喋喋不休訴說著自己的困惑和難處。期間鮑志傑打來一次電話,問她在什麼地方,她只說是應酬。自上次之後,鮑志傑對行者意見很大,若鮑志傑得悉行者為王霞的事再一次找區雅芙。鮑志傑必會再次口出狠話責難行者。
桌邊的手機再一次震動。區雅芙一看,居然是貝璽的號碼。
「貝璽,怎麼還沒有睡?」區雅芙沒有料到小傢伙會打電話過來。
「區,我的腿被燙了。好疼,嗚嗚。」貝璽哭聲很弱,這令區雅芙詫異。
「楊穆呢?」
「她出去了,門也反鎖了,我出不去。」
「打電話給爸爸了嗎?」區雅芙快速起身,拎起包向外衝去。行者被她的神色嚇壞了,緊跟而出。
「爸爸手機打不通。」
「貝璽乖,先去衛生間打個冷水沖洗,區馬上就來。」
「區,我好睏。」貝璽的聲音越來越小。
腿被燙傷,對大人來說,也是種難以忍受的痛楚,可小貝璽居然泛困,區雅芙心中恐懼起來,「貝璽乖哦,區現在很無聊,想和你多聊一會兒,告訴區,你怎麼會被燙傷呢?」
「姐姐買了冷粥,我想熱熱,……,站在塑料凳上……,鍋打翻了,……燙了腿。」貝璽已經語不成句。
行者的車子沒有出入證,保安羅嗦不休。行者打量一眼臉色煞白的區雅芙,方向一打,車子已沖入小區,按著區雅芙指點的方向疾馳而去。
保安拎著警棍在後面追著跑。
「貝璽,不能睡哦。站起來,把天然氣開關關上。」區雅芙心驚膽顫,聲調亦嚇得變了,「貝璽,貝璽……。」電話那端已沒有反應。
別墅圍牆很矮,行者一個翻躍已進入院內。區雅芙艱難翻過牆頭,跳進院中,卻發現行者仍團團繞著圈子,進不了房間。
「敲玻璃啊。」區雅芙大嚷。
「他們的玻璃是經過處理的,沒有工具根本敲不開。」行者在院子里根本找不到可以砸門鎖的工具。
尾隨而來的保安經理雖然著急,但仍克守小區規定:沒有經過主人允許,不能進入私人區域。
他們在圍牆外觀望著。
「區,你先打急救電話。然後想辦法聯繫他們家裡人。這裡交給我。」旁觀者清,行者有條理的安排著。區雅芙頭腦瞬間清醒起來,她翻過圍牆,走到保安經理面前,「請以最快速度給裡面的人找工具,敲開門窗。耽誤了救人時機,你脫不了干係。」
保安經理被駭得臉倏地變白,迭聲答應。
區雅芙以媲美飛車的速度到達國際飯店,直接走向大堂經理,「你們凌總去哪了?」
大堂經理被問得摸不著頭腦,但見區雅芙神色失常,精神似是煥散,越發不敢輕言凌檸浩去向。區雅芙心裡的恐懼一點一點聚集起來,這時候已瀕臨極限,絲毫不知此時的自己是多麼駭人,她抓住大堂經理的袖子,「快告訴我。凌檸浩的兒子有可能煤氣中毒,……。」
正陪著客人路過大堂的一個年青男人看過來,待看清區雅芙的容貌,對客人含笑致歉後走過來,「你是去過總裁室的那們小姐?我在三樓辦公,見過你。」
「凌檸浩去那了,貝璽出事了。」區雅芙似是漂浮在海上快要溺水的人,突然發現了遠處漂來一方浮木。
浮木神色大變,「跟我走。凌總在西部酒城陪新加坡的客戶。」
燈紅酒綠中,凌檸浩、楊樨和四名不認識的兩男兩女正喝著酒,沐浴在霓紅燈下的他線條異常柔和,笑臉也顯得越發溫和。楊樨巧笑倩兮,坐在他身邊,猶如小鳥依人。
她的出現,眾人均訝然。只有凌檸浩臉上顏色一變,他很快站起身,「區,你病了嗎,臉色很差?」
區雅芙卻答非所問,口氣異常冷淡,「我來告訴你一聲,你兒子貝璽煤氣中毒,門卻反鎖著,沒有人進得去。我來時,貝璽打電話告訴我,他想睡覺。不知現在睡著沒有?」
凌檸浩呆了一瞬,來不及向眾人打招呼告別,拉著區雅芙的手向出口衝去。桌與桌的距離很小,區雅芙的腿被撞了幾次。
上了車,行者打來電話,「區,我們在急救中心。那孩子搶救過來了,現在在觀察室。」
「去急救中心。」掛斷電話,一直強撐著的區雅芙一下虛脫了。
凌檸浩長長吁口氣,「搶救過來了?是吧,區。」
區雅芙縮在座位上,一聲不吭。
車子停在急救中心門口,凌檸浩關上車門,區雅芙抬頭望了眼『急救中心』四個紅光閃爍的字,「在觀察室。」凌檸浩默望她一眼,大踏步走進醫院。
尾隨跟來的年輕人遞過來車鑰匙,區雅芙默然接過,「謝謝。」年青人搖搖頭,疾步離去。
區雅芙沒有進醫院,而是依著車門給行者打了個電話。行者下來后,區雅芙淡淡的笑了,「行者,謝謝你。」
「剛才那個男人已經謝過了。」行者仔細打量著區雅芙的神色,然後意味深長笑了,「是我走眼了。」
區雅芙苦笑起來,「一直以來我不願相信,有這麼明顯嗎?」
行者點點頭,「很明顯。鮑志傑發現了嗎?」
區雅芙搖搖頭,行者臉露詫異,區雅芙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表達不明確,「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這很重要嗎?」
發動了車子,行者仍是點點頭,「對他來說很重要。外人看來他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不是這樣,對他來說無關緊要的人他當然不在乎,但如果是他在乎的人,他會表現的很死心眼。而你,應該是他最在乎的人。」
「你抬舉我了。」區雅芙自嘲,「送我回家,我累了。」
「我討厭功利的人,但我卻愛王霞。這看似矛盾,其實只有當事人知道,這並不矛盾。感情的事跟理智無關,只要隨著自己的心走,走到哪是哪。」
區雅芙一直咀嚼行者這句話,直到上了樓,打開房門仍在想著。
「你去哪了?打你電話也不接。」鮑志傑仍是品酒看碟片,當然,還有區雅芙的筆記本放在他的跟前。待區雅芙光腳走進客廳,鮑志傑才感覺到她的異樣,「瞧瞧你身上的衣服,草屑、沙土,你去哪了?」
區雅芙看一眼茶几上的高腳杯,不答反問,「剛回來?」
他點了下頭,仍追問,「你這身土哪來的?」
「我去沖涼,給我準備個酒杯。」區雅芙擺明不願多說,鮑志傑輕哼一聲,「沒受傷吧?」
腿上火辣辣的,定是在西部酒城碰撞的結果。區雅芙的嘴角耷拉下來,「估計有點傷。」聞言,鮑志傑站起身子就欲過去『驗傷』,區雅芙快步走向洗浴房,「我還是沖涼,這麼一身坐在沙發上,明天你洗沙發罩啊。」
區雅芙不喜歡真皮沙發。覺得夏天沾皮膚,冬天冷硬冰人。因此,她的沙發選擇了布藝的。可布藝沙發清洗異常費工夫,區雅芙不願請家政,每次清洗時她都直後悔,認為選擇布藝沙發是個錯誤。
隔著洗浴房外間的門,鮑志傑揚聲交待,「區,千萬別有用洗浴用品。」
他說得有點晚,裡面的區雅芙先痛呼幾聲,緊接著大聲責怪他,「怎麼不早說啊。」
鮑志傑聳聳肩,轉身先打開水晶吊燈,然後走向陽台靠邊的儲藏櫃,取出藥箱,自言自語說,「笨女人,常識誰不懂啊。就這生活能力,還出來單過。」
區雅芙的兩小腿自腳踝到膝蓋,青紅色連成一片,看得鮑志傑雙眉擰起,「怎麼回事?這傷哪來的?」區雅芙不願說出今日之事,於是,笑著打岔,「傷在這,你往那邊塗藥算怎麼回事啊?手笨得像腳一樣,給我給我,我自己來。」
區雅芙每每用四兩拔千斤之術躲避他的關心,往日他總是一笑而過,並不與她計較,但見今天她的傷這麼重,又想起近日她越發異常的表現,鮑志傑心底掠過絲惱怒。看她伸手來奪棉簽,鮑志傑重重拍回伸來的手,用棉簽蘸過酒精后不打招呼直接摁在傷處。區雅芙小腿一下子縮回,咬著牙嚷痛,「鮑志傑,你想謀殺我啊。」
鮑志傑的心隨著那一縮也隱隱疼起來,他輕柔的拉回區雅芙的腿,換了根棉簽繼續擦拭傷口。
區雅芙明白他方才的動作為的是什麼,可她只能裝作不知,只有這樣,她才能把兩人的友誼維持下去。她不願兩人之間變了味道,不願失去這個朋友。雖然她知道他對她早已變了心思。可她仍做著最後的努力,努力撥亂反正,使之歸於原位。
可是,真能回到過去嗎?她無法預知。
用酒精完全擦拭一遍后,區雅芙已疼得冷汗淋漓。鮑志傑抽張面巾紙,區雅芙伸手欲接,鮑志傑避過,輕柔的為她擦去額頭上的汗。隨著鮑志傑的動作,抱膝坐著的區雅芙身子慢慢變得僵直,「只是小傷,別搞得我像傷殘人士一般。」
鮑志傑輕哼一聲,把紙扔進垃圾桶,然後把趁她洗澡時拿來的高腳杯拿到茶几一角,「傷好之前,不能喝酒,煮飯時不能用生抽或是老抽,……。」
「沒有科學根據。」區雅芙想扭轉剛才尷尬的氣氛,聲調刻意歡快。
鮑志傑抿口酒瞥她一眼,淡淡開口說,「你想看碟子就安靜看會,不想看就去卧倒,別鴰噪個沒完。」
鮑志傑顯然不想多說話。區雅芙識趣地起身瘸著腿往卧室走去,「別熬太晚。」
背後的人當她是空氣,根本不搭理她。
第二天醒來,雙腿青紅已變成青紫,疼痛也加劇了些。區雅芙給李處長打了通電話,便窩在床上一動不動。客廳里亦一點動靜也沒有,估計鮑志傑還沒有醒。
區雅芙又開始默想行者的話。她表現的果真有這麼明顯?
不知過了多久,床頭柜上的手機嗡嗡聲讓她醒了神。是貝璽的電話。
「區,貝璽好想你。你能來醫院陪我么?」貝璽的聲音雖然仍有些虛弱,但聲調很歡快。
「爸爸不在嗎?」
「在呢?爸爸一直在病房。」
「區工作有點忙,過不去哦。」
「呃,忙完過來,行么?」貝璽的聲音透出失望。
「不過,區可以用電話和你聊天哦。貝璽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昨天晚上……。」
……。
電話兩端的人專心的聊著。兩人旁邊的人心中滋味卻難於表述。
貝璽病床邊坐著的凌檸浩眼巴巴望著兒子,他多麼希望兒子把電話遞過來,奶聲奶氣的說『區找你』,可是一直等了半個小時,兒子仍是歡快的聊著,絲毫沒有覺察他這個老爸落寞的神態。看來區丫頭是真生氣了,她雖然挂念貝璽,但只要他在,她便不會前來。
而默站在區雅芙房門的鮑志傑的心更是一點一點涼了,床上的區雅芙注意力全在電話上,渾然不覺有個人站在她眼前。
貝璽,是那個男人的兒子。
『愛屋及烏』,鮑志傑苦笑起來,只怕彼岸開業那天區雅芙說出這個詞時,用意雖是提醒金麥美人,可卻是她潛意識中自己的想法。她也是愛屋及烏。
電話粥仍在繼續煲。
病房內的凌檸浩暗嘆一聲,不再心存奢望。
而區雅芙卧室門口的鮑志傑輕輕掩上房門,躡步退回兩步,然後大踏步走過去,一把推開房門,「區,我趕時間,先走了啊。早飯在餐桌上,要記得吃。」
正值盛夏,窩在家養傷的區雅芙未出家門半步,吹了一天的冷氣,鼻塞口乾,異常難受。
傍晚,陽光不烈時,正欲下樓去小區對面採購日常用品的區雅芙接到了老爸區達明的電話,「即刻回家一趟,我現在在家等著。」
區達明口氣異於往常,區雅芙很快便猜出他為了何事如此,「我正好也準備找爸爸說點事。」
區家書房裡。
區達明沉臉端坐於寬大的書桌后,「澤楷哪裡不好?」
「爸,我正好和你說這件事。我這陣子和李澤楷交往是他的提議,假裝戀愛藉以逃避相親,他不喜歡我,我亦不喜歡他。我沒有預料到李阿姨會前來,更沒有預料到會說到訂婚……。」區雅芙說了百分之九十的真話。
區達明並沒有等她說完,便截斷她的話,「澤楷很喜歡你,這是其一。其二是,澤楷根本不需要假裝戀愛,他的身份大家都知道,沒有人會輕易為他介紹對象。」
區雅芙無法介面,區達明說得是事實。她應該想到這個問題,但她卻沒往這方面深想,因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李澤楷身上。她的目光盯著書桌一角的多功能筆筒上,想了會,抬起頭盯著區達明,「爸爸,近期我沒有成婚的打算。」
「你只有一個選擇,和澤楷訂婚。明年工作關係調走之前舉行婚禮。雅芙,爸爸不會害你,這是最好的路。」當年知道兒子區建業的選擇后,區達明長達幾個月失眠,他覺得特別失望傷心。幸好還有一個聽話的女兒,雅芙雖不喜繁雜的人際關係,這在仕途中是大忌。可她工作能力強,知道如何用人管人,憑這點,他就覺得驕傲自豪。他希望女兒按他的設想走下去,嫁入李家,往上再邁一個新台階,有了李家的鋪路搭橋,依女兒的能力,將來成就不可估量。更令他滿意的是,李澤楷深愛雅芙。仕途中,有太多權勢結合后貌合神離的婚姻,區達明覺得這門婚事是最完美圓滿的,也是他最滿意的。
「你們可以從現在開始戀愛。澤楷很優秀,你會喜歡上他的。九月份,你們訂婚。」區達明說了自己的決定,他希望女兒如往常一樣答應下來。
可是他的希望很快變成了失望。
「我不會和他訂婚。也不會和他結婚。」區雅芙垂下眼瞼,默等著區達明的訓話。
區達明沒有區雅芙意料之中的憤怒,相反,他像是忽然蒼老了十歲,「雅芙,我答應過你媽媽,會好好照顧你。」
「媽媽……。」區雅芙眼神有點凄迷,這是她在區家第一次聽到的正面提起她的親生媽媽,「她在哪?活得好嗎?」
「她在新加坡。五年前我出國公幹,偶遇了她,她過得似乎很好。」區達明輕輕嘆口氣,「她希望你嫁個好人家。害怕你在婚姻上走彎路,害了自己。她聽過澤楷的條件,她很滿意。」
「你和她還有聯繫?」區雅芙還是無法叫出『媽媽』二字,「爸爸,別傷害我現在的媽媽。」
區達明點點頭,「我再不會傷害素影。」
書房外似是有人抑聲抽泣,區雅芙和老爸互望一眼,區達明起身快步走出書房。為這次談話劃上結束語。
可區雅芙知道這事並沒有結束。
一周過後,區雅芙的腿傷完全好了。於周六下午叫出媽媽孫素影,母女倆相偕逛商場。
孫素影情緒不高,逛了許久,也沒說幾句話。區雅芙心中有些不好受,「媽媽,對不起。」
「傻孩子,為什麼無緣無故道歉。」孫素影輕拍了下挽在她手臂上區雅芙的手。
區雅芙低下頭,聲音很輕,「她傷害了你,而且和爸爸還有聯繫。所以,對不起。」
孫素影秀眉皺了下,拉區雅芙走進商場一角的茶餐廳,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雅芙,這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跟你無關。他們有你,時常通個電話,即便我心裡不好受,也能理解。別為這個影響咱們母女的感情。」
區雅芙接過侍者遞過來的單子,為自己點了咖啡,為孫素影點了冰奶茶,「媽媽,還有一件事,得你去跟爸爸說。」
「是不是澤楷的事。」孫素影直接點破,區雅芙忙不迭的點頭,「我不喜歡他,無法想像和他一起生活。」
「建業令你爸爸失望了,導致他把所有的期望寄托在你身上,工作上,婚姻上,他都想一手包辦。澤楷雖是好孩子,但我看得出,你不喜歡他。這件事我會勸勸你爸爸,如果真的不行,也會另想辦法,不會讓你們父女起正面衝突。前面已有建業的例子,我不能因為這件事讓我的女兒也不願踏進家門。」區建業每次回家,區達明都不願與他同桌吃飯,久而久之,區建業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區達明如果有什麼事交待區建業也是孫素影、區雅芙傳話。
區雅芙嘆口氣,她也是因為不願和區達明正面衝突才想到讓媽媽勸。
孫素影所謂的別的辦法,竟然是找到區雅芙親生媽媽的電話。區雅芙看著電話號碼犯了難,不知該不該打。打過去,她根本不知如何開口。不打,無法阻擋老爸區達明每天一個電話催問訂婚之事。
從下午五點一直到晚上七點,區雅芙仍是盯著茶几上的電話號碼。
太過專註,電話的嗡嗡聲嚇得區雅芙一個激靈。電話顯示是老爸區達明的號碼。區雅芙任它響,她沒有辦法再接。連續響了四遍后,區達明終於放棄。
區雅芙重新拿起電話,按著那個號碼拔過去。
「你是誰?請講話。」聲音很溫和淡雅。
「我是……我是區雅芙。」
聽筒里一陣沉默。
正在這時,響亮的門鈴尖銳的響起來,區雅芙有心不開,但門外的人很執拗的不肯離去。走過去,打開門,是凌家父子。
「你好嗎?」電話里聲音努力保持原有的溫和,但激動卻暗顯出來,「電話號碼是你爸爸給的?」
區雅芙把門外的兩人用手勢招呼進門,「不,是我媽媽。」
又是一陣難捱的沉默。
「是你媽媽……,有事嗎?」媽媽兩字她咬得很重。
「聽爸爸說,你認為李澤楷條件很好。可是,有件事你忽略了。」區雅芙恢復了冷靜理智。
「什麼事?」電話那端的她的聲音卻沉了下來。
「我不喜歡他。所以,要你幫個忙,勸勸我爸爸,取消九月份的訂婚。因為他告訴我,你要求他好好照顧我。他認為這就是好好照顧的一種。」區家的媽媽才是媽媽,這是區雅芙能冷靜分析事情的原因。
「我會馬上給他打電話。對不起,給你造成了困擾。」
母女間用了『對不起』,區雅芙自嘲的笑起來,「謝謝,我掛了。」
「雅芙,能叫我一聲媽媽嗎?」
區雅芙聲音略高,「對不起,我媽媽叫孫素影,太太,你說笑了。」她很快掛斷電話,因為她不敢再說下去,再說下去,她不知道還會說出什麼傷人的話。
區雅芙扔掉電話,用雙手抱頭蜷縮在沙發一角,靜靜的一動不動。
「區。」是貝璽怯怯的聲音,區雅芙這才意識到房間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她深吸口氣待情緒平復才抬起頭,笑問貝璽,「什麼時候出院的?」
「今天中午。」貝璽歡顏頓現。
區雅芙把他抱到沙發上,褪下小傢伙的長褲,右小腿全是紅色的痂。她的目光越過貝璽,瞥一眼凌檸浩,「大夫有什麼交待。」
「每天塗藥,不能接觸水,以防生膿瘡。」凌檸浩似是無法直視區雅芙的眼光,微低下頭,目光盯在自己的緊握的雙手上,「那天陪新加坡的客人,沒想到楊穆……。」
區雅芙及時截斷了他的話,「你不用說這些,貝璽是你兒子,你有權力決定誰帶他。貝璽,傷好之前不能再亂跑哦,否則會留下疤痕的,這樣女生就不喜歡你了哦。」
她轉移過話題后,眼裡就再也沒有凌檸浩的存在。只是一直逗著小貝璽,「明天還去幼兒園么?」
「不去了。爸爸帶我去酒店,他辦公,我在爸爸辦公室玩。」
「知道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碰,什麼能拿,什麼不能拿么?」區雅芙沒有發覺自己有多羅嗦,凌檸浩似乎也沒有覺察到,小貝璽卻撓撓頭,「區,你交待N遍了。」區雅芙用手指輕削了下他的鼻尖,「唷,小傢伙,不耐煩了?」
「區,我有個問題要問你?」小傢伙稚嫩的表情特嚴肅,區雅芙想笑又抑住,點了下頭示意他說。
「你喜歡貝璽么?」
「當然喜歡啊。」
「可貝璽在醫院時,區沒有去過一次。我問爸爸,是不是區不喜歡我了。爸爸說,讓我直接問你。」小傢伙溜圓的雙眼一眨不眨,眼巴巴等著區雅芙的答案。
「前陣子區有點忙哦。」區雅芙想趁機斷掉和這兩父子的聯繫,可每次真正見到這孩子時,總不由自主忘掉自己的打算。她有些分不清,如果開始有那個夢的因素,現在還有嗎?
「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嗎?像你出差前我們去馬拉灣游泳時一樣。」貝璽強調著。
看著眼前純真清澄的大眼睛里寫滿渴盼,拒絕的話哽區雅芙在喉中。貝璽見她點了頭,雀躍著蹦下沙發,沖向陽台把裝他的玩具的整理箱拉到客廳,自個兒玩起來。
兩個大人依然沉默著。
區雅芙打開電視,目光雖盯著屏幕上。可神思卻飄忽起來。
如果老爸區達明能聽進新加坡那個『她』的話,李澤楷的事就能完美的劃上句號嗎?區雅芙不敢確定。
可至少,區達明不會每天一個電話催促,這事可以確定。區雅芙暗嘆一聲,心底有絲苦澀湧上來。
「如果想永久解決難題,我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凌檸浩忽然開了口。
聽了這沒頭沒尾的話,區雅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結了婚的女人自不會再被人逼婚。」凌檸浩目光靜靜凝在區雅芙身上。
區雅芙默想許久,再次看向凌檸浩時,臉上多了絲若有若無的淺笑,「不妨說來聽聽。」
「我們結婚。你是住在這裡,還是住我家客房,隨你高興。我們婚後,你可以保持現在的生活狀態。」
「對於你來說,我們結婚似乎沒什麼意義。」
「對我來說,參加宴席時,我有了女伴。對於貝璽來說,他多了個好媽媽。怎麼說沒有意義。」
她對他來說,只是多了個裝點門面的女伴。區雅芙心裡湧出絲苦澀的同時又升起絲慶幸,慶幸這句話及時阻擋了她心底那慢慢漲起的如潮水般向他涌去情感,她很慶幸及時知道了這個事實。
「如果有一天,我想離婚呢?」區雅芙覺得賭注太大,斟酌許久,還是開了口。如果結婚的結果是心徹底沉淪,那麼她還有逃離這條生路。
凌檸浩眼裡有絲痛楚閃過,但區雅芙沒有捕捉到。她只顧沉溺於自己的思緒里,等待凌檸浩的回答。
「我會放你走。」凌檸浩很平靜,彷若在說別人的事。
這個答案聽在區雅芙耳中,既讓她鬆了口氣,又刺破了她心底最後的期望,她自嘲說,「我們需要擬份契約書嗎?」
「如果你感覺有這個必要,我會先擬出草稿來。」凌檸浩臉色依舊很平靜無比,口氣依然輕描淡寫,似是不帶一絲感□彩,可細看過去,卻能發現他深黑的眸子里隱著絲難於用筆墨描述的情緒,兩頰更是隱隱抽動著。他極力抑制住一吐為快的念頭:區雅芙,你難道沒有心嗎?即使沒有心,你清澈的大眼也看不出我的焦灼、我的不安、我的擔憂是為的誰嗎?
可區雅芙哪還有精力分析這些隱匿起來的情緒,她的注意力全在凌檸浩說出的話語上。如此的輕描淡寫,如此的忽視淡漠,如此輕視她嘴裡不屑心裡卻無比神聖的婚姻,這是她心中的凌檸浩嗎?
「我需要。如果我覺得可行,也許會同意你的提議。」區雅芙冷冷一笑,「但眼前我還有一個難題沒有解決,無法這麼快答覆你。」
「九月份的訂婚?」凌檸浩雙眼微眯,打量著眼前這個冷漠的女人。
「我父親曾因個人原因淡出政治舞台,他對我的期望值很高,你既然認識李澤楷,理應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既然心裡決定同意這項提議,區雅芙覺得應該把目前的難題告訴他。
「這事交給我,我會圓滿解決的。」
凌檸浩的話有點出乎區雅芙的意料之外,「你有解決辦法?」
「李國強在A市做省委書記期間,正好趕上大河錦河飯店為國際飯店注資。」凌檸浩微笑起來,「也就是那時候認識澤楷的。總之,目的只是讓澤楷罷手,不會出現別的問題。」
官場上那點事,區雅芙心知肚明。她唇邊漾出絲淡淡的笑意,「似乎每個人在你手中都有利用價值。」
「區,你打算以後都有這種狀態對待我們的生活嗎?你的變化原因是什麼?你出差之前,我們不是挺好的嗎?」凌檸浩的語調中終於有了絲感□彩:真誠而懇切。
有貝璽這個媒介,以後的日子想必接觸會更頻繁。陷得越深就越傷人,拒絕他的接近,最起碼可以令她慢慢收回那顆沉淪的心,「結婚之後,我們可以隨意出入對方的家,這主要是為了貝璽。至於我們,我覺得目前就挺好。」
「找紙來。」凌檸浩溫和的口氣再轉冰冷。
區雅芙自書房拿出張列印紙,放在茶几上。凌檸浩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一份契約極快擬成:
甲方:凌檸浩
乙方:區雅芙
甲、乙自願結婚,婚期定於二00八年九月二十九日。期間雙方保持一般朋友關係,無須履行夫妻義務。如果乙方有離婚要求,甲方需無條件答應。
甲方簽字:乙方簽字:
二00八年八月一十九日
區雅芙有點怔,甲方簽字處,凌檸浩已簽上自己的大名,她只需在乙方簽字處寫上自己的名字,她的婚姻大事就算定局。她忽然之間有些猶豫,手裡的筆遲遲落不下去。
她遇到跟自己有關的事特磨嘰,這點凌檸浩太了解了。但他不願給區雅芙後悔的機會,於是,出言相激,「怎麼了,你不敢了,後悔了。」
無論女人多麼聰慧機敏,在感情上也只會是蹣跚學步的孩子,跌倒了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且一方語言最易挑起另一方的情緒,區雅芙聽他略帶嘲諷的話,心中一怒,抓筆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凌檸浩唇邊現出絲淡淡的笑,快速收起契約折好裝在口袋裡,「明天給你複印一份。貝璽,收拾好玩具。跟媽媽說再見,咱們該回家了。」
正拿著遙控玩汽車的貝璽走過來,「媽媽?媽媽不是在電腦里么?」
「唷,傻兒子。以後區就是你媽媽,喜歡么?」凌檸浩撫了把兒子的小臉蛋。
貝璽扔掉遙控器撲到區雅芙腿上,「媽媽。區是我媽媽嘍。媽媽……。」區雅芙有點不適應改了的稱呼,試圖讓貝璽改口,「貝璽,還叫我區,好么?」
貝璽小臉一黯,回頭看了眼凌檸浩。凌檸浩含笑搖頭,貝璽回過頭,盯著區雅芙,「貝璽也覺得『媽媽』好聽。」
區雅芙頓覺滿頭烏鴉。
婚事並非一帆風順。
區達明無法容忍聽話的女兒拒絕前途似錦的未婚小青年,而選擇帶著小拖油瓶曾結過婚的男人。一氣之下,卧病不起。
區雅芙穿棱於家和區院之間。可區達明始終不願開口跟她說話。似乎比前幾年哥哥選擇建築時更為氣憤。
這是希望完全破滅之後的絕望,區雅芙能理解。
區雅芙削好蘋果遞過去,「爸爸,吃點水果。」
「雅芙,澤楷哪裡不好?」區達明沒有接蘋果,卻說出了自生病起的第一句話
「不是李澤楷不好,而是我根本不喜歡他。」在父親面前說愛道情,令區雅芙有點難為情。
可區達明卻鍥而不捨追問,「你喜歡那個結過婚的男人?」
區雅芙把蘋果放在茶杯蓋子上,「我喜歡他。」
區達明重嘆口氣,「罷了。你好自為之吧。你走吧,我現在不想見你。」
區雅芙拉開病房門時,卻見李澤楷默站在門外。他指了下樓梯間后率先舉步走過去,區雅芙暗嘆口氣跟了過去。
這家醫院設施極好,電梯也較多,因而樓梯上沒有一個行人。
李澤楷依在樓梯上,雙眼盯著自己的腳尖,「那個叫貝璽的孩子是檸浩的,早在認識我之前,你們便認識、相愛。你的獨身主義只是幌子。」
區雅芙不可置否,她覺得無謂再糾纏這個話題。她簡短說了句,「對不起。澤楷。早日回XX市吧,那裡更適合你。」
「沒有想到聽到我最想聽的『澤楷』兩字,卻是這時候。雅芙,我的那句話我仍堅持,我們是最適合的兩個人,是絕配。我會在XX市等你五年,五年後,如果你生活的很好,我就放開心胸接納別人。如果你生活的……,我家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我……。」
不等區雅芙說話,他扭頭就往樓下走,走得極快,只是一瞬間,除了下面樓梯上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外,已然不見他的身影。
區雅芙背靠著牆,覺得樓外那溫濕燥熱的空氣透過對面小窗子里直灌進來,瞬間充滿這方小空間,她有些喘不上氣。老爸說不願見她時的神色,李澤楷倉皇逃開的模樣,交替閃在她在腦中。她從不想傷害人,可卻傷了最不想傷害的老爸,還有因她一時糊塗答應假戀愛的對象李澤楷。
其實,她心中最難受的卻是鮑志傑的反應。
決定結婚的第二天,她給他發了條簡訊:我要結婚了,對象你見過,凌檸浩。
從那之後,鮑志傑彷若消失了一般,沒有人能找得到他。電話打到『彼岸』香港的總部,總設計師告訴區雅芙,鮑志傑沒有去香港。鮑志傑在A市的家,已落了層灰,顯然主人已好久沒回來過。常去的酒吧、夜店,也沒見到他的人。
區雅芙拉毯式的尋找沒有一點效果。
進樓梯間休息的護工的出現,使區雅芙回了神。
護工訕訕笑笑,急忙拎起抹布轉身走了出去。
區雅芙漠然笑笑,一步一步往樓梯下走。
等在車裡的凌檸浩帶著探詢的目光看過來,區雅芙搖搖頭。凌檸浩有些失望,「你爸爸仍是不願見我。」
「不是你,是我們。他同樣不想見到我。」區雅芙苦苦笑起來,「有人說再婚是一項系統工程,原來結婚同樣是一項系統工程。一個環節處理不好,帶來的就是連鎖反應。凌檸浩,我很累,找個地方喝杯酒。」
凌檸浩輕車熟路駛到一家不起眼的衚衕里,「酒還是別喝了。這間飯館老闆心思很細,做得全是家常菜,粥尤其好。你目赤唇乾,估計虛火上升,咱去喝粥。」
仍是先做事後詢問。區雅芙抿唇失笑,不過她的笑容僅保持到飯館門口。因為她發現角落坐著的鮑志傑,他神情頹廢,極注重儀錶的他衣服有些皺,另外,他面前的飯菜幾乎沒有動,但一瓶白酒卻已見底。那不是什麼好酒,是品質低劣的二鍋頭,是很烈的酒。
他想醉,而普通的酒根本不能令他醉倒。區雅芙有過類似的經歷。
區雅芙走過去坐在他面前。
凌檸浩躊躇一瞬,轉身坐到另外一張較遠的桌子。
鮑志傑抬頭瞟了眼區雅芙,「你爸病好了沒有?」
「沒什麼大事,你這陣子去哪了?」區雅芙把酒瓶子拿到自己面前,「你怎麼喝上二鍋頭了,太烈了,傷胃。」
「定日子沒有?」鮑志傑只問自己想問的,至於區雅芙問的,他根本沒有回答的打算。
「九月二十九日。」區雅芙有點絕望,「我一直在找你。鮑志傑,別這樣,我們還如以前一樣,好嗎?」區雅芙覺得自己有點乞求的意味,可她不在乎,她不想連唯一的朋友也失去。
「你的婚紗我設計。」鮑志傑雙眼迷離,言談間卻不似醉酒,「前陣子設計的衣服上市了,很受歡迎,我鮑志傑依然是天才。」
區雅芙摁住欲走的他的手,「到底我怎麼做,我們的關係才能恢復到以前。」
「我們不曾有過什麼關係,也談不上恢復或是破裂。」鮑志傑慵懶的笑笑,「區,不要求人,即使對象是我。你不是這樣,這樣也不是你。」
「我不想失去你。」一直在區雅芙雙眼裡打著旋的兩汪清泉還是傾泄而下,桌前頓時濕了一片。
鮑志傑重新坐下,右手緊握著玻璃酒杯,「不想失去我,那就維持以前的生活狀態。我不相信你這麼短的時間內會愛上一個人。愛情對於你、或是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我們不相信它,更不奢望它。得到,意味著失去的開始。」
「不想失去,就永遠不去嘗試得到的喜悅嗎?鮑志傑,行者曾說過,認識王霞后,他認為光陰虛擲很多年,現在的我,就是這種心情……。」區雅芙未說完的話被玻璃破碎的聲音打斷了。
腥紅的液體從鮑志傑手中淌出來,那麼肆無忌憚,那麼張揚。
那抹紅色闖進區雅芙的眼裡、心裡的同時,痛楚也扎進了她的心窩。
「我還有其他事。再見,區。」那隻扎著玻璃的手在她眼前消失,她轉過身,入目處,地上星星點點的紅色通向門口。
區雅芙病了,一直低燒,大夫檢查不出病因。孫素影暗自落淚,一個月之內,身邊兩個親人躺進了醫院。
病床前的凌檸浩儼如家屬,忙前忙后。
貝璽特乖特懂事,撫著區雅芙的額頭,輕聲說,「媽媽,別生病了。爸爸和貝璽都好難過。」
孫素影聽了,喃喃說了句,「你放棄了撫養自己的女兒。現在你的女兒,卻為別人撫養兒子,果真是因果循環嗎?」
鮑志傑對區雅芙來說,是比區建業,也可以說是比爸媽還要親密的家人。她傷害任何人,都不想傷害他。躺在床上的她,覺得腦子裡全是紅色,連帶看人也出現了異常。
陪床最為費神,孫素影已是體力不支,精神垮了下去。凌檸浩帶著貝璽陪護幾次,大人尚好,貝璽卻也發起低燒來。經檢查,熱感冒。區雅芙給嫂子林錦曦打電話,所幸找到了人。孫素影與凌檸浩父子這才放心離去。
區雅芙住得是單間,所謂陪床,也只是在另加的床鋪上睡一夜。這天,已是深夜兩點,林錦曦已經熟睡。而區雅芙卻大睜雙眼盯著透窗而入的月光。
不知過了多久,月光里有個人影,區雅芙慢慢看上去,問,「手好了沒有?」
他伸手晃了下,「沒什麼事?你怎麼樣?」
「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忙著給你設計婚紗,今天才知道你生病了。」他聲調如以前,慵懶又淡漠。
區雅芙坐起來,覺得眼前的紅色慢慢褪去,「我們仍是朋友嗎?」
聽她問的小心翼翼,他悶聲笑起來,「朋友,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區雅芙心裡升起一股希望,眼前看到的顏色也正常起來。
「你朋友我特想去芒特哈根,可沒有伴的旅程無法想像,結婚前陪我走一趟,怎麼樣?」他的聲音輕鬆而無害。
「沒問題。」只要她還能留著這個朋友,不要說芒特哈根,就是伊拉克,她也必定會去。
「我來之前去你家拿了護照,我們即刻啟程。你的衣服我一併帶來了,至於內衣褲,你可在機場買。」他壞笑著扔來一套衣服,「喂,隔壁床的美女,記得跟區的媽媽說一聲。」
林錦曦應聲坐起,笑說,「介意多帶一個人嗎?」
走到病房門的鮑志傑扔進來一句,「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