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不成為岩石,就成為貝殼
耶夫南與奎特相對而立。對方還沒有完全壓制住內心的不安,奎特肩膀不停地抖動,呼吸也迫促起來。
奎特的手中也有劍,但不像是很熟練的樣子。與他相反,耶夫南以非常熟練的姿勢將手放在了劍柄上。
波里斯曾看過幾次哥哥與臨近領地的幾個孩子比劍,那時並不是生死決鬥,只是一種劍術比賽,如果有一方受傷,比試就會結束。
當然他也聽說過哥哥和某些人決鬥過,但從來沒有見過決鬥現場的情形。從遠處望過去,哥哥那藍而冷酷的眼神與平時溫暖的眼神截然不同,甚至會懷疑是是不是同一個人。
耶夫南對奎特簡捷地說道:
「拔劍。」
在奎特拔劍的同時耶夫南也迅速移動著握有劍柄的手。當冬霜劍的劍刃出劍鞘的時候,見證人以及周圍所有看客的眼睛似乎都受到了強烈的刺擊,其中有人對旁邊的人低聲說道:
「看看那白色的刃……絕不是一把普通的劍。」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有沒有人聽說過那把劍?」
夕陽的紅光鋪滿了後院,周圍人們的臉也紅彤彤的,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冬霜劍白色光芒刺進每個看客的胸中,令人不寒而粟。
有個人低聲說道:
「聽說世界上有把叫做冬之劍的……」
這時兩個決鬥者跳進了院子的中央,接著是劍與劍相互怒視。隨即,吸收了夕陽光的冬霜劍開始紅紅地燃燒起來。
首先採取攻勢的是奎特。他如同初級武士認為先發制人才是上上之策。但當自己的劍與冬霜劍相互碰撞的瞬間便認識到這場決鬥本身是一種錯誤。
絕對沒費多少時間。細高的耶夫南所擁有的臂力,比當地用拳頭打天下的人要強上百倍,而冬霜劍則擁有魔鬼般的力量。在奎特的劍被擊落地上的瞬間,奎特本人也已魂飛魄散他慌忙拾起地上的劍,急急後退。
這次輪到耶夫南。他根據敵人的狀況來了個突然襲擊,在兩步內將敵人搖擺不定的劍從斜上方用力劈下來。劍刃互相滑過。就在那一瞬間,奎特的劍隨著金屬碰撞的聲音一起顫抖,不久發出了一種強烈的聲音。人們無法理解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沒有用過冬霜劍的人是無法知道的。
奎特的額頭爆出青筋,他用盡全身氣力擋住了冬霜劍兩次進攻,但也只此而已。
鏘啷啷……
「這,簡直……」
那不單是奎特自己發出的聲音。周圍所有人幾乎同時在不自覺地發出讚歎聲。波里斯也看到奎特的劍被粉碎后紛紛掉落的情景。
它並非只是碎成三、四片,對於用鐵製成的劍而言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卻在這裡發生了。那白色的劍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
奎特明白了事態的發展。他看到耶夫南的劍毫無猶豫地向他刺過來,他直嚇得渾身打顫,他趕緊跪下來將頭叩在了地上。然後把雙手合於胸前開始求饒。
「千萬,千萬不要殺……殺我,求您!」
現在已經不是顧及那麼多臉面的時候了。耶夫南將劍停住,然後將劍刃對準了奎特的後頸脖。
「這是投降嗎?」
「是,是,當然了,千真萬確。」
耶夫南用冷冷的聲音說道:
「我想你應該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吧?」
「那……」
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要比死好很多。過了一會兒,奎特顫抖著點頭稱是。
「起來。」
夕陽西下。旅館的燈火照亮了周圍,耶夫南用冬霜劍指著奎特,讓他進旅館。
隨後進來的波里斯望著自己的哥哥。他們的眼神並沒有相撞,但他還是惴惴不安。難道哥哥真的會讓這個傢伙吃掉所有的蟲子嗎?如果是平時,哥哥絕對不會這樣做,……但剛才哥哥也的確吃了那東西。
人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冬霜劍。他們用耶夫南聽不到的聲音小聲議論著。一進入室內冬霜劍再一次散發出白色寒光照得滿屋光輝。
奎特坐到桌子跟前,耶夫南站在背後用劍指著他,然後說了句簡單的話。
「吃。」
奎特拿起了勺子,他的手微微顫抖。那時有幾條蟲子正從盤子裡面爬出來。給人更噁心的感覺。他還沒有吃,但已經開始作嘔。
再一次傳來耶夫南的聲音。
「我不想說第二遍。」
「哥哥……」
波里斯的聲音在顫抖,但耶夫南並沒有將視線轉向他。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並不是平時給予波里斯以明亮笑容的哥哥。
人們逐漸轉移視線,因為不論何種結果他們都不想看到。但不知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走開。
奎特用顫抖的手將勺子放進盤子里,坐在後面的人也逐漸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也在抖動。他把勺子移向嘴邊。
耶夫南直到最後也沒有將目光移開,他自始至終一直注視著奎特將盤裡的東西吃幾口然後吐出來,再吃幾口再吐出來。直到看到奎特完全癱瘓在那裡,放下勺子瘋狂嘔吐的情形后,耶夫南帶著波里斯離開了那個地方,走進了自己定的房間中。
波里斯剛放下手中的東西,便突然喊了一聲:
「哥哥。」
「怎麼了?」
耶夫南剛看完燈芯后坐到了床邊。他忽然看見波里斯蜷縮在床上非常不安的樣子。耶夫南露出溫柔的表情。
「你是不是擔心什麼事情?」
「……」
耶夫南脫下靴子放在一邊,然後上床撫摸著波里斯的後背。弟弟的身子微微顫抖。
「好了,跟哥哥說吧。」
波里斯灰藍色的眼睛望著哥哥,他的眼睛望著哥哥平和的表情,好像深感意外似的,欲言又止。耶夫南明白了波里斯的想法。
「波里斯,你……」
「哥哥沒事就好了。」
波里斯的嘴中突然蹦出來這樣一句話,那是發自肺腑的聲音。
「幸虧哥哥打敗那個傢伙,但是我……覺得那時候的哥哥有點不同。但我不是說哥哥做錯了。我知道當時也是迫不得已。如果爸爸在的話肯定會誇哥哥做得好。但,但……」
「不是。」
耶夫南突然說道,
「不是,波里斯。你想得很正確,也不會有人能像你這樣看得清楚。」
耶夫南帶著淺淺的微笑,靠牆坐到離波里斯隔著點距離的地方。他避開波里斯的眼光,望著窗外。
「波里斯,我……」
耶夫南停頓了一下,有那麼一段時間他並沒有說話。波里斯像哥哥一樣望著窗外。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不停閃爍。
「不管什麼時候,我和你都要保持親密的關係。我們並不是隨爸爸意願的兒子,對吧?」
波里斯也記得,爸爸雖然並不反對兄弟間的友愛,但更希望他們能夠堅強,各自保持獨立性,希望他們不要成為只會感情用事的人,更不希望波里斯過分依賴自己的兄長。蠟燭忽明忽暗。耶夫南的聲音繼續著。
「我呢,現在,直至現在才覺得爸爸的話是正確的。我要代爸爸跟你說一下,不要因為同情心而使自己的心變軟,這樣才能使自己承受任何痛苦和磨難,就是為了這點。」
哥哥到底想要說什麼呢?
「如果我能長時間照顧你,如果能讓你擁有現在這種溫暖的心情、清澈的眼眸,我會為此守護你一輩子的。」
為什麼哥哥像一個即將離開我的人在說這種話呢?
耶夫南接下來嚴肅地對弟弟說:
「但我不能總是在你身邊,就算能一直在你身邊也不能那樣。你有你自己的路,為了能夠自己尋找這樣的路,你要變得堅強,一定要堅強。」
他的那雙藍色眼睛好像突然濕潤了。耶夫南彷彿說著非常不願意說的話,每一句話都加大了力度。
「波里斯,如果不能成為岩石,就要成為貝殼,就算你的內心再脆弱,也不要讓任何人看出來,緊閉的貝殼不讓任何人打開。在沒有人能看見的深處,就算流淚也沒有關係。在那裡沒有任何人埋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