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晚餐約會

幾天後，公司召開部門主管大會，與之前的主管會議不同的是，這次科長級的人都參加了。總經理向大家講解了一下公司目前發展形勢，其中包括了公司買下一家工廠的決策，各級主管都清楚公司從此要走上一個生產型的公司，而不是貿易型的，這兩點有很大區別。而更讓主管們開心的就是，公司規模擴大了一倍，自然責任權力大了，付出的就多了，薪水自然也多了。

我坐在最遠端，打著哈欠，看著總經理指點江山，口沫飛濺，頗有當初夜總會叫小姐的豪情。很久沒見的譚奇偉與顧大人各自坐在總經理身邊。其實總經理要講的內容，顧大人之前在私底下已經告訴我和小榆了，所以我聽起來很乏味，而旁邊幾位科長聽得卻是神情亢奮。

這時，我感覺手機震動了，還好顧大人進來開會時提醒我了，開會一定要把手機調為震動，尤其是在外企，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輕則口頭警告，重則記小過處分。我悄悄把手機打開，一看之下，居然是馨雯打來的。我嘆了口氣，直接掛了。難道還要被繼續欺騙和玩弄嗎？但腦中又浮現出馨雯的樣子，禁不住一陣黯然神傷，我會不會太過絕情呢？想著想著，忽然旁邊的同事推了推我，我趕緊回到現實，一看之下，整個會議室的同仁都看著我，我又看了眼顧大人，他朝我擠了擠眼，示意總經理點我的名。我一陣冷汗，趕緊起身，總經理笑道："這位就是計劃部新的宋科長，以後小顧去工廠檢查工作的時候，就由宋科長代理計劃部的工作。"我呆了呆，望著顧大人，他正一臉無奈。聽總經理的意思，顧大人應該要經常去工廠了。難道顧大人被譚奇偉陰了？不會是明著捧我，然後暗地借我擠掉顧大人吧？

會議結束后，我跟著顧大人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后，我便抱怨道："大人，難道你受到排擠了？"顧大人呵呵一笑："無衣，看來你還是要學著點，其實以後我要經常去工廠，這是總經理的意思，讓我多了解工廠的運作模式，可能的話，還會讓我兼任採購部經理。"我仔細一想，工廠既然要生產，就必須採購原物料，而公司與對手競爭客戶，首先拼的是產品品質，然後就是產品服務，但基於以上兩點，客戶更看重的就是單價。同一個產品兩家供應商生產，工藝和流程一樣，成本卻不可能一樣。舉個例子，兩家工廠，一家工廠整個月訂單滿載，負荷飽滿，卻不意味著就是賺錢的；而另一家工廠只開了一半產能，卻利潤巨大。分析下來，後者賺錢的原因有幾點：第一個就是物料成本；第二個就是訂單單價；第三個就是人員管理，工作合理安排。只要做到此三點，一般來說，工廠都會賺錢。

總經理安排顧大人去熟悉工廠模式，看重的就是他在計劃部調度協調的能力，然後培養他對物料採購掌握的能力。我這樣一想，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重點培養你呀，我還以為把你流放了呢！"顧大人嘆了口氣："你就這點出息，好像我離開了天就會塌了。"隨即道："無衣，你要記著，凡事讓高個子的人扛，對自己並沒有好處。你要學自己扛，就算自己沒有那個能力，沒有那個職責，你也要學會面對，這樣才會成長。"我鼻子一酸："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顧大人隨即和我笑罵開來，雖然與他是上下級，但卻有著兄弟般的感情。用顧大人的話說，他照顧我，只因為我和幾年前的他一樣帥，一樣有潛力。

計劃部人員還沒到位，所以下午我必須陪人事部的人一同前往人才市場招聘，這也是顧大人幾天前向我這個科長布置的第一個工作。坐在公司的別克商務車上，我整理著人事資料，奇怪為什麼還不開車，便問旁邊的人事小姐："怎麼還不開？"人事小姐隨口道："還有一個部門的人也要去呢。"我"哦"了一聲，把資料放在膝蓋上，閉上眼，準備小睡一會兒，就感覺車內鑽進一個人，怎麼像李若的蘭寇香水？睜眼轉頭一看，李若正看著窗外的風景，淡淡道："可以開車哩。"旁邊人事小姐撲哧一笑，很奇怪地看了我們一眼，我問道："笑啥？"人事小姐搖了搖頭，對著我和李若又是一笑，這次連李若都奇怪了，也問道："你笑什麼？"人事小姐皺著有雀斑的鼻子，笑道："我在廣場那裡看過兩次電影，第一次出來時見到你和她在廣場上坐著，第二次見到你和另外一個女孩從電影院出來。"這人事小姐真八卦，更讓人可惡的是缺心眼，這話都說出來了！我和李若同時轉臉看著窗外，氣氛冷到極點。

看著人頭攢動的人才市場，無論男女，都汗流浹背，神情疲倦。不過仔細看過去，每人眼裡全是對未來的憧憬與期待，甚至與野獸求生的眼神差不多。我嘆了口氣，與李若幾人朝擁擠的人群中走去。

旁邊一個中年男子正拿著報紙篩選著，也許他的背後是年幼的小孩與老邁的父母，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他肩膀上。還有一對年輕男女，女子正蹙眉望著男子，鼓勵著男子去面試，對這個年輕男子來說，沒有工作，就意味著失去了擁有愛情的權利。一個姿色姣好的女子正揮舞著她的簡歷，拚命地想從一個斯文男子身旁遞進去給那個面試官，斯文男子回頭看了看她，毫不客氣將身子一擋，然後換上陽光般笑容對著面試官，女子用狠毒的眼神盯著斯文男子的背脊。如果把兩人放在公車上或者街頭，相信就是一段佳話，可惜造化弄人，在這個地方，找工作的人眼裡根本就沒有浪漫的愛情和純真的友情，只有拚命的競爭，踩著別人稀爛的簡歷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飯碗。

李若看著這一幕，搖了搖頭，我說："人是個很奇怪的動物，當窮途末路的時候，本性才會體現出來。"李若輕聲道："什麼本性？"我笑："那就是自私！"李若哼了一聲，看樣子是不認同我的觀點，我又說："我們曾經在子宮裡一起競爭，為什麼你和我，甚至周圍的人，能站在這個世界上？"頓了頓："就是因為我們是第一名，第一個跑到卵子旁，剩餘的則全部滅亡了。所以人性自私，是天性！"李若呆了呆，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我搖頭失笑，拍了拍她的肩，便急忙跟上雀斑人事小姐，直接進了公司的招聘房間。

看著手上的人事資料，計劃部這邊需要的名額只有三名，李若業務部那邊只有一名，而站在我們面前的人卻有幾十個人，其中就有剛剛的斯文男子和姣好女子。我與李若對望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裡的笑意。我指了指斯文男子，叫他把資料給我看看，而姣好女子與他站在一起，以為我指著她，兩人同時把資料遞了過來，然後又怒目相向。李若盈盈淺笑，接過兩人的資料，隨手把其中一份給了我，手上的簡歷正是斯文男子的，上面的寫畢業院校居然是國內一個重點大學，看他的專業是市場營銷，我朝李若挑了挑眉，示意他的專業是業務部要的人才。李若接過一看，點了點頭，讓兩人去另外一個房間。我暗想，怎麼這年頭找工作的專業幾乎全是業務、計算機方面的。難道就沒有計劃部需要的人才嗎？

其實這也難怪，當今社會跳槽率最高的也是前面這兩種人才。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我陸續看了很多簡歷，要麼就是沒有經驗，要麼就是開的薪水比我都高，面試了大概有七八個人，總算挑了三個我比較滿意的，但還是讓他們回去等消息。轉頭找李若時，她正在喝茶，雀斑小姐正在苦著臉說著什麼，我沖她說："我這邊好了，李若你那邊呢？"雀斑小姐嘆口氣："她……她只面試了兩個，然後兩個都要了，明明他們業務部只提出一個業務員的招聘名額。"我笑道："那兩個？呵呵，那以後不是會打架嗎？"李若笑："我就是要證明人性不是自私的。"我聳聳肩，她哪兒是在招聘，明明是在鬥氣，為了我一句話，把名額都改了，也許也改變了那兩個人的命運吧。雀斑小姐哭喪著臉："你回去記得重新弄一份人員需求單，不然我要被上面罵的。"

回公司的路上，雀斑小姐一臉愁容，已經沒有四處打聽八卦的心思，我和李若在車后，感受著車子慢開急停，這個城市的交通還是讓人覺得心煩。李若輕輕嘆了口氣，一縷秀髮自然地落在我的肩頭，我不禁柔聲問："怎麼了？不舒服么？"李若一震，抬頭望向窗外，車子依然停滯不動，看來是堵死了。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對著司機喊："我坐地鐵回公司了！"說完打開車門便下去了，雀斑女孩一臉驚詫地望著我們，我嘆了口氣，也跟隨著李若下了車。關車門的時候，我對雀斑女孩淡淡道："如果你想要人員需求單，今天的事就當作沒看見。"雀斑女孩點了點頭，傻傻的樣子讓人覺得好笑。我轉身向李若追去，望著她柔弱纖細的背影，又想著那天早晨她慵懶嬌柔的睡姿，心中有一絲負罪感。我與她在馬路上并行著，李若似乎一點都不奇怪我下車，哼道："為什麼下車？"我說："你一個女孩子，我怕不安全。"李若忽然問："你關心我么？你還是去關心你的馨雯吧！"我沒有在意她的氣話，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時候，保持沉默應該是最好的方式。

上一次與李若坐地鐵，旁邊是馨雯和小榆。想到這裡，我暗自唏噓，在感情的路途上，我該何去何從？嘆了口氣，地鐵開動，兩人各自拿出手機玩弄著，也許都想到當初一起在地鐵上用藍牙找尋馨雯時的情形，一時間竟沒有話說。李若見我默不作聲，問："你和她怎麼了？"我壓下心中對馨雯的苦澀，強笑："沒怎麼樣。"李若笑了笑，看了看錶，此時已是下午五點半了，到公司也差不多要下班了，我邀請道："下班后一起吃個飯吧，呵呵，也很久沒和你吃飯了。"

李若剛想說話，我的手機卻響了起來，我不好意思地笑："一定是顧大人打來的。"拿起一看，竟是馨雯打來的，李若見我臉色有異，便哼了哼，我正猶豫要不要接起電話，李若的手機也響起，我瞄向她手機屏幕，顯示著譚奇偉三個字，我也哼了哼，接通了馨雯的電話。電話里馨雯沒有說話，只聽見她輕緩的呼吸聲，我不知道是該問好，還是說什麼。

馨雯終於開口了："為什麼上午不接我電話？是不是不想接我電話？"同一時間，李若也接起了電話，我嘆了口氣，道："上午開會。"馨雯又道："你到底怎麼了？"我苦笑道："你覺得我們還可以繼續嗎？"馨雯道："無衣，我覺得我們該好好談一次。"我語氣一轉："你覺得我們還有談的必要麼？你和子蘆一起逛街買衣服，又坐他的車去泡溫泉……還有，你把我當什麼？影子？替身？想浪漫的時候就找我，開心的時候就找他？"馨雯聽著我尖銳的質問，並沒有分辯，淡淡道："六點半，我在你公司樓下等你，不見不散！"說完，便掛了電話，我怒笑一聲，恨不得把手機摔了。你以為我還想見你么？

我轉頭看了看李若，她眼中透出一絲驚詫，也許沒想到我與馨雯的關係惡劣成這個樣子了。李若垂下頭，輕聲道："怎麼了？她要來找你么？那晚上就算了，下次吧。"我哼了一聲，道："為什麼下次？下班后我在樓下等你。"李若見我執意這樣，拗不過我，只能點了點頭。

回到公司后，顧大人問了問招聘的事情，我也大概告訴了一下，目前只能招到的人里，大都是有過工廠經驗，並且都很靈活，看樣子都蠻利索的。顧大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總算將困擾計劃部的大事解決了。

下班后，我早早地來到公司樓下。馨雯說她六點半過來，而我和李若很有可能在這之前就離開。我抽了幾支煙，心裡苦嘆：難道我真的不願意見她了么？其實我心裡很明白，就算是誤會，就算是有苦衷，也使我的心大受傷害，傷得越深，就愛得越深。想到這裡，我居然湧起了一絲期待。如果馨雯此時突然在我眼前，我會不會與她離開，而放李若的鴿子呢？拚命地搖了搖頭，將這個念頭打消，抬頭望了望夜空，烏雲籠罩，在城市的燈光映射下，顯得壓抑窒息。

時針划向六點二十分，李若如約出現在我面前，可恨的是我果然有些失望，對馨雯沒提早出現而失望。我不禁暗罵自己一聲，自己到底怎麼了，眼前的李若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幸福光芒，就像一個孩子央求了去動物園玩，得償所願，又像一個失明很久的人重獲光明般的開心。而這些，都是拜我所賜。我看得有些心酸，柔聲道："對不起。"李若臉上飛出緋色，趕緊回頭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公司同事，只有一個保安正拿著警棍看著我們，正是當初那個對我微笑問好的保安。我探頭朝他做了一個鬼臉，他也報以加油的笑容，我轉身與李若離開。很懷念那些加班的夜晚，一個人又累又餓的時候，那個保安時不時給我笑容以鼓勵，不禁嘆道："多麼可愛的人啊。"李若以為我是在對她說，嬌嗔："宋無衣，你怎麼能在大街上對人家說如此輕薄的話啊？"

我失笑："事實上你真的很可愛嘛。"李若哼了一聲，加快腳步走前幾步，我大笑："別拋棄我呀。"李若不語，繼續加快腳步，我笑得更加肆意，喊道："喂，你掉東西了！"李若聞言停住轉頭看地上，問道："掉什麼了？"我快步趕上，眨了眨眼睛："把我掉了！"

李若撲哧笑了，舉起粉拳追打著我，我抱頭落荒而逃，兩人一邊追逐著，一邊笑罵著，街上的路人都側目望過，而我倆這一刻卻沒有理會這些，不停地與路人、街燈、商店、車輛擦身而過，這個夜晚的城市顯得異常美麗可愛。我停了下來，回頭望向李若，她正離我有十多米遠，見我停了下來，笑道："看我怎麼收拾你！"

雨漸漸大了，我抬頭靜靜望向天空。下雨了么？這雨滴好似李若以前的眼淚，又好似某人在哭。也許是很久沒有聞到雨水的味道，我張開嘴，任由雨水落下，有點苦，有點澀。我嘆了口氣，我想起馨雯了。當我嘗到愛情的甜蜜滋味時，卻也品嘗到了如同雨水般苦澀的味道。李若跑到我身旁時，見我看著天空，已沒有了剛剛的笑容，輕聲道："雨大了，容易著涼呢，我們找個地方避避吧。"我點了點頭，握起李若柔軟的小手，朝遠處的電話亭跑去。

兩人緊靠在一起，擠在這個小小的地方，隨著體溫蒸發著衣服上的雨水，李若的香水越發濃了，而我身上的煙草味也跟著飄起。李若看著地上的雨水，像是在想著什麼。

馨雯此時也許已經從我公司樓下離去了，也許已經坐在子蘆的寶馬車中。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寧願在寶馬車中哭泣，也不願在單車上怒吼。馨雯的遠離，就像雨水洗刷著這個城市一天來的灰塵，我想她會適應，我也會好受點。兩人躲在電話亭中已經有十幾分鐘了，雨絲毫沒有停的跡象，我肚子"咕咕"一聲，打破了這個溫馨的氣氛。李若露出笑意，道："肚子餓了么？"我笑道："呵呵，是有點。"話音未落，李若的肚子也"咕"的一聲，兩人一愣，同時笑出聲了。我脫下外套，李若很奇怪："我不冷，不用了。"我笑道："我有說給你穿嗎？"指了指遠處的一家咖啡廳，說道："我們去那兒吃飯。"

我把風衣撐起，李若湊了進來，一隻手環著我的腰，我感覺很癢，將身子一縮，李若驚訝道："怎麼了？"我皺眉道："你碰到了我的敏感區呢。"李若哼了一聲，擰了一下我的手臂，嗔道："壞蛋。"

風衣下面，李若挽著我手臂，像個小羊羔般地躲在我的懷裡。此刻，我想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像我這樣，感到滿足和得意，給喜歡自己的女孩一絲安全感，一片躲雨的港灣，雖然我能給予的只是一絲、只有一小片，但這已是我所能及的。也有很多男人，總以為自己能力有限，不能給予對方安全和幸福，而放棄了機會，這是一個很可悲的事情。其實，女孩子要的並不多，只是希望男人對自己多疑點關心，多一些在乎。麵包多少無所謂，鮑魚燕窩並不是每個女孩都想要的，粗茶淡飯反而來得更加真摯入味。可惜，我這個想法似乎已被時代淘汰。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麼想逃避馨雯的根本原因吧。並不是說馨雯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孩，在我看來，她所接觸和身處的，都是我不能高攀的，也可能，這就是我的自卑心態吧。

隨著社會的進化，很多大學生都跟我一樣，大家都像天空的雨水，掉落塵世間，有的掉入大海，有點掉入小河，有的掉入臭水溝；本質上都是雨水，可惜進入不同的領域，自身的結構卻已變質。有的邂逅豪門女，有的結識上班族，有的愛上工廠妹，有的喜歡風塵女，各有所遇，各有所求。

這個咖啡廳的風格與星巴克、上島、老樹、迪歐不同，裡面的擺設有點像茶餐廳，有點像王家衛電影中的咖啡廳。

李若吐了吐舌頭，向侍從招了招手，要了一份咖喱牛肉飯，我想起那次馨雯說的話："記得第一次與你吃飯時，你點的也是這份。"那時我回道："就像我喜歡某人，所以會永久堅持下去。"我正回憶，李若拍了拍我的手，嗔道："你想什麼呢！都走神了？"我呵呵一笑："我在想我該吃點什麼呢。"侍從見我們是情侶，介紹了幾份情侶套餐，而我有點傷感，隨口道："來一份義大利通心粉吧。"李若笑道："你喜歡吃粉？"我回道："嗯，感覺通心粉像桂林米粉吧，只不過比後者硬了許多，有點韌啊。"

用完餐后，外面的雨還沒有停，李若一點也沒有離去的意思，看來很喜歡和我在一起，我想回去也沒什麼事，就這麼聊了下去。兩人聊到大概九點多的時候，我手機響了，一看，居然是公司總機的電話，李若臉色有點緊張起來，以為是馨雯打來的，我把手機屏幕揚了揚，笑道："是公司打來的，一定是顧大人找我聊天呢。"李若的臉色稍晴，我心道女人小心眼的樣子，也是蠻可愛的，隨手接起電話。聽完電話那頭講著什麼，我手一震，杯子翻倒，水滑落在我的衣服上，李若起身拿紙巾擦拭，而我卻整個人呆了。

李若也跟著緊張起來，忙道："出了什麼事？"我嘆了口氣，此刻與李若處在甜蜜的氛圍中，而一通電話卻將我扯了出來，我欲言又止，還是向侍從招招手買單，然後伸手握著李若正拿著紙巾的手："我出去有點事，你先回家吧。"李若低頭不語，我長嘆一口氣："對不起。"說完，我起身向門口走去，忍不住回頭看了李若一眼，嬌柔無依的背影，看得我心軟，悄悄走回她身旁，俯首在她耳旁對著她的耳朵吹了口氣，一字一句道："你的東西沒有掉，一直會在你身旁陪著你。"我微微一笑，朝門口走出，李若起身望著我，我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她此時一定會哭，如果回頭，我會因為她的眼淚忍不住留下，可我很無奈，我一定要回公司一趟，李若終究還是帶著哭音喊道："無衣！"

我的腳步停了幾秒，一咬牙，還是消失在茫茫的夜雨中。

撲面而來的大雨轉眼便將我全身淋濕，冰涼的雨水透過襯衫，讓我已經感覺不到衣服的存在。我在街頭奔跑著，用最大力氣奔跑著，眼睛似乎已經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了，全是水珠造成的朦朧。我咬著牙，雙腳踏著一個個水窪，臉上已經被雨水打得生痛，心裡也苦不堪言，暗惱著為什麼會這樣。

咖啡廳離公司很近，跑了大概幾分鐘，便到了大廈出口處，擦了擦眼中的雨水，前面站著一個人，撐著傘直直地站在那裡，我抹了抹臉，大聲喊："她人在哪兒？"

此人轉身對著我，竟是譚奇偉，見我如此狼狽，冷笑道："當年小顧求一時之歡，惹下情債無數，我今天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栽培你了，原來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我怒道："馨雯在哪兒？"這時，大廈門口走出一人，正是那個保安同志，對我喊道："她人在裡面休息！"我趕緊朝裡面走去，與譚奇偉擦身而過的時候，他低聲說："我晚上回公司的時候，見她一個人淋得濕透，喊她進去躲雨，她卻執意站著不走。"我停住腳步，他繼續說："我借了一把傘給她，等到我幾分鐘前出公司，見她還在，看她樣子差點暈倒，便把她拉進公司休息了，唉……"

我沉默了幾秒，轉頭望著他，說了兩字："謝謝！"便急急跑進大廈，心中很內疚。進了大廈的接待室，便見到馨雯嬌容蒼白，和我一樣，也是全身濕透著。我現在已感到有些頭暈發燙，她一個女孩子豈不是更加糟糕了？此時我腦子裡已沒有下午電話里的怒火，什麼惱恨、厭倦都沒了，我站在門口，輕聲道："馨雯！"她聞言轉頭，秀眉輕展，嘴角緩緩翹起，笑："你終於來見了我……"

我點了點頭，很心疼馨雯此刻的模樣，搶前幾步："為什麼這麼傻？"馨雯欣然道："因為我想見你，我們不是說好不見不散的么？"她的語氣里絲毫沒有怨恨，讓我很內疚。室內的溫度雖然不低，但穿著濕衣服，可想而知有多冷，我忙問："冷么？"剛想把衣服脫下給她披上，卻想到自己的衣服也是濕的。馨雯淺淺一笑："你怎麼也全身濕了？"

我搖頭苦笑："接到譚奇偉電話后，我就跑過來了。"馨雯道："你好傻哦。"聞言我差點落淚，想握著她的手，給她一點溫暖，卻發現自己竟然難以伸出手。這時，保安同志走進來遞過兩條雪白的毛巾，我伸手接過，望著馨雯髮際不時滴落的水珠，嘆了口氣，還是走到她跟前，小心地替她擦拭著。馨雯沒有動，臉上的笑容一直掛著，忽然道："無衣，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我笑了笑，沒有回話。這時候再與她討論這些，那我真是個小氣的男人了。馨雯伸手抓著我的手腕，我與她雙目交織，她說："好懷念那時候在地鐵上用藍牙尋找你的日子。"我心中一熱："嗯，我也一樣。"馨雯失神道："無衣，你知道嗎？從認識你開始，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想過騙你。"我無言地點了點頭。

馨雯又說："也許你已經從蘇沁、周桓那裡聽過我的事情，我一開始認識你后也想告訴你，但怕你因此離開……"我心中吼道：他們根本就沒有告訴過我什麼，唯一聽出一些端倪的就是我長得像她以前的男朋友。見馨雯說話的語氣很是疲憊，我忙道："我送你回家吧，這樣很容易生病的。"馨雯笑著搖了搖頭："你聽我講完好么？雖然子蘆對我有好感，但因為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只把他當親哥哥一樣，那次被你看到我陪他逛街時，是我這一年多來第一次陪他逛街，我爸爸應當告訴過你，我有一年多沒有和朋友聯絡了吧，所以子蘆見我恢復了，很開心地央求我陪他出去，我卻沒想到被你看見了……"

我低著頭聽她說著話，心中萬分感慨。子蘆的問題算是搞清楚了，但是周桓說我像她以前男朋友的事情，我卻還是想問。這時馨雯又道："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的，就是你長得像我以前的男朋友。"我心頭一震，馨雯還是告訴我了，我該感到開心，還是沮喪呢？馨雯忽然用很大力氣握著我的雙手，輕輕地說："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像他，連害羞尷尬的樣子都像，你還記得那晚你在我家么？你最後微笑地說著告辭，卻把我心中的你和他分了開來，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喜歡誰了……"話音漸弱，便感覺馨雯嬌軀一軟，已無意識地癱倒在我懷裡，我整個人像被雷電劈中，剎那間彷彿靈魂抽離了自己的身體。

看著馨雯暈倒在我懷裡，我獃滯了幾秒，然後像觸電般地醒了，咬了咬牙，將馨雯橫著抱了起來，朝門口衝去，保安同志見此情況，忙問道："怎麼了？"我苦笑道："她暈過去了。"又發了瘋般地央求他："幫我叫輛的士！快！"保安同志應了一聲，便迅速地跑到外面。看著馨雯蒼白的面容，緊閉的眼角處逸出一滴淚水，輕輕地滴落在地上，雖然無聲無息，我卻看得黯然神傷，喃喃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不多時，保安沖了進來，叫道："車子來了，快！"說完回身去找傘，沒等他轉身，我道了聲謝謝，便急忙抱著馨雯往外衝去，看到門前大雨中正停著一輛的士，司機好像也明白了什麼事，忙跑了出來替我開了車門。我把馨雯小心翼翼地放進車中，正準備進車，便聽到身後一個柔弱的聲音響起："無衣！"我心中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彷彿這句話是在叫別人，也沒回頭，直接進了車中，喊道："去醫院！"

司機開動車子朝醫院的方向駛去，我才想起剛剛有個聲音在喊我，透過全是雨水的後窗，我朦朧地感覺有個身影正痴痴地站在大雨中望著我。

很快就到了醫院，我把馨雯肩膀上的包取下，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便又橫抱著她衝進了醫院，並大聲喊著："醫生！醫生！"十多分鐘后，看著馨雯躺在病床上熟睡著，我整個人也鬆了口氣。剛剛醫生告訴我她只是淋了雨，並且有些發燒，打了點滴就會沒事。此刻時間已是晚上十一點，我正考慮要不要把馨雯的事告訴她家人，便聽到包里的手機聲，心裡暗道不好，如果真是她家人，我該如何說告訴他們呢？難道說馨雯因我淋雨昏倒了，並且現在已經進了醫院？

嘆了氣，還是打開了包包，找到手機一看，居然寫著李子蘆。我心想要不要掛了他呢，但又覺得這樣隱瞞著他，有點卑鄙，他始終是馨雯的好朋友，馨雯也待他如兄長般，我又何必做的如此陰險。手機響了十幾秒，我還是按了接聽鍵，就聽到子蘆溫柔細膩的聲音："馨雯，你在哪兒？"我苦笑兩聲，子蘆聽到，電話那頭他似乎愣了愣，便怒道："你是誰？馨雯在哪兒？"我清了清嗓子："馨雯？！"子蘆怒笑一聲："這個手機的主人呢？還是說你是個小偷！"我輕聲道："子蘆，別那麼激動，我是無衣！"子蘆頓了頓，笑了："哦，無衣呀，馨雯呢？她怎麼還沒回家？"話語雖是客氣，我卻聞到了一絲火藥味，不過他最後的問題使讓我陷入了苦境，見我沉默不語，子蘆厲聲地問："宋無衣，你把馨雯怎麼了？"我看不是辦法："馨雯有點事出去了，可能晚點回來吧！"子蘆怒笑："晚點回來？是回你那兒，還是回她自己家？剛剛她爸爸給我電話，說馨雯手機沒人接，以為和我在一起……"我沒聽他後面說什麼，把手機拿到眼前一翻，果然是三個未接電話，難道是送馨雯去醫院的路上，因為自己心神恍惚沒有聽到？

聽著子蘆的咆哮聲："你到底想怎樣？馨雯去哪兒了？"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子蘆，馨雯她……"子蘆抓狂了："她怎麼了？！你說啊！"我頹然道："她現在進了醫院。"電話那頭一片寂靜，接著就聽到他的吼聲："你這混蛋，你對她做了什麼，她現在在哪家醫院啊，你這個混蛋…"

我把醫院的地址告訴了子蘆，然後便清楚十幾分鐘后，我的下場會是多麼的慘，而且估計馨雯的爸媽也會來，我該如何面對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