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你說話小心一點
後面的老人家嘟嚷著:一下子兒子,一下子太太,這會兒卻說是弟弟?白髮男子轉頭看了老人一眼,說道:老先生,也給我一個房間。就我哥房間的隔壁房吧,可以嗎?好,沒問題。老人看出這兩個長得像北方檜樹般的健壯男子應該是親兄弟,所以也就不再羅嗦什麼。白髮男子點了點頭之後,瞄了一下波里斯,又再問:見到你真是開心。不過,說實在話,這孩子到底是誰啊?當真是你偷生的孩子?伊斯德拿起酒杯,一口氣喝了下去。杯子一空,對方的手就移動,又幫忙倒了一杯。伊斯德靜靜地看著清澈琥珀色的酒。我們明天出發吧?……伊斯德明明是為了這次的見面才來到這裡,但是卻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心煩意亂。當然啦,正確地說,他原本並不知道會派哪個使者來。但不管是誰來,他早就猜到來者會對他說什麼話。白光似乎原本就是離別的前兆。現在則派了這個白頭髮的使者,再度呼喚他。那座島,那座他希望永遠離開的島。原本供應簡單餐飲的一樓大廳,如今是一片寂靜。似乎就只剩下這兩個人還醒著。昏暗的樓梯邊放著一盞油燈,而桌上則是插著一根蠟燭。這就是全部的光源。兩道亮光同時搖晃了一下。你還在猶豫嗎?伊斯德又去拿那個木製酒杯。另一隻杯子朝著這沒被提起的酒杯靠近,輕輕地碰觸一聲,又再縮手回去。雖然伊斯德手臂沒動,但酒還是晃動了。你一個人也未免喝得太多了吧。有什麼事讓你煩心嗎?伊斯德沒有喝就放開了酒杯。對方又再問他:剛才那個少年是誰?安靜無聲了一會兒之後,伊斯德開口說:阿尼……不,你在這裡是叫什麼名字?丹笙。就丹笙兩個字。好,丹笙。這個人也和伊斯德一樣,一到新的地方就用新的名字。伊斯德用認真的眼神看著他,說道:一定要回去嗎?你怎麼這麼問?現在都已經是該回去的時候了,這一點哥哥你應該是明白的。你不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才來的嗎?明白跟實踐是兩回事。丹笙搖頭說道:可是那裡有哥哥你的位子啊。而且也有事要做。還有那些等待著哥哥,日夜不停修練的孩子們。為了這十年一次的-七圓禮-,哥哥的角色不能缺,所以耽誤不得……這些事全都……很重要嗎?白髮男子丹笙瞪大了眼睛,回答他:如果這些不重要,那還有什麼是重要的?伊斯德將視線落在酒杯上,用毫無自信的語氣喃喃地說:我認為我的生命很重要。丹笙點了點頭,又再搖頭。像是理解但不能接受的態度。我又不是不知道哥哥你的問題,我很清楚。所以,你總是留在大陸,而老一輩的人也都沒說什麼話。即使不是為了這次的七圓禮,你也不能一輩子這個樣子。你現在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健康。老一輩的現在只希望哥哥能安定下來,履行神聖的職務。我已經找到了一種葯。丹笙高興地問:哦,真的嗎?什麼葯?伊斯德用更低沉的聲音,小聲回答:就是那個少年。……兩人沉默了一會,然後丹笙首先開口說:我實在不了解你。如今在島上,有很多年輕人尊崇你一人,願意奉獻一輩子跟隨你,但你卻找了個外人?為何對這孩子情有獨鍾?難道這孩子有驚人的天賦資質嗎?難道哥哥你的目的是要找個天才嗎?這番話有些責難的語氣,裡頭摻雜著因為想找個天才來教,所以才至今都不把那些忠誠的孩子當一回事的意思。伊斯德噗地笑了一聲,並揚起嘴角,說道:天才,呵,天才。你想想,我是天才嗎?不過,反倒是完全相反,我是個連既有的幸運也不知好好把握的人。原本我可以成為伊利歐斯先生的學生,擁有最金黃燦爛的未來,可我卻一腳踢開,逃到滿是皺紋的窮酸老人家底下,你說我是不是瘋子?天才嗎?不要對我說這兩個字。我討厭那種人。積在地板的灰塵總是令人難忘,哥哥。這是他們族人說話的方式,打比喻時喜歡轉兩三個彎。簡單地說,意思就是你說話小心一點。因為,在外人土地上,是禁止說出本名的。即使是亡者的本名,也一樣不行。沒錯,就連在酒杯里,也沒有辦法阻止水波興浪。我錯了。這話的意思相同。伊斯德像是因為自己有點醉而說錯話,感到煩躁地搖了搖頭。不過,事實上,他不是因為酒,而是被煩惱的思緒所困擾著。好吧。那麼在我認為哥哥你是想以外人為借口來逃避義務之前,我勸你最好收回剛才說的話。那小子……丹笙話尾的迴音都還沒停下,伊斯德就開始說話了。可是卻說得結結巴巴的。……並不想從我這邊得到任何東西。丹笙不解地歪了一下他的頭。什麼意思啊?伊斯德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楚了起來。沒錯……在島上,會有很多人願意在我身旁終生跟隨我,就像跟隨以前那位年輕人一樣多。那些人追隨的耐力,一定比我高。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那種方式把自己的生命給浪費掉?人生的喜悅都不重要嗎?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想在內心灰暗的人身旁,像撫摸鐵鑄雕像般,結束一生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實在無法理解,也根本無法接受。那些人的態度只能算是卑下,他們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就連寶石般的生命也願犧牲掉,真是令人看了就不高興。在那裡,這樣的人不是一兩個,而是大部分人都如此……我討厭那種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