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節

第 42 節

從運動中心回到家裡,不知為什麼,CAROL眼前老是浮動著JASON游泳的身影,她彷彿還能看見他兩臂交替一起一落地游著自由式,或者兩臂同時一起一落地游著蝶泳。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肌肉的質感,富有彈性。她很想撫摸一下他身上的那些疤痕,問問他是怎麼回事,肯定每道傷疤都是一個故事。

她想起剛才在泳池裡,他走到她那條泳道跟前,準備跳進水裡,而她站在池子里向上望他時,她看見了他腿上的汗毛。以前也看見過別的男性的體毛,但那隻給她一種不舒服的難堪的感覺,但JASON腿上的汗毛卻給她一種很奇怪的性感,使她不可遏制地聯想到當那兩條腿擦著她的身體時會是什麼感覺。

那天晚上,她沒什麼心思學習,對自己說,算了,今天周末,就算放一個晚上的假吧,休息一下,明天再加倍用功。她就放任自流地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想到她第一眼看到JASON時的感覺,想到她以為他是有婦之夫時的痛苦,想到她每次看見他時那種甜蜜而驚慌的心情,想到今天在泳池裡看到他「裸體」時的那種隱秘的顫慄。她有點震驚於自己對JASON的這種感覺,好像不是好女孩應該有的一樣。

她想到曾描寫過柳青對不同男人的不同感覺:

「以前就覺得世界上只有兩種男人,一種是他碰你一下,你就恨不得沖十遍澡,甚至把他碰過的那塊挖掉;另一種是如果他碰你,你不會反感,因為他是你的男朋友或者丈夫,他碰你是合理合法、天經地義的;現在看來還有第三種男人,就是你看到他,明知你不該碰他,他也不敢碰你,但你就是渴望被他抱在懷裡……」

她覺得柳青說的三種感覺還不全面,應該還有第四種感覺,那就是她現在體會到的那種感覺。

一個穿著衣服的JASON給她一種帥感,她喜歡看他,看他的一舉一動,覺得他一舉手一投足都很帥,很舒展,很優雅,很從容不迫。那樣看他的時候,她有一種希望他伸出雙臂、把她溫柔地摟在懷裡的衝動,她覺得那應該是一種很美很愜意的享受。但一個不穿衣服的JASON給她的是一種性感,一種咄咄逼人的性感。今天在泳池裡,她看見了他除泳褲遮住部分以外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部位,即使是遮住的部位,也只是被泳褲遮住了顏色,形狀還是不能完全遮住的。

她突然明白有些小說里寫到過的那種女性對一個男性軀體的渴慕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以前讀到那樣的描寫的時候,只覺得是對女主人公愛慕男主人公的另一種說法,但現在她體會到那不是通常所說的情感上的思念,而是真正的身體上的渴望,彷彿希望他使勁地摟她抱她,把她骨頭揉碎了才解恨一樣。

她覺得這種感覺應該說是人類最原始也最富有生命力的感覺。羞恥感和道德觀是有時代性社會性的,但人類異性間性的吸引則是隨著人類的誕生就誕生了的,也必將隨著人類的存在而存在。如果哪一天這種異性間的吸引不存在了,人類的性活動就不再是人性的,而變成社會性的、機械性的了,或者說人類就不會繁衍更新,也就消亡了。

男性感覺到性的衝動,享受性的樂趣,沒有人會說半個不字,除非他用不正當的手段滿足他的性衝動。但如果一個女性感受到性的衝動,享受性的樂趣,就會有人罵她「賤」,罵她「不正經」,有時連她自己都會有羞恥感,這也太不公平了吧?難道那些對丈夫毫無「性趣」,僅僅是屢行做妻子義務的女人才不賤、才是正經的?也許從社會的角度看她們是正經的,但從人性的角度看,她們是受難的一方、被迫奉獻的一方,即使不說是不正常的,至少也是不人道的。

她決定不為自己的這種感覺感到羞恥,相反,她要為自己慶幸。如果一個女性一生沒有對任何一個男人產生這種感覺,只能說是一種缺憾,是先天不足,後天不幸。她想到她對董浩和峰的感覺,再想到自己現在對JASON的感覺,她覺得自己並不是個不問對象胡亂動情的人。跟董浩在一起,可以說是歷盡苦難,毫無性慾;跟峰在一起,可以說是加以開發,尚能動情;而跟JASON在一起,則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覺得這也並不是個年齡的問題,不是因為她以前在沉睡而現在覺醒了,因為她不止一次地看到過馮超只穿短褲的樣子,但她並沒有任何渴慕的感覺,只不過是看見了一個光身,兩條光腿,僅此而已。

她不知道JASON看到泳池裡那些脫去了平日包裹的女性軀體會有什麼感覺,如果他不是GAY,那他應該也是有感覺的。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背上開口很低的泳衣,雖然不是比基尼式的,但也把身體刻畫得玲瓏浮突。JASON曾經跟她在一個泳道呆過,難道會視而不見?會不會他現在也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艾米說了,「如果他是GAY,他會不敢碰你嗎?」,那說明他躲著不碰她,是因為他不敢碰,他為什麼不敢碰呢?當然是因為一碰就要起反應。

她想,男生應該更容易起生理上的反應,一對男女擁抱接吻,當女生還在感受精神上的甜蜜時,男生往往已經雄糾糾,氣昂昂,準備跨過鴨綠江赴朝參戰了。也許JASON現在正在……?

她鬼使神差地給JASON打了個電話,問他想不想去開車兜兜風。他很抱歉地說他今晚沒空,有個PROJECT馬上要DUE,他正在DEBUG一段CODE。她很失望地掛了電話,覺得好像被他打了一耳光一樣,似乎他已經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差不多就等於是投懷送抱而被他一掌推開了。

聽說男生在沒有女朋友或妻子的時候,隔三差五的,都是邊看美女圖像邊打手槍。她想JASON也肯定是這樣,既然他沒女朋友,日常需求自然是自力更生了。現在說不定正在對著美女照「DEBUG」他自己呢。想到這裡,她心裡有說不出的遺憾,這是為什麼?你為什麼寧可浪費子彈,而不把它用在戰場上呢?你要是早點結婚,說不定已經造出好幾個小JASON了,完全是浪費寶貴的資源能源,該當何罪!

她知道有很多男生,有時不一定是因為愛情,僅僅是因為生理上的渴求,也會找個女朋友渡難關。她想起柳青愛辛明,情之深,愛之切,愛到想為辛明渡難關的地步,即使只是他「池滿則溢」的對象,也心甘情願。她想,我當然也願意那樣幫JASON,但現在好像不僅僅是幫他,是連自己也一起幫了,或者竟然是想他幫她。她在心底對他說,雖然你是電腦博士,但有些CODE,可能我來幫你DEBUG會比你自己DEBUG效果更好。

她覺得身體發燙,完全跟感冒了發燒一樣。她滾到床的里側,把整個身體貼在冷冷的牆壁上。她知道隔著這面牆,就是JASON的床,她看見他是把床靠這面牆擺著的,所以她也把床靠這面牆擺著,這樣就相當於跟他睡在一張大床上,只不過中間隔了一面牆。她用手指在牆壁上划著JASON幾個字母,心裡說著:JASON,COMEHERE!IWANTYOU!ILOVEYOU!

後來她慢慢沉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她恍恍惚惚地聽見了JASON的說話聲,她想,我是不是又要做色夢了?但她又聽見了SALLY的說話聲,心想可能不是夢吧,她努力掙扎著醒過來,真的不是夢,是JASON在客廳里說話:「找件衣服把他包一下。」

她趕緊跳下床,跑到客廳,看見JASON抱著多多,在往門邊走,她問:「怎麼啦?」

「多多有點喘,得送醫院。你把門關好,回去睡吧。」他邊說邊向外跑,很快就消失在門外了。

SALLY拿著一個手提包,從卧室跑出來,匆匆地說:「對不起,把你吵醒了。」也跟著跑出去了。

她什麼也顧不得了,抓了一件外衣就跟著跑出去,反手把門帶上,跌跌撞撞地下了樓,邊跑邊喊:「等等我,我也去!」

她從來沒見過JASON這樣野蠻地開車,不管紅燈綠燈,一路直闖,好在半夜沒什麼車,但肯定被路口的自動攝像給攝下來了。有兩個路口有別的車在前邊擋住,只得停下等紅燈,她聽見他從牙齒縫裡罵道:「DAMNIT!」

SALLY抱著多多,嚶嚶地哭。多多的呼吸聲象拉風箱一樣,短促而又吃力,嘶嘶拉拉的,好像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她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焦急地看著多多,看到一條小生命正在拚命地掙扎,想要維持體內所需的氧氣,她恨不得幫他吸進幾口,在心裡說:你使勁啊,使勁地吸氣啊,你不吸進氧氣,怎麼能活下去呢?但她聽見多多的喉嚨或者肺部好像被什麼堵塞了一樣,只剩下一條很細很細的縫,而且隨時都有完全堵上的可能。

到了醫院,多多進了急救室,他們三個人在外面走廊上等候。SALLY不肯坐下,要站在急救室門邊,急切地向每一個進來出去的醫生護士打聽多多的情況。CAROL看著JASON,覺得他神情焦慮,臉色蒼白,醫院裡空調打得很低,但他額頭上仍有汗珠,她真擔心他也病了。她走到他身邊,輕聲問:「你沒事吧?」

JASON說:「我沒事。走過去,握住她的手,什麼也不用說。」

她趕緊走到SALLY身邊,握住SALLY的手,SALLY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緊緊地握著,兩眼緊盯著急救室的玻璃門,雖然從那裡什麼也看不見。

等多多從急救室出來的時候,已經象個沒事人一樣了,呼吸平穩了,笑嘻嘻的,簡直叫人以為剛才是做了一個噩夢。

回家的路上,SALLY一再檢討自己,說不該讓多多游那麼長時間泳,又說不該不買車,搞得每次麻煩JASON。

JASON說:「你不要這樣想。我勸你買車,只是說平時帶多多上上麥當勞什麼的方便一些。遇到這樣的事,即使是買了車,你也還是叫我吧。如果萬一我不在家,就叫靜秋吧,她開了很多年的車,人也比較冷靜,比你新手開車要保險一些。以後買保險買個COVER多一些的,貴一點,但對孩子有好處。」

回到家,JASON把多多抱上樓,放在床上,對SALLY說:「你把藥方給我,我現在去把葯拿回來吧,我知道有個24小時開門的藥房,但不在我們剛才回來的路上。」

「你也累了,還是明天去拿吧。」SALLY不好意思地說。

「我沒事,明天我要去S州,下星期在那邊有個INTERVIEW。我今天把葯拿回來,免得你明天又要找人幫忙。」

SALLY把藥方給了JASON,CAROL說:「我也跟你去。」她怕他不讓她去,趕快向門外走。JASON跟了上來,但沒叫她回去,兩個人一起下了樓,來到他車前。他為她開了車門,看她坐了進去,他手扶在車門上,對她說:「今天要謝謝你,你幫了很大忙。YOUAREAKINDGIRL!」

她沒說什麼,因為她有點慚愧,她那時跟著跑去,是因為想跟他在一起。她想,他說她幫了很大忙,可能是指她握著SALLY的手,而那是他不好做的,所以說她幫了很大忙。她感覺到一種做了好事之後的喜悅,原來幫人的感覺是這麼好啊,難怪JASON老幫人。

在藥房等配藥的時候,她問:「怎麼今天你車裡沒放?」

「噢,SARA前天坐車時,換成了她愛聽的CD。」

「你前一段時間一直在練,這段時間怎麼不練了?」

他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前一段時間在練?」

「因為我那時每天坐在R棟後面的草坪上聽你彈吉它。」她坦率地說,「聽到你的音樂,我就想到的作者楚天有關愛的缺憾美的論述,常常莫名其妙地就流下淚來。你那時肯定不知道,有一個人會傻乎乎地在冷風中坐在你窗外聽你彈琴。」

他轉過頭望著她,她也勇敢地望著他,一點不退縮她的視線。她發現他的眼神很奇怪,既不是聽到人示愛時的得意欣喜,也不是被人強加一份愛的厭惡煩惱,說不清是什麼,有點像剛才在醫院急症室外面等候時的那種眼光,好像是一種擔憂,一種痛苦,甚至是一種悲愴。

他看了她一會,轉過頭去說:「我有一個女朋友。」

她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而且是在這種時候,於是生氣地說:「你有一個女朋友關我什麼事?」

他被她這樣頂撞一句,好像很尷尬,猶豫了一會說:「不關你什麼事,只是拿出來吹吹,虛榮心嘛。」

她更生氣了,不管不顧地說:「這有什麼好吹的?你有一個女朋友怎麼啦?以前你騙我說你有妻子女兒的時候,我也照愛不誤,現在還不要說只是一個女朋友,更不要說只是一個虛擬語氣!」

他看著她,臉上是一種痛楚的表情,就像有人在用刀划他的心一樣。好一會,才無可奈何地說:「只怪以前喊『狼來了』喊多了,現在真的狼來了,你也不相信了。」

(文中所引原文及故事出自黃顏,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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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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