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圈套
「早上好!」
女人充滿活力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回蕩。原本坐在電腦顯示器前的志翰立刻站起身迎接她的到來。幼喜沒有像往常那樣朝他揮揮手,然後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突然在他的辦公桌前停住了腳步。
「理事?」
幼喜評估的視線讓志翰感覺很不自在,臉上也不由得泛起紅暈。幼喜久久凝視,如同鑒定某種珍奇稀有的寶貝一般,看了半天才終於得出了最後的結論:
「志翰,我發現你竟然是個大帥哥!」
志翰的臉紅到了脖子。聽了幼喜的調侃,志翰下意識地就要予以反駁,卻在不經意間發現了幼喜真誠的目光,於是他閉上了嘴。深藍色的鏡片下,她的眼睛散發著熠熠光芒。
「以前我怎麼沒發現呢?我面前竟然有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帥哥!我竟然不知道!我幹什麼去了?」
「那時候您正忙著尋花問柳呢。整天和演藝圈裡那些名噪一時的帥哥混在一起。」
志翰按捺不住內心的嫉妒,用諷刺的語氣回答。話一出口,志翰立刻感到後悔,全身不由得緊張起來。毋庸置疑,耳畔立刻會傳來魔女歇斯底里的尖叫,接下來她還會引發一場騷亂,叫囂什麼一個小小的秘書竟敢幹涉上司的私生活。
出人意料的是這次幼喜並沒有發作,而是默默地注視著他的臉,好像在思考什麼。預料中的叫喊、辱罵和神經質的反應並沒有出現。相反,幼喜探著身子,隔著辦公桌用指尖溫柔地輕撫他的下巴。
「那些男人都是消遣品。只是一時的玩伴罷了。除此之外,他們什麼都不是。」
志翰的眼中迸發出冷冷的光芒。自從改戴隱形眼鏡后,通過眼睛反映出來的感情比以前更加細緻入微了。
「那我呢?」
自從成為幼喜的男人後,這個問題就一直縈繞在他的腦子裡。
我算什麼呢?對於那個叫做馬幼喜的女人來說,我——陳志翰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你是我的陳志翰,我的愛。」
幼喜低聲回答。她呼了一口氣,把嘴湊近志翰的下巴。她在那裡烙下一個炙熱而短暫的吻后,心滿意足地補充道:
「嗯,你是我最好的夥伴。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決不會先拋棄你!」
說完,她又在志翰的臉頰上輕拍了幾下,咯咯咯笑了。志翰目瞪口呆的表情令她感到非常滿意,她不再理會志翰,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剛才魔女說過的那個詞語像回聲一樣一直回蕩在志翰的腦海里:
「我的愛。」
愛……愛!這究竟代表什麼?
志翰迷茫地注視著身側那扇褐色的大門,猛地跌坐在椅子上。
就像扛著食物的螞蟻大部隊一樣首尾相連的車輛把道路塞了個嚴嚴實實。從大樓的高層向下眺望市區的風光,擁堵的車陣就像模型車的集會,看上去一切都是那麼渺小、徒勞和空虛。
「空虛……」
幼喜站在窗前望著緩慢挪動的車陣小聲嘀咕。然後,她把轉椅轉到窗前,慢慢地坐在轉椅上。整個上午一直糾纏在腦中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志翰長得很英俊。濃密的眉毛、筆挺的鼻樑、柔和豐滿的嘴唇。他的嘴唇碰觸她的嘴唇時的觸感令人神志恍惚。直視對方的炙熱眼神完成了任何男人都無法做到的奇迹——馬幼喜冰凍的心開始動搖了。他的眼神無比真誠。他向她走來的一剎那,她變成了一尊腦子裡空空如也的木偶,只知道追隨他的身影,把自己交給他。現在志翰已經不再穿那身令人厭倦的灰色西裝了,隱藏在線條簡潔的黃褐色襯衣下的修長身材讓人不由得想起高級跑車。
他猛烈、迅速、直接的動作常常讓她發出快樂的尖叫。這真是一段令人感到驚奇的緣分。在他的帶領下,兩人總是同時抵達頂峰。她從來沒有飛得這麼快、這麼遠過。這種感受還是第一次。她還是第一次迷醉在男人的懷抱中,期待每個夜晚成為永恆。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做陳志翰的男人走進了她的心裡。
幼喜睜開雙眼。
「我在想什麼?這可不符合我的風格啊,為什麼要給他罩上一層浪漫的色彩?馬幼喜,你真是瘋了!不管你有多滿意他的表現,也不應該沉浸在這種沒用的空想中啊!」
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她原本以為只要經過一個月,這種慾望就會消失得一乾二淨。事實卻是這種饑渴反而變得越來越強烈,現在她隨時都會陷入冥想中。和這個男人一起開創的未來……
幼喜不耐煩地吐了吐舌頭,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起得太猛了,椅子撞在辦公桌的角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她雙手抱著胳膊,氣呼呼地瞪著褐色的大門。她一邊思考如何避開門外伺機而動的微笑,一邊瀏覽整個上午一直盯著發獃的那份文件。這個曾經自詡為工作狂的完美主義者的名聲已經出現了動搖的跡象。
「他媽的!」
幼喜使勁搖了搖頭,重新坐回椅子上。就在這時候,內線電話響了起來。那個危險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會長打電話找您。要給您轉進去嗎?」
幼喜光滑的額頭皺成了一團。
「他打電話找我有什麼事嗎?」
顯然幼喜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把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她的精神根本沒有集中在電話上。因為前些天剛和父親發生衝突,所以她最近根本不在家裡露面。父親會直接打電話找她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扔給她一個繩套,希望她自己把腳伸進去。
「好吧,給我轉過來。」
一味地躲避也不是解決的辦法。幼喜用鎮定的語氣下達命令后,按下了桌上的外線電話按鈕。立刻,馬會長豪爽的聲音填滿了整個房間。
「你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啊?」
馬松鐵會長是一位傳奇人物。他白手起家,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公司發展成了國內屈指可數的大企業。他的性格就像他的聲音一樣直爽火爆。火爆的脾氣加上像驢子一樣的固執,常常和性格急躁的幼喜發生爭吵。這對父女太像了,這就是問題的根源。雖然幼喜很高興能聽到闊別半個多月的聲音,卻絕沒有先舉白旗投降的想法。她冷冷地回答說:
「等到您放棄的那一刻。」
「你還是等地球滅亡吧,那樣會來得快些。我不過是個被過了適婚年齡的獨生女引發的騷亂折騰得焦頭爛額的可憐父親罷了。你就不能同情我一下嗎?」
「這都是您自找的!您要是不管我,哪來這麼多事惹您血壓升高?」
「你這個壞東西!我一直以為你很聰明,現在要開始折騰爸爸了?」
幼喜咽下一口氣,氣呼呼地望著屋頂。現在她已經沒有耐心了,要怎麼做才能讓父親接受她的決定呢?
「爸,請您說出打電話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沉默填滿了整個房間。過了片刻,馬會長的聲音終於恢復了平穩,再次從話筒中傳了出來。
「你交上來的那份報告我看過了。進軍歐洲市場的事兒,我決定按照你的意見暫時先擱一下。現在國際局勢還不太穩定,再加上選址,一大堆讓人頭疼的事兒!我已經和董事會的人達成了協議,先觀察一下局勢再說。」
改用迂迴戰術了!
幼喜看透了父親像陀螺一樣時刻轉個不停的想法,決定低調迎敵。
「爸,請您說關鍵。我最無法忍受的事就是浪費時間。」
話筒中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接著是有些含糊不清的聲音:
「你呀,真是一個不聽勸的孩子!不過話說回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把公司交到你的手上不用擔心它會倒閉。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我沒有告訴您我反對家族經營體制嗎?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嗎?」
「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吧!你約了別人嗎?」
「是的。」
「那也沒關係,推掉就是了。總之,你務必過來一趟。你要是敢不來,我決不輕饒你!地點由你定,選好以後知會秘書室一聲就行了。為了你,我可是特意推掉了經營者聯合會的聚會啊。」
現在幼喜完全能夠理解志翰的心情了。在聽到自己動不動就說的台詞「決不輕饒你」的一剎那,她完全能夠體會志翰的心情了。在公事上把公正性原則當成鐵律的人怎麼可能會讓不聽話的女兒把公司攪得亂七八糟呢?幼喜絕望地嘆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地回答:
「是的,爸。選定地點后,我會告訴秘書室的。」
「你知道爸對日本料理過敏吧?除了日本料理以外,你定哪兒都行。晚上七點鐘我有時間。那就這樣,你接著忙吧!」
馬會長掛斷了電話。幼喜獃獃地注視著話筒,過了許久才像扔掉一個燙手山芋一樣把話筒扔回了原位。幼喜咬著嘴唇猶豫了片刻,然後再次拿起了電話。
「志翰,幫我定一家飯店。座位兩個。七點。」
她等待對方立刻給予肯定的回答,可過了很久電話那端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音。幼喜皺了皺眉頭,把話筒貼在耳朵上。
「聽到我的話了嗎,志翰?」
「聽到了。我現在就定位子。」
直到聽到志翰粗重的嗓音,幼喜才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挑選著措詞。
「今天晚上我要和爸爸一起吃飯。不是和別的男人。我現在已經不再招惹別的男人了。要是連你也懷疑我,我會很傷心的。」
她的語氣輕鬆,聽起來像在開玩笑。但是對方的回答卻冰冷得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情感。
「那今天晚上在我們家吃晚飯的約定,可以當作不存在嘍。我會按照您的命令行事的。」
火氣一下子躥了上來。幼喜忍不住喊了起來:
「我可不是你的所有物!既然是秘書,就把你的本職做好!別的用不著你費心!」
都是近來的感情混亂和與父親不和造成的壓力!話音落地以後幼喜才意識到用這種方式處理問題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就連拿「這一切都是因為壓力所致」當借口安慰自己,她的心情也無法變好。一想到電話那端的氣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男人受傷的表情,幼喜的心就一陣刺痛。
媽的,就當這是魔女的歇斯底里吧!反正就算罵了他,他也無話可說!
但事實並不像幼喜預料的那樣,電話那端傳來了志翰無比鎮定的聲音。
「對不起!以後我會小心的。」
「志翰,我……」
幼喜說話的音量低了下來。
我該用什麼話來安慰他呢?要告訴他我愛極了他在床上的表現,並深受感動嗎?
她搖了搖頭。她一邊告誡自己根本無需解釋,一邊對志翰下達命令:
「沒事了。我們的約會推到下次!」
她平靜地說。
「啊,對了!還有就是從現在開始,不論是誰打來的電話,我都不接。我得開始工作了。這幾天積攢的工作都快堆成山了。我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擾。」
這句話無異於對志翰下了判決書。雖然幼喜也知道這種語氣過於冰冷、無情,但她並不想多做解釋。內線電話的顯示燈滅了。幼喜猛地站起身朝窗前走去。螞蟻部隊依然如故。她漫不經心地眺望著街道上的風景,不由得嘆了口氣。就像用自己的指尖觸摸不斷下墜的心情一般。指尖上只剩下一個拚命貼在上面的男人,名叫陳志翰。
等到下班的時候,志翰已經癱在地上了。被撓了無數次的頭髮也變得異常凌亂。領帶被拉得鬆鬆垮垮搖搖欲墜,西裝也因為反反覆復地站起坐下留下了細小的褶皺。
志翰打量著自己的模樣,擠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要是換作從前,他一定會被魔女的恐嚇嚇得連動也不敢動,老老實實等候下班時刻的到來。但是現在不同了。要按捺住推開她緊閉的辦公室大門跑進去使勁搖醒她的願望變得更加困難了。四個小時的等待已經足夠了。這段時間足夠魔女平息怒火,恢復到理性狀態了。看到他進來,她一定會非常開心,使出各種小伎倆安撫他的情緒。她還會為自己辯解,說剛才不過是一時的情緒失控罷了。
志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愛情是值得等待的。只要堅信等待的盡頭是喜悅就足夠了。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幫助心跳恢復正常。之後,他走到幼喜的辦公室大門前,伸手握住了門把手。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了起來。他的情緒受到了打擊,沮喪地呻吟一聲,立刻朝自己的辦公桌跑去。
「海外市場營銷企劃理事室。」
他把話筒湊到嘴邊,機械地說。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了男人溫柔的聲音:
「我是崔道俠。」
志翰無比惋惜地望著幼喜辦公室的大門,不情願地把聽筒貼到耳朵上。
「理事現在正在工作……」
「不,我不找幼喜。我有事找你。」
「嗯?」
志翰以為自己聽錯了,又確認了一遍。
「您說有事找誰?」
電話那端傳來了崔道俠的笑聲。志翰突然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我要找的人是你,陳志翰。我們見了面再談吧。六點鐘在『日馬來』見。」
日馬來,那是公司附近最高級的飯店。那不是幼喜晚上和父親一起吃飯的地方嗎?他為什麼把見面地點選在那裡?
直覺告訴志翰如果拒絕一定會遭到來自對方的嘲笑。雖然說不清理由,但他從崔道俠的身上嗅到了可疑的氣味。大概是因為他屬於那種會讓自己無故產生反感的類型吧。那個男人過於溫柔和體貼的態度中包裹著一層讓人不能對他完全信賴的微妙因子。
這傢伙就是幼喜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好,等見了面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說。要是沒什麼好事,就給你一頓臭揍。
志翰得出結論后,平靜地做出了回答:
「好吧。日馬來,六點整。」
「你來赴約的時候不要讓幼喜知道。我想和你談些男人之間的話題。」
啊?這個傢伙到底要幹什麼……
「就這樣吧。那我們過會兒見。」
志翰搶在道俠之前掛斷了電話。對於這一點,他感到非常滿意。儘管他也認為自己的做法非常幼稚,卻忍不住邊哼歌邊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在下班之前,他敲了敲幼喜辦公室的大門,推開一條門縫跟她打了個招呼。
「我先下班了,理事!」
幼喜並沒有回答。他朝里探了探頭,發現了幼喜低垂的腦袋。志翰故意大聲嘆了一口氣,關上了幼喜辦公室的門。憑經驗他知道如果魔女的歇斯底里來得突然,持續的時間就會較長。這種情況下只有躲開她,逃得遠遠的才是上策。顯而易見,等到了明天,她的心情就會到達頂點。
「不過奇怪的是她的心情為什麼會這麼不好呢?」
志翰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走進了電梯。
「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志翰用充滿挑戰意味的語氣向身穿藏藍色手工西裝的花花公子提出了質疑。崔道俠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他翹著二郎腿,上身躺在椅子里的樣子好像在宣告「無論什麼事都不可能招惹到我!」志翰使勁盯著那副比男模還出色的光潔臉蛋,一屁股坐在道俠對面的椅子上。
若有若無的古典音樂的旋律在飯店內流淌,店內金壁輝煌的裝飾本身就是對普通人的一種羞辱。志翰知道在這種地方吃一頓飯的費用相當於自己三天的工資。他連菜單都沒看,直接點了一杯咖啡。崔道俠向他投來了嘲諷的目光。志翰毫不迴避,直視他的目光。就算不用考慮費用問題,和這種傢伙一起吃飯也會消化不良的。志翰翹起二郎腿,也把上身靠在椅背上。一種無法停止的微妙氣流在兩個以同樣姿勢對峙的男人中間流淌。志翰首先說話了:
「有什麼事嗎?」
道俠摸了摸西裝的上衣口袋,從裡面掏出一隻煙盒。他從用黃金做成的高級煙盒裡掏出一隻志翰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外國煙遞到志翰面前。志翰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盛情。他看見道俠從煙盒底部取出一個打火機。這個小動作讓志翰火冒三丈。慢慢地吐出一口煙后,道俠終於說話了。
「馬幼喜已經和我訂婚了,你放手吧。」
志翰眯起了眼睛。
「對我說話的時候,請使用敬語!您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把你當成寄生在有錢女人身上的寄生蟲!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
志翰眨了眨眼,望著坐在對面的男人,一時間沒有想到該說些什麼。道俠加快了進攻的節奏。
「我很清楚你和幼喜的關係。她總是這樣。她是那種只有把感興趣的男人拉上床,才會得到了舒解的女人。」
「請您不要侮辱馬理事!我們兩個都是心甘情願的!」
如果對方侮辱的是自己,無論如何他都能忍受。但他決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幼喜!志翰緊張地凝視著道俠的臉。第一個回合開始了。
「既然你說你們是朋友,那你一定很了解她啦?」
道俠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這是一個非常傲慢的動作。
「我當然了解她。我也了解她之所以無法真心接受男人是因為過去受過傷害。你對於她的過去知道多少?」
雖然對方下流的攻擊令志翰感到痛苦,但他的神態絲毫沒有動搖。他知道只要露出一絲破綻,對方就會把自己撕成碎片。對於這一點他毫不懷疑。
「有必要知道她的過去嗎?我認為兩人一起開創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呵,你倒是很有自信啊。這是身為性伴侶的人常常會出現的錯覺。錯以為對對方來說只有自己才是最真誠、最重要的存在。不過,陳志翰,對幼喜來說,你決不是第一個男人。在你之前她已經有過許多男人,以後一定還會有更多男人。她把這一切當成了對那個曾經拋棄自己的男人的報復,她總是不停地捕獲男人。」
「……」
道俠沒有放過志翰臉上一閃即逝的複雜表情。他笑了,把手裡的煙在煙灰缸上掐滅。
「十年前,幼喜遇到了那個男人,並且很快就愛上了他。那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的未來填滿了玫瑰色的幻想。但是,沒過多久她就知道了真相:原來那個傢伙是個花花公子,他之所以接近幼喜,完全是為了她的錢。那傢伙甚至把幼喜在床上的生澀表現當作笑話毫無遺漏地告訴了和他同居的女人。你能夠理解幼喜聽到這些對話時的心情嗎?從那以後,幼喜就再也不相信愛情了。她甚至詛咒『愛情』這個詞語本身!更有甚者,幾年後,那個拿了馬會長的錢逃到美國的傢伙變成了乞丐,他竟然再次出現在幼喜面前。當時幼喜只是沉著地打量著他,打量著那張連讓人發火的價值都沒有的臉。從此以後,她就沉迷於用金錢購買世間所有男人的偉大夢想中,一直到現在。」
志翰默默地傾聽著。直到現在他才對幼喜有了一些了解。她曾經是個純真的女大學生。在她知道自己全身心熱愛的男人背叛自己時感受到的痛苦向他撲了過來,就像自己的痛苦一般。
志翰的眼睛濕潤了。他急忙眨了眨眼睛,利用這個動作把朦朧的霧氣擠走。他不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了解她的過去……他從來都不希望從這個卑劣的傢伙嘴裡了解她的過去,了解她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一隻看不見的拳頭擊中了他,他感到心口一陣疼痛。他圓睜著雙眼,注視著對方。他覺得自己的頭蓋骨被什麼東西從中間劈開了。一旦表現出軟弱的一面,就相當於承認了自己的失敗。無論如何,在第一回合的較量中,崔道俠獲得了勝利。
「她……你愛她嗎?」
道俠用冷笑打斷了他小心翼翼的刺探。
「我愛的是她的背景,是她和我一起創造的未來,以及兩個家族結合后帶來的轟動效應。能夠達到這種程度,算不算理想的夫妻?」
我怎麼能讓摯愛的女人落入這個下流傢伙的手裡?!
志翰用拳頭敲打著桌子,果斷地叫喊:
「她是我的女人!我愛她,她是我的女人!」
「有多愛她是你的事。不過,我提醒你最好別做夢想和她結婚!你認為她會選擇像你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傢伙嗎?不會的,她只會服從身處最高位置上的最有實力的人。你以為她會把心交給一個還要撫養哥哥私生子的乞丐嗎?」
「我會讓她這麼做的!我會讓她選擇我的!」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還會有人情願在像雞窩一樣狹小的公寓里品嘗那種忙著撫養小崽子長大的痛苦嗎?在這種夫妻的人生里,愛情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因為不滿對方導致矛盾?把自己人生失敗的責任全都推到對方身上?」
完美的失敗!志翰終於明白了自己不論說什麼都無力反駁道俠的事實。他感到刺骨的痛楚。急促的心跳聲也停止了。他意識到了足以撕碎他的心臟的現實壁壘。那一剎那簡直就是進入地獄的開端。
我一直以為只要有愛情就足夠了……我一直自信地以為只要我真心愛她,就能治癒她的傷口,就能幫她從過去的痛苦中走出來……這也是痴心妄想嗎?
志翰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對抗現實的武器。我愛你!她說過的這句話把他的靈魂投入了地獄中。我愛你,志翰!
他的世界變成了黑暗的地獄。在他的視網膜上隱約浮現出自己在無邊無際的深淵中苦苦掙扎的樣子。是的。這就是現實。但是……
「她究竟會選擇誰,就讓我們等著瞧吧!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主動把腳伸進利益婚姻的恥辱中!」
話語總算是從志翰咬緊的牙縫裡擠了出來。懷著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情,他使勁仰起了頭。因為用力過大,他的脖子幾乎都要抽筋了。
道俠聳了聳肩。
「你馬上就會知道答案了!你在這裡等著瞧吧!」
道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志翰用混亂的目光望著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他既想知道道俠剛才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又恨不得立刻從這裡逃走。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接到崔道俠的電話時讓他心裡感到不舒服的就是這種預感。
道俠走到飯店前台,對身穿黑色西裝的經理說了些什麼。聽了他的話,經理鄭重其事地彎腰行了個禮,然後伸手指了指裡面的房間。那是VIP專用房間。道俠在移動腳步前往那個房間之前,還刻意抬頭朝二樓望了望。他的目光和志翰的目光相遇了,他朝著志翰露出了勝利的笑容。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相隔很遠,志翰卻能清楚地看到道俠臉上得意的笑容。那是一個充滿必勝信心的笑容。
就在志翰屏住呼吸對他怒目而視時,他已經消失在房間里了。又過了一會兒,飯店的大門被門童從外面推開,一個女人出現在入口處。女人的頭髮染成了橙紅色,身材苗條,身穿一套奶油色裙裝。她的胳膊上還搭著一件藏藍色外套。經理立刻上前接過她的外套,並對她說了些什麼。女人聽完以後點了點頭。在經理的帶領下,她朝道俠所在的房間走去。雖然這個瞬間非常短暫,但是已經足夠讓志翰了解一切了。
志翰用顫抖的手端起了面前的杯子。但是顫抖的手指頭根本沒有力氣支撐那個水晶杯。杯子落在地上,發出雜亂的破碎聲,水晶碎片刺傷了志翰放在桌下的手腕。他的目光失去了焦點。他依稀看見從手腕上流出的紅色血液正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皮鞋上。摔成碎片的水晶杯……從他破碎的心裡流出來的鮮血在他腳下形成了一個水窪。他戰慄的意識如同一部發生故障的放映機,不斷重複上映剛才目睹的畫面。一切與他的意志無關。
她……是幼喜。是我愛的女人!我……我的愛!
志翰抱著頭,喉嚨里發出無聲的吶喊。手腕上滴落的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蕾絲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