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回 山水游偶然得婿
詩曰:物自分兮類自通,難將夏事語冰蟲。絕無琴瑟音相左,那有芝蘭氣不同?鮑子所知真不朽,鍾期之聽抑何聰。果然伯樂逢良馬,只在尋常一顧中。
卻說蘇友白遇見賽神仙,起了課,說得活活現現,只得依了他,望西興一路而來。恐怕人知,隱了真名。因與白小姐和《新柳詩》,就說姓柳,逢人只說是柳秀才。不數日,到了山陰道上,真箇是千岩競秀,萬壑爭流,無窮好景,應接不暇!蘇友白心下甚是愛戀,就在形勝之處,尋了一個古寺——叫做禹跡寺——住下,日夕游賞。不期白侍郎游禹穴回來,也住在這禹跡寺中。一日飯後,二人都出來遊玩景緻,忽然撞見。蘇友白抬頭一見,恰是個老者:頭上戴著一頂葛巾,身上穿著一件白佈道袍,生得清奇古怪,不是尋常。蘇友白心下暗想賽神仙之言,不勝驚訝,就立定了腳不走。白公看見蘇友白青年俊秀,一表人物,甚是歡喜。又見蘇友白立定了看他,白公也就立住了。二人面目相對,大家就拱一拱手,你看我,我看你,不忍別去。白公因笑說道:「仁兄獨自散步於此,山水之興甚豪!」蘇友白亦笑答道:「晚生豈敢稱豪,亦步老先生之後塵耳。」白公見路旁長松數株,歷落可愛,因說道:「同是山水中人,何不松下稍坐一談。」蘇友白道:「固所願也。只恐不敢仰攀。」二人遂入松間,尋了兩塊石頭坐下。
蘇友白道:「敢問老先生高姓貴鄉?因何到此?」白公道:「學生複姓皇甫,金陵人氏。因慕山陰禹穴之妙,故漫遊至此。不知仁兄貴姓?到此貴幹?我聽仁兄聲音,似是同鄉。」蘇友白道:「晚生賤姓柳,亦慕此地山水而來。正也是金陵人。在本鄉到不曾拜識荊州,不意於此得奉台顏,可謂厚幸。」白公道:「學生老人,無用於世,故藉此山水,聊以娛閑。柳兄青年秀美,自是金馬玉堂人物,何亦徜徉於此?」蘇友白道:「晚生聞太史公游遍天下名山大川,胸襟浩瀚,故文章擅今古之奇,正老先生今日之謂也。晚生末學,雖竊慕之,而愧非其人。」白公道:「大才自有大志,非老朽之夫所能知也。但遠遊人子有戒,柳兄獨不聞乎?」蘇友白道:「不幸父母雙亡,隻身未娶,故得任意飄流。重蒙台誨,不勝凄感於衷!」白公道:「原來如此。」
蘇友白道:「請問老先生,尊府在金陵城中何處?明日歸去時,好來趨謁。」白公道:「我學生居鄉,離城六七十里,叫做錦石村。」蘇友白道:「原來就是錦石村!村中白太玄工部相識否?」白公見問,心下暗笑道:「他又來問!莫非此人也是一個趙千里?」因答道:「白太玄正是舍親,怎麼不認得!柳兄問他,想是與他相好?」蘇友白道:「不是相好。晚生因素慕其高風,故偶爾問及。」白公道:「白舍親為人最是高傲,柳兄何以慕之?」蘇友白道:「俗則不能高,無才安敢傲?高傲正文人之品,晚生慕之,不亦宜乎?但只是此公也有一件不妙處。」白公道:「那一件?」蘇友白道:「無定識,往往為小人播弄。」白公道:「正是,我也是這般說。柳兄既不與交,何以知其詳也?」
蘇友白道:「白公有一令愛,才美古今莫倫,老先生既系親戚,自然知道。」白公道:「這個知道。」蘇友白道:「有女如此,自應擇婿,奈何擇來擇去,只在膏粱白衣中求人,而才子當前不問也?故晚生說他個無定識。」白公道:「柳兄曾去見舍親么?」蘇友白道:「晚生去是去的,見是未見。」白公道:「柳兄也莫要錯怪了舍親,也只是無緣,未及與柳兄相會耳;若是會見柳兄,豈有不知子都之姣者?」蘇友白道:「晚生何足道,但只是他選入幕者未必佳耳。」
白公暗想道:「天下事最古怪,我錯選一個張軌如,他偏曉得!我注意一個蘇友白,他就未必得知。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因問道:「金陵學中有一個蘇友白,柳兄也相識么?」蘇友白聽了,心下吃一驚道:「他如何問我?」回答道:「蘇友白與晚生同窗,最相好的。老先生何故問他?」白公道:「且請問柳兄:你道蘇友白才品何如?」蘇友白微笑道:「不過是晚生一流人耳。」白公道:「得似柳兄,其人可知。白舍親曾對學生說,他注意東床之選者,蘇生也。其餘皆狂蜂浪蝶,自奔忙耳。柳兄如何說他無定識?」蘇友白聽了,心下又驚又喜,又不勝嘆息,道:「原來如此!這是晚生失言了。」二人說畢,又談論些山水之趣,直坐到夕陽時候,方起身緩緩同步回寺而別。正是:
青眼共看情不厭,素心相對話偏長。不知高柳群峰外,鳥去雲歸已夕陽。
卻說蘇友白回到寓處,心下暗暗想道:「原來白公胸中亦知有我,我若早去覿面求親,事已成了。只因去尋吳瑞庵,遂被功名耽延歲月,歸來遲了,以致白小姐含恨九原。這等看來,我蘇友白雖死亦不足盡辜矣!但我初來,原無意功名,卻是盧夢梨苦苦相勸。」又想道:「盧夢梨勸我,也是好意。只說是功名到手,百事可為。誰知白小姐就死,連他也無蹤影。總是婚姻簿上無名,故顛顛倒倒如此。前日賽神仙說我此來定有所遇,今日恰遇此人。又叫取曆日來看,恰又是丙寅日,心下甚是奇怪:莫非婚姻在此人身上?一夜千思百想。
到次日,忙寫了一個「鄉眷晚生」帖子,來拜白公,白公就留住不放。
二人焚香弔古、對酒論文,盤桓了一日方散。到次日,白公來拜蘇友白,蘇友白也留下飲酒。自此以後,或是分題做詩,或是看花品水,二人情投意合,日夕不離。
白公心下想道:蘇友白雖說才美,我尚未見其人。今與柳生盤桓數日,底里盡窺:才又高,學又博,人物又風流俊秀。我遨遊兩京、各省,閱人多矣,從未見如此十全者。況他又未娶妻,若再誤過,卻不是他笑我的無定識了?只是還有一件:若單完了紅玉這事,夢梨甥女卻教我那裡去再尋這等一個配他?他們豈不說我分親疏厚薄了?若是轉先說與夢梨,再替紅玉另尋,這又是矯情了。我看他姊妹兩個,才貌彷彿,情意相投,莫若將他二人同嫁了柳生,便大家之事都完了,豈不美哉!我看柳生,異日自是翰苑之才,功名決不在我之下。舍此人不嫁,再無人矣!
九原——春秋時晉國卿大夫之墓地所在,后泛指墓地。
主意定了,白公便對蘇友白說道:「學生有一事,本當托一個朋友與仁兄言之,但學生與仁兄相處在世俗之外,意欲直告,不識可否?」蘇友白道:「有何台論,自當拱聽。」白公道:「非別事也。柳兄前日說白太玄,擇婿的只管擇來擇去,有美當前,卻又不問。我再三思之,此言甚是有理。今我學生也有一個小女,又有一個舍甥女,雖不敢說個絕世佳人,卻也與白太玄的女兒依稀彷彿,不甚爭差。今遇柳兄,青年才美,國士無雙,恰又未娶,若不願結絲蘿,異日失身非偶,豈不是笑白太玄的,又將笑我學生了?不知柳兄亦有意否?」
蘇友白聽見說出一女、一甥女,是兩個,與賽神仙之言一一不爽,甚是驚訝。忙應道:「晚生一時過激之言,老先生不以為狂,反引以自例,而欲以寒素充東床之選,何幸如之!但只是晚生尚有一隱衷,不知可敢上達?」白公道:「知己相遇,何妨盡言。」蘇友白道:「晚生雖未受室,然實曾求聘二女。其一人琴俱亡,已抱九原之痛;其一避禍而去,音耗絕無。在死者雖不能起帳中之魂,然義無復娶之理;在生者倘去珠復還,恐難比下山之遇。區區情義所關,望老先生有以教之。」白公道:「死而不娶,固情義之言;然柳兄青年,『無後』之戒,又所當知也。去珠復還,別行權便;如其未還,安可株守?」蘇友白道:「台教甚善,敢不敬遵。只恐晚生涼質菲才,不足辱老先生門楣之選。」白公道:「寒微之門,得配君子,不勝慶幸!」蘇友白道:「既蒙垂愛,即當納采。但旅次不遑,奈何?」白公道:「一言既許,終身不移。至於往來儀文,歸日行之未晚。」二人議定,各各歡喜。
大家又游賞了三兩日,白公就先辭道:「我學生離家久,明日就要回去
了。柳兄不知何日返棹?」蘇友白道:「晚生在此,也無甚事,老先生行后,也就要動身了。大都違顏半月,即當至貴村叩謁矣。」白公道:「至期當掃門拱候。」說罷,到次日白公就先別而去,不題。
卻說蘇友白自白公去后,心下想道:「這賽神仙之課,真是活神仙!他
說來無一言不驗。只是起我的功名課,說我是翰林未壞,這就不可解了。」又遊覽了數日,想道:我如今回去,料無人知覺。遂叫人雇了一隻船,依舊渡過錢塘江而來。
且說楊巡撫,初意再三難為蘇友白,心裡也只是要他從這頭親事。不期
蘇友白竟自掛冠而去,府縣來報了,心下也有些怏怏,隨叫府縣去趕。府縣差人各處去趕,那裡有個影兒?府縣回報,楊巡撫心下想道:蘇友白雖是我的屬官,但他到任不久,又無過失贓罪。我雖不曾明明趕他去,然他之去,實實為我,監、按二院俱是知道的。蘇方回在京聞之,豈不恨我?也覺有些不妙。
正在沉吟之際,忽送報來。楊巡撫展開一看,只見吏部一本認罪事:
「奉聖旨:蘇友白既系二甲第一,該選館職,如何誤選浙推?本該降罰,既自首認罪,姑免究。蘇友白著改正原授館職,浙推另行補選。欽此!」原來蘇友白已選了館職,因閣下怪他座主,故叫吏部改選了推官。後來翰林院官俱不肯壞例,說道:「二甲既授翰林,從無改選有司之理。」大家要出公疏,參論吏部違制徇私。吏部慌了,只得出本認罪,故有此旨。
楊巡撫見蘇友白復了翰林,甚覺無趣,又恐他懷恨在心,進京去說是說非,只得又叫人各處去追尋。
不期一日,府尊在西湖上請客,客尚未至,獨自在船中推窗閑看。恰好這日蘇友白正過江來到湖上,叫了一隻小船,自南而北,適打從府尊大船邊過,忽被府里門子看見,忙指說道:「這是蘇爺!」府尊抬頭一看,果見是蘇友白,忙分付叫快留住蘇老爺船,急急迎出船頭來。眾衙役早將蘇友白小船拽到船頭邊來。
蘇友白忽被府尊看見,沒法奈何,只得走上船來。府尊忙接著說道:「蘇老先生為何不別而行?小弟那裡不差人尋到!」蘇友白道:「晚弟性既疏懶,又短於吏治,故急急避去,以免曠官之罪,理所宜也。怎敢勞堂翁垂念!」府尊就邀蘇友白入船,作了揖,就放椅子在上面,請蘇友白坐。蘇友白不肯,只要東西列坐。府尊道:「老先生自然上坐,不消謙得。」蘇友白道:「堂翁為何改了稱呼?豈以晚弟不在其位而外之也?」府尊道:「翰林自有翰林之體,與在敝衙門不同,焉敢仍舊?」蘇友白大驚道:「晚弟既去,便是散人,怎敢說個翰林?」府尊道:「原來老先生尚未見報。吏部因誤選了老先生為有司,貴衙門不肯壞例,要動公舉。吏部著急,只得出疏認罪。前已有旨改正了。老先生恭喜,容當奉賀。」蘇友白聽了,又驚又喜,暗想:「賽神仙之課,其神如此!」
二人就坐,吃過茶,又說了一會,蘇友白就要起身別去,府尊道:「撫台自老先生行后,甚是沒趣,大怪小弟不留,昨日還諭兩縣尋訪。今小弟既遇,怎敢輕易放去。」遂叫放船,親送到昭慶寺禪堂,留蘇友白住下。又撥四名差役伺候,方才回船去請客。
此時,早已有人報知各衙門。先是兩縣並府廳來謁見,到次日各司道都來拜望,不一時楊巡撫也來拜了。相見時,再三謝罪,就一面湖上備酒相請,十分綢繆。蘇友白仍執舊屬之禮,絕不驕傲。正是:入仕要分大小,為官只論衙門,真似轆轤打水,或上或下難論。
卻說張軌如此時尚在湖上未歸,打聽得蘇友白這等興頭,心下想道:「一個巡撫,前日那等奈何他,今日這等奉承他,真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我老張為何這等呆,只想與他為仇?況他待我原無甚不好,只為一個白小姐起的釁。如今白小姐與我既無分了,何不掉轉面孔,做個好人,將白小姐奉承了他,必然歡喜。我與他一個翰林相處,決不吃虧。」
算計定了,就來拜蘇友白。二人相見,張軌如說道:「兄翁知晚弟今日來拜之意乎?」蘇友白道:「不知也。」張軌如道:「一來請小弟之罪,二來賀兄翁之喜。」蘇友白道:「朋友相處,從無過言,何罪之請?內外總是一官,何喜可賀!」張軌如道:「晚弟所賀者非此,乃兄翁之大喜。」蘇友白道:「這等萬望見教。」張軌如道:「晚弟前日所言白小姐死信,其實是虛。以前言之,乃晚弟之罪,故來請;以今日言之,豈非兄翁之喜乎?故來賀。」蘇友白大驚道:「那有此事!」張軌如笑道:「其實未死,前言戲之耳。」蘇友白又驚又喜,道:「仁兄前日何為相戲?」張軌如道:「有個緣故。只為楊撫台要攀兄翁為婚,知兄翁屬意白小姐,故托晚弟作此言,以絕兄翁之念耳。」
蘇友白聽了是真,滿心歡喜,因大笑道:「如此說來,真是仁兄之罪,與小弟之喜也!」張軌如道:「容晚弟去與兄翁作伐,將功折罪,何如?」蘇友白道:「此事前日家尊與吳瑞庵俱有書去,再得仁兄一行更妙。只是怎敢重勞?」張軌如道:「才子佳人,世之罕有,撮合成事,與有榮焉。何敢綢(chóu,音仇)繆(móu,音謀)——情意深厚。
辭勞!」蘇友白道:「既蒙慨許,明日當登堂拜求。」張軌如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晚弟明日准行。兄翁玉堂人物,又有尊翁大人與吳瑞庵二書,自然一說一成。兄翁只消隨後來享洞房花燭之福也。」蘇友白道:「若得如仁兄之言,感德非淺,定當圖報。」說畢,張軌如辭出。
蘇友白心下暗想道:「白小姐既在,則此段姻緣尚有八九分指望。只是新近又許了皇甫家這頭親事,卻如何區處?皇甫公是一個仁厚長者,待我情分不薄,如何負得?若是一個,或者兩就,也還使得;如今皇甫家先是兩個了,如何再開得口?前日賽神仙的課叫我應承,莫非白小姐到底不成?」又想道:「皇甫公為人甚是真誠,我前日已有一言,他說臨時行權。今莫若仍作柳生,寫書一封,將此情細細告知,與他商量,或者有處,亦不可知。」算計定了,隨寫一書。次日來見張軌如,只說一友相托,轉寄錦石村皇甫員外處。張軌如應諾,就起身先去作伐,然後蘇友白辭了浙江多官,隨後望金陵而來。正是:蝶是莊周周是蝶,蕉非死鹿鹿非蕉。此身若問未來事,總是漫漫路一條。
不題蘇友白隨後就來。且說白小姐與盧小姐自白公出門后,日夕論文做詩耍子。忽一日,管門的送進兩封書來:一封是吳翰林的,一封是蘇御史的。原來白公在家時,凡有書札往來,白小姐俱開看慣的,故這日書來,白小姐竟自拆開與盧小姐同看。只見蘇御史書上寫:
年弟蘇淵頓首拜。恭候台禧。
副啟壹通:
自榮歸之後,不奉台顏者經年矣。想東山高卧,詩酒徜徉,定百福之咸臻。弟役役王事,緬憶高風,不勝塵愧。舍侄友白,原籍貴鄉,一向隔絕。昨歲道遇,弟念乏嗣,因留為子。今僥倖聯捷,濫授節推。然壯年尚未受室。聞令愛幽閑窈窕,過於《關雎》,故小兒輾轉反側,求之寤寐。弟不自揣,遂從兒女之私,干瀆大人之聽。倘不鄙寒微,賜之東坦,固銜感之無窮;倘厭憎蘿菟,不許附喬,亦甘心而退聽。斷不敢復蹈前人之轍,而見笑於同心也。臨楮不勝待命之至!
二小姐看了,喜動眉宇。再將吳翰林書展開,只見上寫著:
眷弟吳珪頓首拜:去歲匆匆進京,誤為奸人倚草附木,矯竊弟書,以亂台聽。雖山鬼伎倆,不能逃兄翁照察,然弟疏略之罪,不獲辭矣!今春復命,面會蘇兄,驚詢其故,始知前誤。蘇兄近已戰勝南宮,司李西浙,夢想絲蘿,懇予柯斧。今借之官之便,晉謁泰山,兄翁一顧,自知衛玠、荀倩之有真也。從前擇婿甚難,今日得人何易!弟不日告假南還,當即喜筵,補申賀慶。先此布心,幸垂聽焉。余不盡。二小姐看完,滿心歡喜。盧小姐就起身與白小姐作賀道:「姐姐恭喜。」
白小姐忙答禮道:「妹妹同恭喜,何獨賀我?」盧小姐道:「姐姐之事,既有蘇御史父命來求,又有吳翰林親情作伐,舅舅回來見了,自然首肯。小妹之事,雖然心許,尚爾無媒;即使蘇郎不負心,而追尋前盟,亦不知小妹在於此處;即使得了妹書,根尋到此,舅舅愛姐姐實深,安肯一碗雙匙,復為小妹地乎?這等想來,小妹之事,尚有未定。」白小姐道:「賢妹所慮,在世情中固自不差。只是我爹爹不是世情中人,愛愚姐自愛賢妹;況又受姑娘之託,斷不分別彼此,教愚姐作妒婦也。」盧小姐道:「雖如此說,尚有許多難處:才聘其女,又欲聘其甥女,在蘇郎既難啟口;女選一人,甥女另選一人,在舅氏亦不為懷心;小妹處子,惟母與舅氏之言是聽,安敢爭執?」白小姐道:「賢妹不必多慮,若有爭差,愚姐當直言之。如賢妹之事不成,我也不獨嫁以負妹也。」盧小姐道:「若得如此,深感姐姐提攜。」又說道:「吳翰林書上說:『今借之官之便,晉謁泰山。』則蘇郎一定同書來拜矣。倘若來,怎麼透個消息,使他知我在此,更妙!」白小姐道:「這有理。」因叫人去問管門的道:「蘇爺曾來拜么?」管門人回道:「蘇爺差人說要來拜,是小的回了『老爺不在家,無人接待。就要拜,只消留帖在門簿上,不敢勞蘇爺遠來』。差人去了。今日不知還來也不來。」白小姐道:「既這等回了,蘇郎自然不來矣。」盧小姐道:「想便是這等想,就是來,也難傳信。」白小姐笑道:「傳信有何難?只消賢妹改了男裝,照前相見,信便傳了。」盧小姐忍不住也笑了。正是:
閨中兒女最多情,一轉柔腸百慮生。忽喜忽愁兼忽憶,等閑費殺俏心靈。
二小姐在心中歡喜。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