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陌生的不安
參加會議的人員包括江彬和敏芝在內一共有六人。
會議上,江彬住院期間,暫時執行代理社長職務的朴丙柱理事,把職權又重新交還給江彬,並簡單地對過去兩個月公司的情況進行了彙報,這樣會議基本上就結束了。大概是各位負責人都考慮到江彬剛剛出院,沒有人要做長篇發言的意思。
「這段時間各位都辛苦了!各個部門都沒有什麼問題吧?」江彬望了望朴理事,又接著詢問道。
「沒什麼問題。相反,這次來競標的公司間的競爭倒是更激烈了。所以,從他們中間進行選擇還真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朴理事摸了摸頭,笑著回答道。
「不過倒是有一件可喜的事需要向您彙報。」總務部的楊部長接著說了起來,「社長您不在的這段時間,介紹遊戲的項目『一起玩遊戲』本來已經停止了,但是劉部長提出了新的議案,結果我們重新進行了遊戲推廣項目,收效特別好。而且,這個項目的收視率還是我們所有項目中最高的一個。」
一聽楊部長說完,敏芝就把頭向下低了低,算是對楊部長的感謝。
「呵呵!是嗎?那麼說來,我們得找個時間去吃海鮮慶祝一下了。好吧,既然說了,就今天吧,怎麼樣?」
江彬的提議一出口,各位公司高層馬上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在他們的意識當中,他們的朴江彬社長還是一個病人,怎麼可能去跟大夥開慶功宴呢。
「啊哈,各位!我現在已經不是患者了,我已經出院了,出院了!」一看大家驚愕的表情,江彬用力敲了敲桌子,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我看您還是不要太著急了。以後我們大家一起吃海鮮的機會多得是,以後有機會再去吧。」帶著眾人的心聲,敏芝不緊不慢地勸說道。
「哦,是嗎。那好吧,以後有時間的時候,我一定好好請各位吃一頓大餐。」
就這樣,會議在一片祝賀社長健康歸來的溫馨的氣氛中結束了。
會議一宣布結束,大家都起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只有敏芝在座位上沒有動,一直等到會議室里只剩下她和江彬。
「怎麼?還有什麼事嗎?劉部長?」江彬望了望敏芝。
其實平時江彬最喜歡直呼年輕職員的名字,當然,他也不介意別人直呼他自己的名字,他推崇這種開放式的管理。只有這些公司高層們聚在一起的時候,才會互相稱呼對方的職務,因為這才能確立公司領導間的序列關係。
「我們去吃個簡單的便飯怎麼樣?因為知道今天您要來公司上班,所以我事先在一家不錯的餐廳預定了位子。」
敏芝說話的語氣,總是那麼不卑不亢。聽到敏芝的邀請,江彬不禁在心裡感嘆,「不愧是劉敏芝啊!」這個女人處理什麼事情都是那麼謹慎而又得體,讓人找不到一絲破綻。
劉敏芝,二十七歲,做事幹練,永遠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曾經做過職業模特,並小有成就。現在,在江彬的廣播公司就職,她的臉就是公司對外的名片,她的大腦就是一個取之不竭的點子銀行。進入公司兩年後,就憑藉其個人的才能,進入公司的核心部門——編程企劃部,並擔任企劃部部長,是公司很多重大決策的核心人物。她的晉陞歷程令其他職員望塵莫及,她本人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對於這一切,江彬都很清楚。除此之外,江彬還知道,這個女人對自己有好感,不,那或者應該說是超越好感的近似於求愛性質的感覺。
公司里,那些平時會看眼色的精明人士們當然也或多或少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可是,劉敏芝對周圍的這一切置若罔聞,永遠保持著她高傲的形象和偉大的野心。
「真是非常感謝,但是,你的好意我只能以後再接受了。」
「您已經和別人約好了嗎?」不知江彬心裡是做何打算,於是,幹練的劉敏芝乾脆直接問出來。
「對,非常重要的約定。」
江彬的話音剛一落,敏芝馬上對目前的情況做出了判定,依舊是滿面帶笑。
「好的,我知道了。希望以後有時間的時候,我的心愿能夠實現。」
這就是劉敏芝,精明幹練,不會帶給你任何負擔。即便是撤退,也會退得精彩,不露蛛絲馬跡的同時,又為下一次的進攻打下伏筆。
江彬覺得自己常常會在這個女人身上發現很多和自己相像的地方。
比如說,在處理一些重大的事情上,他們的想法常常不謀而合。當然,偶爾也會完全背道而馳。
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反省自己的一面鏡子。也許,對那些具有強烈自尊心的人們來說,有一個和自己相像的人,也不是什麼壞事。
一走出辦公室,江彬就看見泰日早已默默地立在門邊等候。江彬已經習慣了,無論走到哪裡他都會跟在他的身旁。除了死亡以外,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將泰日與他的主人分開了。
見江彬穿過走廊,泰日沒有說話,快步跟在了後面。
從他們身邊經過的職員們,都驚喜地向社長問候。
江彬徑直來到了錄製節目的現場,並且對一個鏡頭的錄製觀看了半天。現場的周圍到處是刺眼的燈光,烘烤得血管好像都要爆裂了一般。這時一個PD注意到了江彬的到來,要過來和他打招呼,但是被江彬一個手勢制止了,錄製照常進行。
江彬的公司是有線電視台的遊戲廣播台。儘管還沒有變成大眾電視台,發揮他們公司的強大實力。但是,江彬覺得他們台成為一個家喻戶曉的大眾媒體,那是遲早的事。
事實上,擁有多家子公司的朴會長,更希望兒子能去經營其他的子公司。可江彬卻固執地認為自己在遊戲的開發和推廣上具有潛質,執意要接手這家分公司。江彬覺得,主要分為商業和非商業的遊戲產業,絕對是21世紀的黃金產業。
不光是在這個時代出生的孩子,所有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沒有誰能脫離得了遊戲的魔力。或者說,是遊戲將人們那種與生俱來的對勝利的渴望發揮得淋漓盡致。
江彬確信,遊戲即將進入偏遠山區,而且那裡的人們也會為之狂熱。這隻不過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其實,他的這種推斷已經被部分地證實了。首先,社會對那些遊戲玩家的看法已有轉變,不再簡單地認為他們是不務正業。而且,遊戲公司們也對在線玩遊戲的最長時間做了限制。再有就是,那些電腦還沒有普及的第三世界國家,一旦網路也將他們和世界連通的時候,那麼,遊戲產業就一定是一個人人企及的金飯碗了。不難想象,作為開發遊戲的終端公司,那將是一個多大的飛躍啊!
又看了一會兒現場的錄製,江彬一轉身,朝另一處製作現場——星際製作現場走去。
一想起星際,江彬就會激動不已。手指也開始不停地活動起來,恨不得馬上拿過一個鍵盤,大戰一番才過癮。因為江彬是一個十足的星際迷。曾經有一段時間,由於打遊戲打得太多,江彬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有藍寶石一樣的各種礦藏在他的眼前飛舞。
江彬正要轉過走廊的拐角,走進星際製作現場的時候,從製作室的門口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你給我放手!我要見你們的負責人!」
「喂,丫頭!你敢跑到這來撒野?還不趕緊給我出去!」
「哼,你們社長辦公室在哪兒?我要見社長!」
「反了你了!趕緊出去!」
「放手啊!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傢伙……你們算是什麼廣播公司?」
一聽到這段對白,江彬趕緊轉過了拐角。原來,在走廊的另一頭,公司職員們正在和一個女孩扭在一起,很顯然,他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這個女孩該有二十歲了吧?江彬一邊想一邊打量著人群中的女孩子。她看上去甚至像個高中生,要是穿上高中生的校服,肯定沒有人會有疑問,因為她的臉看上去是那麼的清純,還架著一副眼鏡。職員們正努力把女孩往外拖,而女孩則掙扎著,想要擺脫眼前的職員們。
長相看起來這麼斯文的女孩,怎麼會和公司職員發生如此激烈的衝突呢?這一下子引起了江彬的好奇心,他朝人群走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
職員們正七手八腳地對女孩子連推帶搡,哪裡想得到江彬會突然到來,所以,一聽到江彬的聲音,一下子都愣在當場,抓著女孩子的手也都垂了下來。
「哦,沒什麼事,就是有人跑到這裡來耍賴,我們正在處理……」剛被職員們放開的女孩子,馬上就又渾身充滿了鬥志,做好了再次往辦公室里硬闖的準備。
「你說什麼?『耍賴』?要說你們耍賴還差不多!趕緊找你們的負責人出來,不然的話,就叫你們社長出來!」
說完這些話,氣鼓鼓的女孩子就發現了站在一旁的江彬。就在女孩子的眼神和江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的那一刻,江彬的心好像被一支火箭射中了一樣,火辣辣地痛了一下。
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瞬間,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起來。
這是怎麼啦?怎麼一見到這個陌生女子,我有種見到單相思已久的女孩子的激動?
這著實讓江彬惶恐了一小會兒。眼前的女孩嘴裡一直在說著什麼,聲調也不停地在提高,可是他實在是太激動了,一句都沒聽清楚。
還好,這種從沒有過的反應,很快就退去了。江彬反覆地深呼吸了幾次,然後才再次把視線投到女孩身上。
「有什麼事跟我說吧。」江彬好像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把這句話艱難地說出來,而且,他的聲音異常的溫柔。
「你是誰啊?我要和你們社長面談!」顯然女孩還處在憤怒的狀態當中,用手指著江彬,嘴下毫不留情。
「我就是社長啊。」江彬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聽起來輕輕的。可是女孩一聽說他就是社長,馬上呆住了,立在那裡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好。
「我就是社長,有什麼話儘管說吧。你到底是因為什麼事一定要找我說啊?」
江彬今天說話的口氣真是史無前例了。
「您真的是社長?」女孩又將信將疑地問了一次,眼睛還是瞪得老大。此刻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憤怒,透過架在她鼻樑上的眼鏡,江彬覺得面前的女孩,看上去就像天邊的彩霞。
「嗯,我真的是。」
「那好吧。既然您是社長,那我就說了。」女孩頓了頓,「我覺得沒有像貴公司這麼做事的。誘騙我們這群沒有社會經驗的大學生參加你們的有獎徵集創意大賽,可是,這種大賽簡直一點保障都沒有,當時告訴我落選了,現在又公開使用我的創意,這不是欺詐是什麼?就是你們不能代表全國的無線電台,你們也算是一家正經的廣播公司吧?怎麼能幹出這種沒良心的事呢?」
一看女孩子的氣勢越來越旺,接著說下去說不定還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旁邊的職員們要上前制止,可是江彬一擺手,他要繼續聽下去,他還頭一次聽人說他們公司搞欺詐行為。
「當然了,你們就是在搞欺詐!這次你們推出的『個性遊戲推廣』就是我去年在你們舉辦的創意大賽中的作品。可那個時候,你們跟我說我落選了,現在你們竟然用我的作品來做宣傳,這也太無恥了吧?」
江彬一直靜靜地聽女孩把話說完,這可真是少有的事情啊。面對這麼個越來越傲慢無禮的女孩,放在以往,江彬早就讓她知道知道他的厲害了,可今天他卻一直沒有張嘴制止,而且當旁邊的那些人看不下去,想要趕跑這個女孩子的時候,他壓下了眾人的火氣。其實,江彬一直都是個囂張的人,可今天的囂張氣焰在身體里蠕動了很久,都沒有爆發出來。到後來,站在他身後的泰日都覺得今天的江彬似乎有些異樣了,於是,對眼前的女孩也關注了起來。
怪事兒!讓一個黃毛丫頭在自己眼前大放厥詞,這不是江彬的性格啊?泰日也撓起頭來。
「怎麼回事兒?什麼事兒亂鬨哄的?」
大概是因為這場騷亂的時間稍微長了點兒,編程企劃部的門一開,劉敏芝部長面帶不悅地走了出來。
「這個,這位小姐說我們這次推出的『個性遊戲推廣』項目是她的創意……」一個職員趕緊跑到劉部長的耳邊打報告。
還沒等那個職員把話說完,敏芝的眉眼就擰了起來,然後眼睛一眯不屑地瞟了一眼人群中的女孩兒,朝她走了過去。
「你說個性遊戲推廣是你的創意?」敏芝一抱雙肩,站在了女孩的面前,然後揚了揚下巴,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撒野的傢伙。
「對!那就是我去年參加創意大賽時的作品!」
「哦?你瘋了吧?敢到這來胡說八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啊?」敏芝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嚴厲起來,接連幾句突然的怒吼,令旁邊的人都有點驚恐。
「胡說八道?哼!我的作品被盜用了,我還不能站出來伸張正義嗎?我現在在和你們社長談話,請你不要亂插嘴!」
啪!女孩兒的話還沒說完,走廊里就響起了清脆的巴掌聲,大家一愣,劉敏芝的手已高高揚起,而那個要「伸張正義」的女孩的臉,隨著劉敏芝的巴掌腫了起來。
「哼!」劉敏芝哼了一聲,「像你這種神經病每天都要來上幾個,別以為我們都有閑工夫陪你瘋!你已經嚴重地妨礙了我們正常辦公,趕緊給我出去!」
女孩馬上往敏芝面前一挺,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說。
「趕緊把她給我拉出去!你們都沒事幹了是不是?跟這種瘋子還磨什麼嘴皮子啊?有這時間,又有很多好的創意了!」
還沒等女孩說出什麼話,敏芝就已經一聲令下,讓大家往外拖人了。周圍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職員們,這才七手八腳地去拉女孩。
「等一下!放開我,我自己有腳,我自己會走!」女孩一見一群人拉自己,馬上高聲大喊道。
眾人剛一把手鬆開,女孩一轉身,就跳到了敏芝的面前。
啪!走廊里又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巴掌聲,跟剛才大家聽到的那個一樣響亮。女孩還了敏芝一個嘴巴。
江彬一直像個局外人一樣觀看著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看到女孩勇敢還擊的時候,他的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嗯,這個女孩雖然表現得有點潑辣,但是他對她的行為很滿意。人嗎?都是一樣的,誰需要看別人的臉色活著呢?
不過敏芝可就萬萬料不到這個女孩子敢打自己了,所以她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之後,還半天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女孩不屑地瞪了一眼敏芝,然後徑直走到江彬的面前。
「好好教育一下你的職員吧!一個只會盜用別人創意的廣播公司能走多遠呢?無恥!」
女孩憤恨地說了一句之後,她把走到自己面前的敏芝往旁邊一推,頭也不回地朝外走了出去。
「你!」氣憤異常的敏芝用顫抖的手指著女孩的後背,大聲叫著。可女孩根本不再理會身後的一切,幾步就走出了大門。一旁的江彬一直用平靜的表情目送著女孩的背影。
「社長,請您不要擔心這件事,帶著這種心態到公司里來鬧事的學生,每個月都會有很多,我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顯然,敏芝還在氣頭上,對江彬說話的時候,聲音比平常要高出許多。等到女孩完全從自己的視野里消失的時候,江彬才回過頭來,但是,他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了。他可不想再為這場小小的騷亂收拾亂攤子。
現在,女孩走了,江彬也回他的社長辦公室了,走廊里只剩下備感自尊心受到傷害的敏芝。
「英珠,你把前不久我們創意大賽徵集來的作品給我拿來。」
「好的,我知道了。」
一回到社長辦公室,江彬就吩咐秘書把創意大賽的作品都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後伏在案上,認真地看了起來。
當翻到第三十幾份參賽作品的時候,一個題目映入了他的眼帘——「推廣個性遊戲之方案」。[張絲雨]
這好像讓他想起了什麼,他的眼睛久久地落在作者的名字上。
這就應該是剛才在走廊里引起騷亂的女孩的名字了,怎麼好像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江彬反覆在嘴裡念叨了幾遍,這一念叨,竟覺得這名字里好像包含了很多美好的東西。雖然有點兒模糊不清,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他開始慢慢搜索自己的記憶,可是想到頭疼,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她。但是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孩子他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了。而且,心底里似乎還留有和這個女孩間一點一滴的記憶,只不過所有這些都不是很清晰而已。
我到底在哪見過她呢?我不僅見過,她還給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努力了幾次,都沒能回想起來,於是江彬只好作罷,還是接著往下看其他的參賽作品吧。
「社長!」正在這時,臉上有些紅腫的劉敏芝走了進來。
「哦,什麼事兒啊?敏芝。」
敏芝當然是來向他解釋剛才走廊騷亂事件的,但是進辦公室一看江彬在看創意大賽的參賽作品,臉上馬上露出了不悅的表情。
「怎麼?社長,您不相信我嗎?」敏芝擠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江彬這才注意到敏芝正把視線投到自己面前的文件上。
「哦,你是說因為這個?」江彬馬上做了個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然後把胳膊蓋在了那些文件上。
「當然,我承認,我們的創意可能有一些是受到了這些參賽作品的啟發,但是,受到啟發總不能叫做抄襲吧?如果說模仿也要被叫做盜用的話,那這個世界就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稱得上是新東西。」
敏芝的聲音還是那麼明朗,聽起來也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不知為什麼今天江彬聽到耳朵里,總感覺哪裡有點兒不對勁。
「你別擔心了,敏芝。我不是不相信你才看這些東西的,只不過,作為公司的領導者,我想看看上次我們創意大賽徵集到的作品而已。沒事的,快回去吧。」
江彬的回答非常明確,他是這個公司的最高決策者,他有權知道公司里的一切事物,而這是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的。
「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謝謝您!」敏芝表面上做出很開心的樣子,朝江彬微微地施了一下禮,然後退了出去。
敏芝一走出辦公室,江彬就站起來走到窗邊,朝樓外望了望。窗外,泰日已經開來了車,正像個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不動地立在車前。看到泰日如此姿態,江彬嘴角一彎,開心地笑了笑。他常常覺得觀察泰日的站姿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江彬走出社長辦公室,來到了泰日的身前。
「已經調查好了嗎?」
「是。」
「那出發吧。」
一聽說出發,泰日沒有說什麼,但是臉上的表情告訴江彬,此行好像還缺點什麼。
「啊,對了,忘了買花。你去買回來吧。」江彬一拍後腦勺,這才想起來好像應該帶著花去的。
「是。」泰日又只回答了一個字。
「菊花呢,好像有點太低沉了。就買一些別的白色的花吧,要買漂亮一點的哦,要是看起來不錯的話,買玫瑰花也行。」
江彬的話音剛一落,泰日就面色凝重地沖了出去。大概十分鐘以後,泰日就已經抱著一大束優雅的乳白色花朵跑了回來,而且,竟然一點氣喘的樣子都沒有。
「嗯,這看起來感覺不錯,我可不想跟別人拿的一樣。好了,這回我們出發吧。」江彬一邊滿意地打量著芬芳的花朵,一邊對泰日說。
車很快就上了國道,沿著國道一直開了大約三個小時。一路上,道路兩邊野地里的花草在明媚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那種生命的力量,好像能將沉睡的靈魂喚醒,讓人感受生命的活力。經過江邊的時候,風拂過江水,帶來縷縷清新的空氣。沿著重重江水環繞的群山,車子又行駛了好一會兒。
「還很遠嗎?」江彬出神地望著車外的景色,向泰日問道。
「到了。」
車子在一個小村口停了下來,泰日手捧著鮮花,走在了前面。
在小小的鄉下學校操場上,有三四個孩子正在玩籃球,那是一場完全不講規則的自由投球賽。
有一個孩子投進了五個球中的四個,勝利的喜悅讓他張開雙臂在操場上撒著歡兒地跑了起來。而失敗的兩個,則一臉的哭喪相。因為輸球的孩子要受皮肉之苦了,贏球的孩子可以用拳頭砸失敗者的頭。雖然,施暴者每一拳下去好像沒使多大的勁兒,可是從挨砸的孩子的表情上來看,好像他的頭早已被鑿出了一個大洞。
沿著小學校向後一拐,一座小山和山下大片的蘆葦塘就展現在眼前。塘里的水異常的清澈,乾枯的蘆葦在風中窸窸窣窣地舞動著,這種場面看上去好像有點兒蕭索的味道,但是這幾乎一望無際的蘆葦塘還是讓江彬感覺很舒服。是啊,除了濟洲島,哪裡還會有這麼大片的蘆葦塘呢?
江彬跟著泰日,沿著蘆葦塘邊上的小路,一直往小山上爬,爬了好一會兒,泰日才停下腳步來,用手指了指眼前一座小小的墳墓。
江彬抬頭望了望。
這座小小的墳墓就坐落在兩棵大松樹下,一看那還帶著新鮮氣息的黑黑泥土,就知道這是一座新墳。江彬向泰日一伸手,泰日馬上把那大束鮮花遞到了江彬的手裡,江彬恭恭敬敬地把鮮花獻到了墓碑前,滿懷虔誠地行了一個禮,就在他起身的時候,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碑文上。
故李州燁年僅二十三歲就結束了人生的旅程,離開了這個世界
江彬原來只知道自己的心臟是一個年輕的大學生捐贈的,名字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他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陌生。
難道是因為這個人把心臟給了自己?還是因為這顆心臟因為自己的身體才得以繼續活了下來?看到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回來了,泉下有知的他也應該感到一絲欣慰吧。唉,江彬也不知道此刻的感覺用什麼話表達才算是恰當,總之,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心臟的主人已經故去,可他的心臟卻仍在別人的胸膛里有韻律地跳動著。
「是我的身體擁有了它?還是它佔據了我的整個身體呢?」江彬默默地想著,可這確實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李州燁是因為意外交通事故,而導致腦死亡的,於是他的心臟捐獻給了江彬。其實,李州燁捐獻的又何止是一顆心臟呢,他的肝,他的腎,甚至是他的眼角膜,他把身上能捐獻的東西,都捐獻了出去。他離開的時候,他為這個世界留下了很多。
如此看來,他真的死了嗎?也許我們也可以說他還活著吧?
在醫院的病床上養病的時候,江彬就曾經反覆地許下諾言。一個是出院以後,一定要開上他的法拉利跑車好好地飆上一程。另外一個就是他一定要找到把心臟這麼重要的器官捐獻給自己的人,他還發誓,他至少要去看望他一次,他要在他的墓前向他表示自己的謝意。
「走吧,再不走我就要哭出來了。」江彬看了一會兒,一轉頭對泰日說。
從山間小路上往下走的時候,一望無際的蘆葦塘馬上在視線中鋪展開來。
真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也能看到這樣壯觀的蘆葦塘,現在蘆葦還沒有發出新芽,還是一根根枯乾的立著,嘩啦啦地隨著風來回地擺動,就像一片淺黃色的海洋。
真是奇妙,這樣的植物總是越多越漂亮。而人呢,人總是覺得個體才是美麗的。最起碼江彬就常常這樣想,他甚至會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儘管這個世界眾生雲集,可是,他卻認為從他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這個世界的主人。
快要走下小山丘的時候,江彬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小小的新墳。
謝謝你,李州燁君。江彬在心裡不停地表達著他的感激。
再次經過學校操場的時候,那群玩球的孩子們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只剩下那個滿身泥土和創傷的籃球在風中,孤寂地滾來滾去。
江彬拾起籃球,撣了撣上面的泥土,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往籃球筐里投去,籃球入籃再從裡面掉下來,攪得籃網不停地抖動。
「泰日,那個叫張絲雨的女孩,是我認識的人嗎?」
「嗯?」
「哦,看你這表情我是不認識她了。」
看到泰日沒有回答,江彬又跑去投了一下籃。然後轉回來又接著問道:「那為什麼我老是忘不了她的樣子和她的名字呢?好像我很久以前就認識她。」
然後他又跑過去投籃,這次籃球偏離籃筐很多。而泰日,一直獃獃地立在一旁,因為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江彬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