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節 她能夠理解嗎
貧乏的土地同時也是冰冷的土地。奈武普利溫在行刑完畢后,從擁擠人群中走回來,站到他身旁時,達夫南在他的臉頰上看到一道淚水風乾后的清楚痕迹。達夫南握住奈武普利溫的手,並且參雜在人群中,一起回村子去。一到了五月,不久就是慶典的日子。在月島上,沒什麼可以歡愉喧囂遊樂的特殊節日,舉辦小孩們凈化儀式的五月初慶典,算是寥寥可數的例外。凈化儀式在慶典的最後一天舉行,而在那之前,則花了整整一、兩天準備豐盛的食物設宴,供大家一起享用。事實上,因為月島上農作物和家畜都不足,所以一般狀況下幾乎都不會準備太多食物,只有這段時間例外,而且人們也變得較有人情味。雖然不算是很盛大,期間也比大陸的慶典短暫,但是對於不曾在大陸上生活過的孩子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時候更好的了。然而,達夫南對於這一年才有一次的慶典,卻沒有半點快樂心情。去年,或者是大前年,他同樣無法以快樂的心情度過慶典,而這次則是連醉心歡樂的人們臉孔都不想見到。五名小孩消失才十天吧,但是在達夫南的周遭,卻沒有一個人記得他們或是說說他們,甚至在思可理,也完全感受不到他們的消失。因為學校做了妥善的配置,桌子的位置被移動過,老師們也將他們使用過的物品,甚至是曾經記錄過他們的草稿,全部丟棄。達夫南從來不曾對月島島民感到像現在這樣的陌生,他們幾乎全都是不知同情心為何物的冷漠人類,並將大陸的人視為絕對無法接納的可怕外來者。這麼一想,就連即將在這次慶典中經過凈化儀式成為巡禮者的自己,也變得相當陌生。成為巡禮者的,是誰,是自己嗎?也因為困在這種想法之中,當達夫南在慶典的街道上偶遇伊索蕾時,竟連怎麼說話也忘掉似地,只是凝視著她。依伊索蕾的個性,居然獨自來到以貨易貨的二手貨品小市場,讓達夫南有點錯愕。伊索蕾發現了達夫南,於是停下腳步,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或是本以為他會說些話。想不到達夫南竟沒有開口,於是就垂下眼睛與他擦身而過。從那之後,達夫南整個慶典期間都不曾再碰上她。凈化儀式舉行的那天,達夫南早晨還在床鋪上睜著眼睛想著,他這樣是不對的,他不該不跟伊索蕾說話。在大陸一起旅行的時候,他明明就好幾次間接地表現出喜歡伊索蕾,而她也可以感覺到才是。那麼從她的立場來看,對於沒有特殊理由,就突然改變態度的達夫南,當然會感到困惑。但是,即使跟她說了,她能夠理解嗎?不,應該是不會吧。最近,達夫南深切感受到島民的冷漠本性,要說她完全沒有遺傳到,那是騙人的;但是,一牽涉到伊索蕾,那所有的嫌惡感就又變得微不足道了。那種嫌惡感要是能更有效點,讓他產生遠離她的決心,該有多好啊。吃早餐時,達夫南瞪眼看著奈武普利溫那亂蓬蓬的頭髮好一陣子。看什麼。即使湯匙在動,眼睛也沒往下看。在大陸生活久了的奈武普利溫,和月島其他的人不同,達夫南當初就是被他的為人所吸引,才來到這裡的。您的身體狀況怎麼樣?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奈武普利溫只是聳起一邊的肩膀回答說:就像你看到的,好得很。沒有會痛的地方嗎?我怎麼可能這麼早就有老化現象。奈武普利溫的口氣就像真的什麼事都沒有,讓達夫南也有點混淆了。難道真的沒有任何不舒服?在內心森林看到的影像,會不會是自己的幻覺啊。所以,他立刻接著蹦出一句有點莫名其妙的祝詞:那麼祝您長命百歲。奈武普利溫口中銜著湯匙,啼笑皆非地答道:可是今天又不是新年的第一天。誰說一定要那個時候說?難道平常說說也不行。別說了,最近健康的不得了,但竟放著這種身體不做事,每天玩耍吃喝,一點作為也沒有,這種慶典還是早一點結束好唷。吃完早餐,奈武普利溫要達夫南靠過來,幫他梳理頭髮,也幫他調整衣服裝束。但達夫南本來就屬於那種很會整理自己儀容的人,儀容也比一般人端正。所以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好調整的,即使是接受凈化儀式的日子,他也沒有特別穿著新衣服(兩個人都不知道如何做衣服),只是從舊衣服中挑選比較乾淨的,好好洗滌之後拿來穿而已。準備妥當以後,奈武普利溫在達夫南肩膀上咚咚敲著說:那麼,等一下大禮堂見嘍。達夫南抵達大禮堂時,那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有一點混亂。今天總共有六名的十五歲小孩參與凈化儀式,本來這次儀式還應該包括二名被處以溺斃刑的少年,但現在他們的位置上卻沒有人。儀式一結束,達夫南就將成為正式的巡禮者,無法再如以前那樣,當個大陸人、奇瓦契司人了。月島島民之中,能夠出海遠赴大陸的人,只有擔任特別任務的少數幾名,普通人一生都在月島上生活,在月島上死亡。大禮堂的廣場上,放著平常不在那兒的龐大石桌,那是一張即使是男子們,也要十個一起辛苦地用力搬,才能移動一下的沉重桌子。而這張有點淡黃色光彩觸感的石桌中央,有個巨大的缽狀凹槽,裡面盛裝著水,水中浮有黃色和紫色的花瓣,散發出濃郁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