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歲月將會改變一切
達夫南在下定這個決心之前,經歷了多少痛苦,明顯地可以透過他的聲音聽出來。戴斯弗伊娜突然伸出手來,放在達夫南手掌上方。布滿皺紋的手握住自己的手,那一瞬間,達夫南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卻又焦躁不安,為什麼自己在這股溫暖之中,還是無法放下煩心安息呢?仔細聽好我的話,雖然聽過了,再聽一次,想一想有什麼不一樣的,再聽一次看看。戴斯弗伊娜慢慢地開口述說。她說到過去的日子,曾經像兄妹般的奈武普利溫和伊索蕾,到訂婚事件的那天卻永遠地決裂了,固執的兩個男人對立,又緊接著伊利歐斯過世,讓他們的關係再也無法回到像從前那樣。她說的與伊索蕾告訴他的差不多,但卻蘊含著更複雜的情感,而當時還年幼的伊索蕾並無法了解這些。舉例來說,奈武普利溫和教導他的年邁老師歐伊農匹溫之間的關係就是如此。他們是在偶然中結下緣分的,後來他們的關係卻遠超過老師與學生,成為如同爺爺和親孫子,不,是比父親和孩子更親密的關係。他們之間有一層深摯的親情。換句話說,之前誰也弄不懂的兩個人終於首次有人了解自己,也就是互相了解。一個是身為底格里斯劍術的傳人,但一直過著喝酒、吹牛度日的老人歐伊農匹溫;一個則是不讓任何人感受到他的感情,一直是孤獨莽撞的孤兒少年奈武普利溫。因此,有著彼此難以割捨的關係。就像現在的你沒辦法拋棄奈武普利溫,那時的奈武普利溫也一樣啊。當時他們兩人相互依靠。和練劍的時間比較,他們較多時候是在談往事、人生的話題、喝酒的話題,恰似老朋友互相了解。不過,戴斯弗伊娜當時認為奈武普利溫沒有進步,只在白白浪費時間,為此感到焦急難過,反倒認為他們最好分開會比較好。而且當時的戴斯弗伊娜,不像現在這樣既有耐心又溫和;歲月確實是會改變一切事物。所以,這事我也有錯。雖說是伊利歐斯祭司先提議,但具體促成兩人訂婚的卻是我;後來,伊利歐斯祭司死去時,主張該讓奈武普利溫繼承劍之祭司的人也是我。因為如此,伊索蕾認為奈武普利溫以前不惜毀掉婚約以拒絕當她父親的學生,甚至還搶走了父親的位子,所以她無法原諒——不,應該說是不能原諒。對了,我問你,伊索蕾還是疑心奈武普利溫在上村的最後戰鬥時,有對伊利歐斯祭司做什麼事嗎?達夫南只是靜靜地搖頭。戴斯弗伊娜似乎像在嘆息般,抬頭望著天花板。原來如此,他們之間的最大誤會解除了,也難怪你會認為自己像是個介入者。但在這世界上的真相之中,往往藏有更多看不見的事,雖說你只願聽你聽得進去的話,但想想你的視線以外,還有時間這東西正不斷在流逝啊。還是沒有任何改變。下定決心想要放棄聖歌的達夫南,上山拜訪伊索蕾做最後的問候;可是到了以往常常碰面的地方,伊索蕾卻不在那裡,連總是跟在伊索蕾身旁的白鳥也全都不見蹤影。雖然他四處找了兩趟,靜謐的岩群之間還是找不到她去過的跡象,他一個人獨自坐了約兩個小時,只好又下山離去。三位巡禮者的秘密冬天慢慢地離去了。春天來臨之後,島上會為那些即將從思可理畢業的十五歲孩子,舉行凈化的儀式。達夫南因為比較晚入學,今年春天還沒辦法畢業,不過年紀已到,所以也要參加凈化儀式。只要接受了凈化儀式,他就成為正式的巡禮者,成為真正的月島島民了。那麼,像戴斯弗伊娜私下跟他提起的回歸大陸之事,就變得愈來愈不可能了。達夫南對於凈化儀式,心情十分平靜。對他而言,不管是大陸或者月島,都不是沒有煩惱的地方;如果說他在月島覺得苦悶,那他擱置在大陸上的苦痛豈不是更大?因此,他一點也不需要畏懼。不過,成為巡禮者以後,他到現在都還無法決定要怎麼安排未來的生活。真的要跟隨奈武普利溫,成為劍之祭司嗎?在達夫南的心裡深處,不時傳來否定的聲音。他總覺得那本是伊索蕾的位置,若坐上那個位置,往後必定會召致很多苦惱。如果恰好奈武普利溫也忙,直到很晚還是他一個人在家,就更容易胡思亂想了。為了抑制這煩惱,他時常會刻意地專心投入到其他的事上。那一天也是因為如此,他拿了書來看;那是很久以前從藏書館的傑洛叔叔那裡拿到的書。《卡納波里遷移之歷史》看到封面的瞬間,剛來到月島時發生的事又歷歷在目。那書是當時他和伊索蕾處不好,心裡正難受時拿來看的。讀了一陣子后,發現後半部被撕去,還因而拿到藏書館跟傑洛叔叔換了新的書。不過,從那次拿回來之後,這書就這樣擺著,他有意無意地把它歸為已經看完的書,所以雖然他後來又借了幾本書,卻再沒看這本書了。他已經好久沒到藏書館,和傑洛叔叔、歐伊吉司一邊喝茶,一邊聊東聊西了。距離最後一次借書來讀,已經飛快地過了一年。從大陸回到月島后,也過了幾個月;但苦惱佔據掉他全部的心思,因此要像以前一樣,輕鬆休息睡個好覺也變得很困難。也許是因為最近都沒在看書吧,當他看到塞在架上角落的這本書時,就忍不住把書從架上抽了出來。前面大致瀏覽后直接就翻到了後半部,稍微讀了一下,達夫南發現到一件奇怪的事:他之前看過的部分和現在開始閱讀的後半部分,撰寫時間居然相差了數十年!感覺上像是已經寫好的書先存在了數十年,後世的人再補添個幾十頁,然後有人再用白話翻譯做註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