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另一種命運

第二章 另一種命運

天父啊!請您寬恕孩子,真的不是他們的錯。請您不要降罪於他們,一切責罰,勿讓他們來承受。天父啊,請您寬恕您的臣民,您受苦受難的臣民,饒恕他們,即使他們曾犯過錯誤,也請您饒恕他們!

從陡坡望去,舊屋頂上的瓦片已經褪色了。大人們行色匆匆,一邊整理著衣領,一邊匆匆地往衚衕外走去。遠處,孩子們的嬉鬧聲此起彼伏,讓寒冬也有了絲絲暖意。寒冬的冷風,在衚衕口歇了歇腳,又伴著「呼呼」的風聲走了。冬日的陽光灑落在一扇小門前,遠處的樹枝輕輕搖擺著。

銀荷正在拆行李包呢,她的內心充滿歡喜,因為她相信,一種全新的生活,正在等待著她!十九年的時光匆匆地過去了,充滿刻骨思念與無限傷痛的十九年!馬上就要邁入二字頭了,要成為大人嘍!銀荷心中在默默期待著,期待自己即將開始的二字頭人生,會如這冬日的陽光一樣,透明而純凈。銀荷悄悄打量著安德烈,他正在專心致志地糊牆紙呢!為什麼一想起安德烈,自己的心就會感覺莫名的疼痛呢?和他將要一起度過的二十歲生日,會是什麼顏色?銀荷鋪好床鋪,給教堂那邊打了電話,喝了一杯咖啡,然後和安德烈聊了一會兒。直到做完這一切要睡覺時,她的心情還是那樣激動,就要到二十歲了,二十歲以後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呢?

銀荷吃完冰淇淋,抬頭看了看敬銀阿姨。柔和的燈光映照著咖啡屋的每個角落,隱隱約約的音樂傳入耳里,更讓人感覺到一份寧靜。敬銀之所以約銀荷出來,就是想告訴她,自己想資助她讀完大學。可是令她感到費解的是,銀荷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的好意。為此,敬銀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資助你嗎?我要是說,這麼做是為了彌補我對別人的一份歉疚,你會不會不高興?」

其實,銀荷又怎能體會不到敬銀阿姨的一片好意呢?敬銀阿姨的臉上永遠都帶著一絲微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感覺到,在這微笑的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痛苦。她的生活多幸福啊,可是……又似乎掩藏著什麼令人感到痛苦的秘密。

或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吧?銀荷暗自責怪自己想得太多。走出咖啡屋,她實在無法拒絕敬銀阿姨的一片好意,於是跟著她走進了百貨大樓。最後,敬銀阿姨給她買了好多禮物,還有安德烈的一份呢!

「我給我兒子買了一件毛衣,就想起來,你還有一位朋友也在孤兒院,哦,就是剛才送你來的那個男孩兒,所以就順便多買了一件。他和我兒子的身材差不多,所以大小應該沒問題。我挑了一件藍色的,是不是很適合他?」

敬銀的話,不知道為什麼,讓銀荷感覺特別特別溫暖。對安德烈好,就是對自己好嘛。

回去后,銀荷飛奔到安德烈的房間,把敬銀阿姨送給他的毛衣遞給了他。收到這份意外的禮物,安德烈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藍色果然很適合他,他那純凈的臉龐、白皙的脖頸,和天藍色簡直協調極了!安德烈站在鏡子前照來照去,興奮之情無以言表。看到他這樣開心,銀荷忍不住也微笑起來。

「她是怎樣的人啊?」

「是我媽媽的朋友,一位很有名的醫生,對了,還是咱們學校畢業的呢。」

「哦,可是……你真打算不接受她的資助?」

「你去打工,我幹嗎?」

「你要做的事情多著呢!比如學學做菜什麼的。你呀,現在就知道煮麵,除了這個,就什麼都不會了。」

「你做得那麼好,你就做唄!」

「哇,你以後可怎麼辦啊?這個樣子,怎麼嫁人啊?」

聽到這句話,銀荷快樂的心情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下,然後慢慢說道:

「我不結婚。」

「什麼?」

「我說我不結婚!我就這性格……還是算了吧。」

銀荷微笑著回答,臉上有一絲頑皮。她站起身來,忽然間頸上的十字架項鏈掉到了地上。

「奇怪了……怎麼和媽媽留給我的項鏈一樣的啊?!你可不知道,第一天,當我看到這條項鏈時,不知道有多吃驚呢!看來,從第一天開始,我們就連在一起啦,呵呵。」

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鄭宇振下了車,往教學樓的大廳走去,忽然間,他停了下來。不遠處,一個女孩兒正在彎下腰去,撿掉在地上的小冊子。他的心臟「怦怦怦」地跳了起來。真的是她嗎?銀荷似乎感覺到有人正在注視著他,於是轉過頭看了看宇振。那雙眼睛漆黑透明,深邃而充滿憂傷……對,就是她!可是,銀荷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像陌生人一樣,轉過身離去了。宇振像根木頭一樣愣在了原地,直到聖旭和瑞英走過來拍他的肩膀,他才醒過神來。這段日子,自己是多希望再看到她啊!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再見到了她!宇振望著銀荷離去的背影,忽然間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自由了。只因為遇到了她!

在夜總會裡,為甩開泰煥的糾纏,宇振一個人來到了畫室。他並不喜歡總是被往事糾纏,泰煥的女朋友離開他,又不是自己的錯。可是,泰煥心裡始終有個結。相遇與分手,不就像硬幣的正反面嗎?當初,自己的女友成了泰煥的女友,自己不是也坦然接受了嗎?更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呢?

回到畫室,宇振按了一下手機的「留言鍵」,一位中年男人粗聲粗氣的嗓音傳入耳邊,是父親。宇振聽都沒聽,「啪」地一下,直接就刪除了留言。每次聽到父親冷漠的嗓音,他的心情就會變得異常煩悶,有時甚至有些惱怒,不知所措。接著,一位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說郵包已經送到,讓他打開看看。宇振於是打開了郵包,裡面是一條領帶,那是媽媽送給自己的二十歲的紀念禮物。只有她才記得自己啊。宇振的嘴角不知不覺露出一絲微笑,所有的疲憊彷彿都消散了。

電話鈴響了起來,但是宇振卻沒有接聽,他已經把電話設成自動應答的模式了。

「宇振啊!」

是媽媽的聲音。宇振馬上跑過去拿起了電話。媽媽的聲音永遠都那樣柔和,當然,她還是勸自己回家去住。聽到這個問題,宇振的心都麻木了,理所當然地,他又拒絕了媽媽的請求。媽媽的請求,自己原本是要絕對服從的。可是……回去之後,又怎麼和爸爸朝夕相處啊?爸爸對自己,也許只有憤怒和失望,從來都沒有過關心和疼愛!想到這裡,他的心就開始感到陣陣疼痛。為了調節氣氛,宇振故意叉開話題,說道:

「哦,領帶我收到了!我很喜歡,媽,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哦……還有就是,對不起!」

媽媽……媽媽!每次叫這兩個字時,宇振的心情都複雜得要命。不能深愛的媽媽,從一開始就陰差陽錯的媽媽!自從知道事實真相后,宇振心裡一直都在擔心,有一天媽媽會拋下自己離開。這種不安的感覺時刻都在折磨著他,令他深深地陷入痛苦的泥潭,不能自拔。

放下電話之後,宇振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忙在自己的一大堆素描中翻找起來。最後,終於找到了想找的東西!那是一張簡單的素描,畫布上有一個女孩兒,正在用漆黑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柔順的黑髮、幽黑的大眼睛,還有那套喪服,黑得就像她的眼珠兒。那天,宇振初次遇到她的那天,她獨自一人,低著頭,在低聲吟唱著一首歌。那是多麼悲傷的歌兒啊!低沉的旋律,久久地回蕩在空氣中,彷彿能把人的心撕裂。那一刻,宇振很清楚地感受到這個女孩內心的傷痛,那種傷痛,更勝似眼淚。她是如此與眾不同,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沒有痛哭,卻在低聲吟唱。僅憑這一點,她,就給宇振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此刻,畫布上的這個女孩兒,就像那天的她一樣,黑漆漆的眼睛裡布滿了憂傷,彷彿一碰她,她就會失聲哭出來一樣。她,就那樣停在畫布上。宇振凝視著她,慢慢地說道:

「終於,上天讓我遇見你。」

安德烈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間感到一種陌生。銀荷為自己從洗衣店借來了一套西裝,可是很大。唉,上課怎麼能穿西裝呢。可是沒辦法,上鄭明宇教授的課,必須穿得正式一些,因為他的性格非常嚴厲,更有些古怪。當然,這都是為了銀荷,她非常想聽鄭教授的課,可是被分到了B班,沒能申請到聽課資格。所以,安德烈是為了她,才決定去鄭教授那裡聽課。不過,自己是有這份心思的,可是這套西服也太受罪了!最大的問題還不是西服不合身,而是兩個人根本不會打領帶!安德烈手裡拿著領帶,站在鏡子前發獃。忽然,他像領悟到什麼似的,一下子走到銀荷面前,說道:

「你來!」

銀荷彷彿早料到他會這麼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聳了聳肩,說道:

「早知道你不會,是這樣打嘛!」

可是,銀荷也從來沒打過領帶,雖然她覺得不難,可是真的打起來,還真搞不定呢。安德烈「撲哧」一聲笑道:

「哇,這就叫會啊?」

「咦?真是奇怪了,為什麼不行啊?」

「你……給別人打過領帶嗎?」

「沒打過。」

最後,兩個人手忙腳亂地總算把領帶繫到了脖子上。嘿嘿,打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嘍。此時的銀荷,臉上露出孩子般可愛的表情,天真中還帶著一絲頑皮。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樣,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安德烈默默看著她快樂的表情,心裡竟然感覺酸酸的。這個小女孩兒,表面上會讓人感覺冷漠,她自己也一直在逃避著什麼,心裡豎起一面牆,希望保護她自己。可是安德烈走得越近就清楚一點,她其實非常脆弱,甚至經受不起一點感情上的打擊。褪去偽裝的堅強,裡面包裹著的,其實是一顆脆弱而真實的靈魂——這就是銀荷。安德烈想到這裡,忽然間就有了一種衝動,自己一定要守護她一輩子!如果還像那次,把她一個人孤單地丟下,安德烈真不知道,銀荷還有沒有能力去承受。

安德烈穿好西裝後來到學校。哇,心情真不錯耶!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正當他路過教學樓大廳時,他的衣領忽然間被人揪住了!接著,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張年輕的面孔,神色緊張,布滿了汗水。當兩人對視的一剎那,那個人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抓錯人了!他趕忙鬆開握緊衣領的拳頭,一瞬間臉上表情複雜,滿是愧疚。然而,還來不及他多做解釋,從門口就闖進來一幫男生,「呼啦啦」向他們走了過來,好傢夥!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那個陌生男孩兒立刻轉身往樓上跑去,奇怪的是,雖然安德烈心裡清楚馬上就到上課時間了,但根本沒有多想什麼,像受了磁石吸引了一般,也跟著他往樓上跑去。尋上門的這幫男生,哪裡就能這麼算了?他們口中喊著,「呼啦啦」地跟了上來。

在樓頂,兩幫「人馬」開始對陣。安德烈從小就循規蹈矩,哪見過這陣勢?陌生男孩用力把安德烈拉到自己身邊,兩人對視了一下,安德烈握緊了拳頭!「箭在弦,不得不發」!這時候,哪裡還容得了多想什麼?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陌生男孩兒居然還轉過頭盯著自己看!

「看我幹嗎?我很傻嗎?」

「你是新生?我叫鄭宇振!」

「我叫李宇振!」

一瞬間,兩人的視線又停留在彼此的臉上。居然是一樣的名字!可是,還容不得他們思考什麼,對方已經衝過來了!就這樣,兩個人和他們打成一團,直到驚動學校保安,雙方才停止「交戰」。

兩個人齜牙咧嘴地捂著痛處,氣喘吁吁地推開了教室的門。課堂上肅靜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了,所有同學的視線一下子移了過來。鄭明宇教授果然和傳聞一樣,他看到兩人的樣子,簡直怒不可遏,大吼著把他倆給轟了出來。可是,這個鄭宇振好像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臉上露出略帶輕蔑的表情。安德烈的眼前浮現出銀荷失望的表情,可是卻一點都不後悔這麼做。如果當時自己看到有一群人圍攻這個男生而熟視無睹地走過去,那樣才會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

兩人走出來后,才正式通報姓名。宇振一臉凝重,伸出右手和安德烈握手,並且發誓說,這個人情,今後一定要還。安德烈聽到他的話,問道:

「真的?不管什麼,你都會幫我?嗯,那我現在就需要幫助……」

鄭宇振瞪大眼睛,看著安德烈,在等他說。

「你,會打領帶嗎?」

鄭宇振充滿怒氣和緊張的臉,在一瞬間綻放出笑容。他走上前去,解開銀荷打得亂七八糟的領帶,然後再慢慢重新打好。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兩個人心裡都非常清楚,他們今後是註定分不開了。然而,他們哪裡會想到,也因為註定的相遇,他們一生都要經歷愛恨糾纏,就像這解開的又繫緊了的領帶一樣,糾結著,而後舒展開……

宇振「哐」地一聲把門摔上,走出了診室。為什麼每次見父親,憤怒總是有增無減?很久不見了,他那張臉還和從前一樣,陌生而冷漠。宇振並不在乎自己的成績如何,可是這次卻因為自己的原因,拖累安德烈也被拒絕聽課。這次來找父親,不過希望他能網開一面,允許安德烈聽課,可是他居然提出「交換條件」!說如果自己肯回家,那麼就讓安德烈聽課。「絕不能妥協!」宇振聽到這個提議,心裡只有這個想法。雖然他知道這麼做,很對不起安德烈,可是如果接受了父親這個提議,那意味著自己每天都要活在痛苦當中,甚至要比現在痛苦十倍!宇振想了又想,決定直接去找安德烈,當面向他道歉。

銀荷買來了菜譜,滿懷信心,躍躍欲試。可是在安德烈看來,那不過是小女孩兒一時頭腦發熱罷了。銀荷興緻勃勃要做海鮮湯,安德烈一副不放心的樣子,勸她還是先從咖喱飯做起。雖然海鮮湯很好喝,不過,配料什麼的還是很講究,所以,對一個新手來說,恐怕還是有很大難度。銀荷里裡外外張羅了大半天,終於把海鮮湯給燉上了。她趁安德烈不注意,「嗖」地從冰箱里拿出一瓶酒,遞到安德烈的面前。

「哦,酒?你喝過?」

安德烈問道,銀荷好像一個愛逞能的小女孩兒一樣,重重地點了點頭。銀荷的眼睛瞪得大大地,問道:

「哇,你居然連酒都沒嘗過?好遜哦!」

安德烈盯著銀荷的臉,天真中帶著一絲頑皮。他不禁也開心起來,只要銀荷開心,他就會跟著開心起來。

「酒啊,的確沒喝過。不過,既然你給我,那我就喝吧。呵呵,我呀,不管什麼,和你都是第一次,不是嗎?第一次對女孩兒發脾氣,第一次交女生朋友,第一次交你這個酒友……嘿嘿。」

儘管知道安德烈說的是玩笑話,銀荷仍然感覺非常開心。安德烈盯著銀荷臉上的笑容,更加堅定了一個想法,那就是,這一生都要讓銀荷快樂,一輩子都不離開她。

就在要開飯時,電話鈴忽然響了。安德烈拿起電話,一聽就是鄭宇振。聽聲音,他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安德烈顧不上銀荷埋怨的表情,走出房間,去衚衕口見宇振。在昏暗的路燈下,宇振倚在牆上,面色陰沉,好像非常疲倦的樣子。看到安德烈走過來,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可是那笑容卻顯得那樣落寞、無助。

他們去了大排檔,宇振立刻要了一瓶酒,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開始給安德烈講述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安德烈彷彿第一次到大排檔吃飯,顯得有些拘謹,靜靜地坐在那裡,聽宇振講述整件事情始末。當宇振說到鄭明宇教授就是自己的父親時,安德烈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天教授會如此氣憤地把兩個人轟出來!

「我和爸爸的關係一直都很僵,不,應該說,爸爸一直都很討厭我。對他來說,我似乎就是多餘的一個人。在他眼裡,只有媽媽和妹妹。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們之間不和,只是因為性格上有差異,可是……去年冬天,我的生母從美國回來,我才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對我這樣!!當初,爸爸因為我現在的這個媽媽,硬是和我的親生媽媽離了婚……我討厭透了!討厭這一切,所以我從家裡搬了出來,一直都沒有回去……」

安德烈靜靜聽著,實在是插不上話,只是瞅著眼前的酒杯。宇振孤獨之極,想讓他陪著喝上幾杯,可是安德烈實在沒有喝過,還是拿不定主意,該喝還是不該喝。

「這麼說,你一直都當現在的媽媽是親生媽媽嘍?」

「啊!你可真煩啊,幹嗎總問我這樣的問題……就是因為她,我才一直忍耐著爸爸。爸爸拋棄媽媽,我當然感到難過。可是,更讓我難受的是,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兒子!!我曾經想一死了之,這樣痛苦,還活個什麼勁兒啊!於是我爬上爸爸醫院大樓的樓頂準備自殺……可是……我還是沒有勇氣,我躲在門后喝酒……忽然,我在那裡遇到了一個女孩兒,她全身都穿著喪服,爬上了樓頂……我偷偷地打量她,我能感覺到她很難過很絕望,可是她沒有哭,只是輕輕唱歌……這更讓人感覺難過。真奇怪,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想死過……」

安德烈拿起了酒杯,雖然答應過第一杯酒要和她一起喝,可是……「咂」一口喝下去,一種辣辣的酒味兒沖了上來,一瞬間,肚子里感覺暖暖的。

「本來這第一杯酒,已經說好要和別的朋友一起喝的,可是卻和你喝了……也好!你可是我的一個酒友,要不要去我家裡看看?」

在宿舍門前,銀荷靜靜地等著。宇振看到她的第一眼,彷彿被電擊了一樣,獃獃地愣在了那裡。天哪!正是她,樓頂上的那個女孩兒!夜空一樣漆黑的雙眸,略顯憔悴的雙唇……安德烈根本沒有覺察到宇振的神色,向他介紹說,這是在孤兒院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趙銀荷。銀荷,當宇振終於聽到她的名字時,心裡「怦怦」地跳個不停。為什麼每次相遇都會這樣呢?沒有一點預兆,她就忽然出現在你面前……趙銀荷!宇振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泄漏內心的秘密,他匆匆忙忙打了招呼,很快就離開了。居然又遇到了她,銀荷,趙銀荷!

安德烈實在不是個說謊的男孩兒,當他向銀荷坦白,第一杯酒已經和宇振喝過了時,銀荷一臉落寞與失望。是不是自己太小氣了,銀荷忽然間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夾在了兩個人中間。銀荷悄悄打量著安德烈的臉龐,還是和往常一樣,掛著柔和的微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銀荷的心卻變得煩亂起來,甩都甩不開。

第二天一大早,露珠兒還沒有蒸發掉呢,鄭宇振就已經等候在銀荷的門外了。看到銀荷開門出來,宇振鼓足勇氣伸出手去,說道:

「昨天,我沒有好好和你介紹我自己。我叫鄭宇振!和你的朋友一樣的名字!呵呵,我正打算去洗澡,你要不要去?」

銀荷的眼裡充滿了戒備的神色,可是宇振並不在意。從昨晚直到現在,自己就感覺恍恍惚惚,可以和銀荷慢慢走近了,這是真的么?宇振幾乎一夜未眠,天一亮,就氣喘吁吁地跑到這裡等銀荷醒來。哪怕銀荷知道了,笑話自己都無所謂!只要能看到她,自己就心滿意足!因為從今天開始,才算是兩個人真正開始認識!

銀荷心裡老大不願意,可是安德烈似乎很高興這個提議,於是三個人一起去洗了澡,然後一起回到了宿舍。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宇振的心一直都酸楚楚的。看到銀荷和安德烈在一起時幸福的表情,宇振的心裡就感到無盡的失落。吃飯時,銀荷一直都在給安德烈夾菜,還把自己碗里的湯倒給安德烈喝。嫉妒讓宇振幾乎難以自持,他簡直想把兩個人的飯碗都摔在地上。他專門挑選了一些話題轉移安德烈的注意力,其實只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要和銀荷太親密而已。哪知這大大惹怒了銀荷,銀荷一摔筷子,很生氣地說道:

「要是你只有宇振一個朋友,那就只關心他好了!只要不談我,其他隨便!我走了!」

宇振沒想到她會這麼生氣,語調冷冷的,哪還像那天雖悲傷卻低沉柔和的語調?可是,宇振儘管眼看著銀荷生氣地離去,卻不願意讓安德烈看穿自己的心事,仍然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地低頭喝湯,心裡卻忍不住擔心起來。

安德烈回去的時候,在衚衕口看到了等在那裡的銀荷。她好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低著頭站在那裡。安德烈快步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圍巾圍到了她的頸上。銀荷的眼裡滿是愧疚,大概為白天的離去感到後悔了吧。安德烈看到這樣的眼神,又哪裡能責怪她一點點呢?他深深地懂得,不是銀荷沒有禮貌,是她從小就缺乏溫暖,生怕身邊惟一的朋友也被別人奪走,所以才會做出過激的行為。

銀荷陪安德烈一起去花園打工,很不高興地說道:

「鄭宇振,我不喜歡他。一下子就跑到我們中間,我不喜歡。更想不通的是,認識還不到一天呢,就大清早跑來要一起去洗澡……難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這個人……你看,你早晨的時間都耽誤了,現在還得擠時間打工,搞不好還要多干一小時……我都不知道以後你還能不能安心讀書了,有了他之後……反正,我就是不喜歡他!」

「銀荷呀,我不喜歡你說別人壞話。我最希望的,是你多看別人的優點,多往好的方面想問題……」

安德烈說到這裡,實在不能再說下去,因為他看到銀荷的眼角已經紅了,眼睛里充滿委屈,彷彿輕輕一觸,就會痛哭起來。

「我又不想成為神父!我幹嗎要和你說的一樣!?想成為神父的人是你,應該那樣做的人也是你,我幹嗎要聽你的!?我有什麼理由那樣做?!」

銀荷狠狠甩開安德烈的手,抽泣著跑出了花園,丟下安德烈愣在那裡,一副茫然的樣子。銀荷為什麼那樣戒備宇振呢?難道她還不相信,無論什麼都改變不了他倆之間的感情嗎?安德烈望著銀荷抽身而去的背影,腦子裡亂成一團麻,感覺全身無力,只好放下了手中的花盆。銀荷常常就像一隻受了傷的羊羔一樣,總是愛哭鼻子。每到這時,安德烈就為她感到痛心。因為他深深地明白,銀荷每痛哭一次,就受傷一次。在她心靈的最深處,在不為任何人所知的心靈最深處,銀荷在偷偷地哭泣著。是的,除了安德烈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宇振就像一個外星人一樣,忽然間又出現在銀荷面前。他告訴銀荷,自己的生日快要到了,想邀請安德烈和她到他的畫室里來一起過生日。銀荷感到非常突然,再加上一直認為宇振把安德烈從自己的身邊奪走了,所以情緒非常不好。

「我的名字也叫宇振哦。」

「知道。可關我什麼事?」

銀荷冷冷地說道。

「對你沒關係,可對我有關係。你的一切都對我有關係,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銀荷簡直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儘管銀荷對宇振心存芥蒂,不過聽他強調說安德烈也來,還是沒能忍住,跟宇振一起到了畫室。在畫室正中央的一塊大畫布上,有一位少女正靜靜地凝視著自己。好熟悉的面孔哦!穿這一身黑色喪服,大大的眼睛,彷彿夜空般漆黑的雙眸……呀!那不是自己嗎?銀荷忽然間看到畫布上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她正想走上前去看個清楚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咦?怎麼會是敬銀阿姨呢?

敬銀阿姨穿著一身好看的套裝,看到銀荷,不禁感到萬分驚奇。

「銀荷!」

「敬銀阿姨!」

「啊?媽媽,原來您認識銀荷啊?!」

銀荷聽到「媽媽」二字,忽然間愣住了。媽媽?敬銀阿姨原來是宇振的媽媽!幾天的時間,自己就被這複雜的關係搞得矇頭轉向了。不知道為什麼,銀荷隱隱約約感到,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將打破她原本平靜的生活,也會把身邊的人都連在一起。可是這種力量到底是什麼,銀荷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麼。銀荷一邊等安德烈來,一邊整理著腦海里煩亂的想法。

離約定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了,安德烈急得心如火燎,拚命地踩著腳踏車。已經答應去給宇振過生日了,如果再晚點的話,宇振一定該失望了。腳踏車後面的車架上,放著一個花盆,那是自己送給宇振的生日禮物,一盆盛開的銀玲花。

安德烈匆忙拐進衚衕裡面,忽然間眼前開過來一輛轎車。安德烈大吃一驚,調轉車頭已經來不及,出於本能,他急忙按鈴示意,可是那車好像沒聽見似的,絲毫沒有停的意思,直衝著安德烈就開過來了。情急之下,安德烈只好急捏車閘,在這突然的停頓下,人和自行車一起倒在了地上。不過,令人感到萬幸的是,轎車也終於停下了。

安德烈的膝蓋碰壞了,很疼很疼,他強忍住疼痛,抬起頭看眼前走過來的人。一位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兒,正瞪著大眼睛注視著自己,眼神驚慌失措,卻一言不發。接著,轎車停穩后,從車裡跳下來一位司機模樣的男人,以極快的速度跑過來,一把摟住那個小女孩兒。可小女孩兒的視線卻被那盆打碎的銀鈴花吸引住了。花盆已經碎得零零落落,可是那幾朵盛開的銀鈴花卻還是那樣漂亮,吸引著人的目光。面對司機焦急的眼神,安德烈看到小女孩兒沒有回答,而是舉起了雙手打啞語。哦,原來如此!安德烈的心裡彷彿明白了什麼。

小女孩兒和安德烈一起,把散落的花土聚到一起,裝在了袋子裡面。安德烈從旁凝視著小女孩兒,她的臉色蒼白,可是雙眸卻似夜空的繁星,璀璨光明。小女孩兒也轉過頭注視著安德烈,於是他自然而然地說道:

「這是銀鈴花,用手語這個怎麼表示呀?嗯~~~這朵花代表著……」

安德烈說到這裡,忽然間停住了。因為他看到敬銀正急匆匆從對面走過來。在這個毫無準備的時候,意外地碰到她,安德烈吃了一驚,不禁停住了話語。奇怪的是,小女孩兒看到敬銀,卻歡快地跑了過去。

「小幼莉!」

哦,原來這個小女孩兒叫幼莉!敬銀一把抱住幼莉,可是視線始終沒離開過安德烈。正在這時,從遠處「呼哧呼哧」跑過來一個男孩兒,頭上似乎還冒著汗呢!天哪,不是宇振是誰?!安德烈看著他直奔自己跑了過來,卻發現他停在了敬銀身邊,還溫柔地摟了摟小女孩兒。天哪,這到底怎麼回事兒啊!敬銀、宇振、幼莉……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哇,很吃驚吧?來,認識一下!這是我媽媽!這是我妹妹!」

宇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可是卻無法掩住內心的喜悅。是啊,親人都在身邊,能不讓人高興么?安德烈暗自想著,忽然間有點落寞。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就覺得敬銀對他來說,好像一塊磁石一樣,每次遇到她,總是想多看、再多看她兩眼,好像她的視線里暗藏著某種力量一樣。難道,只是因為這位阿姨長得好看嗎?

「呵呵,真是巧妙的重逢啊,我很開心認識你。嗯,我們是第一次介紹彼此吧?」

「是的,阿姨。」

「不過我可見過你兩次了,從遠處看著。」

「是的,我也一直記著。」

安德烈回答著,內心卻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這位阿姨對視時,心頭總是「怦怦」地跳個不停。

「哦?銀鈴花?這花代表著聖母的眼淚,對嗎?」

「是啊,本來是想送給宇振的生日禮物……可是現在,我想把它送給幼莉妹妹!」

小幼莉聽到這句話,接過已被打破花盆的銀鈴花,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我已經把酒瓶都收走了。」

敬銀走進屋裡,對正在亂翻酒瓶的鄭博士說道,然後慢慢放下一杯威士忌。

「以後,你只喝這個吧。如果你再酗酒,以後恐怕再也不能喝了。」

鄭博士聽到這裡,全身彷彿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曾幾何時,他是那樣英俊倜儻過,可是如今,歲月已在他身上劃下道道痕迹。人,真是不能不服老啊!究竟心裡埋藏著什麼樣的秘密,讓他終日以酒澆愁呢?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一不小心,險些摔倒。

敬銀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你就只能那樣對宇振不聞不問嗎?」

聽到敬銀的問話,鄭博士轉過頭來,表情依然冷漠,答道:

「別理他!一見他親生媽媽,就開始疏遠你,這樣的兒子,不要也罷!」

敬銀聽了這句話,深深地體會到了丈夫話里的意思。她感謝他一直都這樣維護自己,可是他卻不知道,這樣做,恰恰使自己處於兩難的境地。作為一名父親,他為什麼不能站在兒子的立場上為他想想呢?哪一個孩子,在受到這樣大的打擊之下,還能泰然自若呢?如果宇振不是極度傷心難過,他又怎能離家出走,搬到外面去住呢?一直以來,敬銀都把宇振當作親生孩子看待,從咿呀學語,到學會叫第一聲「媽媽」;從背上書包上學,到長成大孩子。這期間,敬銀傾注了多少愛,恐怕連自己都不記得了。而對於宇振來說,在見到親生媽媽之前,一直都以為敬銀才是自己的生母,可是忽然有一天,一切全都變了。這樣大的打擊,作為一個孩子,怎麼能受得了啊?敬銀知道,鄭教授所做的一切——無論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都是因為當初,或者說,因為一直都深愛著自己,對這一切,她從心裡感激自己的丈夫。然而,建立於他人痛苦之上的愛,卻無法給自己帶來幸福。也許,拋棄別人的人,會比被拋者忍受更大的痛苦煎熬。若非如此,又怎能陷入現在這種局面?此刻,敬銀想到這一切,內心感到陣陣刺痛,緩緩說道:

「我請求你原諒,可是我還要說出這些話……我是說宇振的親生媽媽……當初,你實在不該逼她離婚……是,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可是,可是我不是告訴你別那麼做了嗎?為什麼還要那麼做?我寧願我們還像那時候一樣,我只是你的同學,你死去的好朋友的妻子……你只是你,我只是我……」

聽到敬銀這番話,鄭明宇博士把桌子一把掀翻在地,眼神充滿憤怒,用可怕的語調說道:

「什麼?你是你,我是我?那算什麼?!我問你那算什麼?!到了現在,你還說這樣的話?!是不是覺得對不起振秀了!?或者,想起被你拋棄的兒子,感到自責?!」

敬銀感到陣陣眩暈,死去的丈夫振秀,還有被拋棄的兒子……十幾年來,這兩個名字,一直都是她心中的劇痛,好似一道傷疤,無論多痛,自己也從不願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包括自己現在的丈夫鄭明宇!可是現在,鄭明宇,自己的丈夫卻親自撕開這道一直都沒有癒合的傷疤!敬銀一時之間感覺天旋地轉,一股陰冷的感覺襲遍她的全身,彷彿令她置於冰冷的地窖之中。

由於意外的事件,宇振的生日晚會由畫室改到了安德烈住的地方。銀荷的態度非常明確,那就是拒絕參加他的生日晚會。安德烈知道,銀荷心裡的那道牆又豎起來了,想到這點,他就感覺萬分失落。

「好吧,那你好好用功,我呢,今天就不學習啦!只想和朋友待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聽了宇振這句話,銀荷忽然感覺心中動了一下,彷彿感受到宇振心裡的那份失落。雖然銀荷拒絕參加晚會,讓宇振感到萬分難過,不過,他還是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直到銀荷下車,他也沒再多說一句話。

安德烈和宇振一起回到家裡,然後轉身去廚房做湯。宇振覺得無聊,就隨手翻看書架上的書,忽然看到一本書頁的顏色都已泛黃的詩集,於是抽出來看。咦,這是什麼?當他翻開詩集時,從裡面「噗」地一聲,掉下來一封泛黃的信箋,上面還夾著松葉。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這一定是封沒有寄出去的信。

「安德烈,我想和你借幾本書,拿走看!」

「沒問題!隨便翻翻吧!」

宇振隨便拿了幾本書,然後把那本詩集塞了進去。

香噴噴的湯端上來了,安德烈不知從哪裡還搞到了一瓶酒。他所做的一切,讓宇振發自內心感到高興。從一開始,安德烈就與眾不同。尤其是他那雙眼睛,彷彿能洞穿一切,幾乎想讓你對他坦白一切心裡的秘密,無論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他就像大海一樣,彷彿能接受你所有的痛苦。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就談到了幼莉。宇振告訴安德烈,自己的這個小妹是爸媽倆人生的惟一骨血,可是從一出生就飽經磨難,不僅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而且還是聾啞少女。每次自己想起她,就會埋怨天父為什麼如此不公平,這樣善良、這樣善解人意的女孩兒,卻要這般對她!所以,只要是為了她,自己可以放棄一切。

安德烈靜靜聽著宇振的敘述,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為了調節一下氣氛,安德烈先舉起了酒杯,要和宇振乾杯。

「來,喝一杯吧。哦,原來,想要資助銀荷的阿姨就是你媽媽啊!……還有啊,你不是說過啊,在樓頂上碰上的天使,原來是銀荷呀。呵呵,怎麼都碰到一塊兒了呢!可真巧啊,你說是不是?」

「哼,什麼天使啊,我看純粹是個冰美人。」

「呵呵。」

安德烈聽到這句話,不禁微笑了起來。「咂」,一口酒下去,感覺肚子里辣辣的。宇振的心情好像也好了許多。安德烈再給他的酒杯滿上,然後又給自己滿上,接道:

「唉,不管她看起來多冷漠,到底還是個公主啊!」

「喂!我總是插在你們倆人中間……更何況銀荷還不喜歡我,難道這對你一點不產生影響?」

沉默了片刻,宇振忽然間問道。

「我不是都說過了嘛,我們只是朋友而已。嘿嘿,難道你……」

「誰?我?喂!你可別亂猜啊,我可不喜歡冷冰冰,哪怕是公主……」

窗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點點雪花兒。安德烈轉過頭去看雪花兒,哪裡注意到宇振說這句話時那閃躲與驚慌的眼神呢?

安德烈和宇振興奮地在外面玩了起來,盡情享受著第一場小雪給他們帶來的快樂。忽然間,兩個人都愣住了。因為他們看見銀荷,正拎著生日蛋糕走來。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於是不約而同地藏了起來。銀荷踏雪而來,腳步輕盈,留下了兩行淺淺的腳印。

低著頭聚精會神走路的銀荷,忽然間頭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啊!是一個小雪團!銀荷四處望了望,咦,沒有人啊?接著,又憑空飛出幾個小小的雪團來!正在她疑惑不解時,伴隨著「哈哈」的笑聲,安德烈和宇振高興得從衚衕口蹦了出來。安德烈和宇振的心裡都充滿了歡喜,因為銀荷終於和他們一起來過生日了!不過,兩個人高興的原因卻不同。在安德烈看來,他是因為銀荷終於能夠想通。對這樣一個矛盾的女孩兒,安德烈從來都不去苛求什麼。因為他深深地懂得銀荷的心,不管偽裝成多麼冷漠和堅強的女孩兒,她,終究還是脆弱的。

銀荷點燃了生日蠟燭,隱隱約約的燭光照映下,三張年輕的面孔都充滿喜悅。安德烈為宇振吹奏了一曲,作為生日祝福,悠揚的琴聲幾乎讓三個人陶醉了。

「來!許個願吧!」

「哇,這還要提醒我呀?我的生日,只有朋友才能到場哦。銀荷,願你以後快樂幸福!」「啊?這是願望嗎?祝銀荷快樂幸福?」

安德烈愉快地問道,眼神中有一絲可愛的頑皮。

「哦?難道,這還不夠?」

聽到宇振的回答,銀荷看著安德烈,高興地說道:

「好棒哦!只有朋友,許了願才會算數的。宇振不就是朋友嘛!」

安德烈和銀荷相對而視,都露出會心的笑容。

銀荷,嘴裡說著答應宇振做她的朋友,可是眼睛卻看著安德烈。只要是安德烈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只要安德烈開心,自己做什麼都願意!宇振凝視著銀荷的側影,無法將眼睛移開。那雙眼睛多黑多亮啊,可是,卻只為安德烈神采飛揚!

兩人送走宇振回來的路上,安德烈慢慢握住銀荷的小手,然後放到自己的大衣兜里。安德烈內心充滿了感激,感激她能回來,感激她買了蛋糕,感激她的一切。

「我可不是為了鄭宇振哦,誰叫你喜歡他呢,我也沒辦法。我在他的畫室里碰到了敬銀阿姨,才大概了解到他家的情況。哦,原來,他也有自己的那份痛苦啊……我就想啊,你當初把我給找到,把那個埋藏很深的我找到,就像那樣……今天,你又把宇振給找到了,他不是也埋藏得很深很深么?」

「喂!你在說什麼呀,我好像聽不懂。」

安德烈哪裡能懂呢,「找到」這個詞,在銀荷看來,是有一份特殊意義的。從他們相遇的那天,從安德烈找到自己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門就已經向他、只向他敞開了。不過,安德烈知不知道就沒關係了,因為,只要他在身邊,銀荷就已心滿意足。

當我第一次遇見你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躲起來。可是,你最後還是把我給找了出來。我裝作很生氣的樣子,可是,我心裡卻歡喜著呢,因為我感到了一種幸福!那時,只有你在乎著我,擔心著我,所以才到處找我……

從那天開始,我就一直有個願望,那就是:無論你藏在哪裡,我都要把你找到!如果有一天,真的會有那麼一天,我去找你——就像我們遇見的那天,你把我給找出來一樣——你也會和我一樣,感到快樂和幸福嗎?你也會像我喜歡你、喜歡你到心疼那樣喜歡我嗎?宇振啊,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宇振看完信,心裡感到陣陣刺痛。原來這是銀荷寫給安德烈的信啊!失落、妒忌、不知所措——交織著各種感受的複雜情緒頃刻間襲遍他的全身,幾乎令他不能自制。

教室里熱熱鬧鬧的,同學們正在興緻勃勃地討論各系興趣小組的問題,坐在宇振身邊的聖玉更是討論得不亦樂乎。宇振的心思可不在這上面,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銀荷。當他看到銀荷回頭示意安德烈、自己主要聽他的意見時,宇振的心裡就像翻江倒海一樣,感覺很不好受。雖然自己對這類活動一向不感興趣,也不想傷害什麼人,但是為了阻止他們兩個總在一起,他還是狠心把安德烈和自己寫到了名單上,而沒有寫上銀荷的名字。

放學后,當宇振得知銀荷正等在圖書館門前、想和安德烈一起放學回家時,他馬上纏住安德烈,拉著他去球場打球。只要一想起銀荷在等待安德烈的身影,他的心裡就忍不住嫉妒起來。等兩個人終於打完球出來時,宇振發現銀荷已經離開了。

只要銀荷注視安德烈,宇振就感覺到嫉妒,有時甚至感覺快要失去控制了。對自己深愛的女孩兒,看著她注視著別的男孩兒,自己卻無能無為,這是怎樣的一份痛苦!既然如此,為什麼老天還要安排我們相見,為什麼還要讓我在那座大樓的樓頂、在我絕望時,讓我遇到她?幾天來,宇振時刻被這些問題纏繞,一刻也無法忘記銀荷的臉龐。他實在無能為力,只能來到球場,拚命投球,藉此分散注意力。

第二天,他們一起去參加興趣小組。安德烈聽得津津有味兒,可是一旁的宇振卻不停看錶。因為他知道,瑞英會帶銀荷過來。也許,銀荷此刻還在生氣呢!因為安德烈的無動於衷。宇振看了一次又一次,內心煩躁不安。有時候,宇振真是搞不懂安德烈,這樣死板的、沒有新內容的枯燥興趣小組,安德烈怎麼能這樣饒有興趣?難道安德烈真的對銀荷沒有一點感情?看來,他還真沒撒謊。

宇振又往門口處瞧了一眼,還是沒有,正打算把身子轉過來呢,忽然見到走進來兩個人。不是她倆是誰?安德烈完全投入到談話中,根本沒看到兩個人到了。銀荷本來就心中有氣,此時看到安德烈毫不關心自己,只和別人微笑的樣子,氣就更大了,想都沒想,轉身就跑了出去。宇振看到這裡,也毫不猶豫,拿起書包,就追了出去。

銀荷的黑髮隨風而舞,彷彿一條黑色的瀑布一樣。她跑了好遠,然後停下來歇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

「……看,我就知道白色衣服適合他的。」

銀荷忽然想起了早晨發生的事。早晨,安德烈史無前例地在頭上打了摩斯,還穿了件白色開襟毛衣。不知道為什麼,銀荷就是不喜歡安德烈穿這套打扮去參加興趣小組,於是反覆說了不好看。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呢,妄想通過這些,耽誤他的時間,讓他參加不了興趣小組。每到銀荷耍賴的時候,安德烈一般都採取包容的態度。銀荷自己也知道,這樣的自己顯得有些幼稚。不過,她就是有一種擔心,害怕安德烈有一天會離開自己。所以在儘可能的時間裡,銀荷都希望能和安德烈待在一起。

銀荷想到這些,就感覺心煩氣躁。於是深呼一口氣,想把這些念頭統統拋開。正在這時,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是宇振。

「幹嗎要走?不是特意來的嗎?」

「……哦,我都看過了。」

銀荷神情落寞,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宇振抓住了她的手腕。

「要我幫你嗎?」

銀荷一愣,抬頭看了看神情憔悴的宇振,沒有理解他話里的意思。

「我是說,你喜歡安德烈,要不要我幫忙……」

還沒等宇振說完,銀荷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宇振愣住了,用手摸了摸臉,可是,更驚慌的卻是銀荷,她想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打人!

「難道你不喜歡他?」

「我討厭你隨便什麼都說!我討厭你這種態度!好像無所謂,可是卻戲弄了別人!我討厭!」

宇振控制住自己緊張的情緒,追問道:

「那麼說,是我說錯了?你不喜歡他是嗎?」

銀荷眼神哀怨,看了宇振一眼,一下子握緊了小拳頭,回答道:

「是不能喜歡他。」

「什麼?不能喜歡?那算什麼?」

「不算什麼,就是不能喜歡。」

銀荷說完這句話,轉身就想離開。宇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銀荷轉身看他,那是一張受了傷的、寫滿難過與悲傷的臉。

「是!你非要我說是不是?!我不能喜歡他,因為他說,他要成為神父!是,安德烈要當神父!夠了嗎?這下你滿意了?」

宇振聽到這番話,忽然間愣住了,抓住銀荷的手也慢慢放了下來。望著銀荷轉身離去的背影,他的心裡充滿了擔心與焦慮。神父?安德烈要做神父?宇振的腦袋空空的,站在那裡,幾乎不能動彈。直到朋友瑞英從後面跟上來,「啪」地拍了他一下,他好像才回過神兒來。

「哇,宇振!你發什麼呆啊?我看你這回是完嘍!」

宇振好像真的犯了傻,轉身就向安德烈的住處跑去。此時,安德烈打工剛好回來,正在吃速食麵呢。宇振一邊和他吃著拉麵,一邊用眼睛偷偷地打量著他。安德烈眼神單純,彷彿一個孩子一樣。這樣的他,又怎能懂得銀荷的心思呢?

「我聽說,你將來要當神父?真的?」

「銀荷說的?」

「嗯。我知道后想了想,覺得還真挺適合你的!可是……」

宇振說到這裡,不禁停住了話頭兒。要不要對安德烈說真話?要不要說出銀荷那片心意,還有那顆因極度喜歡他而備受煎熬的心?

「嗯,我從冰美人那裡聽說你要當神父,忽然間想起有話要對你說,主要是兩件事。不過,這可是完全相反的事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好。這樣吧,你來選一下!」

「……哦?好像你很清楚哦?」

到了這個時候,宇振是下定決心了。也許這話說出來,以後可能都會後悔,但是……

「嗯,銀荷她、她很喜歡你。」

安德烈背著醉過去的銀荷,心裡感覺陣陣酸楚。到底是怎麼了?原來那種感覺都不見了,只剩下鬱悶!銀荷伏在安德烈的後背上,緊緊地摟住他,把頭深深地伏了上去。安德烈感覺到這點,心「突突」地跳了起來。然而,他臉上卻裝作毫無所知的樣子,開玩笑地問道:

「哇!你比我還要重呢!知不知道呀?!」

銀荷哪裡知道安德烈的複雜心情,她已經醉了,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是伏在安德烈的耳邊,輕輕了吐出一口氣,然後耳語般地問道:

「宇振啊,你喜歡他呢?還是喜歡我?」

「嗯?」

「回答我嘛!你是喜歡鄭宇振?還是喜歡我?嗯?喜歡我是不是?是不是?嗯?」

安德烈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他忽然感覺大腦一片混亂,無法思考,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安德烈把銀荷扶上床,然後給她蓋好被子,靜靜地凝視著她。此刻,她已經睡了。可是,夢裡好像也在和自己鬥氣,眉毛蹙到了一起。安德烈輕輕撫摸著她凌亂的頭髮,忽然間停住了。安德烈!!你在幹嗎?知道不知道,從今往後,你再也不可以和從前一樣,用手撫摸她的頭髮了!安德烈想到這裡,複雜的心情難以表達,起身站了起來。小銀荷啊,你怎麼會這麼傻,喜歡上我這個人,一個從小就把一生託付給天父的男人?安德烈,你難道真是個傻瓜,銀荷的那顆心,你怎麼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呢?

第二天一早,安德烈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心潮起伏,在飯桌上連頭都不抬一下,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往嘴裡塞飯。可能因為前夜醉酒,銀荷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她一直都一言不發,默默地注視著安德烈。她彷彿也感覺到安德烈哪裡有點不對勁兒,可是又找不到原因,於是對安德烈故作歡快地提議一起去做彌撒。可是,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安德烈就忙不迭地說道:

「哦,你還是和宇振一起去吧!」

「你也想去嗎?」

「嗯,不過,要是帶著宇振我會更開心的。你知道,去他那個畫室可一點意思都沒有。」

難道,兩個人的關係就這樣算了?無論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都要帶著宇振!銀荷心裡煩悶壞了,可是她並不想在安德烈的面前表現出來。就在她把安德烈舉過來的飯碗接過來,想給他盛滿飯時,兩個人的指尖忽然碰到了一起。安德烈大吃一驚,像被什麼蟄了一樣,趕忙縮回了手。銀荷被安德烈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拿著飯碗愣在那裡。安德烈不知所措,只好轉過臉去不看她。空氣中瀰漫了一種味道,可是兩個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宇振開著車,載著天使院所有的孩子,還有詹瑪修女、瑪利亞阿姨、安德烈、銀荷等人,一起來到了雪岳山遊玩。孩子們看到美麗的景色,興奮極了,一起大聲歡呼起來。詹瑪修女和瑪利亞阿姨看到孩子們高興的樣子,也不禁微笑了起來。初春的陽光,清亮透明,照在人的身上,彷彿照亮了孩子們的心。孩子們在春日的陽光下盡情歡暢著,嬉鬧著,歡笑聲傳遍了整個遊樂場。瑪利亞阿姨還和往常一樣,一邊不停地嘮叨著,一邊不斷地走來走去,為孩子們張羅著食物。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快樂與舒暢。

在這種愉快的氛圍中,安德烈的心情頓時輕鬆起來。連日來內心的掙扎與苦悶,都被這純凈的天空和美麗的景色一掃而光。安德烈和宇振組成小組,和孩子們踢起了足球,汗水濕透了全身,真是暢快淋漓!踢完足球洗完澡出來,銀荷遞過來一塊乾淨的毛巾。

「謝謝。」

銀荷聽到這陌生的話語,心情忽然變得難過起來。

「你……最近有什麼事嗎?」

「沒啊,沒有……什麼事都沒有。」

銀荷靜靜地觀察著安德烈略顯僵硬的表情,那臉上分明寫著某種不安和煩悶啊。那究竟是什麼,他為什麼不對我說呢?銀荷輕輕吐出一口氣說道:

「修女叫你過去,說把你的神父服放在車上了,讓你過去試一下。」

那一刻,安德烈整個人忽然變得神采飛揚起來。

「嗯,銀荷啊,以後……就叫我安德烈吧。」

「……為什麼?」

「不是還有一個宇振嗎?所以……就叫安德烈吧。」

安德烈彷彿想徹底拋開什麼似的,說完這句話,馬上轉身跑開了。

銀荷聽了這個解釋,先是愣在了那裡,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原來如此!這一天,讓自己擔心、恐懼的這一天終於提前到來了!銀荷站在原地,一動都不能動。熱淚就那麼自然而然地、悄無聲息地順著兩頰流了下來。

「喂!你在那兒幹嗎呀?!」

忽然,身後有人喊自己,是鄭宇振!這一聲,一下子驚醒夢中人,銀荷獃獃地回過頭來。呈現在宇振面前的是一張怎樣委屈的臉啊——彷彿一個被遺棄了的或者天黑了卻找不到家、正在到處徘徊的小孩兒一樣——淚水沾滿雙頰,臉上充滿無辜、傷害的神色。

「呀!銀荷啊,怎麼啦?怎麼哭了?」

宇振一下子推開安德烈房間的門,從後面看到了穿著神父服的安德烈。安德烈聽到有人進來,慢慢回過身來。就在他們對視的那一刻,宇振的心一下子涼了下去。怎麼會這樣般配呢?那套衣服,還有那張臉——安德烈面帶柔和的微笑,臉上充滿寧靜與祥和,仿若是天父安排在世間的化身!宇振全身無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哇,幹嗎用那種眼神啊?看,我穿了一下,合不合適呀?」

「剛才……我看見銀荷哭了。」

宇振的話音一落,就看到安德烈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他的雙眉微微蹙了起來。

「哦……宇振啊,你現在好好看我,好嗎?就像你看到的一樣,現在,直到將來,我都不可能接受哪個女孩兒的心。如果銀荷喜歡我……即使那是事實,我也只能無能為力,因為我根本不可能接受……所以,我就當你上次什麼都沒說過,我也什麼都沒聽過。」

「虛偽的傢伙!」

聽到安德烈的回答,宇振一下子火冒三丈,「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拋出了這句話,準備馬上離開。

「還說我?難道你就不虛偽?!如果真那樣說……難道你不就虛偽了?」

看到宇振的反應,安德烈在後面緊緊追問道。

「什麼意思?最好說清楚點!」

「那天你不是說你要對我說兩件事嗎?可是你只說了一件!另一件呢?我問你另一件!?」

宇振聽到這句話,霎時間愣住了,然後很快醒過神兒來,彷彿虛脫了一般,很想倚在什麼地方歇息一下,可是卻沒有地方可以依靠。他不敢直視安德烈的眼神,輕聲答道:

「那件事是……我喜歡銀荷。」

彼得神父與敬銀相對而坐,心潮起伏。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究竟為了什麼,親姐弟會走到這個地步呢?只要看到她,彼得神父就感覺痛苦。如果從前的一切能被徹底埋葬,或者裝作毫不所知地過完一生,那樣,彼此的痛苦是不是都會減輕許多許多呢?可是,如果真的那樣,該相認的人將永遠錯過。無論作為一名普通的人,還是作為神職,自己都有義務將真相呈現在眾人眼前,不是嗎?那是神的旨意,更遵從自己的心聲。可是,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如果真的把多年前的秘密揭露,那樣,受傷害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敬銀和鄭教授,還將是無辜的安德烈!他那麼小,甚至來不及看看自己的親生父母,就被帶離了母親身邊。從小到大,在缺乏母愛的環境中長大。雖然他比任何孩子都要懂事,也從不怨天尤人,責怪命運待自己不公,但是,越是這樣,彼得神父就越為他心疼。是的!無論事情說出來的結果如何,無論誰將受到譴責,自己都要勇敢地說出真相!

「姐,你有一個女兒叫幼莉,還有一個兒子,是不是?幾個月前我給你電話時,聽你說要參加兒子畢業典禮……他,是姐夫前妻的兒子吧?」

「……嗯。」

「那,他叫鄭宇振吧?」

敬銀聽到這個問題,端茶的手忽然微微顫抖了起來,問道:

「你怎麼知道?」

「哦,姐姐,難道你真忘了嗎?明宇哥和振秀哥,從前不是有個約定嗎?如果以後都生兒子,那麼就取各自名字中的一個字,組成孩子的名字……」

敬銀聽到這些,一幕幕往事剎那間湧上心頭,令她百感交集。那些話,弟弟居然還記得這樣清楚!而自己,早已刻意使自己全部遺忘掉。可是真的遺忘了么?如果遺忘了,為何今天弟弟提起,自己還要這般痛苦?

「別再說了!」

敬銀打斷弟弟的話語,難以掩飾痛苦的神色,慢慢地走到了窗邊。

彼得神父也為了調節一下氣氛,於是問道:

「哦?這是銀鈴花啊!不是姐姐最喜歡的花嗎?」

「是啊,你知道吧?和宇振、銀荷同系,不是還有一個男孩兒嗎?說是銀荷的好朋友,叫安德烈。喏,這就是他送的,生日那天送給宇振作生日禮物。哦,對了,聽說他也是你們孤兒院的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彼得神父聽了這番話,心頭彷彿被什麼重擊了一下,感到了鑽心的疼痛,涼汗順著脖頸流了下來。他明白,不知道事實真相的人,一旦知道了真相,一定會感到特別痛苦,可是,像自己這樣,一直就被真相所纏的人,那種痛苦又能對誰訴說?!敬銀姐姐就在自己眼前,面對一無所知的她,自己卻無從開口,也無能為力。彼得神父百感交集,再也無法安靜從容地面對這張熟悉的面孔,於是告辭離開了。

他順著熟悉的小路,想去雪岳山看看美景,那樣,也許鬱悶的心情就會得到舒展。可是,當他到達那裡時,卻不由得愣住了。安德烈和宇振正並肩站在那裡。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遇到一起!?

神父無奈地閉上了眼睛。現在,自己真的是無處逃避了。

銀荷聽到彼得神父回來的消息,快步跑到神堂,卻和安德烈意外地碰到了一起。安德烈在對視的那一刻,眼神有些慌亂,好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似乎想躲到什麼地方。看到這樣的他,銀荷眼圈紅了。

「宇振啊……」

本來想靠近一步的安德烈,聽到銀荷這樣叫自己,忽然間神色緊張,停在了那裡。是不是該對她說,以後再也不要叫這個名字呢?對自己來說,「宇振」這個名字,在小時候,在舅舅帶自己離開姑媽家時,已經消失了的。「宇振」這個名字,是只有銀荷才叫的。這麼多年來,「宇振」對她來說,不僅僅只是一個名字代號而已,更成為了銀荷生命的一部分。如果這樣要求她,是不是很殘忍?可是……安德烈彷彿下了很大決心,強忍受住內心的千般掙扎,露出一絲笑容,裝作無心地說道:

「小傻瓜,難道就這麼難么?來,跟我念一下,安—德—烈……」

說完這句話,安德烈深深呼出一口氣,彷彿要把心中所有的鬱悶一吐而光一樣。

「我呀,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坦然接受,我將要成為神父這個事實……」

「……好……好,我知道了,安德烈……」

銀荷的心像被剮了一下,感到鑽心的疼痛。她再也偽裝不下去,轉過身去,擦了擦眼角,然後從安德烈身邊跑開了。安德烈強忍住自己要伸出的手,愣愣地站在原地,只是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卻無能為力。

「我聽說我的名字和一個組合呢,是爸爸和他最好的朋友,各取自己名字中的一個字,組成了我現在這個名字。」

無意中聽到宇振的話,彼得神父彷彿被什麼擊了一下,半天才緩過神兒來。天哪,這孩子怎麼知道的?難道,從前的一幕要再次上演?彼得神父打量著兩個正在聊天的孩子,內心洶湧澎湃。一個眼神柔和善良,充滿平和,一個卻帶有一絲玩世不恭與邪惡。兩個無辜的孩子,他們哪裡知道,命運正將他們帶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彼得神父做完彌撒,久久不肯離去。他站在十字架前,深深地祈禱著:

「天父啊!請您寬恕孩子,真的不是他們的錯。請您不要降罪於他們,勿讓他們來承受。天父啊,請您寬恕您的臣民,您受苦受難的臣民,饒恕他們,即使他們曾犯過錯誤,也請您饒恕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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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吳秀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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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另一種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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