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碗紅燒肉

五、一碗紅燒肉

今晚,桌上多了盆昨天半途被熄火的紅燒肉。許是幾天沒聞著肉香了,雖然這盆紅燒肉味道不甚地道,比不上自己爸爸的獨門秘制紅燒肉,但麗鵑還是很歡快地吃了不少。

「媽,你這紅燒肉里放八角和花椒了吧?其實我爸說,好吃的紅燒肉是不放佐料的,就是醬油加糖和黃酒,具體怎麼燒我不知道,下次問了我爸告訴你啊!」麗鵑吃得歡快,全然不顧婆婆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麗鵑每多一筷子下去,婆婆的臉色就越凝重一點,在紅燒肉快見底的時候,婆婆的臉已經陰轉雨了。

「吃點青菜,空口吃肉咸。」婆婆拐彎抹角地提醒。

「等下喝點水就行了。」

「那多吃點飯。」婆婆敲敲自己滿是白飯的碗邊。

「飯里都是澱粉,容易長胖。」

婆婆欲言又止,筷子拿起放下,碗里的飯一點沒動。

「媽,你也吃啊!」

「媽不吃。媽不饞。媽少吃一口,你們孩子就多吃一口,這就是當媽的心。」婆婆當著公公和亞平的面只扒白飯,還把亞平夾到她碗里的肉又夾回亞平的碗里,兩人為一塊指甲蓋大的肉拉扯得跟打架一樣。

麗鵑用眼睛瞟瞟婆婆,頓了頓筷子,決定繼續吃下去,假裝沒看見。麗鵑心想:矯情!你若真是媽媽的心,就說媽不喜歡吃肉了。說這話,不是明顯說給我聽的嗎?我偏吃!我又不是不掙工資,吃兩塊肉還得看你臉色?

吃完飯,麗鵑甩手上樓去泡網寫稿子,留下亞平在樓下陪他媽媽。

亞平難得在家陪媽媽說話,按說老太太該喜不自勝,滔滔不絕了。但亞平媽恰恰悶頭不語,只顧幹活,任憑亞平故意挑個話頭逗她,她也不搭腔。亞平就倚在廚房門上看母親做事。「你是沒事幹了還是咋地?有空不能去看看書,搞搞業務?杵廚房口上幹啥?跟個電線杆子似的還礙事兒。一個大男人家的,沒事兒別老往廚房鑽,滿世界瞅瞅,有幾個男人像你這樣?起開點兒,別在我跟前兒晃悠。」亞平媽發無名火兒。

「媽,我這不是想陪陪你嗎?一忙一天的,都沒時間跟你嘮嗑兒。」

「嘮什麼嘮?不嘮!」

亞平正被熊著,麗鵑在樓上還特不知趣,許是剛才肉吃多了,口乾得緊,又不想下樓看婆婆的臉色,便站在二樓樓梯上喊:「亞平,幫我倒杯水。謝謝!」

亞平正要去拿杯子,看到媽媽的臉色已經如下了火種般狼煙四起,眼睛就那麼直直地盯著兒子,足有一百瓦燈泡的亮度。亞平突然就畏縮了,從廚房探個頭說:「下來自己倒。沒長手啊!」

現在家裡的局勢是這樣的:麗鵑、亞平、亞平媽三點一條線上,亞平夾在中間,距離上離老婆遠點兒,離老娘近點兒。亞平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炸藥包,兩頭是點燃的芯子,不過根據危險程度估算,娘這邊看上去要爆炸的速度略快一點。先踩滅一頭再說。

麗鵑噔噔噔地衝下樓,直接站在亞平面前。

「炙手可熱」。這是亞平的感覺。這成語的意思應該是,兩隻手都著火了。

現在麗鵑距離亞平又近一點點,危險轉移了。引芯開始冒火花。

「李亞平!不敢勞您大駕。我有手,能自己倒。不過我可能記性不好,不曉得前兩天是誰哭著喊著硬要給我捏手捏腳倒茶倒洗腳水的。我原本以為你是樂意乾的。既然不樂意,現在算你說清楚了,從此不敢勞動你。李亞平,不要以為我稀罕你,只怕到最後別人替我倒了你還不樂意。」麗鵑砰砰響地打開櫥櫃拿出茶杯。經過婆婆身邊的時候,眼睛都不看婆婆一眼。

亞平媽的胸口跟海嘯似的洶湧起伏,一口怒氣咽不下去,壓低著聲音說:「這像什麼話呀!這話說的!簡直!簡直!」麗鵑假裝沒聽見,徑直上樓,鎖上書房的門。只要婆婆不當自己面說,她就裝不知道。

亞平等他媽睡了,才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房門口,叩一下停一下,再叩一下。「鵑,鵑,開門。」聲音小得不能再小。

麗鵑全當沒聽見。

「鵑,開門啊!跟你說話!」亞平很低聲下氣。

麗鵑不開。

「鵑啊,有話進去說。聽見沒?」亞平聲音不敢提高,怕給媽聽見。

「幹什麼呢?半夜還不睡?你明天不上班了?還讓不讓老人休息了?這麼大孩子怎麼不懂人事兒呢!?」亞平媽插著手,披著衣服站卧室門口訓亞平。

亞平剛才是縮著身子半蹲著喊麗鵑,突然就直起身子,站直了放開嗓子喊:「麗鵑開門!我書在裡面,讓我進去拿!」手下捶得也重了。

裡面一點迴響都沒有。

「開門!」亞平用力捶著門,腳還踹了一下。

「她不開,你非要叫她開?什麼要緊的書?明兒早上拿不行?回去睡覺!」亞平媽吩咐,聲音也特別扯高了喊,特地讓門裡的麗鵑聽見。

亞平回卧室了。

麗鵑躺在書房沙發上,含著話梅看小說。面色冷峻。她現在關心的是晚上怎麼睡的問題,四月的天還正冷著,沒個被子要凍死人的。

「我的家,我想睡哪兒就睡哪兒。等老太太一睡著,我就回卧室。」麗鵑想。

半夜兩點。麗鵑眼睛都睜不開了,熄了燈往卧室走。她心想:李亞平要是敢把門反鎖上,我明天就跟他離婚!WHO怕WHO?

一擰把手,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麗鵑心裡竊喜,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多麼好的老公,要是沒婆婆在這兒,親死他!

麗鵑輕手輕腳鑽進被窩,將自己冰涼的小腳搭在亞平的肚子上。

亞平迷糊中用手攥著麗鵑的腳丫,揉了揉,將麗鵑的頭攬進自己的胸膛,在麗鵑額頭上一吻。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要做個好老婆,只為讓亞平快樂。」麗鵑告訴自己。

第二天一早起來,麗鵑歡快地奔下樓,看見婆婆弓著身在整理冰箱,便罕見地親熱叫了一聲:「媽!早上好!」

亞平媽胸中鬱結的怨還沒化開,只一聲「媽」便煙消雲散了,原本打定主意對媳婦不給好臉的,突然間心頭一片柔軟,「她真是個孩子,不記一點事兒!」亞平媽剛才還是八點二十的眉毛,突然就轉到十點十分上了,笑著轉身說:「起來啦!吃早飯吧!我今天沒燜乾的,按你說的弄的稀飯!亞平剛走。」

「來不及了,要遲到了!明天我早起吃。」

「一上午不吃點東西怎麼行呢?餓出毛病來!」

「我辦公室有餅乾!拜拜!」麗鵑不轉頭地揮手,快步出門。

亞平媽對坐在餐桌邊的亞平爸說:「說到底是個孩子,不懂事兒,要人教。心眼真是沒的,說完就了,我們大人不能跟她一般見識,你說是吧?」

「她說什麼了?」

「昨天晚上,你出去溜達的時候,她要亞平……算了。小事一樁。不過我們亞平啊,爺們兒氣不足,不太鎮得住媳婦。」

「所以他當時說找個上海丫頭我就犯嘀咕,那上海女人得多精貴呀!能派上用場嗎?以後你在這兒住的時候,多教教她,不能由著她。」亞平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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