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嗨!景豪!」

怡嫻看到站在影院放映場入口處迎接觀眾的景豪,走上前去打了聲招呼。

「哦!怡嫻你來啦!」

「這位先生是李東烈導演,我這次就是和李導演合作。」

怡嫻把站在身邊的電影導演介紹給景豪,景豪和那位導演握了握手,相互寒暄了幾句。

也許把電影首映的這個放映場稱為放映室更為貼切些,因為實在是非常小。怡嫻走向已經在場內前排坐好的宋炳善教授,他是景豪的指導老師,怡嫻大學本科時也曾被他指導過,怡嫻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和他打了聲招呼。也許是先前就認識的緣故,無需怡嫻再費唇舌介紹,宋炳善教授和李東烈導演已經欣喜地寒暄了起來。

「最近幹嗎呢?」宋教授轉頭問怡嫻。

「現在正在給李東烈導演的下部戲寫劇本。」怡嫻答道。

「是嗎?太好了,恭喜啊!記得以前你上學時就聽你說過想寫劇本,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

「多虧了教授您的指導,我才發現自己的方嚮應該定在劇本創作上,真的很謝謝您。」

和教授打完招呼后,怡嫻把受自己邀約前來的李東烈導演帶到劇場中間的座位安排他坐下之後,朝學長學姐學弟學妹坐的地方走去。一陣招呼后,就各自聊起了近況,當怡嫻回到李導演身邊坐下后不久,劇場的門關上了,燈光也暗下來。

怡嫻從和朋友們的寒暄中得知,這次電影的男女主人公都不參加今天的電影首映。尤勝是因為最近開始走紅,參加了周二周三黃金時段電視劇的拍攝工作,抽不開身到這兒來,但是惠京為什麼不來呢?難道就因為和尤勝的那段感情的破碎就恨屋及烏地想把《減肥套餐》這部電影從記憶中徹底抹去嗎?

燈光徹底暗下,大屏幕出現了「洪景豪導演作品」的字樣,頓時整個劇場安靜了下來,因為用的是十六毫米的膠捲,所以聲音顯得稍稍有些微弱。

電影的第一個鏡頭是從女主人公的房間開始的。一絲光線瀉進安靜的房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鬧鐘的聲音,緊接著,電視被打開了,半夢半醒的女主人公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光著腳丫從房間走到了廚房的冰箱前,打開冰箱喝了一口水,拿出蔬菜和水果,擰開水龍頭,開始洗了起來。這時,演員和劇組工作人員的名單出現在屏幕上。

當怡嫻看到「尤勝」這個名字的時候,瞬間一陣激痛劃過心臟,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當鏡頭切入到第二個場景的時候,屏幕上出現了尤勝那張久違了的俊臉,怡嫻感到指尖觸電似的一陣酥麻,不由輕嘆一聲,也許是劇場里太過安靜,怡嫻嘆氣的聲音讓周圍的人都微微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怡嫻緊抿著雙唇,怕自己再發出什麼不應該發出的聲音,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以前在家無聊的時候就會習慣性地打開電視,可是現在卻寧可放音樂看書打發時間,那個讓怡嫻遠離電視的男人,此時卻佔據著自己面前的整個大屏幕,肆無忌憚地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那個曾經親熱地摟著她、和她聊天、同她接吻的男人,現在卻就在自己的面前,面露笑容地用那曾經摟著自己的臂膀摟著其他女人,那曾經吻過自己的雙唇此時卻正忙著對另外一個女人傾吐柔情萬千!儘管理智很清楚那不過是電影,是一個不同於現實世界的虛幻世界,無論裡面發生了什麼都與現實無關,但不知是不是職業病發作,怡嫻這時就是做不到若無其事,名為嫉妒的毒蛇噴出一股股毒液,刺激得心中「轟」地升起一股差點燒掉理智的怒火,差點兒衝口而出的怒氣讓她連忙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緊緊閉了閉眼。

我為什麼要放開那個男人?為什麼連試都不試呢?哀求他,挽留他,也許那樣他就會留下來!為什麼要堅持所謂的自尊?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放手?明知一旦鬆手就再難挽回,心痛的只能是自己!男人為什麼可以這樣狠心?到現在也毫不聯絡,你也這樣輕易就放棄了嗎?

怡嫻從來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放手,就等於親手將這個男人推到其他女人的身邊,自己的輕易放棄,就是在大方地成全其他女人。

愛這個男人太痛苦了,所以自己選擇了分手。可一想到會有其他女人幸福地待在他的身邊,怡嫻心頭就掠過一陣隱隱的痛,而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是會有其他女人的身影佔據那個多情男子的心,在看這部電影之前,怡嫻從來都沒有想過分手后尤勝會離開自己走向其他的女人,他的心會逐漸染上其他人的顏色,而自己終會被歸入泛黃退色的回憶,無論曾經如何,都只是雲淡風清的過去。

怡嫻在心裡惡毒地詛咒著輕易就說分手的自己。隨著電影情節的逐漸展開,尤勝和惠京的愛情故事一幕幕上演,男人激情時情深款款的表白,日常生活中偶爾閃過的羞澀笑容,和惠京之間那複雜糾纏的情感……所有和他有關的一切都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怡嫻敏感的神經,折磨著她那被自己傷得血淋淋的心,在在提醒著她,從自己身邊奪走那個男人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正是自己的高傲的自尊!可現在再後悔又能怎樣?分手的話已經如此清楚地潑了出去,不可能補救了。

自從選擇電影作為自己的專業之後,怡嫻就再沒有以這樣投入的方式看過電影,畢竟對電影專業的人來說,更注重的是電影而不是演員,但即使是身為學電影出身的專業人士,即使現在從事的是最能夠跳出圈外看電影的劇本創作工作,《減肥套餐》這部電影對於怡嫻來說,也絕對是個無法用平常心對待的特別存在,尤勝的參演讓她不可能也做不到跳出圈外冷靜看待。

三十分鐘的電影,卻漫長得彷彿是三十年,怡嫻強忍住衝出劇場的衝動,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貪婪地將每一個尤勝出現的鏡頭刻進腦子,即使每次看到都會心痛得彷彿立刻就要死去一樣,就像變成人的人魚公主明知踏出的每一步都會像踩在利刃上般痛徹心肺卻還是要在王子面前輕盈起舞,不同的是她是為了贏得愛情,而自己卻已經失去。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是邊哭邊吃漢堡包的女主人公的臉部特寫。隨著屏幕上打出「THEEND」的字樣,觀眾席上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燈光也一下子亮了起來,怡嫻輕輕地拍掌附和著,從座位上起身。

怡嫻站在旁邊看著李東烈導演和景豪討論電影,面上似乎有一絲微笑,眼裡卻沉寂若入夜的海,於是那微笑也變得如此沉鬱,有著某種心死的覺悟。

「電影很有意思。」李東烈稱讚道,景豪謙虛地道謝,轉眼看了看怡嫻,問道:

「你覺得怎麼樣?和剪接前比。」

「我以後再找你詳細談談吧,可能要談很長時間,現在時間不夠。」

「別這麼說!聽起來好像不是要誇獎,我好怕啊!」

景豪的話讓怡嫻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一會兒去哪啊?有什麼安排?」

「想和李導演談談新劇本的大綱,這是我們今天見面的主題。」

「是嗎?沒關係,你們慢慢談,我是覺得好久沒見了,想找你待會兒一起去喝一杯。那等你們結束後到我帶你去過的那家餐廳找我,你知道在哪兒對吧,對了,讓李導演也一起來好了。」

怡嫻點了點頭,跟其他認識的人簡單地打了聲招呼后,就走向站在劇場門口抽煙等著她的李東烈導演。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們到附近的咖啡廳談劇本的事吧。」

「好啊!」

第一次見到李東烈導演是在六月中旬,怡嫻參加了那個月的編劇公開招聘會,李東烈導演是其中一個評委,雖然最後怡嫻的劇本沒有通過被刷了下來,可是這位導演卻覺得怡嫻很有潛力,所以主動和怡嫻聯繫,問她是否有興趣合作,怡嫻當然沒理由拒絕,更沒有拒絕的必要。

兩人在附近轉了轉,找了家離劇場不遠的咖啡廳進去,剛一坐下,怡嫻就從包里拿出煙,禮貌地問了句不介意吧,得到允許后馬上點上深吸了一口。為了讓自己不再回想剛才,不得不藉助尼古丁的力量,雖然已經徹底有所覺悟,但還沒堅強到習慣疼痛,在習慣之前,就暫時讓自己藉助這個來麻醉一下吧。

「剛才那部電影的小說原作的作者是山本惠美嗎?」

「是的,她是個日本的女作家,雖然在韓國不是特別有名,但是聽說在日本,她是與吉本芭娜娜齊名的作家,都很受歡迎。」

「原作好像是篇短篇小說吧?」

「是的,是一本短篇小說集中的一個故事。您想看看原作嗎?我可以把書借給您。」

「我哪來的時間看這些書啊?以後的劇本也要拜託你了。」

怡嫻點了點頭,在煙灰缸捻滅了煙之後從包里拿出了剛剛列印出來的新的劇本大綱,就像用功的好學生一樣,還拿出了筆和紙準備記錄,但導演似乎更想和她討論一下其他東西,他開口談起了自己對《減肥套餐》的看法。

「怡嫻小姐的演技好像很不錯啊,有興趣當演員嗎?」

「您的意思是讓我在您的劇中自己給自己寫個能扮演的角色嗎?」

導演一聽,呵呵地笑了,怡嫻也笑著抿了一口咖啡。

「等一會兒大家想聚餐,然後再去喝一杯,導演您也一起過來吧。」

「我去也沒問題嗎?不會影響你們玩兒嗎?」

「怎麼會?景豪,就是那個導演還特意囑咐讓我邀您一起去呢,大家都想聽聽您對剛才那部電影的評價。」

李導演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這時服務員端來了他點的冰紅茶,他把茶杯中的吸管拿掉,直接端起來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然後開始進入今天見面的正題,談起了劇本大綱。這次給導演看的是初稿,怡嫻自己也明白還有許多需要修改的地方,可是聽到導演洶湧而來的尖銳批評時,還是很難維持平靜,她儘力壓制著自己反駁的情緒,控制著自己的表情。

終於,洪水稍稍退去,從中艱辛地解放出來,得以透一口氣的怡嫻為了平復自己的心情,拿起杯子想喝一口咖啡,這才發現杯中的咖啡已經喝完了,怡嫻又續了一杯咖啡,拿起桌上的冰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看著這樣的怡嫻,導演臉上露出一絲歉意,怡嫻低頭看了看紙上記下的滿滿當當的修改事項,大大地嘆了一口氣。不知何時,夜幕已經降臨了。

「哦!對了,雖然現在說這個好像太早了,但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男主角就讓尤勝來演,怎麼樣?」

正把劇本大綱往包里塞的怡嫻聽到這句話,手上的動作立刻停止了,抬頭看著李導演,心裡正琢磨著導演怎麼突然談起這件事情,自己應該怎麼回答,覺得也許是導演看了剛才那部電影,覺得尤勝在裡面的表現不錯才有這個想法的,於是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

「我沒看過尤勝以前演過的那些電影,現在演的電視也還沒來得及看,但僅就他在剛才那部電影里的表現來說,還是演得不錯的。」

「對了,還很便宜,基本算是免費出演。」

怡嫻像開玩笑一樣補充了一句。

「我也覺得他還不錯,讓他來做我們電影的男主角,好像還挺合適的。」

「會不會長得太帥了啊?這個男主角好像外表不是很突出的樣子。」

「嗯!好像又有點兒,不過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對了,怡嫻小姐,你們不是一起合作過嗎?你覺得他個性怎麼樣?」

「還不錯。性格也挺平易近人的,而且為人也挺誠實,知道努力,也聽得進別人的批評,聽說以前在一些電影里當過配角。」

導演聽後點了點頭,沒說話,而怡嫻生怕多說多錯,於是也沒有再補充說什麼,一時兩人都沉默了,這時李導演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看說了聲對不起就扭頭接起電話來。怡嫻則抓住這個機會,把剛才記住的那些鏡頭中的尤勝拿出來回憶了一下,以前看尤勝的廣告時就發現了,雖然他真人長得也很帥,但鏡頭裡的他更迷人,很多人都認為一般演員的真人都比鏡頭裡拍出來的好看,但不可否認,也有不少演員是像尤勝這樣天生上鏡。

看著導演還在接電話,怡嫻就又拿出一支煙抽了起來,最近開始,怡嫻的煙癮一下子大了不少,有時候一天不止一盒煙,只要是不說話或者空閑下來的時候,怡嫻就會習慣性地掏出煙叼在嘴上,自己也知道這不是個好習慣,儘管也想少抽一些,但每一次都是點上煙之後才恍然發覺自己又抽了一支。

「導演,一會兒您和我一起過去喝一杯吧!」

「算了,我就不去了。謝謝你的邀請,也幫我謝謝那位景豪導演,我今天還有點兒其他事情要辦,實在去不了了。」

「那您忙您的,至於劇本大綱,我回去后就立刻著手按照您的意思修改,三天後再給您打電話,這樣行嗎?」

「好的,辛苦你了!」

目送載著李導演的計程車遠遠消失了,怡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朝著和景豪約定好的餐廳走去。突然,怡嫻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后改變了主意,拿出手機給景豪打了一通電話,告訴他和導演的談話還沒有結束,而且看起來似乎需要很長時間的樣子,讓他別等自己了。

「是嗎?那下次吧?等你有空兒的時候再一起喝酒好好聊聊。」

怡嫻聽著景豪似乎有一點點失望的聲音和溫情的話語,似乎感覺到了一絲良心的譴責,但見面的話,肯定會談到尤勝,怡嫻沒有勇氣也沒有信心去面對景豪和上次一樣的問題:「和尤勝怎麼樣了?」聽到這句話時自己還能保持平靜嗎?只是想象一下就已經快要忍不住哭出來,怎麼可能面無表情地像談論別人事情一樣,和景豪談起尤勝。

於是,怡嫻決定在街上走走逛逛,看能不能轉換一下自己的心情,雖然已經天黑了,但時近夏日,積攢了一天的地面仍不停散發熱量,一路感受著迎面而來的熱浪,怡嫻晃晃悠悠毫無目的地溜達著走到了光華門附近。

怡嫻把劇本文檔通過電子郵件發給了導演,看到郵件已經發送到導演郵箱的確認信息后,怡嫻發出了一聲解脫的大叫,正在床上睡覺的黑人和雄仔被怡嫻的叫聲驚醒,抬頭看著怡嫻。

整個夏天都窩在家裡寫劇本,根本沒怎麼出過門,怡嫻的身體和臉蛋都和原來一樣白皙,所以根本沒有過了一個炎熱的夏天的感覺,但不知何時季節就已經轉變,開始步入秋天,早晚的天氣都有些涼意瘮人。

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有睡覺的怡嫻,眼睛酸澀得像塔克拉瑪干沙漠,給導演發了一條簡訊,告訴他自己已經把劇本的初稿發過去了,請他確認一下,之後,就直接爬上了床,把貓咪搬到了床邊,大字形躺下。被怡嫻奪取了領地的貓咪,寬宏大量地沒跟她計較,只是輕輕踩過她的身體,以示懲罰,然後就跳下了床,走回洗手間前自己的窩裡。

睡眠不足的怡嫻覺得天花板似乎在慢慢地旋轉著,頭暈得厲害,於是她趕緊閉上了眼睛,但不知是因為太長時間沒睡覺,還是因為完成了劇本初稿太過興奮,雖然精神倦怠身體疲憊,可就是無法入睡。

怡嫻想起不知是昨天還是前天,接到了景豪的電話。景豪在電話中告訴怡嫻,《減肥套餐》將作為中短篇作品在釜山國際電影節上放映,問怡嫻到時有沒有空兒一起去釜山參加電影節,怡嫻告訴景豪這必須視劇本的寫作情況而定,就算自己想去,導演不通過的話也不能去,對能夠參展這件事,她向景豪表示了衷心的祝賀。

怡嫻突然想起《減肥套餐》首映后的幾天,自己把景豪約出來一起喝了次酒,那時景豪送給自己一盒《減肥套餐》的錄像帶,可任憑她怎麼努力回憶,一點兒也想不起那天醉醺醺地回家后隨手把錄像帶放在什麼地方了。

只記得那天喝完酒回到家中,從包中拿出了景豪送的錄像帶,好像是順手就把錄像帶放到了書架上,但自己找了書架,沒找到,而之後的事則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其實找到錄像帶又能怎樣呢?反正這部讓自己痛苦不堪的片子只看那麼一次就足夠了,她再也不想看到這部片子了。和尤勝在一起才兩個多月,而現在分手也已經將近兩個月了,為什麼幾乎同樣長短的時間,卻在自己心裡留下如此深淺不同的痕迹呢?還要有多少個這樣的兩個月,才能把和尤勝在一起的那兩個月從心底磨去呢?到現在對他的迷戀非但沒有減退反而有愈沉積愈醇濃的傾向,這樣的自己讓怡嫻為「時間是治癒一切傷口的萬能良藥」這個真理所暗含的長久意味感到一陣心寒,曾經輕易就可以做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自己為什麼這次卻再也瀟洒不起來?

怡嫻在床上輾轉反覆,就是睡不著,再過幾天這房子合同就到期了,是不是該重新再找個地方住呢?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到處都是對尤勝的回憶,像無處不在的幽靈時時折磨著怡嫻,就像現在,躺在床上的怡嫻,總是覺得耳邊似乎傳來浴室里尤勝說話的聲音。

寫劇本的時候雖然總是累得像死狗一樣,卻更適合現在自己的精神狀態,因為那時不由得她不集中精神全力以赴,所以根本沒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但只要稍微空下來,哪怕只是喝杯咖啡這樣一點點的閑余時間,怡嫻就會出現幻聽的典型癥狀:覺得門外的門鈴響了,跑到玄關開門一看,空無一人;覺得手機鈴聲響了,拿起手機一看,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屏幕暗沉得像自己的臉色。

不只是幻聽,還有幻想。有的時候,無論正在做著什麼,哪怕是在寫劇本,怡嫻也會突然若有所覺,好像尤勝正躺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床上盯著自己看,回過頭去卻只有空氣。手機已經成為她大部分生活的中心,她會不斷地拿起手機確認是否有電話打入,是否有收到簡訊,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電話和簡訊,甚至睡覺的時候,也把手機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若不是怕自己睡姿太差不小心把它摔到地上,她肯定會毫不猶豫抱著手機睡覺。怡嫻的自我厭惡日漸高漲,每天發作的時候就搜腸刮肚地尋找甚至創造著自己能想到的最惡毒的咒罵,然後狠狠地甩到自己臉上,悔恨就像黑幫電影里的警察,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一些事警察會來,但警察卻總是在事情發生之後才拉著警笛,大搖大擺地昭示著自己的到來。

你沒聽懂我的解釋嗎?我拒絕你的求婚,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婚姻本身,我不是不想和你結婚,而是不想結婚,無論跟誰。是,沒錯,我是說了我們結束吧這樣的話,但你至少應該表明一下態度吧,同意也好,反對也好,電話就擺在面前,為什麼就不能打個電話給我一句話呢?你的決定就是讓一切就這樣不明不白結束了,是嗎?我的決定和你的默認,誰更殘忍呢?

為了讓自己適應沒有尤勝的生活,怡嫻試過很多辦法。約朋友出來見面,喝酒聊天;跑到迪廳閉上眼睛盡情揮汗宣洩;到劇場看電影消磨時間;在網路定購大量的有用的沒用的書,可是所有這些似乎都成了為了忘卻的紀念。聊天的時候,總會被問到戀愛的問題,跳舞的時候,總會想起和尤勝跳舞的情形,幻想他就在身邊,看電影的時候,銀幕上所有男人的臉似乎都變成了記憶中揮之不去的那個人。看書就更不用說了,買了那麼一大堆到現在一本都沒看完,總是看著看著就不知神遊到過去的哪個地方了。無論表面做出何種模樣,情緒都無法完整地傳達到心裡。怡嫻知道,自己心中有一塊地方,原來總是在隱隱地作痛,難以癒合,因為那裡正被一根被稱作「思念」的針細細地扎著,現在痛已經習慣了,而心終於被刺穿了一個洞,彷彿可以感到吹過來的涼風從這個空隙滲透進心裡。

淚腺似乎也應該去找醫生看看了,好像出了什麼毛病,怡嫻發現自己突然成了隨時隨地都可能掉淚的怪物:洗著碗,晾著衣服,打掃著房間,甚至是走在大街上,眼淚會突然毫無預兆地下雨般吧嗒吧嗒往下掉,想停都停不住!

瞧,又來了!躺在床上只不過是想了會兒事情,就已經不知不覺淚流滿面了。怡嫻輕輕嘆了一口氣。沒辦法,根據以往的經驗,強忍的話只會流得更凶,唯一的應對之策就是讓它自己停,怡嫻抽出紙巾,擦了擦眼淚,閉上眼睛。

親愛的,接電話吧!親愛的,接電話吧!

怡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嚇了一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一點兒,看了看是李東烈導演,便按下了接聽鍵。

「導演,您好。」

「啊!怡嫻小姐,我已經收到你發來的郵件了。」

「好的!……」

「你的聲音怎麼了?怎麼啞啞的,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

「沒有啦,這幾天睡得不好,所以嗓子有點啞。」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等會兒就看你發過來的東西。明天我們再見面談談,辛苦你了!」

「好的,明天見!」

放下電話的怡嫻忍不住苦笑,睡眠不足會嗓子啞,什麼破爛借口!嘴角的笑紋還沒收就還是忍不住淚,伏在床上大哭了起來。

喝點兒酒也許能快點兒睡著,被這個念頭驅使著的她起身到廚房打開冰箱拿了兩瓶啤酒,明明知道就這麼什麼都不吃就喝涼啤酒最容易刺激腸胃,但不知是懶得找其他東西吃還是自虐心理作祟,怡嫻就這麼打開瓶蓋,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後頹然倒在了床上。

溫暖的陽光隨著窗邊飄起的窗帘透進了房間,為什麼明明應該很舒服的陽光照過來卻是這麼刺眼呢!怡嫻感覺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泛濫成災,於是一把拉起了被子蒙在了頭上。

路上除了人,還是人。隨著電影的結束,一涌而出的人潮把本來就不寬敞的路堵得水泄不通,真正的「人山人海」其實不那麼壯觀,攢聚的人頭涌動著,密密麻麻的程度有某種非人的錯覺。

怡嫻掛上胸牌,艱難地朝劇場大門方向前進。讀大學的時候就經常去參加釜山國際電影節,但因為上課的關係,一般都只有周末的時候才能過去,雖然因為是電影專業的,可以因此跟學校請假,在電影節上多呆一兩天,但是像這次這樣從開幕式一直到閉幕式,所有活動都全程參加,卻還是第一次。

這次電影節期間,《減肥套餐》一共會放映兩次,怡嫻只要參加放映后與觀眾的互動活動就可以了,其餘時間都可以自由安排,觀摩其他電影也好,找自己喜歡的導演編劇請教也好,隨她喜歡。

劇本已經完成了第二稿,因為李東烈導演和其他工作人員也一起來參加釜山國際電影節,同樣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決定在電影節結束之前,暫停修改劇本。

終於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怡嫻擦了擦汗,走進附近一家咖啡廳,她進去后發現裡面有不少人看起來挺眼熟,應該都是些業內人士吧。怡嫻隨便找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了下來,打開電影節組委會發的日程安排表,興緻勃勃挑選起自己想看的電影來。

參加電影節最讓人興奮的就是打開日程安排表在裡面勾出自己想看的電影了,確認了《減肥套餐》的上映日期和時間之後,怡嫻開始專心制定起自己的活動計劃。要知道當熱門電影上映時,普通觀眾只有在衝過電影票預售這根獨木橋后才能拿到票,其間辛苦激烈自己也曾親身感受過,可這次不同,只要早上早點兒起床,掛上胸牌,就可以自由出入各大影院隨心所欲看電影,特權真是個好東西,怡嫻對發出這樣感慨的自己做出「果然是平頭百姓,沒見過世面」的頑皮評價,嘴角卻不禁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制定好行程計劃后,怡嫻起身朝專門給工作人員和嘉賓發放電影票的售票窗口走去。

在劇院旁邊的一個角落裡,組委會設定了一個專門的區域,人們可以在這裡出售或者交換自己手中的電影票,很多買不到自己想要的電影票的人都會來這裡碰運氣,怡嫻想起以前自己也曾經在這裡彷徨等待,希望天上能掉下來一塊兒餡餅時,不禁微微一笑。

突然間,人群一陣騷動,所有的目光似乎都聚焦在了同一個地方,人群中不時發出的歡呼聲和感嘆聲交織在一起,場面一下子吵鬧了起來,怡嫻沒心思管那些,徑自朝著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走到嘉賓電影票發放處附近時,怡嫻發現人群彙集的方向和自己要去的地方一樣,人越來越多,她知道這肯定是哪個演員嘉賓來領票時被觀眾認出來了,因為如果不是明星的話,一般不會受到這麼大的矚目。

突然,一直不受影響徑直往前走的怡嫻停住了腳步。周圍雖然聚集了很多人,但真正上前索要簽名,跟他說話的人並不是很多,所以透過人群之間的縫隙,可以看到裡面是一個戴著太陽眼鏡,正在給影迷簽名的男人,怡嫻不經意的視線一下子凝住了。

馬上離開這個地方!大腦不斷地發出警告,可腳卻像被粘在地上一般,紋絲不動。不,別再騙自己了!你真的想離開嗎?怡嫻無法再抗拒自己的心,想向他揮揮手,想大聲叫他的名字,告訴他自己就在這裡。

「對不起!請讓一讓。」

一個把數碼相機高高舉過頭頂的女人用力地推了推怡嫻的背,嘴裡嘀嘀咕咕說著,怡嫻連忙道歉,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怕被人看到似的轉過身,怡嫻把自己到這裡來是為了領取電影票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只是低頭獃獃地朝前走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的,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往哪兒去。

怎麼可以笨成這樣!可以笑著問候一聲,就像很久不見的平常朋友那樣,或者也可以開玩笑般地拿出筆和紙讓他簽名,怎樣都好,至少可以和他說句話,可自己卻像個怕被抓住的現行罪犯一樣,迫不及待地逃離了現場,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就近在咫尺,可是自己卻……

「怡嫻!你是申怡嫻,沒錯吧?」

突然,從後面伸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了怡嫻的胳膊,把她嚇了一大跳,腦海中閃過一絲期待讓怡嫻飛快地回過頭去。

怡嫻眼前站著一個掛著記者胸卡的男人:高高的個子,略顯消瘦的臉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穿著棉質長褲、格子襯衫,外面套了一件深色薄夾克,這個男人真的是很久很久沒見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人物居然在此時登場了。

「振旭……前輩?」

「哈,果然是你,你怎麼還和以前一模一樣,走路的時候抬著頭不愛看路。」

「呵呵,積習難改嘛!前輩,真的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你,你怎麼會來這兒的?」

「我是過來採訪的。」

「採訪?」

「啊,你不知道嗎?我現在在一家報社做記者,負責電影專欄。」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振旭以前好像還曾經為了參加記者招聘的考試焦頭爛額地準備過一段,記得當時自己還嘲笑他緊張得像是在準備高考的學生。振旭說著便從口袋的錢包中取出一張名片,怡嫻也拿出自己的名片遞給他,接過怡嫻名片的振旭朝站在遠處等他的同事喊了一句「你們先進去吧」之後,回過頭來問怡嫻:

「你最近在幹什麼?」

「我在寫劇本,正在準備李東烈導演的新作品。」

「是嗎?那你會在這裡待多長時間?」

「沒什麼事的話,應該會一直待到電影節閉幕那天吧。」

「太好了,我再和你聯繫吧,現在得趕去採訪了,等我電話啊!」

怡嫻拿著振旭的名片,點了點頭,他伸手像以前一樣拍了拍怡嫻的肩膀,然後一路小跑著走了,和那些扛著相機的記者消失在同一個方向。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感人肺腑的情人重逢日?

接連兩次意想不到的重逢,讓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怡嫻只能站在那裡,傻傻地望著振旭逐漸遠去的背影。

振旭是怡嫻大學時參加的社團里的前輩,怡嫻大學一年級的時候遇到了服完兵役回來的振旭,當怡嫻小心翼翼滿是期待地第一次推開電影社的門時,迎接她的便是面帶笑容的振旭。看到振旭的第一眼,怡嫻平生第一次因為意識到面前存在的是個「男人」而心如鹿撞,怦怦的心跳響得好像整個房間都聽得到。這並不是單純從性別意義上講的和「女」相對的「男」,而是作為和「女人」完全不同的「男人」第一次走進了怡嫻生活。

怦怦亂跳的心,歡喜又不安的心情,羞澀的感覺,讓純真得根本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怡嫻一時間慌得不知所措,這個男人就憑一句「你喜歡我吧」便奪走了怡嫻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愛上一個人,第一次與人戀愛,第一次與人接吻,第一次與人親密接觸,然後就是第一次經受感情的煎熬,第一次經歷被背叛的痛苦,以及,第一次失戀。

晚上,振旭就打來了電話。放下電話,怡嫻猶豫了一會兒后,準時出現在了和振旭約好的地方。

怡嫻走進約好的地方一眼就認出了在人群中獨自抽煙的振旭,和振旭分手之後,怡嫻幾乎再沒有參加過社團的活動,這次見面是相隔了五年的重逢。

走到他面前坐下的同時,怡嫻暗暗為自己的鎮定自若感到吃驚,就在不到一年前,怡嫻還曾經想象過兩人再次相遇的情形,當時很擔心自己會情不自禁地放聲痛哭,然後不斷指責他當年的無情濫交,可現在,振旭就和想象中一樣坐在自己面前時,怡嫻卻覺得完全無動於衷,眼前這個人對自己來說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一個普通到和路上擦肩而過的路人沒什麼不同的男人。

怡嫻腦海中浮現出一部電影,不記得名字,不記得主角,只是依稀記得電影的內容,一個與自己兒子的未婚妻發生不道德關係的中年男人,他因此失去了兒子,失去了名譽,當然也失去了家庭,然而,幾年後在機場重又見到那個讓自己幾乎失去一切、身敗名裂的女人時,卻發現在他心中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成為一個和街上隨處可見的素不相識的女人一樣的存在。

「我點了酒和一些下酒菜,可以嗎?」

「可以,沒關係的。」

幾年過去了,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怡嫻回想起以前相處時的情景,露出了一絲苦笑。振旭給怡嫻倒了杯啤酒,兩人輕輕地碰杯后,各自喝了起來。秋日的夜晚已經開始變涼了,喝下冰涼啤酒的怡嫻,忍不住微微有些發抖。

「白天聽你說正在寫李東烈導演的新劇本?」

「是的,已經完成第二稿了,電影節一完,我們就得回去趕緊開始工作了。」

「之前呢?都做什麼了?」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寫電影劇本,念研究生的時候寫過一些作業,前一段寫了一個研究生畢業作品的劇本,不過都是沒有發表的非正式作品。」

聽了怡嫻的話后,振旭無言地點了點頭。怡嫻仔細地端詳著他,已經三十多歲的振旭,

整體的氣質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是畢竟已經過去五年了,臉上開始顯露出歲月的痕迹。

「我們有五年沒見了吧?」

「嗯,是差不多五年了。」

「你一點兒都沒變,和大學的時候一模一樣,今年你該有二十七了吧?」

「已經二十八了,前輩你真是老了,記性都不好了!」

振旭摸了摸自己的臉,感慨地說道:「是啊!都三十多了呢!」然後便笑了,頓了一下后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道:「改叫前輩啦?現在不是哥哥了?」言語中似乎夾雜著一絲苦澀。怡嫻默不作聲。

「那你是通過電影公司拿到嘉賓號碼的?」

「不是,這次上映的短片中,有一部是由我執筆寫的劇本,還參加了演出,是我研究生同班同學執導的畢業作品,所以我算是作為嘉賓來參加影展的。」

「嗯!不錯啊,電影的名字是什麼?」

「叫《減肥套餐》。」

振旭不在意地點了點頭。看到怡嫻拿出一支煙,他把打火機遞到怡嫻跟前,給她點上煙,怡嫻慢慢地吐出一口煙氣。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端來了振旭點的下酒菜,振旭遞給怡嫻一把叉子:

「現在有男朋友嗎?」

「沒有,前輩呢?結婚了嗎?」

「去年結的婚。」

「那孩子呢?應該也差不多有了吧!」

「還沒,不過馬上就要當爸爸了,我老婆已經懷孕六個月了。」

怡嫻只是點了點頭,沒什麼反應。真是奇怪,自己聽到振旭已經結婚,老婆都懷孕六個月了的消息后,一點兒也沒有動搖,就像聽到的是一件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事情。事實也確實如此,除了是認識的人之外,自己不覺得再和這個男人有任何牽扯,雖然不知道那個和振旭結婚的女人是誰,心裡卻暗暗地同情著那個女人,她的心肯定特別苦,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想法。曾經以為會出來興風作浪的那條名為嫉妒的毒蛇卻安靜得找都找不到,那一瞬間,怡嫻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地擺脫了過往的傷痛。

看了看這個即使已經結婚了卻還是手指空空的男人,又一次感覺到坐在眼前的這個人一點兒都沒有變,以前和怡嫻談戀愛的時候,怡嫻總是纏著他一起買情侶對戒,可他總是一次次地拒絕,原因只有一個,他不願意被一個小小的戒指套住。

「為什麼沒有男朋友呢?」

「這個嘛,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哎。」

「……從那以後就沒有再交過男朋友嗎?」

怡嫻看著這個有些擔心自己的男人,不禁撲哧一笑。

你現在在這裡擔心什麼?擔心我因為忘不了你而無法戀愛,就這樣終老一生?又或者你就是如此希望的呢?希望我抱著以前的傷痛不放,一輩子忘不了你?

「怎麼可能?只不過,最近這個前段時間剛剛分手了。」

「為什麼?是有什麼問題嗎?」

為什麼我要坐在這裡和這個人談論這樣的事情呢?

突然間,怡嫻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一樣,毫無意義地坐在這裡,和以前的男朋友談論為什麼會和現在的男朋友分手?!而且眼前這個男人還是那種深深地傷害了自己還厚顏無恥地希望自己永遠忘不了他,自私卑鄙到了極點的大爛人!

愛並不可怕,「愛過」這個人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重要的是愛過「這個人」,無論對錯,承擔責任都應該是人,而不是愛,愛本身根本無法用對或錯來評判。

我到底做了什麼傻事?明明如此深刻地愛著一個人,卻因為害怕愛情而離開這個自己深愛著也同樣深愛著自己的人,這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啊!!居然去害怕愛本身,居然因此就不去愛,逃避愛,自己曾經這麼的傻?!

怡嫻沒有正面回答振旭的問題,只是嘲笑般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在嘲笑眼前這個自私的男人,也是在嘲笑自己,自己痛苦了整整五年,居然是為了這樣一個男人,傷了自己也傷了別人,太不值得了!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兒明白呢?愛一個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愛一個錯誤的人。

「你比五年前更漂亮了,人顯得更有氣質了。」

怡嫻笑了笑,這個男人耍什麼把戲自己太清楚了,再和這個人聊下去,就不知自己會幹出什麼事了。一口氣把酒喝完,怡嫻跟振旭告辭。

「這就走嗎?」

振旭站起來走向櫃檯結賬,怡嫻先走出了酒吧,樓梯很窄,她又穿著高跟鞋,所以小心翼翼地下了樓梯。

外面涼風陣陣,怡嫻在酒吧外等著振旭,有些後悔剛才出門的時候沒有多穿件外套。

「那你現在準備回賓館嗎?」

「是。」

「你自己住?」

「是。」

怡嫻已經可以想象到振旭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男人跟女人說話的技巧似乎沒什麼進步,一模一樣的卑鄙手段還指望再騙我一次嗎?!怡嫻面露微笑,等著振旭接下來的話。

「今晚我可以去找你嗎?」

「不可以啊!」

怡嫻輕輕地,斷然拒絕了他,振旭對怡嫻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然而似乎也覺得有些羞愧,低著頭不斷地用腳尖蹭著地。

「你住的賓館在哪兒?」

「釜山站附近。」

「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知道怎麼回去,自己走沒問題,而且現在時間也不晚,放心吧。」

振旭點了點頭就沒再說什麼,怡嫻向他道別後,沿著自己所在小街向大路方向走去,街的兩側滿是大大小小的酒館,所有人都喝醉了一樣大聲談笑著,喧囂而混亂,讓人心裡不由升起一股黏膩的不愉快感,似乎白天的熱氣還沒有完全散去,到處都漂浮著無法平息的起伏不定的情緒氣息。

突然,一股強烈的衝動湧上怡嫻心頭,她轉身朝剛才和振旭一起喝酒的酒吧快步走去。

幸運的是振旭還站在原地沒有離開。正在低頭打電話的振旭,不經意看到轉身回來的怡嫻,呆了一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是在和妻子通電話嗎,還是和其他女人?怡嫻心裡冷冷地嘲諷著。

看著慌忙掛了電話的男人,發現男人的臉上浮出一絲「果然如此」的表情,怡嫻越發期待把充斥在心中的這股衝動發泄出來會是多麼痛快的感覺。

「怎麼回來啦?」

怡嫻直直看著他,溫柔地笑著說:

「前輩,不!振旭哥哥!」

「哎,怎麼了?」男人低聲應著,似乎有一絲得意。

怡嫻還是笑著,語氣輕緩而禮貌:

「我可以打你一巴掌嗎?」

說完,不等男人回答,怡嫻使出渾身的力量,抬手打了上去。

啪!

空氣似乎頓時凝結了,周圍的人紛紛轉頭朝著發出這一聲響的地方望來,怡嫻鄭重地向這個被她這一巴掌打得目瞪口呆、嘴巴都合不攏的男人說了聲「一路小心」,然後轉過身,一路搖曳而去,留下了一串清脆的嗒嗒聲。

真是奇妙的一天。

怡嫻暗暗想道。幻想著如果這是小說中的一章、電影的一個片斷或是電視連續劇的一集,而自己是裡面的女主人公的話,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局呢?怡嫻不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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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好H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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