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午夜的京城,月色朦朧,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馬上一人,玄色大氅,英氣逼人,冷峻的面容顯現出一臉的焦灼。此人在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門口停下,跳下馬來。屋內的人似乎早已聽到屋外的動靜,一位老僕立刻打開了門,見到此人連忙幫他把馬拴好,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任爺,老爺在屋裡等候您多時了。」

這位任爺名叫任憑風,他大步走進內宅,來到裡屋,推開門,看見李麟清虛弱地半靠在床頭,面色蒼白,心中不禁一陣酸楚。李麟清看見任憑風連忙掙扎地起來,任憑風走上前去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憑風,你終於來了,我時日已不多了,今日叫你過來,主要是想拜託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李兄,你儘管說!只要我任憑風能辦到的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麟清吃力地伸手在床邊不知什麼地方按了一下,床邊立刻彈出一個暗格。他從暗格中拿出一個盒子,正要打開,只見窗前一陣黑影閃過,任憑風趕忙按住他的手,說道:「慢著,小心屋外有人!」他急忙走到窗前,小心地把窗戶關牢,又回到李麟清面前。

只見李麟清輕輕地把盒子打開,一對精美絕倫的瓷瓶展現在眼前。

「青花日月盅!」任憑風不禁驚呼道。他只在一些民間傳說中聽過此盅的來歷,據說是大清國的國寶,是關係到國家命脈的寶物,日盅和月盅相碰可以產生一種美妙的音樂。今日能夠親眼看見這件寶物,讓他的心裡很是激動,但是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擔憂,因為他知道,覬覦這件國寶的鼠輩不是一人兩人。

李麟清面色突然一陣潮紅,用微弱的聲音在任憑風的耳邊耳語了幾句,他還想掙扎地說些什麼卻吐出一口鮮血,倒在任憑風的懷中。

「李兄!」任憑風緊緊地抱著李麟清呼喊著,卻未聽到絲毫的回應。

此時的任憑風心中萬分悲痛,但他強忍住了眼淚,緩緩地把李麟清平放在床上。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悲傷流淚的時候,重要的是去完成麟清兄的遺願。他走出屋外,用堅毅的目光凝視著遠方,此時他已經知道自己該去的地方了。

江西的景德鎮是一個被青山綠水環繞的美麗地方,群山起伏,山道彎彎。中國瓷器博大精深,品種很多,以硬度分,有硬瓷,有軟瓷;以顏色分,有青瓷、白瓷、彩瓷、黑瓷,每一種顏色細分,又有許多種,燒制方法也各不相同。景德鎮的瓷屬青花瓷,是中國瓷中品相極高的一種。這種青花瓷在唐代,燒制工藝就已成熟,當時最著名的是越窯;到宋代,著名的有汝窯、官窯、龍泉窯、哥窯、鈞窯等,史書均有記載;明代以後,九江成為窯業中心,景德青瓷屬景瓷的一種。也許只有在這樣一個優美的地方,才能燒制出美妙絕倫的瓷器來,遠遠的似乎能看到有幾支馬隊穿行在山林中。而此時的任憑風卻無暇欣賞美景,他心急如火,只顧快馬加鞭往前趕路,不時回過頭去催促和他一塊趕路的老僕九叔快些,因為他要力爭在天黑前趕到景德鎮。

經過幾天幾夜的奔波,任憑風和九叔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景德鎮。走進景德鎮,只見鎮上街市縱橫,店鋪林立,五行八作,一派繁華景象。在眾多的店鋪中,尤以瓷器店居多。街市上客商雲集,不時有馬幫、駝隊走過。任憑風直奔三春茶樓,希望能夠找到他要找的人。這個人就是三春茶樓的老闆娘——李麟清的妹妹李鳳白。

還未到茶樓,就看見茶樓外圍滿了人,任憑風十分詫異,擠上前去準備看個究竟,卻聽見一位少婦對著茶樓破口大罵:「李鳳白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給我出來!」

鳳白?難道此人罵的就是鳳白嗎?他抬頭望去,一位妖艷的婦人正站在樓上,輕蔑地冷笑著,定睛一看真的是鳳白。鳳白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她究竟出了什麼事?任憑風一陣迷惑,連忙詢問身邊看熱鬧的一位路人,這位路人笑著對他說:「你是外地來的吧?恐怕你還不知道,三春茶樓的老闆娘李鳳白可稱得上是這兒最騷的女人了,薄家是景德鎮兩大制瓷大戶之一,薄老二被三春茶樓的李鳳白迷得丟了魂,好好的自己跳了崖,薄老二的媳婦要跟李鳳白拚命,口口聲聲地要把她趕出景德鎮呢!看著吧,這下有好戲了。」

任憑風雙眉緊鎖,向上張望著,並不停地朝里擠。只見這位少婦越吵越凶,最後竟然拿起碗來向上砸去,幸好李鳳白反應及時,把頭側到一邊才躲過了這一劫。李鳳白不急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物,輕蔑地對著樓下說:「薄二太太,慢慢砸,我早嫌這些家什舊了,砸光了正好用你們薄家的瓷器賠。」

聽見李鳳白這麼一說,薄二太太美娟更加氣憤了,拿起一個瓷碗又要砸去。任憑風見狀一把將美娟的手拽住,拿下她手中的碗。說道:「這位太太,有話好好說不行嗎?弄出人命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李鳳白在樓上看見任憑風,眼前突然一亮,剛才的浪勁全然不見了,眼眶中隱隱有淚花閃爍,她喃喃道:憑風,你終於來了。

美娟看到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更加憤憤不平了,對著任憑風就破口大罵起來:「嗬,口氣跟三春茶樓老闆似的,李鳳白,你可真會招惹男人。我勸你這位先生離這個狐狸精越遠越好,小心被她吃了,連骨頭都吐不出來!」任憑風正要還口,卻聽見人群中有人大聲呵斥道:「美娟,不得無禮!」循聲望去,只見一位美婦人從中鑽了出來,後面還跟著幾個家丁。圍觀的人一陣輕微的騷亂,有人議論:夏魚兒來了,是夏魚兒,果真是名不虛傳的美人!美娟見到了夏魚兒也乖巧了許多,夏魚兒對美娟說:「回家再說吧!」美娟還想再爭辯幾句,可是看見嫂子的眼神又止住了自己的話語。

李鳳白看見此景可不樂意了,說道:「砸了我的茶樓,就這麼一走了之嗎?你們薄家再大,這朗朗乾坤也得講王法不是,薄太太,你給句話吧!」

夏魚兒回過頭來,看了李鳳白一眼:「老闆娘,你茶樓的損失請列個清單給我,我照價賠償。美娟,我們走吧。」

任憑風忽然喝道:「薄太太,請慢。這位太太口口聲聲說老闆娘勾引男人,這位先生又說人家這裡不是正經地方,如此毀人名譽,難道不該向她道歉嗎?」

夏魚兒轉過身,把目光投向任憑風。兩人目光相遇,身軀都不由得微微一震。

過了好一會夏魚兒才反應過來,對著任憑風說道:「這位先生,請問你是……」

「過路人管過路事,僅此而已。」

夏魚兒不緊不慢地說:「薄家和三春茶樓的恩怨,豈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人言自有人言的道理,我這妹妹並非無理取鬧之人。若是老闆娘問心有愧,這禮,我們賠得起,她也受不起。先生的俠義之心,恐怕要被辜負了。」

說完,她走出茶樓,薄家人也一陣兒跟著走了出去。

任憑風彷彿被夏魚兒的一番話語給鎮住了,他沒想到,在這小小的景德鎮居然還有如此這般的奇女子,剛才的一番話語顯然不是一般女子所能說得出的,不愧是薄家的當家夫人。他出神地望著夏魚兒遠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絲莫名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走在回家的路上,夏魚兒有些心不在焉,大腦里不停地閃現出剛才與任憑風雙目相對的那一刻,以至於何家墨幾次對她說的話都沒有聽清楚。何家墨只好跟上來,對著夏魚兒低聲說道:「魚兒,我跟你說的,我倆的事……」這時,夏魚兒眼前突然浮現出何家墨剛才在家裡對她說的一番話。是啊,這些年來,身為評瓷大會會長的何家墨對她也算是有情有義,照顧有加了,可是真要讓自己嫁給他還真是有些猶豫。她抬起頭來,正要回答何家墨,任憑風突然騎馬從她身邊經過,他回過頭來,兩人的眼神再一次相遇了,任憑風微微一笑,策馬而去。夏魚兒的心裡一陣慌亂,匆匆地回答道:「那事……以後再說吧。」何家墨看著夏魚兒,不禁皺起了眉頭。

回到家中,夏魚兒趕忙把家中老僕江伯叫來,讓他召集薄家的所有人到客廳來。不一會兒客廳就站滿了人,最後一個走進來的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大約十八、九歲,緊鎖著眉頭,滿臉不樂意。她就是夏魚兒的大兒子薄劍蘭,他是一個十分熱愛劍術的少年,在被江伯喊過來時他正在花園裡興緻勃勃地練著劍術,對於家中的事他向來是不關心的,所以這次被打斷有些不樂意。

夏魚兒看了兒子一眼,說道:「把大家叫來,是要說一件事,從今天起,薄家的人,誰也不許去三春茶樓。」劍蘭頓時現出一臉的不高興,夏魚兒解釋道:「因為那裡不幹凈!今天去了三春茶樓的,每人扣半個月工錢。還有,馬上就要評瓷王了,不許在外面惹是非,聽見沒有,尤其是劍蘭,要舞劍弄槍就在家裡耍,這幾天少跟你那幾個狐朋狗友在大街上晃蕩。」

聽夏魚兒語氣嚴厲,所有人都嚇得低下了頭。只有薄劍蘭一個人氣憤地看著母親。

「好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你們先下去吧!」夏魚兒坐在椅子上,顯出一副很累的樣子。

下人們都陸續散了下去,薄劍蘭也跟著走了出去。

春兒忙倒上一杯茶。夏魚兒端起,呷了一口又放下,明天就評青花瓷王了,雖然江伯讓自己放心,但是司馬弓也是志在必得啊。他已經被薄家連續壓了六年,憋著勁要拿青花瓷王呢。而且但今年不一樣啊,老二剛走沒多久,氣勢上薄家就先輸了一頭。這次來的大瓷商又不多,能搶到幾份訂單,自己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真沒人訂貨,薄家上下幾百口人,明年吃啥?想到這裡,夏魚兒不禁眉頭緊鎖。

這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大喊道:「媽,我餓了!」她就是夏魚兒的二女兒薄小文。因為弟妹不能生育,她從小就過繼給了夏魚兒的弟妹美娟,美娟對小文也是溺愛有加,所以造就了她任性嬌慣的脾氣。

夏魚兒沉下臉:大呼小叫的幹什麼?餓了自己去廚房,不要找我。

連在一旁的丫鬟春兒也忍不住抿嘴偷笑了。

小文伸伸舌頭走了,剛出門又轉回臉:「媽,我吃點東西去聽戲了,要早點去,不然沒有好位子了!」說完,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望著小文遠去的背影,夏魚兒不禁嘆了一口氣。她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生了兩個沒心沒肺的孩子,對家裡的事不聞不問,就知道玩。看來只有小女兒小桃懂事一點,可惜老天對她不公,讓她雙腿殘疾。想到這裡,想到這裡夏魚兒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從客廳走出來,夏魚兒來到了弟妹美娟的房間。此時的美娟正靠在床邊抹著眼淚,夏魚兒走進來,美娟一看見她,把頭別到裡面。

夏魚兒走上前去,手搭在美娟的肩上,說:「弟妹,咱們薄家是大戶人家,和李鳳白那種人罵街,有失咱們家的身份,平白地讓人看笑話。」

美娟回過頭來大聲說道:「我就是不服氣,她害死老二,我不剝她的皮就算客氣了,你還低聲下氣地跟她賠不是。」

「我可沒低聲下氣,那個外地客商要我跟她道歉,不就被我頂回去了嗎?你砸了她的茶樓,氣兒也出了,賠她東西那是咱們得佔住理。」

「那個人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啥都不知道就指手劃腳的,下次看見他看我抽他老大耳括子。」

提到任憑風,夏魚兒思緒有些飄蕩:「那個人,是有點奇怪,不過,看他的樣子倒是蠻正派的。」

「正派人就不會幫李鳳白說話。」

「那是他不了解情況罷了。」

「大嫂,你今天可真奇怪,怎麼凈幫外人說話?」

夏魚兒一時語結:「沒有啊,我,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

正在這時,傭人敲門進來,端來晚飯。

夏魚兒隊美娟說道:「折騰了一天,快吃飯吧,我特別讓廚房做的瓦罐魚。」

美娟不禁眼圈一紅:「也就你還記得我愛吃這個,老二那個沒良心的……」

看到美娟眼圈紅了,夏魚兒眼圈也跟著紅了。

「美娟,老二他人都不在了,咱們就別埋怨他了。這就是咱們倆的命,再苦也得熬啊。」說到這裡兩個女人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小文吃飽喝足了走進自己的房間準備換衣服去看戲,推門就看見了雙腿殘疾的薄小桃坐在椅子上畫畫,丫頭秋兒在一旁伺候著。地板上鋪滿畫稿。桌上擺放了很多瓷坯。小文不禁一陣怒氣,怒喝道:「每次回家都這樣亂糟糟的,像個狗窩!」說完踢了一下地上的畫稿。

小桃忙賠笑:「姐姐,對不起。秋姐,快收起來吧。」小文走進卧室甩上了門,小桃一臉局促和尷尬。

小文走進屋裡匆匆換了一身衣裳就走出門來。小桃迎著她,小心問道:「姐姐,咱們一塊吃晚飯吧?」小文冷冷地說道:「你自己吃吧,我要去聽戲,和人家約好的。」小桃乞求地問:「姐姐,你能不能帶我去?」小文不耐煩地說道:「你怎麼去!兩條腿不能走路。到時候人多擠起來,能把你踩死!」說著她象風一樣出門去了。小桃咬咬唇,兩行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她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被姐姐拒絕,從小到大她已習慣被姐姐拒絕了,可是每當到這個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的傷心難過。

華燈初上,廣場上的戲檯子已經搭了起來,任憑風站在華陽客棧二樓的窗前正望著廣場上的人群,而九叔就站在任憑風的身後。片刻過後,九叔突然說道:「想不到,小小一個景德鎮,也這麼熱鬧。」

任憑風卻意味深長地說道:「而且藏龍卧虎,不簡單吶。」

九叔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說:「少爺,你是說那個女人。」

「她叫夏魚兒,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她。」

九叔一驚:「那您還上來就把她得罪了?」

任憑風苦笑道:「沒辦法,看見鳳白被人欺負,我總不能袖手旁觀。」

「李姑娘也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無論如何,我不相信那些人詆毀她的話,麟清也不會為了一對瓷器陷親妹妹於不義。」

「少爺,你還是多個心眼好。」

「嗯,我會的。九叔,你去看戲吧,今兒晚上,應該有訪客來。」

「好的,那我先出去了。」說完,九叔就走出了房間。

任憑風依然背著手站在窗前,廣場上的戲已經開鑼了,看戲的人們一陣一陣叫著好。

李鳳白突然出現在他身後門口。

任憑風聽到了動靜,回頭看到李鳳白:「你來了?我知道你會來的。」

李鳳白悲切地喊了一聲:「憑風!」就撲到他懷中,眼淚撲簌簌掉下來,打濕了他的胸膛,李鳳白使勁捶著他的胸膛,任憑風抱著她,一動不動,任憑她發泄著。

李鳳白哭喊著:「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既然當年你要走,今天為什麼又要出現在我面前!既然要來,為什麼你又來得這麼晚!」

「鳳白,對不起。」

任憑風掏出一塊手帕,替李鳳白擦拭著眼淚,一邊低聲安慰她。

「我這不是來了嗎,以後,我再不讓你受苦了。」

李鳳白望著他,問:「你說的是真話?」

「當然是真話。」

「那好,你帶我走,馬上就走,今天晚上就走,離開這個鬼地方。」

任憑風愣了,看著她不知說些什麼好。

李鳳白慘笑:「瞧,你做不到,任大俠就是這樣,答應女人的事永遠不會兌現,就象你當年走的時候,也說過有一天會回來找我,和我成親,等到今天,我終於明白,那個諾言是假的。」

「鳳白,我當年並沒存心欺騙你,只是,人既入了江湖,就身不由己啊。」

「好一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呢,如今你不是已經退出江湖了嗎?」

任憑風為難地說:「鳳白,你應該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我答應過麟清兄,一定要把日月盅配成一對。等我完成了麟清兄的遺願,我就帶你和小青離開這裡。」

「遺願?難道哥哥已經……」

「你還不知道?」

「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我回景德之前,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

任憑風安慰道:「鳳白,你不要太難過。」

「哼,難過,我為什麼要難過?我恨他,恨他為了青花日月盅,把我發配到這窮山惡水來,還賠上我一個身子。」李鳳白反問道。

任憑風很是吃驚,突然覺得李鳳白變得陌生了,他不知道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李鳳白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很驚訝是嗎?你白天聽到人家罵我狐狸精,還幫我出頭,你想不到人家罵得一點都不錯。我就是個狐狸精,我要不陪薄老二睡覺,他怎麼肯替我造月盅?」

任憑風難過地看著她。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是從李鳳白口中說出。

李鳳白繼續說道:「那個廢物,燒出來的東西也是廢物。」

任憑風走到窗前,打開床頭的包裹,拿出一個盒子,這盒子正是李麟清臨終前交給他的。他打開盒子,拿出那對青花日月盅。

任憑風頹然道:「想不到為了一隻月盅,你竟然作出那麼大犧牲。」

李鳳白拿起月盅彈了一下,月盅發出一聲脆響,但日盅並沒迴響。

「哥哥說真正的日月盅,敲日盅則月盅鳴,敲月盅則日盅應。我拿這隻月盅回去給哥哥,他一看和原來的配不成對,當時就吐了血,哈,三年前他叫我來景德,一定想不到陪上親妹子得到的卻是個廢物,那個薄老二就更傻,聽我回來罵他兩句,竟然想不開就跳了崖,嘁,蠢貨就是蠢貨。」

任憑風看著她說:「鳳白,你變了。」

「十幾年,那麼多事情發生,怎麼可能不變?你說的不錯,人既入了江湖,就身不由己。當年那個純情小丫頭,整天只知道圍著你轉的李鳳白早沒啦。」

李鳳白忽然盯著任憑風,問道:「憑風,你還願意帶我走嗎?」

「只要我完成答應麟清兄的事情,我一定帶你走。」

「好,那我等著你,只希望,你不要讓我等得太久。」

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任憑風獃獃地看著桌上的青花日月盅,心情異常沉重。

外面看戲的人們不時爆發出震天價的喝彩,而此時的任憑風卻無心欣賞這台好戲。他雙目望向遠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第二天的景德鎮廣場一大早就擠滿了圍觀的人群,再過一會一年一度的景德鎮青花瓷王大賽就要在這裡舉行了。只見戲台上懸一橫幅:「癸丑年景德鎮青花瓷王決賽評判大會」兩側各掛一條幅:

中華瓷器名揚天下有德者有之

景德青花譽滿人間無行者無緣

台下第一排依次坐著六家參評人:冉飛、劉棋中、司馬弓、夏魚兒、史為法、李洞天。各人面前各放一個名牌。參評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他們都明白這其中真正有實力奪魁的恐怕只有薄家和司馬家兩大制瓷家族了,其他人也許只是來配襯而已。參評人後頭的貴賓席上,坐著幾排客商。再往後,站著大批圍觀百姓。戲台旁邊鑼鼓聲聲,氣氛熱烈。司馬家的當家人司馬弓的徒弟常野和大頭,夏魚兒的老家人江伯和丫環春兒都擠在人群前頭。薄劍蘭也在其中,似乎心不在焉。戲台前沿兩側,斜放兩排長桌,分別擺放著六家用木箱封好的參評樣品,上頭用紅紙封著,外加紅綢飄帶。

戲台靠里,十三張椅子呈半圓形放在那裡,會長何家墨居中而坐,其他評判人依次端坐。

司馬弓明白這次大會對他意義非凡,司馬家已經有好幾次輸給薄家了,這次絕對不能夠輸掉比賽,否則今年的訂單可就成問題了,想到這裡司馬弓朝身邊的老對頭夏魚兒笑笑,說道:「薄太太,這個位置坐得還舒服嗎?你要覺得太硬了,我叫人給你拿兩個靠墊來。」

夏魚兒似乎並不領情:「司馬先生好象話裡有話。」

司馬弓說道:「這一家之主的位置不好坐啊,最早坐在我旁邊的是薄老大,後來是薄老二,今天又換成薄太太你,物是人非,難免讓人心生感慨。」

夏魚兒傲然道:「不錯,物是人非,雖然人換了,但薄家瓷聲名永遠不會倒。」

司馬弓說道:「看來薄家對今次的青花瓷王評比是志在必得啊,不過,薄太太,你別忘了,我司馬弓也拿過八屆瓷王呢。」

夏魚兒笑笑:「算起來還是比我們薄家少。司馬先生,你我在這裡鬥嘴有什麼意義呢,重要的還是瓷器,對嗎?」

司馬弓訕笑一下,一時語塞,不說話了。心裡卻暗暗地說,夏魚兒,咱們走著瞧。

這時夏魚兒突然感到什麼,她回過頭,不遠處,任憑風負手而立,就在這時任憑風也向她看來,兩人的目光再次相遇了,夏魚兒突然一驚,臉一紅,迅速回過頭來。

這時,司儀走上前台,大聲說:各位鄉親,景德鎮兩年一度的青花瓷王決賽,馬上就要開始,現在有請此屆評判的主事、景德鎮商會會長何家墨先生講話,大家歡迎!

台下一片掌聲。

何家墨緩緩站起,待掌聲落下,緩緩說道:「各位評判,各位參評人,各位貴賓,各位鄉親,今年的青花瓷王大賽,經過前些日子的初評,已進入決選階段。進入今年決選的有六家,這六家參評樣瓷已擺在這裡,一會兒就要開封。今年花落誰家,就看各位評判慧眼識珠了……」

何家墨忽然以手撫胸,顯出痛苦吃力的樣子。眾人投去驚詫的目光。司儀忙扶住他,何家墨擺擺手:沒事……沒事。

剛說完,何家墨突然一頭栽倒在戲台上!台上台下頓時一片驚呼,秩序大亂。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把和加墨抬了下去,司儀只好轉身向台下宣布大賽延期舉行。

司馬弓站起身,嘆了一口氣,一臉無奈地走了出去。

夏魚兒一言不發,也站起身走了。臨走,她忍不住向任憑風站的地方望去,卻發現任憑風早已經不見了。她心中不禁又一陣說不清楚的失望。

回到家裡,夏魚兒端坐在卧室里陷入了沉思,這時美娟風風火火地跑進來。

夏魚兒連忙問道:「美娟,有什麼消息嗎?」

美娟搖頭道:「何家大門關得緊緊的,什麼都打聽不出來」

「不知道家墨得了什麼病,病得重不重,請沒請大夫,唉,為了避嫌,我又不能登門探病,只能幹坐著著急。」

「何會長這病來得可真不是時候,眼看青花瓷王決選就要揭曉了,他這一病,不知道又要拖到啥時候。嫂子,你說,他這病裡面有沒有花樣?」

「不會的,家墨一貫高風亮節,潔身自好,連這個商會會長也是推了好幾次推不掉他才肯就任的,他是個君子,更不會……做損害咱們薄家的事。」夏魚兒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是以前,昨天你回了他的求婚,說不定他懷恨在心。」

「如果他因此報復薄家,只能說明我的決定沒錯,這種人,豈可託付終身?但我想,他不是這樣的人。」

「嫂子,有一句話我也許不該問,你和何會長之間一直你有情我有意,他照顧咱們薄家也不是一天兩天,連蘭兒都不反對你們倆來往,你為什麼又突然拒絕他的求婚呢?何況,我聽說昨天在家裡,你本來已經有首肯的意思了。」

夏魚兒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我……誰說我已經答應他了?我還沒想好呢,不錯,我對家墨是有一份感激之情,但要我嫁給他,我總覺得還缺點什麼。」

「今天在會場上,我看你一直心神不寧,看著那個外鄉人,你該不會是………」

夏魚兒連忙打斷她:「我看誰啦?你小點聲,讓下人聽見,傳出去多難聽。」夏魚兒嘆口氣: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美娟說道:「這話除了我,也沒人能對你說了。嫂子,這個家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大事小事都看著你呢。」

美娟走出去,夏魚兒坐在床邊又發起呆來。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對任憑風這麼一個外鄉過路人有那種感覺,她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負罪感,覺得自己不該有這種感覺,但是,唉,自己到底怎麼了啊!算了不想這些了,還是派劍蘭去看看家墨吧。

此時的何家墨,正坐在床頭,他推開窗去把僕人送來的葯潑到了床外,又坐回了床頭。聽到剛才全福報告司馬弓要來看自己,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容,是的,他要等的人就是司馬弓,他閉著眼睛也能猜出七分司馬弓的來意。他忘不了夏魚兒對他的回答,什麼以後再說,難道這些年來我對她所做的一切還不夠嗎?她還要我怎麼做!這時只見司馬弓被僕人領進門來就仔細詢問何加墨的病情,露出十分關切的表情,一陣寒暄過後就從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盒人蔘來,說是要給何家墨補補身子。何家墨也心領神會,先是客氣了一下便接下了盒子,看見盒子下頭卧著三根金燦燦的金條,何家墨眼前一亮,趕忙推託。司馬弓見狀連忙一陣說辭,硬是把金條塞到了何家墨的懷裡,何家墨早就知道司馬弓的來意,不出幾下推讓便把金條收下了。司馬弓見到何家墨收下了金條,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也長出了一口氣。

送走了司馬弓,何家墨連忙把全福叫來,讓他把前幾天拿到薄家的聘禮給下人們分去,一看到這些聘禮他就有一種莫名的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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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趙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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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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