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史的鳴奏(代序)
田聞一
在紀念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七十周年和慶祝西藏自治區成立四十周年前夕;在這樣一個雙喜的日子裡,張芳輝先生的20集電視連續劇及同名長篇小說《格達活佛》,分別在中央電視台播放,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真是一鳴驚人,可喜可賀。
"為真理,身披袈裟入虎穴,縱出師未捷身先死,堪稱高原完人。求解放,手擎巨槳渡金江,雖長使英雄淚滿襟,終慶康藏新生。"這是毛澤東主席給格達活佛寫的輓聯。新中國誕生之初,身為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格達活佛,為了西藏能早日實現和平解放,讓受盡折磨的百萬農奴能儘快擺脫農奴制血跡斑斑的桎梏,他不顧自身安危,克服重重艱難險阻,渡過西藏上層派重兵把守的金沙江欲去拉薩,把中央人民政府和平解放西藏的誠意帶給西藏上層,同時規勸那些不自量力、別有圖謀的噶廈成員,卻因西藏反動上層人物和居心叵測的帝國主義分子相勾結織成的一張黑網層層阻撓而未能成行,宿願未了,為國殉難。毛澤東主席寫給格達活佛的這幅輓聯,就是對格達活佛一生最生動的寫照和高度概括。
芳輝先生撰寫的這部長篇小說《格達活佛》,時間跨度大。藝術地、完整地再現了格達活佛短暫而又光輝的一生。在朱德總司令、劉伯承總參謀長當年帶領一個方面的紅軍長征經過甘孜時,發動當地藏族群眾,建立博巴革命政府,作為甘孜白利寺活佛的格達活佛,他追求進步追求革命,自覺投身其中併發揮了重大作用。小說從格達活佛擔任博巴政府副主席起,一直寫到新中國誕生之初,格達活佛壯志未酬,溘然而逝為止。
其中,最讓我感興趣,也是史料短缺的一段是:紅軍走後,格達活佛如何發動帶領當地藏族群眾,同反動派進行曠日持久艱苦卓絕鬥爭這一段。書中對此表現充分。比如,書中刻劃了有的群眾為掩護紅軍傷員千方百計,不顧自身安危,以及在紅軍傷員痊癒之後,他們是如何冒險舍家、捨命送這些紅軍戰士歸隊等等。其鬥爭之險峻艱苦,環境之惡劣複雜,都決非我們坐在書齋中僅憑靈氣的作家可以想象出來的。
《格達活佛》,雖然具體展示的是一段紅軍長征前後發生在甘孜的人和事,可是格達活佛這個進步人物的形象,這個人物身上所迸射出來的時代光輝,卻不僅燭照於甘孜地區,而且燭照了整個康藏地區,具有相當的典型意義。因此,從這個意義上看,這本書具有相當廣闊的史詩意味。
從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起,我曾經應邀幾次去到康區,其中走得最遠的一次是去年國際康巴藝術節在康定舉辦前夕,我曾翻越雀兒山到德格去來,一路上感受頗多。被川藏線上第一險隘,高高的雀兒山一分為二的德格縣是康藏文化發祥地之一;那裡有著名的德格印經院,同時也是格薩爾王的故鄉。
一路來去,甘孜給人印象也非常深刻。甘孜在康藏地區號稱糧倉,那裡地勢相對平坦,土地物產也都相對豐饒。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甘孜城郊那一座記錄了當年紅軍長征經過此地建立博巴革命政府的紀念館。園林式的紀念館佔地廣宏,裡面綠樹成蔭。在紀念館的台階下,矗立著一尊朱德總司令和格達活佛坐在地上,促膝交談的漢白玉雕塑,人物形態栩栩如生。紀念館里展覽的朱總司令、劉總參謀長、格達活佛的諸多照片及當初博巴革命政府的實物種種,也都比較豐富,向我們無言地述說著那段已然過去了的崢嶸歲月。
甘孜州委宣傳部副部長賀先棗和當地宣傳部門的同志陪同我們參觀時,滿懷深情地向我們詳細講述了這段歷史。過後我又多次翻閱了紅軍當年長征有關這段史實的資料。我發現,惟有紅軍走後,堅定地擁護紅軍的博巴政府副主席格達活佛又如何堅持鬥爭等等,是一個空白。
所幸的是,芳輝先生的這部長篇小說《格達活佛》填補了這個空白。像格達活佛、博巴政府這樣重大的人物事件,在我看來,不是哪個人想寫就可以寫出來的,更不是可以坐在書齋里,僅憑想象,僅憑從外國小說那裡生吞活剝地套了點這個流那個流,所謂"先進"的寫法就可以寫出來的,而只能是像張芳輝先生這樣具有相當的康藏生活閱力和政策水平的人才能夠寫得出來。
張芳輝長期生活在康藏。他對那片廣袤、豐饒、神秘、深邃、歷史文化厚重的土地非常熟悉,非常有感情。他先是在《甘孜日報》社作過多年的編輯部主任,過後又到了西藏,先在西藏人大工作,后又在西藏政協作副秘書長,在西藏工作生活了11年。他是一個老康藏。
芳輝同志在多年的報紙編輯、文秘工作之餘,長期堅持文學創作,而且是個有心人,對於康藏重大的人物事件作了多方採訪勘察,歷歷在心。毫無疑問,格達活佛這個極具亮點的人物、事件,多年以前就進入了他的視線,為小說作了充分的寫作準備。這部書稿,不說前期準備,光是寫作,前後花了5年時間,數易其稿,其間辛勞可想而知。
如今出書難,且盛行炒作。有的書的發行成功,實際上就是炒作成功。而芳輝同志為人為文相當低調,可以想象,他在動筆寫作這本書的時候,完全不計功名利祿,是在為一種使命感寫作。而且,芳輝同志的身體也不好,退休多年。這本書能被西藏人民出版社認定,順利出版,在可喜可賀的同時,給人多方面的啟示,令人振奮!
高爾基曾經說過,文學就是人學。在我看來,無論時代怎樣演進,文學理論如何詮釋,文學即人學這個科學論斷卻永遠不會過時。問題是如何去挖掘,表現人物。小說,尤其是帶有史詩性的長篇小說,不能在書中作報告,也不能當長篇通訊、人物傳記來寫。小說需要有它自己的藝術表現規律,這就是寫人,寫在特定環境中人物的性格形成、人物的命運。
從《格達活佛》看來,芳輝同志是深諳其中三味的。這本二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在相當長的時間跨度上,在長征、長征之後嚴峻的日子裡和新中國建立之初三個不同的時代背景上,站在時代高度,著力去寫人,寫格達活佛,寫圍繞在格達活佛周圍的一大批人。這些人中,有白利寺思想進步、同情紅軍的住持,有一大批進步群眾;也有反面陣營中的人。比如反動縣長盧品之、土匪、國民黨軍官;還有在革命和反革命陣線上首鼠兩端,權衡利弊,最後被我們的統一戰線統一了過來的頭人。這些形形色色的眾多人物,都有相當的典型性。有的人物,僅僅是幾筆點染,也大都能帶著其獨有的個性風采躍然紙上。尤其是格達活佛這個人。看完全書之後,掩卷思索,這個人物猶如高爾基一篇名著中的丹柯。為了替人們照亮黑暗中的前程,丹柯不惜將自己的一顆心從胸脯里挖出來,高高舉在手上,格達活佛就是丹柯這樣的人。
寫《格達活佛》這樣的長篇,很考功夫。因為這中間,大的方面要涉及民族、宗教這樣的大事;小的方面要涉及到好些藏民族特有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生活用語、民間諺語等等。而其間又縱橫交錯,牽一髮動全身。任何一環弄不好,大則引發事端,小則非驢非馬,讓人貽笑大方,整體上對這部長篇形成破壞。而從這部《格達活佛》來看,芳輝先生在這些方方面面的處理都是好的。
如果從當今風頭很勁的一些文學觀點來看這部長篇,芳輝先生在對這部長篇的表現方式上,文學的語言,文學的意境、韻味上都可能老套了些。但在我看來,這樣正好。書中的主人公格達活佛真實可信。在表現手法上,是現實主義的,一點沒有玩花架子。寫得紮實而樸實。紮實表現在兩方面生活和文學寫作的紮實。在這部長篇中,通篇沒有一句作者跳出來,故作激情洋溢的作報告似的說教。所有的思想、傾向和感情都蘊藏於人物尤其是主人公格達活佛的形象中。
要說有什麼不足的話,芳輝先生的一些長處也就是他的短處。長期的報紙編輯和公文寫作,讓他在寫作時,其思維、用語、格調、層次、遞進這些在寫作中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的東西,運用起來也都很正規。這樣,也就缺少了一部分文學的靈動、想象和韻味。
芳輝同志是一個低調的人,也是一個有心人。我知道,他本身就是一座康藏人文的富礦。作為讀者,我期望他在這部電視連續劇播放和這部書出版之後,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養精蓄銳,從而再接再厲,為我們提供更多更好,具有濃郁康藏特色的好作品。
我們有理由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