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章
剛剛風無意吹起
花瓣隨著風落地
我看見多麼美的一場櫻花雨
聞一聞的茶的香氣
哼一段舊時旋律
要是你一定歡天喜地
你曾經坐在這裡
談吐得那麼闊氣
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預期
你打開我的手心
一切都突然安靜
你要我承接你的真心
花季雖然會過去
今年明年
有一樣的風情
相愛以為是你給的美麗
讓我驚喜讓我慶幸
我有一生的風景
命運插手得太急
我來不及
全都要還回去
從此是一段長長的距離
偶爾想起總是欷虛
如果當初懂珍惜
我知道眼淚多餘
笑變得好不容易
特別是只能面對回憶和空氣
多半的自言自語
是用來安慰自己
也許你字字句句傾聽
沈嘉培永遠記得那一年的夏天,那一個夏天的傍晚,心裡頭的那個翩翩少年,揉著她的頭髮說「長發為君留」。微黑的夜晚,遮住了她通紅的面龐,卻掩飾不住她的心跳。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刻豁然開朗,卻又在某一天噶然而止。那麼好的一個人,她怎麼就捨得放手走開呢?可是,不放手又如何,兩敗俱傷罷了。日後帶著宿命回頭看,一切原來都是寫好了的。
沈嘉培一直是個沒有大煩惱的人,這和她的家庭背景有關。在她的心裡,一直認為自己的人生,無須自己操心,父母會幫她打理妥帖,上什麼大學,讀什麼專業,做什麼工作,等等等等。她只需認認真真的讀書,考個不要讓人太難看的分數,剩下的大學啊,志願啊,錄取啊,由大人們去操心吧。她是什麼人的女兒,需要煩惱未來?
可是,有句諺語叫做「世事無絕對」。從踏進高三開始,沈父越來越少回家了,每一次回來都是急急忙忙的,偶爾坐下來,卻總是長吁短嘆。嘉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不知如何是好?問他怎麼回事,沈父總是打馬虎眼糊弄過去,然後拍著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培培啊,好好努力,好好讀書,將來才有出路。爸爸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的。」嘉培看著父親彷彿一夕蒼老的面孔,鼻子酸酸的,點了點頭,沒有言語,心裡有著某種不安在擴散。
嘉培知道,父親那時侯肯定是有事發生了的,只是,在嘉培的心裡,父親總是無所不能的,所有的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可惜,沈嘉培錯了,她沒有估計到命運的強大和世事的無常會把這世界的一切都摧毀,何況一個小小的人。
事情的發生,是在嘉培高考結束后沒多久。沈母一早就下了班回來,整個人呆坐在沙發上,滿臉疲憊,半天不說話。嘉培覺得奇怪,問她:「媽媽,怎麼了?」沈母聽了,號啕大哭起來。刺耳且凄烈的嗚咽聲劃過安靜的大廳,聽得嘉培毛骨悚然。她從來沒見媽媽哭過,第一次,就這麼慘烈。嘉培手足無措,抱著媽媽,直問:「怎麼了,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爸爸?是不是爸爸?」沈母趴在嘉培肩上,直抽泣,嘉培的衣服一下子就濕了。
過了好久,門鈴響了,在一邊已經嚇呆的保姆連忙跑去開門,嘉培的舅舅,舅母二話沒說就沖了進來,看到抱成一團的兩母女,鼻子一酸,不由得眼睛也濕潤起來。舅舅拍了拍沈母的肩膀,小聲的說:「姐,先到我們家住幾天吧,等事情過去了再搬回來。」沈母「噌」的一下,抬起了頭來:「過去,怎麼過去,怎麼能過去?」說完,又自顧的哭了起來。嘉培在一邊,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抓住舅舅的手就問:「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說話呀,你們說話呀,是不是我爸爸?是不是我爸爸?」舅舅見嘉培沒有得知事情,尷尬的站在那裡,半天提不起勇氣說出來。嘉培見大人們都不理自己,站了起來,發了瘋的大喊著:「你們都不告訴我,我自己找去,我找我爸爸去。」邊說,邊衝到電話邊,要打沈父的手機。舅母見狀,拉住了她:「培培,不要衝動,你冷靜一點。」
「冷靜,見鬼的冷靜,你們都不告訴我,我怎麼冷靜。」
嘉培的激烈反抗若來了沈母的又一陣大哭,舅舅看情況知道瞞不下去,只得大吼一聲:「你爸爸被捕了,貪污被捕了!」
靜默,長時間的靜默,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四周的空氣的流動也變得凝滯起來。嘉培走到了沈母的面前,蹲下身看著還在流淚的母親,低聲地,帶著不敢置信的語氣問:「真的嗎?」
沈母點了點頭,嘉培就跪了下來,抱過坐在沙發上的沈母,兩母女抱頭痛哭。
就在此時,有人拍門,很大聲,很急促。保姆去開門,一大群穿著制服的人沖了進來,為首的一個拿出了一張紙給沈母看,上面寫著「搜查令」。沈母點了點頭,坐在一邊,默不作聲,嘉培還沒從父親被捕的消息中清醒過來,就得馬上面對抄家的命運。
既然是抄家,就不會對你客氣,翻箱倒櫃,里裡外外,明的暗的,大的小的,全部都不放過,家裡的存摺,銀行卡,現金,珠寶首飾通通被搜羅清光,前一刻還乾淨整齊的房子,此刻滿地狼籍。
為首的那個人走了過來,不知說什麼才好,面對的這個女人的丈夫,往日也曾打過交道,平時,也曾給過自己方便,可是,這一刻,風水輪流轉,竟轉成這樣。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低一下態度,尚算溫和的說:「等一下就要封房子了,收拾一下吧,日子還是要過的,節哀吧。」
沈母已經精皮力盡了,嘉培還愣在那裡,完全失去了反應,收拾衣物什麼的,都是保姆和舅媽做的。幾個人出了房子,大門一關,封條就封上了。旁邊的鄰居探出了頭來,嘉培沖他笑了笑,然後哭了。
當天晚上是怎麼過的嘉培已經想不起來了,只隱隱約約的記得,到了舅舅家后,母女倆已經停止了哭泣,可是整個人已經失去了思考,行屍走肉的活著,舅舅和舅母勸了很久,無效,只得讓她們靜一靜了。後來,保姆做好了飯,幾個人就隨隨便便的扒了幾口,然後,繼續悲傷,哭著笑著,也就睡著了。
當晚,沈母的手機接二連三的響個不停,都是舅舅接的,隨隨便便應付掉了。
第二天,北京城裡大大小小,所有能看到的報紙,都用頭版頭條登著「原某部副部長因貪污被捕」,也是從那些大大小小的報紙里,沈嘉培才知道,原來在她的家庭中還隱藏著另外一個不光彩的人——情婦。接二連三發生的一切,已經足夠打擊嘉培的了,這個忽然出現的第三者卻還是讓嘉培難以承受。她問媽媽:「什麼時候的事。」沈母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誰知道呢?他什麼都瞞著我,會告訴我才怪。」嘉培轉過頭,忽然發現,面對這個情婦,自己好象已經沒有精力去傷心了。
沒過多久,沈母和嘉培就先後被檢察院那邊的人傳訊了。狹小的房子,辦公檯那邊坐著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的人,幾個對一個,虎視眈眈的盯著你,要從你的回答,你的表情上面看出端倪。可惜,嘉培什麼都不知道,別人問起,全部都是以「不知道」搪塞過去。那些者檢察院的人都失望了,挖不出什麼東西,只得讓她畫押回家。臨走的時候,嘉培沖著那些人說:「其實,你們知道的比我還要多。」檢察院的人無語,只得嘆息著這女孩的無辜和可憐。
後來,又被傳訊過幾次,無一例外都是「不知道」收場。
事情發生之後,悲傷是免不了,但是日子還得過。「情婦」的打擊對於沈母表面上是看不到什麼,但是,那是打擊到骨子裡的了。她能容忍丈夫的一切錯誤,卻獨獨不能容忍丈夫的不忠,自從知道他有情婦之後,彷彿開了竅般,沈母不再沉湎悲傷,重新抖擻起了精神,照顧自己僅剩的寶貝女兒——為了一個不忠的男人去傷神,不值得。
沈家母女就住到了舅舅家,沈母和嘉培都正值暑假,有時間空出來來處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剛開始的時候親朋戚友,往日下屬,走馬觀花似的,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但是這其中,有幾個是真心的,有幾個是假意的甚至是看笑話的,全部不得而知了。過了沒幾天,人潮亦慢慢散去,最後恢復往日寧靜了。
這期間,沈嘉培還要處理讀大學的事。嘉培的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壞,中中等等的程度。變故沒發生時,家裡人的意思是憑著沈父的威信,為她謀一個名牌大學來讀讀,可是如今,家道中落,哪裡還有什麼名牌大學的影子?
嘉培翻著志願書,犯了愁。填志願,這是她過去從來沒有擺過在心上的事情,那時侯,她總認為父親會為自己擺平一切,名牌大學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可是,意外說發生就發生,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也只得愣在那裡。母女倆翻著志願書和往年各間大學的錄取分數線,仔仔細細的參考著,嘉培看著母親慘白憔悴的面孔,心裡一酸,忽然明白到,自己的一切,都是父親給予的,什麼驕傲呀,什麼家庭背景啊,什麼太子黨呀,什麼高貴呀,什麼氣質呀都是靠著父親給予的,父親倒了,她就什麼都不是了,所有的一切,通通都見鬼去了,現在的她,落魄的連普通的老百姓都不如。沒有了父親,她連個志願都填不好。
最後,嘉培還是填了個北京城裡的普通大學。填完之後,嘉培鬆了一口氣,然後又開始煎熬反覆的等待過程了。這期間的每一天,嘉培都不好過,外面是鬧的沸沸揚揚的貪污案,家裡是死氣沉沉的低氣壓,每一天都在揪著心等一個人,等一份通知。未來很渺茫,渺茫到不知道有沒有未來,過去那個志得意滿,意氣風發的沈嘉培彷彿已經隨著父親的出事而結束,變得很遙遠了,現在的這個沈嘉培是自卑的,低調的,看不到未來的。沈嘉培發現,脫離了父親帶給她的榮耀,她竟如此的平凡,甚至帶點卑微。
陸湛鳴是從報紙上得知事情的發生的,放下報紙,馬上打電話到沈家,響了半天,沒人接。後來又打了幾次,還是沒人接,急了,問陸母拿沈母的電話,陸母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把電話號碼遞了過去。照著打過去,一下子通了,傳過來的是把男聲:「喂」
「你好,我想找培培。」
「培培正在睡覺,我是她舅舅,你找她有事嗎?」
有事,很多事,可是,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偏偏又都是情人間私密的說話,更不能通過他人傳達,只得在那頭干著急:「嗯,我是陸湛鳴,打了好幾次電話到她家,都沒人接。」
舅舅是知道外甥女的這個男朋友的,這刻對著他也只能唏噓了:「家裡已經被封了,兩個人精神都不好,昨天折騰到快天亮才睡的。」
聽到被抄家的消息,湛鳴的心一下子的緊了起來,想到昔日的那個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公主現在正虛弱的睡在別人家的床上,心裡就一下一下的揪著:「我想見見她。」
「還是等等吧,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再見面只怕又要激動老半天了。」
嘉培一直睡的不安穩,翻來覆去的,半夢半醒著,聽見舅舅接電話,一通又一通,想問問有沒有湛鳴打過來的,可是又發現自己沒有力氣張開口。總之,就這麼折騰著,直到下午才真正的醒了過來,抬頭看看窗外,艷陽高照。梳洗完畢,舅舅就走了過來,說:「湛鳴打了通電話過來,那時你正在睡覺。」嘉培聽了,有點欣慰,到底是自己深愛的人,平時尚且需要他的關心,更何況當下的情況。
馬上打電話過去,一下子就接通了:
「喂……」
「培培嗎?」
「湛鳴,」只說了兩個字,眼淚就出來了,嘴巴哽唁著,說不出話來。
湛鳴在那邊干著急,只能不斷的安慰她:「別哭,培培別哭,會過去的,沈叔叔會沒事的。」
會沒事嗎?說的那麼容易,可是,誰都清楚,現實中那些被捕的貪官有那一個最後會被無罪釋放。
嘉培的沉默是對湛鳴的煎熬:「培培,你舅舅家在哪裡?我過去找你。」
嘉培想到自己現在焦頭爛額的落魄樣子,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先別過來,等過了幾天,心情平復下來再說吧。」
「培培,你要挺住,你現在就是阿姨的支柱了,從現在開始,你要學會獨立和堅強了。」
「我知道,我也很想這樣,可是我不懂,我從來就不知道獨立和堅強是怎麼樣的。」
「慢慢來,不要急,什麼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果你挺過了這一關,你就學會堅強了。日後遇到什麼難事,試著自己解決,你就學會獨立了。」
「我怕我學不來。」
「不會的,我相信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的。」
……
就這樣東拉西扯的聊著,直到手機沒了電。放下電話,嘉培發現,媽媽不知何時已經起床了,坐在沙發上,茫茫然的看著天空,眼神空洞。嘉培的心絞了一下,自己至少還有湛鳴去依靠,媽媽卻不知道找誰去依靠了,想起剛才湛鳴說的話,她就走了過去,抱住了媽媽,不言不語。
次日,陸湛鳴打了電話過來,約沈嘉培出去散心,嘉培婉言謝絕了。「我怕他們看我的目光」嘉培如是說道。
女人雖弱,為母則剛。看到尚且不諳世事的女兒,沈母終於從打擊中醒了過來,決定振作,好好的工作,好好的養育女兒。
第三天,陸湛鳴再次約沈嘉培出去散心,嘉培本來是拒絕的,但是湛鳴說:「走出去,接受大眾的目光,這是堅強的第一步。」心動,就答應了。
那天的天氣很好,溫度適中,陽光溫暖。兩個人手牽著手的,漫無目的的走著。不進商場,不買東西,就這樣牽著手,順著班駁的樹影,走在大街小巷上,彷彿就這樣走到地老天荒。
嘉培以為,作為一個貪污犯的女兒,她的出現會引起軒然大波。但是,現實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大街上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有空靜下來關注她。
「北京人的生活很忙碌的,三餐溫飽要顧,那裡還有空閑時間去關注一個與己無關的人的新聞。」
「可是,我爸貪的都是他們的錢啊。」
「說是他們的錢,可是分攤下來又有多少呢?」
「可是貪污總歸是可恥的。」
「的確可恥,可是累禁不絕,金錢的力量啊。」
迎面走來一個老大媽,盯著嘉培直看,嘉培被看的毛毛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拉緊了湛鳴的手。湛鳴看了看老大媽,再看看嘉培,笑笑:「不用怕,也許是你的面色太蒼白了吧,嚇著老大媽了。」
「是嗎?」嘉培有點不相信。
「你和沈阿姨的照片並沒有在媒體上暴光,你們是安全的,老百姓對於你們,是只知其人,不知其名,不見其面的。」
嘉培還是沒底,心裡還是疑神疑鬼的,但是,一看到湛鳴那如沐春風的笑容,再看看自己緊握著的厚實的大手,心裡還是稍稍寬慰的。其他路人的指指點點算得了什麼,插身而過之後,誰也不認識誰,重要的是,身邊的人對自己不離不棄,始終如一。
走累了,走進一家KFC,點了些東西,坐下來慢慢吃。嘉培的精神仍然不好,一不留神,思想就會溜到一邊,開始胡思亂想。湛鳴也不急,就在一旁陪著她聊天,說著一些體己的說話,試著把她的思緒拉到另一邊。旁邊有兩個14、5歲的小女生一直盯著他們看,然後發出「嘖,嘖」的讚歎聲,「日後我的男朋友有這麼好就好了。」其中一個說到。嘉培聽了,心裡暖暖的,露出了三天以來第一個真心的微笑。
正笑著,忽地肩膀被人一拍,轉過頭去,看到陳瓷一張笑意盈盈的臉,旁邊站著一個沉默而嚴肅的男生。若是平時見了陳瓷,嘉培早就笑臉相迎地對陳瓷打招呼了。可是,那天不行,她的心情不好,父親的事情總在她腦海里打轉。再加上面子使然,她或許能夠學會坦然面對陌生人的眼光,但是面對著熟人,尤其是那些太子黨的熟人,她怎麼也做不到若無其事的樣子。
幸好,陳瓷是個爽脆的人,對於嘉培古怪的面色,她並不以為意,爽朗地笑著就說:「約會那?」嘉培點了點頭,算是作答。在旁的湛鳴就順勢就著陳瓷的問題反問道:「你呢?陳大小姐,你身邊的男生又是誰?」
陳瓷聽了哈哈大笑,然後一把扯過身邊默不作聲的男人,對兩人介紹道:「我男朋友,梁寶生。」
陳瓷介紹完畢之後,湛鳴馬上站了起來,伸出右手,打算和他握手。那個由始至終沒有說話的男生明顯被湛鳴過於成熟的禮貌嚇到了,過了幾秒之後才意識到他的意圖,伸出右手和他相握。
「陸湛鳴,陳瓷的朋友。這是我女朋友,沈嘉培。」
嘉培聽到自己的名字后也站了起來,伸出手去和他握手。握手的時候,嘉培照著禮儀的習慣,直視著那男生的眼睛。然後,她在那男生的眼睛里明顯地看到了一種鄙薄厭惡的情緒。她的心裡一驚,心臟漏跳了一拍,她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對於與己無關的人,嘉培或許還可以直面他們的質疑,因為彼此素不相識,互相擦肩之後就相互忘記。但是面對著的是自己朋友的男朋友呢?一個日後還有無數個見面的可能的人,她還能夠那麼坦然嗎?那男生的眼神,雖然她只看一眼,但是卻已經被敏感的她銘記在了心口。在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只要一想起那男生的眼神,就會覺得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把她薄薄的,已經所剩無幾的自尊撕扯開了一個口子,然後稍一用力,就順著那個裂口生生撕了個粉碎。
所以,從見面的那一刻起,嘉培對那個叫梁寶生的男生,很不喜歡。不過幸好,陳瓷亦沒有坐下來和他們同桌的打算,而是打過招呼之後牽著那個男生相偕而走,望著他們越走越遠的背影,嘉培的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吃完了KFC兩人就繼續往前走。此時,走在他們前面的是一對老夫老妻,互相攙扶著,走在大街上。嘉培看到他們,想起了執子之手,與子皆老的詩句,於是有感而發:「湛鳴,你說,我們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我們還在一起嗎?還是說,我們早已相忘於江湖?」
「傻瓜,別想那麼多,你看看我爺爺和我奶奶,從小就在一起,一直到我奶奶去世都沒有分開過。其實,地老天荒是一件並不難的事情,只要我們有足夠的恆心。」
「我只怕天有不測之風雲……」
「人生的一切都難以預料,只要我們抱定從一而終的決心,再大的風雨都不會讓我們分開。」
嘉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湛鳴的決心,可是對於她自己,尤其是經歷家變的自己,一夕之間,信心全無。
有些人的信心來自於自身內心的足夠強大,而有些人的信心則是來自於外在環境的足夠強大。自身強大的人,無論去到哪裡都能自信而自強。而那些依靠著外在環境去支持自己信心的人,則很容易在外在環境土崩瓦解的一剎那變得脆弱和懦弱。嘉培毫無疑問,是屬於第二種人的。在聽到湛鳴說決心的時候,她就覺得從一而終光靠決心是沒用的,它還需要資本和運氣,她的資本,三天前已經沒了,她的運氣,似乎也花光了。想到這,嘉培的心,又開始陰天了。
回到家,發現媽媽不在家,問了舅舅,得知媽媽找關係去了,剛剛才舒緩過來的心情,又一下子暗了。
接下來的日子並不好過,找關係,走後門,以前別人到他們家做的事情,現在輪到她們到別人家做了。這期間多少白眼,多少嘲笑,多少辛酸都只能往肚子里吞。所謂冷暖自知,也大抵如此。嘉培也從這冷嘲熱諷中嘗足了人世的辛酸,現實的殘酷。她再次真實的感受到,她再也不是昔日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了,現在的她猶如喪家之犬,到處仰人鼻息的過日子。以往她太過單純,總以為這生活就是按部就班的過下去的,家庭變故,人生巨變等等詞語,不過是肥皂劇里煽情的玩意,在生活中哪裡會有跡可循。直到現在,災難活生生的砸到了她的頭上,她才發現,這社會竟是多資多彩的,以至她都沒想到竟會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發生。久而久之,碰到的刺多了,就變成了刺蝟,一遇到一個相關的人,就把刺樹起來,看起來外邊堅強,實質上裡面脆弱。這期間也會求到玩伴們的父母,每當此時,就會萬分難堪,想想不久之前還是平起平坐的人,現在卻是低人一等了。
第4章
自從父親出事之後,沈嘉培就很少和外界接觸了。除了拉關係,走後門之外,唯一的聯繫就是陸湛鳴了。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飯,睡覺,通電話,等錄取通知書,上網查歷年案件的資料以及拜訪高官,單調而絕望。有時候她都會覺得,不如直接槍斃算了,這樣的折磨下去,何時是個盡頭?
沈母很忙碌,每天早出晚歸的,她不能坐以待斃,即使是臨死,也要做最後一搏。那個男人
對不起她,她恨他,但是,拯救是必須的,他們到底是利益共同體,他倒下了,她和嘉培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沈母唯一覺得欣慰的是,嘉培很乖,很聽話,她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有再沉湎於悲傷中,反而跟著她一起做最後的困獸之鬥。沈母當然知道這是誰的功勞,每天兩三個小時的電話不是白打的,她很感激陸湛鳴,可是感激之餘,卻有種內疚,虧欠在其中。有時候,沈母會覺得這個女兒很可憐,從小就沒吃過苦,卻在成年的頭一遭遭此大劫,她什麼都沒有做,卻嘗到了最辛酸的苦果。有時候,她叫嘉培不要陪她去那些高官家了,嘉培總是不做聲,默默的穿鞋,走。
嘉培知道自己的力量,她去不去那些官員的家裡對於結果都不重要,但是,正如湛鳴所說的,她已經成為了媽媽的支柱,她只要握著媽媽的手,就能讓媽媽感到力量。
沈家的事在院子里的朋友中產生了很大的反響,都是一起玩大的,感情自然不是一般的深。剛開始的時候,各個都著急,找不到嘉培就找湛鳴,一個一個的去問「嘉培怎樣了?」,「要不要幫忙?」,「想見見她。」湛鳴就一個一個的答覆「培培很好。」,「暫時不需要幫忙,費心了。」,「還是不要見面吧,她精神還是不大好。」,久而久之,見不著人,也就冷了下來。只是在聚會時互相交流在父輩里聽到的最新消息。對於嘉培,朋友們都是惋惜的,前幾天還那麼完整的一個家,忽然之間,說沒就沒了。
事情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院子里的朋友都打過電話過去,約嘉培出去散心,可是每一次她都拒絕了。她可以坦然的走在大街上,迎接陌生人的眼光,但是她卻沒有勇氣和顏面去面對昔日玩伴的目光,無論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那種憐憫的目光,光是想起來,都會讓她自卑。前三天還是稱兄道弟的人,一夕之間,隨著父親的入獄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變化或許那些太子黨們不會去想,但是嘉培會想,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從來不需去考慮那些位低人一等者的立場的。
這其中,陳瓷的電話來的最勤快,三天兩頭的打,直說一個人在家很悶,很想找個人來打發時間。嘉培每次聽了都是推辭,推辭再推辭。她不願見的人當中,陳瓷恐怕是排在了第一位的,原因無他,她實在不想再看到那雙鄙薄而厭惡的眼睛了。雖然那雙眼睛並不長在她的身上。可是,她不敢肯定,在梁寶生的潛移默化之下,陳瓷會不會也和他一樣厭惡她。
7月,錄取通知書發下來了,眾人都鬆了口氣,愁眉苦臉了一個多月,終於有了點值得高興的事情。沈母問嘉培:「要不要擺個酒?」嘉培搖了搖頭,想起院子里的人,個個讀的都是名牌學校,而她……丟不起這個臉!沈母嘆了口氣,不再做多餘的勸告,只是說了句:「有個人你總得見一見吧。」
經過一番努力,疏通了各方的關係,嘉培終於在高牆之內見到了父親。望著眼前這個蒼老,憔悴,乾瘦的老人,什麼都沒來得及說,眼淚就流了下來。沈父只得抓緊面前的欄杆,對著女兒說:「培培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
嘉培抽泣著,不知道說什麼,對不起是肯定的了,不願原諒也是肯定的了,只能顧左右而言它:「爸爸在裡面還好嗎?」
「好,很好,吃好住好,不用再擔驚受怕,睡的很安穩。」
「爸爸,我想你了。我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沈父接過錄取通知書,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培培啊,你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不依靠父母,通過自己努力取得的成果。爸爸很高興,我們的培培終於長大了。」
「爸爸,如果這是長大的代價的話,我寧願不要長大,一輩子由你們操心。」
「傻瓜,爸爸不可能保護你一輩子的。這個社會很殘酷,你要努力的長大,快一點長大,這樣爸爸才不會操心,爸爸才會走的安慰。」
回到家,眼睛已經哭成了核桃。
若是以前,沈嘉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的大學慶功竟會是在高牆之內,和一個階下囚一起度過的。那麼的慘淡冷清,想起三年前陸湛鳴的大肆慶祝,簡直是天淵之別。
陸湛鳴,想到他,嘉培愣了愣,又想到父親說的「這個社會很殘酷」,他會一直陪著自己
嗎?這個和自己無親無故的人,會嗎?
晚上睡覺的時候,嘉培一直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是想著爸爸那張瘦削的臉和白天忽然冒出來的怪念頭。沈母也睡不著,翻個身,看著身邊輾轉反側的女兒,嘆了一口氣,半天,才問了一句:「今天和湛鳴通了電話了嗎?」
「通了。」
「湛鳴這孩子是不錯的,家世,脾氣什麼的都好,放在以前,我們都是高攀了,現在,更加是委屈他了。」
嘉培聽了,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看著母親,夜色中,她的眼睛特別明亮。母親說的,自己不是沒有想過,只是想是一回事,被說出來又是一回事。不說出來,就可以假裝沒有這個可能,做只鴕鳥,找個沙堆埋起來。說出來了,就得面對。現在這種混亂情況,哪裡還有心情和精力去考慮其他問題。
沈母見嘉培不做聲,知道她心情不好,她也很喜歡那個穩重,肯擔當的孩子,可是,依他們家現在這種情況,只怕嘉培跟了他會受委屈,被人給臉色看,現在了斷還來得及,若是拖拖拉拉的,只怕傷害更大。
母女倆就這樣各懷心事地睡了。
自從上次和湛鳴牽手逛街之後,嘉培又開始避而不見他了,她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介面去推脫,去逃避,有時實在推脫不過了,她就直截了當地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了事。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害怕見他,也許因為她心底里自覺的覺得配不起他了,畢竟他那麼優秀,而自己卻又如此的平凡。也也許她不忍讓他看到她現在落魄的樣子,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在他的心中。畢竟他們幾乎是一起長大的,當年她的意氣風發,光鮮燦爛他都看得那麼清楚,她如何忍心再讓他看到現在的自己?說到底他們都是淺薄的,都只可同富貴而不能共患難,又或者,他們若是有了共患難在先,到了以後熬出頭后就能共富貴了?
湛鳴對於嘉培的舉動,深感無奈,他那麼心細如髮的人,那裡可能不知道她的那點小心思。可是他卻從來沒有點破過它。他知道她什麼都沒有了,父親,名利,地位,甚至包括自尊,她唯一能剩下的就是在他面前的僅剩的尊嚴。她竭盡全力的保護著這珍稀動物,而他也只有小心翼翼地配合著她,只盼著有一天她能夠想通過來,願意出來見他一面。
雖然沒有再約會,但是電話還是沒有少的,每天起床后的一通電話,長則兩三小時,短則一個小時,從未間斷過。這也是這對情侶之間,唯一的聯繫了。
然而,一個人的耐性是有限的,湛鳴高估了自己的耐性,卻又低估了嘉培的決心。當他一次又一次的提出見面而她一次又一次地婉拒之後,他的心終於開始煩躁不安了。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更何況是多日不見呢?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情侶可以忍受對方這樣的避而不見,更何況是一個正當少年,血氣方剛的孩子。如果他足夠成熟,或許他有更大的耐心去隱忍,靜候,如果他足夠幼稚,他也可以不管不顧,只求自己見上一面的快樂。可是他什麼都不是,他成熟到知道不能去打攪她的安寧,卻又幼稚到天天渴望著撫摸她那張日益消瘦的臉。到最後,他忍無可忍,終於在電話那頭說:「我想見上你一面。現在,馬上!」
「你不要過來」電話聽筒里傳來的,是嘉培驚慌失措的聲音:「再等等,好不好,我很煩,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湛鳴知道這不是借口,她的確是想靜一靜,或者說她的確是想逃避。沈嘉培這個人他很清楚,驕傲卻又懦弱,出了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絕對不會是勇敢面對。對於她這樣的性格,在以前,她家裡人都不以為然,反正沈家有權,一旦出事,自然有她的老父頂著,而且嘉培性格單純,不愛惹事,自然也沒有機會讓大人們去為她的滋擾生事而操心。但是,大人們千想萬想也不會想到,沈嘉培不會去自動惹事,但是事會自動來惹沈嘉培。當沈父出事的一剎那,他是否會後悔,當初把她保護得太好,以至於她是否能安然度過這個難關亦未可知呢?
然而這一刻的陸湛鳴是後悔了的,他以前對她的驕傲和懦弱是抱著縱容的態度的,他的想法一如她的家人一樣,帶著一種位高者的優勢思維去思考問題。直到那一天天塌了,他才明白,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永垂不朽的。於是,他匆匆忙忙的灌輸著她要堅強,要勇敢的思維,雖然這樣的灌輸猶如亡羊補牢,但勝在為時不晚。而他也從他們的通話中看到了他努力的成效,她開始試著和她媽媽一起,共度這個難關。但是還不夠,他要的不止於此,他要她站出來,站在她的面前,讓他可以伸手去擁抱她。
可惜,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她心底的懦弱還在,她還是不肯出來見他,即使他心急,焦慮,不安,她還是不肯出來見他。而他則是心痛她此刻的煎熬,不忍再在她身上多加壓力,於是也一直的故作輕鬆,狀若無事。
轉眼間又到了陳瓷的生日,一撥人在KTV里縱情聲色,放聲高歌。嘉培照舊沒有出席,眾人對此,都有點見怪不怪了,細心的人,還會抓住湛鳴問一下沈家的情況,粗心的人,早已經拋到九霄雲外。
「培培的高考怎麼樣了?」陳瓷問到。
「還好,被錄取了。」
「那就好,也算是雪中送炭的喜事吧。」
湛鳴不再說話,定定的坐在那裡,看著閃爍不停的燈光,喧鬧不止的人聲,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玩色子的玩色子,好一副太平盛世,歌舞昇平的畫面。忽然,湛鳴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所謂友誼萬歲亦大抵不過如此吧。
電視里傳出了beyond的《海闊天空》,湛鳴走了過去,拿著麥和著樂曲吼了起來。自從沈家出事之後,他的日子過的也並不好。嘉培壓力大,傷心,他亦一樣,可是,嘉培的那些悲傷可以表露出來,那些壓力可以由他來化解,而他呢?他的悲傷表露給誰看?他的壓力由誰來化解?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覺得很累,覺得總有些與己無關的東西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可是,他還得假裝輕鬆,想盡辦法去安慰她,然後,在不止不覺間把自己的好心情也搭了進去,覺得更累。如此這般,反反覆復。他知道他是嘉培的信心來源和支柱,所以,他每天都打電話給她打氣,可是,他也需要信心,他也需要有個人給他打氣,偏偏那個給他堅持下去的信心的人卻總是避而不見。他覺得很無力,頭一次,他對一件事情感到如此無力。
「真可惜啊,大好前程,就這麼毀了。」
「哎,看看湛鳴,整個人都瘦了,培培日子肯定更不好過。」
「湛鳴也算是痴情了,換成別人,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
別人的竊竊私語,不想去聽,卻偏偏傳到耳中,忽然之間,一陣濃黑的悲涼襲上心頭,閉上眼睛:培培,你在哪裡,你再不出現,我怕我堅持不下去了。
胖子王和湛海結伴走了過來,二話不說,拉著他吼了一首又一首的歌,聲撕力歇的,吼完之後,覺得口渴,就拿起啤酒來喝,一支一支的喝。陳瓷看不下去了,走過來,一把奪下湛鳴手裡的啤酒,大聲的罵到:「你要幹什麼?想糟蹋自己嗎?」
湛鳴已經有點醉意了,直直的盯著陳瓷,嘲諷的笑了笑:「幹什麼,我只想見她一面,可是她卻避而不見,我更想知道她要幹什麼。」
陳瓷聽了,沒好氣的說道:「又不是分手,你漚什麼氣啊!」
「分手?我怎麼捨得分手?可是也不能這麼耗下去啊,我們總也得見個面吧。天下間的情侶有像我們這樣的嗎?在同一個城市,天天通電話,卻又不見面。」
「湛鳴,你醉了。」
胖子王看不下去了,一把拉過陳瓷,走了。湛鳴順勢倒在堂哥身上,半天沉沒不語,只是喝酒,沒有人猜的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原本熱鬧喧嘩的KTV包廂,在湛鳴的這麼一鬧下,頓時有點冷清了起來,湛鳴的幾個朋友都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點憂心看著他。沒有人注意到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有一個男生坐在暗處,冷冷的注視著這一段插曲。
電話響了,小表妹王汝因接的電話,剛說了沒幾句,就叫嘉培來聽。以為是湛鳴,誰知卻是另一把男聲:「聽到我的聲音很驚訝吧。」湛海說道。
「你怎麼會有我電話的?」
「我怎麼會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湛鳴昨晚喝醉了。」
嘉培一驚,連忙問:「他怎麼樣?他還好吧?」
「不好,非常不好,昨天喝了個酩酊大醉,好不容易抬回家,還吐了我一身。」
「他怎麼這麼不知道節制?」
「培培,我這個堂弟的酒量還是不錯的,為了培養他做外交官的好酒量,他爸爸從他高中起就教喝酒了。這次喝醉,是他的本意,他這麼節制的人,除非自己願意,否則很難會喝醉的。」
「本意?為什麼?」
「培培,湛鳴是個好男生,你應該珍惜。這一路走來,並不是只有你過的不容易的,他也有他的苦處,你要體諒他。必要的時候,兩個人,互相扶持一把。能不能走過這道坎,靠他一人的努力是不夠的。」
掛了電話,嘉培就匆匆忙忙的衝出了舅舅家,往湛鳴家跑去。嘉培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很自私,只想到自己的不容易,卻沒有想到,還有一個人,在她身後默默的支持她,陪著她哭,陪著她笑,她一直認為他不會離開,所以不需要擔心,卻忘了,再堅強的人也需要人關心。
沈嘉培來到陸家的時候,陸湛鳴剛梳洗完畢,宿醉未醒,整個人暈暈沉沉的,頭有點疼。湛鳴看到嘉培來了,是又驚又喜,只懂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直看的嘉培不好意思:「看什麼?又不是沒看過。」湛鳴什麼也沒說,只是把她拉到自己的懷抱里,從她身後抱著她,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聞著她身上的體香。一個多月了,一個多月後的今天,他終於可以在現實中抱著這身體,而不是在夢中。這一刻,他只覺得很心安也很實在,有一種渴望已久的滿足感。過了很久,他才說話:「不是沒看過,是沒看夠,我要把你看仔細,等到日後你不在我身邊時我要靠著回憶懷念你。」嘉培聽了他的話,心裡「咯噔」了一下,想起了前幾天母親半夜和他說的話,莫名的心慌起來,趕緊問:「怎麼這麼說,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湛鳴好笑起來:「沈大小姐,原來你還是很緊張我的,我都以為你快不要我了。」嘉培聽了,沒好氣的說:「我怎麼會不要你,你是我的金龜婿啊,拋棄了你,多可惜。」
「可惜的話,為什麼這麼久都不願見我?」
嘉培知道他生氣了,懶得說什麼,直接轉過身,吻上了他。一開始,纏綿悱惻,然後,彷彿要印證什麼,否定什麼似的,激烈而深入,最後,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方才罷休。嘉培伏在湛鳴的身上直喘氣,湛鳴一伸手,抱緊了她。
一整個下午,兩人都窩在湛鳴的房間里看電影,看的是《羅馬假日》,美麗而憂傷的故事。高貴的公主流浪民間,遇見了貧困的記者,兩人共渡了刺激而浪漫的一天,最終,公主意識到自己身上所肩負的責任,回到了皇宮,從此和記者相忘於江湖。簡單的故事,無望的結局,英俊的派克和漂亮的赫本。當電影演到記者親自送公主到行宮門口,一吻之後,公主頭也不回的轉身走時,嘉培看的心有戚戚焉,一陣無力感湧上了心頭——總有一些東西,你很想擁有,最後卻註定要失去,無論是愛情或其他。若是以前,她肯定無法理解公主的選擇的,因為以前的她總覺得愛情很偉大,偉大到可以摧枯拉朽的摧毀一切世俗的東西。而現在,她開始覺得,愛情的確偉大,但是命運更加強大,在強大的命運面前,偉大的愛情都不得不對世俗的現實低頭,妥協。在電影的最後,記者招待會上,公主和記者相逢,兩人相對無語,握了握手,幾分之幾分鐘之後,兩人錯身,從此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有記者問:「公主到過那麼多個城市,最喜歡哪一個?」公主眼波流轉,心碎神傷的說:「羅馬,當然是羅馬。」——眼淚,就這麼的流了下來。
湛鳴看到了身邊人的眼淚,拿起紙巾,心疼的說:「傻瓜,電影是假的。」
嘉培若有所思的說:「電影是假的,但故事是真的。那是根據英國安妮公主的故事改編的,可憐的安妮公主,到最後都未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只得鬱鬱寡歡。」
湛鳴搖了搖頭:「你呀你,入戲太深了你。」然後換了張碟,還是赫本的,《龍鳳配》,灰姑娘和白馬王子的故事,輕鬆幽默,完美結局。可是,嘉培卻老是想著《羅馬假日》的故事,想著公主那頭也不回的身影,心裡總是悶悶的。
許多年後,沈嘉培和無數個人看過無數次《羅馬假日》,可是卻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那麼有感觸。後來,嘉培明白,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陪著你看《羅馬假日》看到你傷心的,那一年的那一個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錯過了,就不再來,她,沈嘉培失去的不僅僅是陸湛鳴,還有一種心情和一段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