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踏上新大陸
獨木舟載著這一群古怪、野蠻的「乘客」向礁石之間的缺口慢慢駛去。因為必須通過這道缺口才能進入大海。泰山、木加貝和阿卡特划槳,因為海岸擋著這股西風,那張小小的帆暫且還派不上用場。
席塔蹲在人猿泰山身邊。泰山覺得還是讓這隻猛獸離別人越遠越好。因為除了他,別人隨時都可能把它惹得撲過來咬斷喉嚨——它顯然只把泰山看作自己的主人。
木加貝坐在船尾,前面蹲著阿卡特。阿卡特和泰山中間坐著十二個毛呼呼的巨猿,它們眨巴著眼睛東張西望,滿腹狐疑,還不時回過頭十分依戀地眺望著那座它們生息繁衍的小島。
獨木舟駛出那片礁石之前,一切都很正常。駛出礁石間的缺口之後,西風徐徐,吹動了船帆,簡陋的獨木舟離開海岸,在越來越高的浪頭間顛簸。
猿因為沒見過這陣勢,都張惶失措。起初它們坐立不安,後來咕咕噥噥發起牢騷,甚至嗚嗚嗚地哭叫起來。阿卡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它們安靜下未。可是大家剛坐好,一個大浪向獨木舟打了過來,正好又刮來一股風,沒等阿卡特和泰山採取什麼措施,猿就害怕地跳了起來,差點兒把獨木舟弄翻。後來,大伙兒總算定下神來,漸漸地,猿對小舟這種古怪的顛簸也習慣了。這之後,沒再發生什麼麻煩事兒。
這次旅行很順利,風一直徐徐地吹著,帆起了很大的作用,經過10個小時的航行,陸地黑乎乎的影子出現在端坐船頭的人猿泰山的眼前。因為天還很黑,看不清楚是否到了烏加貝河的河口,泰山只得駕著小舟穿過層層波浪,行駛到最近的海岸線,等待黎明。
獨木舟的船頭剛觸到沙灘,船舷就一下手橫過來,翻了個底兒朝天,「船員」們連滾帶爬發瘋似地向海岸跑去。細碎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他們,不過還是都平平安安上了岸。不一會兒,那條笨拙的獨木舟也被海浪衝到了岸邊。
天亮之前,猿因為怕冷都縮作一團,擠在一起。木加貝生起一推火,自個兒蹲在旁邊取暖。泰山和席塔另有一番心事。因為他們二位誰也不怕夜色籠罩的叢林,現在既然肚子餓得咕咕作響,便一起走進陰森可怕的森林,尋找獵物去了。
他們在能夠並排而行的地方,肩並肩地走。有時候路太窄就只能一前一後。泰山最先聞見肉味兒——一頭野公牛。這頭野牛正在密林深處小河旁邊的蘆葦叢中熟睡。不一會兒,泰山和席塔便向它的」下榻之地」悄悄走去。
野牛尚在夢中,泰山和席塔離它越來越近。席塔打算從右邊進攻,泰山從左邊接近它心臟的地方開刀。他們倆現在經常一塊兒狩獵,因此配合默契,只需輕輕發出嗚嗚的信號,相互呼應就行了。
他們在離野牛很近的地方悄悄地爬了一會兒,然後泰山打了一聲忽哨,席塔猛地撲到野牛的脊背上,咬住它的脖子。野牛掙扎著站起來,因為疼痛和憤怒大叫著。泰山手握石刀從左邊衝過去,對準它肩腫骨後面連刺數刀。
人猿泰山一隻手緊緊抓著野牛脖子上又長又密的鬃毛,野牛發瘋似地在蘆葦叢中奔跑,拖著這個要奪走它生命的巨人。席塔趴在它的脊背上,緊咬著它那粗壯的脖頸不放,深陷於皮肉之中的利齒尋找著,要咬斷它的頸椎骨。
怒吼著的野牛一直把這兩個野蠻的對手拖了好幾百碼,直到泰山的石刀終於刺中它的心臟,才最後慘叫一聲,一頭栽倒在地上。泰山和席塔撕扯著鮮美的野牛肉,立刻狼吞虎咽起來。
吃飽之後,兩位朋友蟋縮著在灌木叢里躺下。泰山披散著黑髮的腦袋枕在豹子黃褐色的肚子上。天剛亮他們就醒來,又飽餐了一頓之後,便向海灘走去。泰山打算把別的夥伴都領到這兒「進餐」。
吃過野牛肉之後,猿都躺在灌木叢里睡了起來,泰山和木加貝去找烏加貝河。他們剛走了一百碼遠,就看見一條寬闊的大河橫在眼前。黑人立刻認出,他和他的武士們就是沿著這條河順流而下,開始那場倒霉的探險的。
他們倆沿著這條河向大海走去,發現河是從一個海灣流入大海的。那海灣離他們頭天夜裡登陸的海灘還不到一英里遠。
這個發現使泰山十分高興。他知道,有江有河的地方就一定有土著居民,而且毫無疑問,他能從這些人的嘴裡打聽到茹可夫和兒子的消息。因為泰山覺得,按照一般邏輯,俄國佬除掉他之後,一定會儘快處理小傑克。
泰山和木加貝把獨木舟又翻轉過來,推到水裡。要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因為浪花不時拍岸而來,把小舟一次又一次衝到沙灘上。不過,他們總算成功了,兩個人很快便划著槳向烏加貝河口駛去。由於河水和潮水的衝擊,要想從這兒進入那個水灣十分困難。最後,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利用靠近海岸的一股渦流的力量,終於登陸。那兒和猿群睡覺的地方几乎正好相對。
泰山和木加貝把獨木舟掛到一棵大樹上面之後,向叢林走去。不一會兒便走進離頭天打死野牛的那片蘆葦叢不太遠的樹林,在那兒碰見幾個採集野果的猿。席塔沒了蹤影,而且直到夜晚也沒有回來,泰山尋思它一定去找它的同類去了。
第二天一早,人猿泰山領著他的夥伴們向烏加貝河走去。臨出發時,他仰天長嘯了好幾聲。不一會兒,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豹子的應和聲。半個小時之後,席塔便出現在大伙兒面前。這時,阿卡特的猿兄猿弟正戰戰兢兢地往獨木舟里爬。
這頭巨獸像一隻碩大無朋的貓,弓著腰,心滿意足地嗚嗚地叫著,在人猿泰山身上蹭著肚子,泰山一聲令下,便十分輕捷地跳到船頭,在它先前卧過的地方卧了下來。
等大家各就各位之後,泰山才發現阿卡特部落的兩隻猿丟了。泰山和猿王扯開嗓門兒喊了將近一個小時,也沒聽見它們回答的聲音,只好開船。事實上這兩個失蹤的猿正是當初明確表態不想離開孤島跟阿卡特來冒險的那兩個傢伙。這一路上它們嚇得最厲害。因此泰山斷定它們是因為不想再坐獨木舟,而有意躲藏起來的。
剛過中午,泰山一行便將獨木舟靠到岸邊,準備上岸去找食物。這時一個身材細長、赤身露體的黑人躲在海岸青蔥的草木後面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趁獨木舟上的「乘客」還沒有發現,沿著河岸向上游一溜煙兒跑了。
他被自己的新發現激動得要命,像一頭鹿沿著羊腸小道飛跑,一直衝進離泰山他們停下來打獵的那個地方几英里遠一個土著人的村莊。
「又來了一個白人!」他對正蹲在一座圓形茅屋門前的酋長叫喊著,「又來了一個白人,還帶著許多武士。他們跟剛離開我們的那個黑鬍子壞蛋一樣,坐著一艘很大的『獨木戰艦』來殺我們、搶我們來了。」
酋長卡維瑞一下子跳了起來。他剛剛嘗過那個白人的狠毒與奸詐,一顆野蠻的心裡充滿了痛苦和仇恨。轉眼之間,村莊里響起咚咚咚的戰鼓聲,召喚正在森林裡打獵的豬手和正在地里耕種的農夫趕快回來保衛他們的村莊。
七艘「獨木戰艦」下了水,船上坐滿了臉上塗著顏色、頭上插著羽毛的武士。製作粗糙的「戰艦」上長矛林立,黑人們用力划船,閃閃發光的黑皮膚下面結實的肌肉像生鐵一樣高高隆起。
現在已經沒有咚咚咚的戰鼓聲,也沒有號角的嘟嘟聲了。因為卡維端是一個滿腹韜略的武土。他並不想冒險,相反,如果可能,他願意盡量避免不必要的犧牲。他想讓自己的七條「戰艦」悄悄接近白人的獨木舟,然後,在他的槍給自己的人馬造成太大的損失之前,便憑人多勢眾把他打敗。
卡維瑞乘坐的那艘「戰艦」航行在整個「艦隊」最前頭。在一個流水湍急的急轉彎,「戰艦」順流而下,與卡維端正要尋找的敵「艦』喚然相遇。
這兩條獨木舟離得這樣近,卡維瑞剛看清船頭那張白晰的瞼,兩條船已經撞到一塊兒。武士們都跳起來,像發瘋的魔鬼一樣叫喊著,向獨木舟里的「乘客」投擲長矛。
可是不一會兒,卡維端就看清白人的獨木舟里乘坐的是一幫什麼樣的乘客。要是早知道這一點,他寧願平平安安呆在自個兒那遙遠的村莊里,也不出來冒這個險。兩條獨木舟剛碰到一塊兒,阿卡特那些可怕的猿就從船底跳起來,咆哮著伸出毛乎乎的長胳膊,從卡維瑞的武士手裡搶奪長矛。
黑人嚇得要命,可是事情到了這步出地,除了硬著頭皮打下去,已經別無選擇。此時,另外那幾艘「戰艦」也向這兩條獨木舟飛駛而來。「艦」上的武士們急於參戰,以為船上的敵人都是白人和他們的黑人走卒。
他們向泰山的獨木舟蜂湧而來,可是看到迎戰他們的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一幫烏合之眾,都掉轉船頭,向大河上游沒命地划丟。只有一條船在意識到他們碰到的是一群魔怪而不是人之前,就已經衝到泰山那條船前,無法奪路而逃,只得孤注一擲。兩船相觸的時候,泰山對席塔和阿卡特悄悄地說了幾句什麼。於是,那幫前來攻打的武士還沒來得及撤離「戰場」,一隻很大的豹子就發出讓人毛骨悚然、膽戰心寒的尖叫,向他們撲了過去。與此同時,一頭巨猿從另一邊爬上獨木舟。
豹子張牙舞爪在船頭開始了一場可怕的「浩劫」,阿卡特則活躍在船尾。它用鋒利的黃牙咬住了能夠抓到手的所有黑人的脖頸,向獨木舟中部衝過去的時候,還把嚇壞了的黑人都扔到河裡。
卡維瑞忙於對付衝到他那條船上的魔怪,無法向另外那條獨木舟上的武士們伸出援助之手。那個身高體壯的白皮膚「魔鬼」已經從他手裡搶過長矛。和這個巨人相比,力大如牛的卡維瑞就像一個新生的嬰兒。那群渾身長毛的怪物正和他的武士們撕打,一個和他們長相一樣的黑人壯士和那些魔怪並肩戰鬥,跟他作對。
卡維瑞勇敢地戰鬥著,因為他意識到死亡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在這種情況下,死得越有價值越好。可是和這個肌肉結實、力大無比、十分敏捷的「超人」對打,即使使出十八般武藝也還是無濟於事,眨眼之間,泰山已經掐住他的脖頸,並且把他背朝下按到了船底。
卡維瑞立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他掙扎著喘氣的時候,胸口一陣疼痛,不一會兒就失去了知覺。
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有死,正躺在獨木舟的船底,一頭巨大的豹子蹲在旁邊,眼巴巴地瞅著他。
卡維瑞渾身顫抖連忙閉上一雙眼睛,等待這頭兇殘的猛獸撲過來結束他因為恐懼而生出的痛苦。
過了一會兒,他沒有覺得有鋒利的牙齒咬嚙他那顫抖著的身體,便又大著膽子睜開一雙眼睛,看見豹子旁邊跪著那個把他打敗了的白人。
那人正在划槳。卡維瑞還看見就在這個白人身後,他的幾個武士也在手忙腳亂地划槳。他們背後蹲著幾隻粗毛滿身的猿。
泰山看見酋長恢復了知見,便對他說:
「你的武士告訴我,你是一個人口眾多的部落的酋長,名叫卡維瑞。」
「是的。」黑人回答道。
「你為什麼要襲擊我?我來這裡是要跟你們和睦相處的。」
「三個月前,有個白人也來和我們的『和睦相處』,」卡維瑞回答道。「可是他吃完我們送給他的禮物:山羊、木薯和牛奶之後,就向我們開槍射擊,殺死我們許多人,然後趕著我們的羊群和許多青年男女揚長而去了。」
「我和那個白人不一樣,」泰山回答道,「如果你們沒有襲擊我,我絕不會傷害你們。告訴我,那個壞蛋白人長得什麼模樣?我正在尋找一個跟我有仇的白人,也許就是這個傢伙。」
「他是個滿臉殺氣的傢伙,留著黑鬍子。他非常非常壞,是的,確實非常壞!」
「他是不是還帶著一個白人小孩兒?」泰山問,在等待黑人回答時,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沒有,」卡維瑞回答道,「那個白人小孩兒不在這個壞蛋手裡。他和另外一伙人一塊兒。」
「另外一伙人?」泰山驚訝地問,「什麼另外一伙人?」
「就是被這個壞透了的白人追趕的那伙人。一個白種男人,一個白種女人,那個小孩兒,還有六個摩蘇拉腳夫。他們比那個壞蛋白人早過河三天。我想,他們是從那傢伙手裡逃出來的。」
一個白種男人,一個白種女人,還有一個孩子!泰山迷惑不解了。那個孩子肯定是他的小傑克。可是那個女人是誰呢?還有那個男人。會不會是茹可夫的同謀勾結了某個女人,從他手裡偷走了孩子?
如果確實這樣,毫無疑問他們偷小孩兒的目的既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報答,也不是想拿他做人質要一筆贖金,而是要把他帶回到文明世界。
可是既然茹可夫已經把他們起到這片蠻荒之地,並且一直追到這條大河的上游,毫無疑問,他就一定能追上他們。除非他們被烏加貝河上游食人肉的野人抓住殺了——這種可能性似乎更大。泰山現在確信,茹可夫的本意就是要把小傑克送給這塊土地上的野人。
他和卡維瑞談話的當兒,獨木舟向上游這位酋長的村莊平穩地駛去。卡維瑞的武士們分坐在三條獨木舟上划槳,不時害怕地斜睨著船上那幾位可怕的「乘客」。剛才的搏鬥中,阿卡特的猿死了三隻,現在連阿卡特在內,還有八隻,此外還有豹子席塔,泰山和木加貝。
卡維瑞的武士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可怕的一幫「烏合之眾」。他們戰戰兢兢生怕被這幾頭怪物撕成碎片。事實上,全靠了泰山、木加貝和阿卡特的嚴厲訓斥,那幾個脾氣暴躁、狺狺吠叫的傢伙才沒有撲上去咬他們那裸露著的、汗津津亮閃閃的肢體。因為划船,他們與猿的身體時有相觸,一個個心寒膽戰。而他們越害怕,越刺激了那幾頭野獸的壞脾氣。
泰山在卡維瑞的村莊里只停留了一頓飯的功夫。吃了黑人們送來的食物之後,他請酋長派十二個人替他划那條獨木舟。
卡維瑞自然樂於從命,只要能趕快打發這幫讓人心驚膽戰的烏合之眾離開村莊,他是有求必應。但是他發現「紙上談兵」要比「調兵遣將」容易得多。他的「臣民』們一聽他要派人給泰山划船,還沒逃進叢林里的人拔腿就跑。因此,當卡維瑞轉過身要指定武士協助泰山划船時,發現村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泰山不由得笑了起來。
「看來,誰也不想幫找的忙,」他說,「不過,你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就行了,卡維瑞。再過一會兒你就會看到,你的人馬又聚集在你的周圍。」
人猿泰山站起身,把夥伴們都叫到身邊,他命令木加貝和卡維瑞呆在一起,他和席塔以及那八頭猿很快便消失在叢林里了。
整整半小時,陰森可怖的樹林被寂靜籠罩著,偶爾傳來的猿啼,使這寂靜更為幽深。卡維瑞和木加貝坐在圍著柵欄的村莊里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可怕的叫聲。木加貝聽出這是人猿泰山表示挑戰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吼叫。立刻,四面八方響起同樣可怕的尖叫,還夾雜著飢餓的豹子那種能把人的血凍成冰的可怕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