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8章
卷二:六國卷第七十六章佳節
玉王爺自然是不會認得這個在現代高舉性感旗幟,風靡不衰的代表性內衣的,他偏頭盯著那玩意,用指尖拈起罩罩,滿臉疑問,「這是什麼?」
包子肅然答:「眼罩。」
「太大了吧?」玉自熙在眼睛上比了比,「腦袋都罩住一半了。」
「那是36d型號的眼罩,」包子神情還是很嚴肅,「王爺,你眼睛太小了,真可惜。」
「有嗎?」玉自熙對著酒杯照了照,很滿意的道:「這世上還有比我更美的眼睛嗎?36d型號是多大的?」
包子做了個懷抱江山的姿勢,無限憧憬的道:「這麼大。」
玉自熙愕然,喃喃道:「那還是人嗎……」
搖搖頭,又拈起那個小三角,皺眉道:「獨眼眼罩?」
「哦不,」包子湊過來,殷勤的把三角褲往玉自熙嘴上套,「口罩。」
伸手一擋,擋住包子賊兮兮爪子,玉自熙盯著太子爺不懷好意的眼神,似笑非笑的道:「太子殿下,不勞費心,微臣會好好琢磨這東西到底該怎麼使用的。」
「那就好那就好,」包子直起身,手攏在袖子里退開一步,笑眯眯道:「這兩罩罩花了我很多心思呢,特意找最好的綉娘繡的,您瞧瞧這手工,這刺繡,這花邊,嗶,西梁,哦不天下,天下獨一無二啊,絕對配得上您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美人就該配美罩,不是36d我不要!」
斜眼瞟著太子爺,玉自熙慢吞吞的道:「您費心了,這般瞧得起微臣,微臣該給您個多大的紅包才合適呢?」
包子根本不覺得自己再要玉自熙紅包著實有點無恥,笑嘻嘻在麻袋裡翻了翻,「您看著辦!您是西梁武官之首,您的身份在那裡嘛……唔我看看一品德威將軍的紅包,三千兩!」
御座上蕭玦以掌托額……生子如蕭溶,做爹難光榮。
對面秦長歌滿面微笑,心裡卻在盤算等會回去紅包統統沒收。
玉自熙笑吟吟道:「好,承蒙太子爺瞧得起,微臣的禮,是當比其他臣子更重些。
他向蕭玦欠欠身,道:「陛下,微臣給太子的年禮太重,請允許下屬台入殿中。「
包子一聽「太重「眉開眼笑,蕭玦無奈的點點頭,秦長歌卻開始微笑。
果見兩個赤甲衛士抬著一大錦盒上來,聽那步聲,禮物著實沉重,包子笑眯眯的欣賞禮物,心裡卻開始打小九九——這個狐狸王爺不可能送什麼好東西的,這麼重,難道是銅錢?銅錢也成啊,這麼多銅錢,比老娘那個一兩銀票值錢多了。
眾官兒艷羨的看著玉自熙,還是王爺有錢啊,送禮這麼漂亮的,嘖嘖。
眾目睽睽,期待禮物揭開,玉自熙好整以暇,慢慢的去開啟錦盒,包子眯眼笑著,狀似萬分喜悅,卻小心的後退一步。
錦盒開啟。
嗶然一聲。
包子瞪大了眼,愕然。
一堆土,兩堆土,三堆土……一共六堆土。
官兒們面面相覷,包子翻著白眼要抽筋……丫丫的,送土!
蕭玦忍著笑,揚眉問玉自熙,「玉卿送此奇禮,何意?」
「陛下,」玉自熙神色比包子先前贈送比基尼時還肅然還神聖,「次乃六國之土也,為西梁碧落神山、北魏確商山、東燕青瑪神山、中川衡山、南閩幽火澤、離海海岸六地之土,微臣令人踏遍天下,珍重尋來,特於此新春嘉日敬獻太子,願我西梁神威遠揚,策馬天下,將六國疆域之土歸於一統,成四海終級之主!」
眾臣哄然一聲,立即齊齊贊好,大讚王爺心思靈巧會送東西,多麼吉祥的禮物啊。
「好!」蕭玦也「龍顏大悅」,拍案大讚,轉向一臉哭喪垂頭喪氣的蕭太子,「溶兒,靜安王心懷天下,以六國之土敬獻,實乃祥瑞嘉言,這個禮,你好生收了!」
包子目光茫然,喃喃道:「怎麼收……搬不動呀……」
「這個不難,」秦長歌及時接話,「太子殿下那個麻袋,把紅包清空出來放土正合適,哦,紅包沒地方放?沒關係沒關係,微臣替太子保管著,保准等下原物奉還,紅包一個不少。」
紅包是一個不少,裡面的金葉子和銀票子一定一個不留,咱不知道別人還不知道你?哪怕送給油條兒都比交給你保管來得穩妥——包子哀怨的盯著秦長歌,擺擺手道:「謝太師好意,不過不用,油條兒,把你袍子脫了。」
可憐的凡是遇上倒霉事兒一定會先被拿來做擋箭牌的油條兒,更加哀怨的開始脫自己新訂製的長袍。
秦長歌笑眯眯的看著包子滿頭大汗的用油條的長袍和花旗子包「六國之土」,酒杯在指尖悠然轉啊轉,想起前天凰盟監視玉自熙府邸的屬下通報說,玉王爺命人在府中挖土,還不要花園的,要茅坑邊,狗圈旁,污水渠側,下人自栽的菜地里的各種土,當時不得其解,現在算是明白了,好土,好土啊,身為靜安王府家狗很幸福,生為靜安王府家土居然也這麼幸福,茅坑土搖身一變,就成了青瑪神山和碧落神山的神土,金燦燦,亮光光啊。
玉王爺滿嘴胡言的本事,越髮長進,令人膜拜啊。
玉自熙一抬眼,遇見她目光,兩人目光在半空中擦過,一個笑吟吟,一個盈盈笑,玉自熙比了個咔嚓的手勢,秦長歌眉毛一挑,知道他的意思是:你再派人監視我就殺了他們。
很溫柔的看著他,秦長歌目光上移到那盞紅燈,撮唇做了個吹滅的姿勢——你再搗亂我就踩爛你的燈!
鏗鏗鏗鏗,兩人在半空中甜蜜的過了幾招,各自錯開。
秦長歌突然有些好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玉狐狸就是這樣對對碰的,多少年一個輪迴,往事重來,竟有些微微恍惚,她不再是完全的睿懿,而玉自熙呢,他還是不是完全的當年的玉自熙?
秦長歌微微苦笑著,敬了自己一杯,無論怎生跌宕怎生艱難,乾元五年的最後一日,註定要不可挽留的過去了,而接下來的日子裡,又會有多少風煙血火,在等待著自己呢?
正月初七,「人慶節」。
正如內川大陸是平行空間,文化風俗上和秦長歌前世的古代頗有相通之處,這裡也有女神造人的傳說,傳說女神創世,於第七天造出了人,是為人日,按例,這一日,女子戴人勝,人勝是一種頭飾,又叫彩勝,華勝,剪綵紙為花,或者剪綵紙為人,高級點的就鏤金箔,貼在器物屏風上,也有戴在頭髮上的,此外還有登高賦詩,男女訴情,放天燈的習俗。
秦長歌向來是個懶人,什麼規矩禮節都不放在心上,既然封印不需上朝,她就天天睡到太陽曬屁股,事先還吩咐了,誰打擾她的懶覺,必送打蟲葯。
正月初七,好太陽,漫天漫地鋪得燦亮,遮得嚴密的碧影紋的紗窗也不能阻擋金光萬丈,滿屋明光里一對母子酣然高卧,睡眠質量好得令人髮指。
包子一天睡宮內一天睡太師府,今天正好輪到太師府,陽光照上那娘倆時,包子還扒在老娘身上流口水呢。
可惜這世上註定有一種人,最愛擾人清夢,最愛闖人府邸。
尤其當天花燈也撤了,毒釘子也沒了之後。
一大早府門便被嗵嗵敲響,接著急速的步聲便如小型旋風般一路從外院卷到內院,不過一眨眼工夫,諾大的太師府就被某人長驅直入,直接奔向那角精緻小樓,梆梆梆無比熱烈的敲門,「長歌,長歌。」
秦長歌霍的一下扯過被子蒙住腦袋。
包子根本就聽不見。
「長歌!長歌!!」
可惜某個人的執拗和耐性,向來是你不崩潰我不罷休。
秦長歌呻-吟一聲,從暖暖的被子里掙扎著伸出手,先把猶自不肯睜眼死死賴在她身上的包子舉起來,臉對著臉,懶洋洋道:「我真後悔太早原諒你爹。」
包子的口水晶瑩透亮如一道冰絲掛在自己下巴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以經典的美眸半睜的姿勢,更懶洋洋的答:「就知道你丫心太軟,活該。」
包子嗚嗚嚕嚕假笑兩聲,掙扎著爬起來,罵道:「你自己更年期心情不好,就來欺負我。」
「我更年期?哦我更年期。」秦長歌拚命揉兒子剛剛睡醒因此顯得更加粉嫩的臉蛋,笑嘻嘻道:「兒子,更年期的女人身體不好,脾氣是很可怕的,你要照顧你更年期的娘,現在,你去開門,然後從今天開始,你負責給你提前過更年期的可憐的娘打水侍候。」
「啊……老娘,你怎麼可能更年期呢?你明明還是少女,年輕漂亮,那些男人嗡嗡嗡的圍著你,你要更年期,全西梁女人都八十了。」包子諂媚的用小手摸老娘,不住嘖嘖讚歎,「瞧這腰,瞧這胸,瞧這身材……」
「瞧你這混蛋。」秦長歌啪的把兒子一推,起身去開門,「我這麼高尚正直,為毛你這麼無恥?」
包子撇撇嘴,咕噥,「你要高尚正直,全西梁女人都是聖女——剛才我的話全是假的,只有這句話是真的。」
秦長歌沒聽見兒子的腹誹,啪的一聲打開了門,門外那個等得焦急的人正要推門,不妨她嗶的一下突然開門,前傾的身子往前一衝,秦長歌早已避到門背後,心情很不好的不給他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機會,抬腳在某人尊貴的龍臀上一踢,將某人踢到了床上。
包子立刻抱著被子飛過去,惡狠狠往老爹龍頭上一撲,哈哈大笑,「靠,皇帝老爹,終於給我騎一回,爽!」
蕭玦伸手一掀,將兒子掀倒,佯怒,「你越來越無法無天!」
「父皇,爹,」包子粘膩膩的纏上皇帝老爹脖子,「人家孩子都騎爹脖子,唯獨我從來沒有,你為毛要做皇帝?很多事我想做卻不可以做。」
蕭玦怔了怔,想起那日集市上那將兒子背在脖子上樂呵呵回家的男子,那孩子抱著爹的腦袋笑得開心,轉而想起溶兒一歲離開父母,回歸后又是皇太子,自己礙於身份不能享受紅塵幸福,他不也一樣?據說他四歲前最愛在大街上認娘……
蕭玦心酸了。
一心酸就心軟了。
「來,兒子,爹今天給你騎一回,反正太師府也不怕人看見。」
包子立即樂呵呵的爬上來,胖爪子一揮,「駕!駕!」
秦長歌在一邊微笑搖頭,道:「你慣他,你慣他總有一日你有苦頭吃。」
「這還不是你害的?」蕭玦含笑瞟過去,眼神居然有一絲委屈,「我這個正牌爹,最後才被他接受,在他心裡的地位,不知道要排到哪裡去,這小子到現在心還偏著別人,我不對他好點,保不准他哪天洗洗乾淨了給送出去。」
「胡扯什麼。」秦長歌一笑,「今天這麼早來做什麼?」
「今天是人日嗎,你們女子要戴人勝的。」蕭玦放下兒子,又在懷裡摸。
秦長歌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自從上次送了個集市上買的釵兒她說喜歡之後,蕭玦便認為是送東西的功勞,有事沒事便在集市上淘些玩意巴巴的送來,據說他越買越熟練越買越得瑟,經常擠在大媽媳婦里挑東西,眼光似飛梭,落手如雨點,甚至練成了還價高手,八文錢人家只能買一面鏡子,他能買一面鏡子還饒兩盒胭脂。
秦長歌初次聽說直欲噴飯,噴完了仔細想想卻又忍不住微笑,想著皇帝大人這般體驗也是人生中難得之事,挑選禮物時那份愉悅心情只怕任是什麼功勞榮耀都不可替代,便由得他好了。
所以最近太師大人收的禮物水準很低,待遇很高,一堆亂七八糟的胭脂水粉花綢布小鏡子都用精緻的沉香木盒子裝著,盒子表面鑲嵌的寶石每一塊都比盒子里所有的東西價值加起來都高。
今天這傢伙又玩什麼把戲呢?是價值一個銅板的梳子呢還是價值三個銅板的頭油?
秦長歌噙著一抹笑意,看蕭玦掏出一個人勝。
瞪大眼睛,秦長歌看著那個歪七扭八用彩紙剪出來還貼了金箔的人勝……這是蝦米造型?兩頭豬?不對,還有個圓的,豬玩球?不過這豬也瘦了點,耳朵也小了點,那麼兩隻兔?兔玩球?作為兔子,腿好像也太長了,兩隻鹿?鹿玩球?
正在拚命猜測,聽得那人喜滋滋道:「這是我和你……帶著溶兒……」
秦長歌搖搖欲墜,包子直接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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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太師府最高的小樓「扶風樓」用膳,秦長歌是個喜歡風物闊朗的人,樓造得幾乎可以評為郢都第一高樓,只是事務忙碌,平日少上高樓,當然也有安全問題的考慮因素,因為附近就有原先的郢都第一高樓摘星樓,若是誰站在樓頂,操強弓勁孥,憑藉無雙膂力來上那麼一箭,很有可能會射穿敬愛的太師大人。
而趙太師那麼愛民,自然不會因為自己的安全問題而生生拆掉摘星樓的,所以平日不常去扶風樓,今日有登高的習俗,秦長歌又懶得出門,就便在扶風開了一桌,也就四個人,她,蕭玦,楚非歡,包子。
蕭玦內心裡是很希望「一家三口」聚餐的,但他知道在秦長歌心裡,楚非歡的地位未必會比自己低,開口要她撇開楚非歡,保不準自己會先被趕走,蕭玦有時候也會很有醋意的想,長歌到底對非歡是什麼感覺?一個女人有沒有可能同時愛上兩個男人?捫心自問,換他是女人,對楚非歡的這樣沉默著永遠在身後支持等候的男子,只怕也不忍心抗拒拒絕,這樣想著蕭玦就越發的有危機感,越有危機感,他就越有意無意的注意楚非歡……哎,他用什麼眼神看長歌?長歌用什麼眼神看他?
咦,楚非歡並不看她啊……
咦,長歌也不看他啊……
可是為什麼長歌手指一動,楚非歡就知道想喝水,很自然的遞過水來,而長歌不用看,也知道楚非歡胃口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蕭玦越看越鬱悶,忽然覺得有兩道目光粘在自己背上,轉頭看見寶貝兒子正轉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盯著看他,見他轉頭,立即伸出大拇指,先朝上,然後緩緩朝下。
蕭玦愕然盯著他的大拇指,問,「什麼意思?」
「這是鄙視的意思,」包子湊到他耳邊,悄悄道:「老爹,你很衰。」
蕭玦啪的一下把兒子捺回座位,「吃你的,閉嘴!」
包子撇撇嘴,切,老爹情場失意就拿我出氣,鄙視你。
蕭玦黑著臉回頭,忽然看見秦長歌鬢上那個「人勝」正在陽關下熠熠閃光,立時心情又好了幾分,無論如何,長歌還是很珍視他的心意的嘛,自己親手剪的人勝,親手貼的金箔,花了一夜工夫才搞成,雖然看起來不是那麼好看,她不也戴上了嘛。
蕭玦摸了摸自己掌心,唔……昨夜剪刀在掌心戳了個洞,可別給長歌看見。
之所以以男兒之身動剪刀,是因為聽老於海說,親手剪了人勝送人,寓意深切祝福,可保戴人勝的女子一生美滿,福澤綿長,蕭玦想著自己萬乘之尊,最具厚福的帝王天子,自己親手剪出的東西,是不是比普通人更有福澤,更能保佑長歌一生平安?當即讓老於海教他,老於海自己卻犯了難,太監雖然下面沒有了,但也算半個男人,男人哪裡會這事兒?沒法子,老於海悄悄找了最巧手的宮女,自己先學了,然後偷偷回來教給尊貴的皇帝大人,一個半男人整整忙活了一夜,才搞出這個「雙鹿玩球」版人勝,可憐老於海學一次教一次,導致皇帝大人戳了一個洞,自己戳了一個洞。
蕭玦想起昨夜對著徹夜不熄的明燭,兩個「賢惠」的大男人剪紙的時候,老於海很有經驗的說,女人就是要哄的,再強勢的女人都喜歡男人哄,哄著哄著就化為水了……唔,長歌,你什麼時候能化為我懷裡的水呢?
……
皇帝大人在那裡浮想聯翩,秦長歌卻在不住給楚非歡勸菜,「非歡,你吃得太少了,最近氣色不好,是不是太勞累了?」
秦長歌的目光有些擔憂的從楚非歡面上掠過,眉峰淡淡一蹙……非歡何止是氣色不太好,簡直近乎蒼白,隱約又有點像當初病重時的氣色,若不是自己有意無意間把過他的脈,覺得他真氣如常,真的要以為他舊病複發了。
楚非歡輕輕舉杯,酒杯后的目光緩緩在秦長歌鬢上人勝一掠,隨即轉開,垂下眼睫,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喝得略微急了些,鬢間竟隱隱沁出細汗來。
他本是敏感的人,感覺到長歌的目光一直不曾放鬆,乾脆擱下酒杯,淺笑站起道:「長歌,人慶節有放天燈的習俗,你準備了沒有?」
秦長歌心不在焉的道:「沒有,要不,咱們去集市上去買?」
「不必了,我給你做了一個,」楚非歡微笑著從寬大的袖囊里掏出一個東西,秦長歌目光一亮湊過去看,見是小小的摺疊起來的一個方塊,一時看不出是燈,楚非歡不急不忙一一拆解裝接,不多時掌心便神奇的出現了一個精巧的,可摺疊的天燈。
淡紫的柔韌竹麻薄紙上,兩面都有圖,一面繪秋日碧湖,湖中蘆葦飄飛,素衣的女子,如白鳥般飛掠而來,姿態輕盈;一面繪小橋流水,桃花斜逸,微笑的高貴女子,纖指間一朵遲桃嬌艷如真。
燈上一排小字秀逸飛揚:人生若只如初見。
秦長歌心中一震,一時心底一暖又一冷,深深喜悅里忽生淡淡悲涼,彷彿看著一場綺麗的回憶如夢境般在眼前緩緩展現,然而心底又那般清楚的知道確實是夢,就那般歡喜著蒼涼,卻又不知道為何蒼涼。
人生若只如初見,再向後走,誰也看不見是怎樣顏色的命運在等候,那些寫在記憶里的薔薇色水晶簾,穿越過去,往往卻會撞上人生的森涼的牆。
如初見,芙蓉面,與誰能,雙飛燕?
秦長歌指尖輕輕撫過製作精美的燈面,似乎想用手指一筆筆繪下楚非歡親筆所畫的那兩幅圖,半晌才輕輕道:「很美。」
楚非歡淡淡笑著,在燈籠底部撞上橫架,用鐵絲仔細捆紮好沾滿豆油的步團。
蕭玦怔怔的看著那個精巧漂亮得令人讚歎的燈,再看看秦長歌頭上那個慘不忍睹的人勝,臉色忽然黯了一黯,過來輕輕拉了秦長歌的手,道:「長歌……」
秦長歌只對他回眸一笑,蕭玦目光立即亮了亮。
楚非歡卻彷彿什麼都沒看見,只是專心的將布團點燃,他修長的手珍愛的撫過燈面,突然淡淡一笑,手一松。
一點五彩光芒燃起,燈成五色,絢爛如霓虹,迅速飄搖上繁星明滅的夜空,飄飛間時而是白鳥蹁躚的女子,時而是桃花人面的嫣然,在絲綢般的深藍夜空中幕幕流轉,扶搖直上,漸漸消逝。
高樓扶風,群星如在手端,推窗便覺清風明月在壞,然而那一點飄曳的彩光,卻不可追逐的飛遠。
隱約聽得底下人聲歡噪笑語連連,隨即便見無數天燈漂浮而起,如地面上升起萬點繁星,緩緩融入天空,與爛漫星光匯聚不分彼此,四人從高樓下望,看見整個郢都大街小巷,都有人群出動,人們擠擠挨挨笑鬧著,各自放飛了自己滿載祝福祈求平安的天燈。
漫天彩燈如花開千樹,七彩琉璃五色喧艷,而高處最先飛起的那盞,最先悠悠消逝在蒼穹高處,雲層之巔。
楚非歡仰首,秀麗身姿被月色星光剪影成清逸弧度,高樓上清風鼓盪,吹起他長發藍衣,衣袂飄飄風神如仙,他出神的看著天燈飄遠的方向,輕輕道:
「長歌,我唯願這盞燈,放飛你人生里所有的寂寞、仇恨、無奈、悲苦,給你帶來永生的幸運、喜悅、美滿和幸福。」
卷二六國卷第七十七章困夢
秦長歌仰起頭,出神的看著天燈消失的方向,眉宇間浮起淡淡的憂慮,她轉目看了楚非歡一眼,他卻避開了她的眼光。
秦長歌正想說什麼,忽聽見對面摘星樓上,傳來一陣笛聲。
笛聲清亮悠揚,似天際奔瀉的一段流泉,於城池的最高處緩緩散向浮雲蒼穹,笛聲超拔浩然,聞聲如見煙水蓬萊,如覽滄海五湖,如履莽莽高山皚皚平原,卻又如面對……無盡寥落愴然。
闊大,而又蒼涼。
高樓上凝聽的三人,齊齊動容。
秦長歌新緊了一緊,霍然回身,撲向扶風樓另一個角度,一掌擊開窗,一眼看見摘星樓頂,窄窄飛檐之上,白衣男子正於清風明月之中,專註吹笛。
他身後是蒼藍浩瀚長空,身前是飄飛如星的天燈盞盞,他雪色袍角散在風中,悠悠如逝水。
遙遙看去,那人似也是一輪月,冷而遠的浮在高空。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無聲無息中突然濕了眼眶。
上一次看見他,他抱著那女子的屍體,消失在南閔深翠山林之中,半生里嘯傲江湖的意氣風發,都化為那一刻難言的孤獨。
一別將近一年,秦長歌幾次去熾焰幫都說幫主未歸,失落之餘不禁想,素玄此生是不是從此流浪江湖,不再回歸,自己這一生是不是註定見不著他了?不想這人慶之節,漫天彩燈之中,驀然回首,忽見斯人。
「師傅!」包子尖脆的歡呼打斷了她的思緒,他站在凳子上拚命揮手,「師傅!師傅!」要不是隔著高樓,大抵他就要飛撲過去了。
笛聲戛然而止,月色下素玄回首,一個淡淡的笑容。
秦長歌心中又是一冷,知道那個層雲飛雪中朗聲大笑的男子,真的已經死去了。
對面素玄突然站起身來,抬腿向前方虛空一跨。
地下一些隱約聽見笛聲抬頭觀看的人們一陣驚呼。
驚呼未畢,素玄已經穩穩站在了扶風樓上,連秦長歌都沒能看清他到底用的什麼身法,只覺得一載不見,素玄的功力似乎又更上層樓。
他這一年,是不是就是用來心無旁騖的守墳練功?
素玄落地的第一眼,看的就是她,那一眼意味深長,卻轉瞬即逝。
他只是對秦長歌淡淡頷首,便和蕭玦楚非歡見禮,順手抓過飛奔過來的包子,皺眉道:「武功練得著實沒有進益,你這個懶小子。」
包子咧嘴傻笑,道:「等你回來教我啊。」
深深看了一眼包子,素玄道:「好,我教你,做了你這麼久師傅,卻沒能好好教你武功,是我不對。」
包子愕然,隨即垂頭喪氣,他本來是順口說的,師傅幫主那麼忙,從來也沒留下來教過自己,不想今日這麼好說話的,哎呀人家不過是客氣話嘛,何必這麼認真呢。
隨即更悲摧的聽見素玄道:「趕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開始吧。」
……
包子砰砰砰的撞牆……丫丫的我嘴那麼快做毛?我還在放寒假呀……
秦長歌卻有些怪異的看了素玄一眼,他一別一年,回來后不去熾焰幫打理事務,卻先要來傳溶兒武功,他為什麼這麼急?
然而這些疑問卻已問不出口,自從靈徊之死,兩人彷彿倒退回了初見的生疏,素玄刻意在兩人之間隔下無可跨越的藩籬,秦長歌自然也不敢輕易越過。
當下只好淡淡道:「夜了,既然素幫助今夜要授功,還請就在敝處下榻如何?」轉目看了眼包子道:「你今晚去喝你師傅睡。」
包子一臉悲慘,欲哭無淚的咬著手指點頭。
下了樓,秦長歌命嚇人去安置客人居處,包子小碎步搶著先奔到秦長歌住的小樓,秦長歌把住門怒道:「不是說愛武功的么?怎麼一動真格的就稀鬆了?」
包子含淚道:「丫的誰說不愛的,可也不能愛成那樣,大半夜的過節的去學武,沒說的,我知道你們這對沒良心爹娘肯定不會護著我,我是去找我的護膝護腕頭盔鐵靴子的。」
秦長歌白他一眼,「你當你師傅是來和你摔跤的?」
包子撅著屁股在床底下翻,辛苦的拖出一個裝滿了亂七八糟東西的大箱子,一邊亂翻一邊答:「我覺得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肯定會摔我,他要不摔我我就跟你姓。」
「我才不稀罕你跟我姓,我的遺產可不打算給你繼承。」秦長歌一眼看見兒子翻出來的那堆東西,再次怒道:「你這沒長性的壞小子,你師傅送你的好玩具,給你搞成這個樣子!」
地下,金光熠熠玉色璀璨的,正式當初素玄送給包子的魔方和九連環。
魔方給包子掰得已經開裂,九連環亂成一團,包子找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抓著那兩件東西想了想,大約想討好師傅,也揣在了懷裡。
他揣九連環的時候,玉環尾端光影一閃,秦長歌一眼無意瞟過,突然道:「且慢。」
快不過去,拿過九連環,入手便是一怔,秦長歌以前沒有注意這兩件東西,不過是孩子玩具罷了,何況素玄送的,他一代大宗師,還會送假冒偽劣產品,然而此刻九連環拿在手中,秦長歌突然發現九連環重量不對。
不是不對,而是不均衡,兩邊重中間輕,按說既然是玉做的,怎麼會有重量不一狀況出現?
秦長歌目光在玉環尾端停留了一會,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突出了一小節黑色鐵絲般的東西,有小指頭粗,從一處玉環孔冒出來,玉孔邊緣還有點粘漿狀的東西,質地也宛如白玉,大約是包子這個暴力狂玩得太粗暴,生生將一出封好的玉環孔玩裂了,出現了這東西。
秦長歌盯著那截熟悉的黑色粗絲,抿著嘴,慢慢的將那黑絲從孔中拉出來,那痛惜非鐵非銅,質地堅硬而又柔韌,套在指上也是一個圓圈。
秦長歌一一將玉環掂過,確定這九連環中,除了中間那個環,其餘裡面都有哥個這樣的東西。
閉了閉眼,秦長歌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手將要出道自己發的時候,突然放開。
她怔怔的將那環在掌心握緊,握緊更握緊。
包子奇怪的瞪著老娘,她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奇怪?那叫哥什麼表情?發生了什麼事?
半晌后,秦長歌緩緩鬆手,睜眼一笑,平靜的將那黑色粗絲塞了回去,順手從自己房間暗壁內閣里取出一個小瓶,從中倒出一點白色溶液,將那玉環再次封好,和原先一模一樣。
她手勢快,包子沒看清楚瓶子上的字,隱約只看見一個「碧」字。
將九連環恢復原狀的秦長歌,神情也恢復如常,拍拍兒子的頭,平靜地道:「去吧,好好學,素玄肯教你武功,你這一生無論遇見什麼都不怕了。」
包子點頭去了,秦長歌慢慢踱到窗邊,突然一彈指。
身下窗下立即無聲無息的出現皇盟隱衛,躬身等候她的指示。
秦長歌卻在出神,很久很久之後,當隱衛愕然抬頭去看她的時候,她才緩緩的,對著客居的方向指了指、
隱衛領命而去,秦長歌肚子站在黑暗中,燈燭不電,沉默肅然如雕像。
身後傳來腳步聲。
秦長歌並不回頭,只是幽幽道:「我突然覺得累了。」
「累了那就歇息吧,」身後蕭玦攬住他肩,姿態輕得彷彿對待易碎的珍寶,「什麼也別操心,有我呢。」
秦長歌無聲的笑了笑,沒有答話。
「長歌,我以後早點將皇位傳個溶兒,然後陪著你五湖四海,逍遙天下好不好?」蕭玦輕輕扶著她的肩,目光里滿是憧憬,「我想著,給你報了仇,統一了天下,咱們也沒別的事可做了,如今我看這兩件事也就是一件事,聽說北魏和東燕結成同盟蠢蠢欲動,大有叩我西梁邊境之心,把這兩國解決掉,大家的清凈日子也就來了。」
他神往的望著遠方,輕輕道:「咱們到處走走,累了就停下來,搭個茅屋住了,我砍柴你織布,不不不要你織布,那太累著你,嗯……不如多帶點錢,或者叫那小子在全國各地銀號給我存銀子,到哪裡就去取用,咱們逍遙的花,心疼死他,你若覺得田園日子好玩,就找片有山有水的地方,開一片地種點菜,養點雞鴨,新鮮菜下鍋熱炒,口味可比宮裡的溫火膳好多了,哈哈……」
秦長歌聽著,浮出淡淡笑意。
青山綠水小茅屋,你打漁來我種菜,真好。
他口中的平凡美麗日子,聽起來如此真實,彷彿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真要到了那一日,該是怎樣的紅塵幸福呢?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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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秦長歌失眠了,輾轉到半夜依舊目光炯炯,乾脆起身打坐練功,忽聽得窗欞奪奪聲響,過去開了窗,先前派過去的隱衛低眉垂眼道:「主子,有點不對。」
秦長歌目光一凝,「怎麼?」
「屋內有異光,屬下不敢靠近,還請主子過去看看。」
「楚先生在那裡么?」
「在,而且也無異聲,屬下笨不覺得有什麼,不過想想還是來通報主子一聲。」
秦長歌皺皺眉,本來無論如何,只要非歡在,想來不會有什麼事,想了想還是披衣而起,奔向素玄今日下榻的「韻華軒」,她輕功極好,自己府里又暢通無阻,趕到韻華軒只在剎那間,隔著院牆一看,燈火如常,哪有什麼異光?
她身邊護衛愕然道:「剛才明明看見的。」
秦長歌問:「什麼樣的光?」
侍衛想了想道:「也不甚明顯,淡藍色的,邊緣上有點金光,遠看去只是小小的圓形的一點,像是個小夜明珠的模樣。」
秦長歌想了想,揮手示意護衛退下,自己大大方方的去敲門,開門的正是素玄,毫不意外的對她一笑,坦然一讓。
秦長歌也非常坦然光明的笑笑,擦身而過的時候突然低聲道:「你最喜歡什麼地方?你最痛恨什麼地方?」
素玄默然,然而秦長歌就站在院門口,一腳門內一腳門外不肯走,無奈之下素玄只得道:「最喜歡某處深谷,最恨某處雪地。」
秦長歌很緩慢的笑了笑,道:「是嗎,我和你相反呢。」
說完不待回答邁步而入,感覺到身後素玄並沒有追上來,他只是沉在黑暗裡,目光重重的落在她背後。
秦長歌仰起頭,看向北方的方向,露出意思微涼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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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時,房間里一切如常,包子盤膝坐著臉琅嬛秘笈上的內功,楚非歡微微俯身看著他。
秦長歌目光飛快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沒有發覺任何異常,楚非歡聽見門聲回首,他申請平靜,可秦長歌突然覺得那一刻他眸子看起來特別黑而深,看著她時的目光似乎有些散,然而很快目中神光斂聚,對著她淡淡一笑道:「溶兒根骨很好,不過需要減重,不然輕功只怕難練。」
秦長歌忍不住一笑,答:「他一定會和你說,不吃肉,毋寧死。」
就手在楚非歡身側坐了,手臂一搭椅背,那麼巧的落在楚非歡腕側,然而沒等她有所動作,楚非歡突然站起,擦著她的手指走了過去倒茶。
秦長歌的手指無力的搭在椅子上,忽然覺得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異常奇異的難以參詳卻寫滿神秘的夢,她困在夢裡,別人在夢外清醒前行,不容她追趕。
無奈之下只好起身去搭溶兒的脈,除了氣息似乎流轉得特別順暢之外,別的也沒什麼,素玄剛才在這裡,一定有給他打通經脈,他氣息通暢也是正常。
秦長歌緩緩放開兒子的手,突然不想再試探,霍然回身,正迎上楚非歡遞上的茶,秦長歌不接茶,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道:「非歡,你有什麼瞞著我?」
煙氣裊裊里楚非歡秀麗眉目水波般微微一動,然而那一動直視漾開了一絲平靜地笑意,楚非歡目光坦然的看著她,輕輕道:「長歌,此生我從不願意對你有所隱瞞。」
「不願意不代表沒有。」秦長歌毫不放鬆,突然伸手抓住了楚非歡的袖子,「非歡,不要隱瞞,不要,這許多年我們風雨共渡直到如今,是生是死是好是壞都一起闖過,你根本沒有理由突然拋開我不讓我參與。」
她仰起臉,目光直直落進楚非歡瞳眸深處。
楚非歡靜靜看著她,眼前,他所愛的女子,素來堅韌強勢,智慧天縱,如今卻第一次在目中露出哀懇的神情,而這哀懇,是因為擔心他。
縱使她也許不能給他永生愛戀,也許不能和他共歷紅塵,也許不能全部給予身心。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
他所愛的人,亦有關懷回應與他,已經足夠。
人生至此,可謂無憾。
楚非歡微笑著,俯下身,唇如蝶翼,落於秦長歌微顫的長睫。
他清淡如佛手柑的氣息,如飄落的輕煙悠悠籠罩了女子明麗的容顏,夜風吹起他的發,絲綢般掠過秦長歌肌膚,再掠起秦長歌鬢髮,那般纏綿的糾結在一起,悠然飄飛。
明月之下,滿室輝光之上,秀麗男子一一珍重吻過明艷女子的雙眸。
秦長歌閉目,良久,眼角微微浸出濕意。
聽到他淡淡道:「重來這一世,你為我流過兩次眼淚,我不舍,卻也自私的滿足,長歌,今生今世但望你不要再為誰流淚。」
秦長歌沒有睜眼,手指緩緩撫過他衣角,半晌道:「那需要你給我承諾。」
沉默了半晌,隱約聽得楚非歡似是笑了笑,道:「我的承諾是,對你,我永不放棄。」
門聲微響,他開門出去,秦長歌始終沒有睜眼。
就這麼先閉著吧。
體驗這一刻,黑暗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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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玄在府中住了幾日,深居簡出,竟是專心專意的教包子武功,包子被操得神魂顛倒五內俱焚,時時悲號日日撓牆,太師府後院的那堵牆被他苦大仇深的撓掉了一層牆皮,並且隨著他經脈的打通功力的猛進,牆皮越發慘遭荼毒,以至於秦長歌不得不命令將牆壁加厚,比城牆還厚上一塊磚,給你撓,你用力撓!
蕭玦倒是樂得那小子被支開,整日沒事就泡在太師府,一大早報到三更后回宮,恨不得在皇宮和太師府只見葉造座飛橋,好讓他和長歌「暗通款曲」。
正月十一這日,他來得更早,習慣性的直闖秦長歌閨房,也有點順便偷香之意,不想還沒來得及裝模作樣的敲門,門突然嘩啦一聲拉開,秦長歌衣著整齊神清氣爽的出現在門口,笑吟吟地盯著他看,道:「早啊,陛下。」
「早啊,長歌,」蕭玦悻悻答,「你今日怎麼起這般早?」
「昨夜我接到了邊境軍報,估計你今日來得一定早,」秦長歌行到樓下書房,哪裡掛著整幅內川大陸典圖,「北魏和東燕結成同盟,整合兵力號稱百萬,揮師北下,直壓杜城百丈山,揚言要北魏逝去的國土全部奪回,並瓜分西梁,嘖嘖,多麼豪氣萬丈的口號啊,激動得我一宿沒睡著。」
「得了吧你,我看睡不著的是哪個吹大氣的,」蕭玦順手在典圖上標出黑紅兩色箭頭,冷笑道:「百萬雄師?胡扯!北魏剩餘兵力滿打滿算不足三十萬,東燕能湊出七十萬?就算能湊出這麼多,以白淵的性子,會以傾國之力為他人做嫁衣裳?糊弄誰呢。」
「陛下你一遇上戰事就特別精明,」秦長歌笑,「微臣真是不勝欣喜。」
「你又諷刺我,」蕭玦佯怒,一把扔下筆就來呵秦長歌癢,秦長歌素來怕癢,忍不住笑成一氣,她身子搖晃輕盈嬌俏,蕭玦呵著呵著忽覺心猿意馬,落手便忍不住想有些不老實,秦長歌立即發覺,啪的一聲打開他的狼爪,一閃身躲了開去,道:「別鬧,嚴肅點,你也太不把人家兩國討伐大軍當回事了,小心驕兵必敗。」
「我早已在杜城部署兵力,」蕭玦傲然一笑,手指一指杜城百丈山方向,「百丈山築長圍,那裡山勢險峻,『斷腸崖』尤其一線逼仄,有進無出,我特意命令他們在築長圍時將崖縫填埋了一半,更加成了羊腸道擠身崖,而那裡是敵軍必經之地,僅是那裡,我就能叫他葬數萬軍!」
「戰略重視,戰術藐視,你倒深得毛太祖之精髓。」秦長歌微笑,「那麼,我們先把眼前事兒解決吧,比如……婚事。」
「啊!」蕭玦大喜,呼的一下衝到秦長歌面前。「你願意再做回我的皇后了?」
「你說什麼呢,想到哪裡去了?」秦長歌莞爾,「不是你昨天說要和我商量文昌公主下降的事么?我說的是文昌的婚事啊。」
「哦……」蕭玦宛如被抽了筋般,無限泄氣的雙肩一垮,怔怔的發了半天呆方懶懶道:「也就是那些事罷了……哦對了,我差點忘記了。」
「嗯?」
「文昌下降,最近搬回宮休養並等待出閣,她有和我說,明霜的父親來找過女兒,文昌也不著調該怎麼答覆人家父親,先把他安置了,現在還住在上林庵外的一處草堂里。」
秦長歌怔了怔,明霜死了,自己借用她的身體,卻讓她的身份也早早「死去」,如今她的親屬尋上門來,是殘酷的告訴他女兒已死的真相,還是盯著明霜的這個皮囊去安慰下老人?
「你別用明霜的身份去,」蕭玦猜出她心中所想,悻悻道:「我聽文昌說,明霜父親提起她在家鄉是有未婚夫的,還指望明霜被放出宮去完婚呢,你去了,萬一給綁了回去成婚可怎麼辦?」
「這世上誰綁得了我?」秦長歌一笑,「走,去看看。」
卷二六國卷第七十八章拆牆
秦長歌第一眼看見明霜父親明宗華的時候,便怔了怔。
這人的臉,怎麼看起來隱約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
她站在廳堂外,隔窗看見那個老者,拉著個男子,謙恭的對文昌道:「公主,聽說宮女期滿五年是可以放出宮婚配的,霜兒在宮中也滿五年了,可否請公主代為幹旋,將霜兒放歸?」他指了指身邊一個精壯少年,吶吶道:「他也等了五年了……」
文昌抬眼看了那給她請安的少年一眼,露出憐憫的眼色,掉開目光沉吟不語,她身邊的嬤嬤卻是個知情的,笑道:「明老爺,以往咱們聽說過,您費了好大心思才將姑娘送進宮,如今怎麼又急著想她出宮?」
「唉……」明宗華嘆息,老臉上每條皺紋里都寫滿懊悔,「是我鬼迷心竅,想著攀龍附鳳,現在看來,也沒指望了,總不能耽誤孩子一輩子。」
他苦笑著道:「當年霜兒出世抓周,有個遊方道士上門求乞,拙荊心軟,送了些他吃食銀子,當時那道士吃完便指著門內道,你家新添小女,此身貴不可言,原是九霄蓮華會,天女掌中花,赴此紅塵,只為以身事主,後面又古古怪怪說了許多,我也不懂得,但是此身貴不可言卻是明明白白的,自從便多了妄想,誰知道士胡言……」
他嘆息著不再說,屋外蕭玦和秦長歌對望一眼,蕭玦突然將秦長歌一拉,拉著秦長歌退到屋后,低低道:「換回去換回去。」
秦長歌皺眉看他:「幹嘛?」
「你這個樣子,」蕭玦指著今日沒有化裝的秦長歌,憂心忡忡的道:「你去認了,明霜她爹一定會要你跟著回去成親,我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秦長歌沒好氣,「是你自己不忍心,說還是以本來面目見她爹算了,現在又反悔,世上沒你這樣的賴皮皇帝?」
「是個男人都要在這事上賴皮,」蕭玦振振有詞,「我不著調他把那未婚夫也帶來了,如今人就在面前,萬一今晚就要你們洞房花燭怎麼辦?」
秦長歌忍不住一笑,卻也皺起眉,如今確實是個兩難的問題,靈魂上,明霜已死,身體上卻依舊存在,這樣如何向人家交代。
想起明宗華那句「此身貴不可言」,心知他定是理解錯誤,將「此身」理解為「此生」,道士冤枉啊,其實人家算得極准,明霜這個身子,現在可確實是貴不可言了。
照他那語言,可憐明霜,竟是生來就是為了借人家皮囊的。
「不然這樣,」一直在苦苦思索的蕭玦突然眼睛一亮,「他不是希望女兒攀龍附鳳嘛,我就給他攀啊,我告訴他,我納明霜為妃,這不皆大歡喜了?」
秦長歌皺眉,仔細打量了一下明宗華的氣色,突然嘆了口氣,道:「好吧……大約這做別人女兒的日子,也不會久了,只是終究可憐了那個等待五年的未婚夫。」
蕭玦立即眉開眼笑,道:「做我的妃子?」
秦長歌白塔一眼,「假冒的!明家老爹氣色不佳,似有沉痾,我看日子不久了,我用了人家女兒身子,再用噩耗打擊人家最後一段日子,也實在說不過去,只好從權……喂,我跟你說從權,你的手在幹嘛?」
一把揮開某人攬上她腰的狼爪,秦長歌手指一揚,指間刷的彈起五根明晃晃的針,溫柔微笑:「五根,五種感覺,癢麻酸痛冷,要不要一起試試,還是輪番來?」
「敢要你就不怕你的手段,」蕭玦毫不在意,「只要你捨得,儘管來。」
秦長歌愕然,半晌道:「一定是溶兒那個潑皮教你的。」
蕭玦大笑著,得意萬分的一把攬住她的腰,跨了進去,一邊朗聲道:「朕的女人,如何能與他人成親?」
廳中人聞聲齊齊回首,看見陽光中俊朗黑衣男子擁著清麗女子大步而來,兩人披一身金光宛如從畫中走出,真真一對璧人。
認出蕭玦的立即山呼萬歲拜伏在地,明宗華和那未婚夫還愣在那裡,嬤嬤悄悄拽他們一把,叱道:「陛下駕臨,還不跪迎!」
那兩人嚇了一跳,傻傻的跪下去,明宗華部曹小官,從無資格覲見天顏,本就惶恐,眼角一覷看見攬在蕭玦懷裡的正是自己女兒,大驚之下便是大喜,眼前一黑幾乎暈去,趕緊掐自己手指,心道:我這是歡喜瘋了……霜兒,霜兒她……
那少年卻臉色慘白,跪在地下,死死盯著蕭玦攬住秦長歌腰肢的手。
蕭玦在明宗華面前停下,低手俯視他,道:「你是明霜之父?」
明宗華深深叩首,「去職罪臣明宗華,參見我主,我主萬歲。」
他深深伏地,大氣也不敢出,女兒當面,也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秦長歌偏頭沉思,是不是要去給明宗華見禮?蕭玦哪裡願意她對著別人下拜,何況他對這個明宗華並無好印象,這人這般熱衷,百般打點將十餘歲的女兒送進宮,就為了攀附皇家,生生枉送了女兒的性命,若不是長歌看見他沒多久好活了一時心軟,乾脆不如告訴他女兒死掉算了。
蕭玦緊緊牽著秦長歌的手不讓她下拜,秦長歌只好將明宗華扶起來,還沒來得及喚上一聲,蕭玦已經拉著她轉身,今日難得有機會把秦長歌軟玉溫香抱滿懷,那是一定要抱個夠的。
手指在秦長歌掌心慢慢的蹭啊蹭,在她腰邊慢慢的蹭啊蹭,蕭玦笑容可掬並心不在焉的殷殷垂詢受寵若驚的明宗華,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胡說了什麼,只覺得,長歌的手好滑,長歌的腰好細,長歌的身子……唔,想起那一點殷紅……雪地梅花啊……
秦長歌擺出一臉僵硬的笑,儀態萬方的端坐君王側,手指伸到身後,惡狠狠的掐住了蕭玦的後背——掐死你這逮住機會狂吃豆腐的混蛋!
兩人表現儀態雍容,背後指來掌往,文昌那個角度看得清楚,只是抿嘴微笑。
蕭玦問了幾句,末了笑道:「起來吧,朕即將納明霜為妃,從此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明宗華狂喜事態,霍然抬頭。
正面相對,秦長歌一眼看見他頷下的一個黑痣。
目光一閃,秦長歌突然想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見過他的了。
當年,雲州戰役,那時自己還沒正面出現在蕭玦身側,凰盟卻已建立,當時蕭玦屢立戰功,很被同僚嫉妒,有人密謀暗害他,這信息卻被凰盟屬下截獲,當時自己長夜驅馳前去報信,胯下馬卻一時沒來得及換良駒,在雲州清風鎮累斃,那時夜深買不到馬,自己便去了當地一家大戶偷馬,誰料偷馬時,被個小姑娘看見,那孩子卻沒有叫喊,看她一臉疲憊風塵,還去廚房拿了些糕點送了過來,自己當時順手從懷裡取出一串九玲瓏送給了她。
那晚後來自己騎馬闖門而出,身後那戶人家被驚動,燃起火把來追偷馬賊,火光里她揚鞭連連,將那些家丁打得四處逃竄,她大笑回首,看見追出來的中年家主頷下一顆鮮活的碩大黑痣,看見小小女娃抓著那個九玲瓏怔怔看她,火光里容顏秀麗。
原來,那就是明霜。
原來世事輪迴,流傳成環,每一個緣結打下,都是為了多年後再解開。
當初自己疑惑過明霜一個小小宮女,怎麼能贈九玲瓏幫助錦雲逃脫厄運,卻原來那九玲瓏本就是她自己送的。
秦長歌怔怔看著明宗華,忽然覺得天意森涼,心生寒慄。
明宗華此時卻在欣喜如狂,多年美夢終於成真,不枉了自己傾家蕩產將女兒送進宮,可憐自己挪借銀子趕進京來,身上盤纏都已剩下不多,也就外袍勉強像個樣子,內衣都縫縫補補,也沒錢置換,唉,女婿劉良家也是去職小官宦,不然……哦,不對,良兒如今,算不得女婿了。
他滿面光彩的悄悄看著蕭玦——那才是自己的女婿呢,帝王啊,西梁大帝啊,明霜真爭氣……稍候還是把良兒打發回去罷!
秦長歌注視著他的眼神,目光閃過一絲嫌惡,蕭玦卻只顧沉浸在「今日便宜佔得好足」的無限愉悅中,心滿意足的在秦長歌再一次狠掐之下收手,對著明宗華淡淡關切幾句,拽了秦長歌就走。
明宗華恭謹的退到一邊,一句也不敢挽留,倒是秦長歌路過他身側,突然問了句:「爹,雲州現在,還是老樣子么?」
「回娘娘,」明宗華進入角色很快,一躬身就稱呼上了,「雲州這些年越發繁榮,這都是陛下英明愛民,雲州黎庶有幸沐浴德輝之故。」
「哦,」秦長歌漫不經心道:「多年沒回去了,現在記得的,也就長鼎關了,印象中那城牆是當年睿懿皇后在雲州戰役后監造的,糯米汁和粘土石灰澆合夯打,正門箭樓閘樓都極雄偉,僅雉堞就有近五千個,是邊境一線數得著的堅固城牆呢。」
「……是,是,」明宗華諾諾連聲,不住贊同,不知怎的,神情卻有些異常。
秦長歌目光一轉,微微詫異的看著明宗華,「爹,怎麼,我說得不對么?」心裡有點擔心,自己本來是突然想起,雲州作為邊境一線城池,位於原先的魏梁邊境確商山脈尾端,軍事位置極其險要,如果魏燕聯軍不走杜城,如果確商山脈有西梁不知道的小道可以直穿,那麼最先對上聯軍的,很有可能便是雲州,所以才有此一問。
別是明霜官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長鼎關都沒去過?那可就穿幫了。
明宗華卻只是抹汗,連連道:「不,沒什麼,長鼎關氣象雄偉……那個雄偉……」
「什麼氣象雄偉!都拿去給刺史大人造房子了!」
少年的一句話石破驚天。
蕭玦霍然轉身,「你說什麼?」
那少年一仰頭,跪在地下有些憤恨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蕭玦,朗朗道:「陛下想必不知道吧?雲州刺史馬大人,是個最迷信堪典風水紫薇術數之類東西的人,他三年前偶得一夢……」
「良兒!」
秦長歌目光冷然一瞥急急開口阻止劉良的明宗華,明宗華立即閉口,怔然半晌,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這眼神……這是自己女兒么?難道說做了皇帝妃子,這威嚴尊貴,也就不請自來了?
「你繼續,」蕭玦卻已鎮靜下來,一回身往椅上一坐,「無論說什麼,朕赦你無罪。誰擋你,誰有罪!」
明宗華腿一軟,又跪了下來,劉良已經冷笑一聲繼續道:「三年前,馬大人偶得一夢,夢見神人以九龍蟒袍相贈,醒來后請術士解夢,說他有帝王之份,唯獨尚缺一份福氣,須得以帝王磚建陽宅陰宅,必保萬代基業,這個帝王磚,咱們雲州可沒有,馬大人再大的單子葉不敢進京購買金磚,便有人獻計,說雲州長鼎關城牆是當年睿懿皇后親自監製,也算帝王磚,不如截一段城牆來建宅,必定祥瑞。」
「嗯,」蕭玦眼裡黑雲翻湧,面上神色卻頗平靜,示意他繼續。
「馬大人也不敢明目張胆的截城牆,當年皇后曾經在城牆建成後下令,雲州城牆,必須年年加固,時時修補,以風雨不催之天塹之牆,護我雲州軍民萬世之寧,馬大人偷偷派人夜裡拆牆,為了不被人發現,特意選了城西不起眼的一角,拆一部分,就補一部分,馬大人倒是關照補城牆須得用心,可惜上面命令一回事,下面辦事又是一回事,那些官兒們,拿著下發的補牆銀子去喝花酒,補牆的牆磚就弄些爛磚碎瓦代替,外麵糊上青灰漿,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其實一推就倒……」
秦長歌靜靜聽著,感覺到掌中蕭玦的手指在微微發抖,知道他的憤怒已經到了爆發的邊沿,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蕭玦僵著身子,深吸一口氣,冷冷道:「你荒謬!馬思銳朝廷一品大員,吏部考功司年年報卓異的重臣,他敢行這大逆不道混賬無倫之事?再說這般秘事,你一個弱冠少年,平頭百姓,怎麼會知道得這般清楚?」
他一拂袖,森然道:「污衊朝廷命官,是殺頭的重罪!」
「草民何敢於駕前行荒誕之舉,誣陷朝廷命官!」劉良毫不畏懼的仰起頭,先是瞟了一眼秦長歌,隨即咬牙道:「這事兒雲州百姓本就知道,至今還有歌謠,草民背給陛下聽——『長鼎關,萬里牆,拆做馬家屋內坑,盤龍卧虎睡三晚,皇帝明年我來當!』至於草民為什麼連那個夢都那般清楚,因為草民父親本就是長鼎關守城官,因不肯與諸同僚同流合污,被誣陷罷官,這其中骯髒事兒,草民父親最清楚!」
「劉良!仔細你的態度,這是御前!」明宗華一聲怒喝,瞪著這個愣頭青『前女婿』。
劉良輕蔑的瞟他一眼,也不理會,只砰的磕了一個頭,大聲道:「陛下,草民無一字序言,陛下不信可派人暗中至雲州查探,便知究竟,草民若有虛假捏造之處,願領殺身之罪。」
蕭玦盯著他,劉良並不畏懼的迎上,目光灼亮,半晌,蕭玦緩緩道:「你如何對這城牆特別上心?」
「陛下,草民讀過幾年兵書,知道守城之重,莫過於城牆,雲州城牆有了這一處缺失,等於雲州全城都袒露敵前,萬一有敵來犯,城破不過俄頃之間,其間利害,草民每次想起,都冷汗涔涔,輾轉難安。」
蕭玦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看你是個書生,不想你還懂些兵法韜略,也頗有風骨,好,如此心性,何處不能掙扎個出身?」
他轉首,目光和秦長歌一碰,轉瞬間兩人已經達成一致,蕭玦道:「明宗華,劉良,你們暫且留在京中,不得離開,朕自會派人照拂你們。」
兩人磕頭謝恩,劉良一個頭磕得很重,磕起來再次瞟秦長歌一眼,秦長歌只當沒看見。
「今日之事,你們聽見的,說過的,都必須立刻忘記,否則,」蕭玦森然道:「朕不喜殺人,卻也不憚於以血止謠!」
「奴才們不敢!」
蕭玦站起,和面有憂色的文昌微微點頭,撮弄著秦長歌,一陣風的去了。
兩人直接回太師府,一路上蕭玦一言不發,面色鐵青,勉強控制著自己不失態,書房門一開啟,他就沖了進去,緊攥著的掌心一開,砰一聲積蓄已久的真力不受控制的外泄,啪的將地面數塊堅硬的青石磚砸得粉碎。
秦長歌默不作聲,一轉身,拍拍手,凰盟屬下應聲出現,秦長歌低語了幾句,那人領命而去。
回身看見蕭玦正站在書房那個巨大典圖前,手臂在典圖上畫出了一道弧線,秦長歌目光一縮,冷冷道:「如果我們都沒猜錯的話,所謂魏燕聯軍壓上杜城百丈山是假的,他們的根本目標,是雲州!」
「不錯,」蕭玦頷首,「雲州是諸關中最接近內地的城池,越過雲州,西梁的腹地就完全袒露在敵人眼前——這個馬思銳,我要凌遲了他!」
「什麼神人授蟒袍?保不準這個一個局,」秦長歌目光冷然,「有心人未雨綢繆,在很多年前,就布下的局。」
「杜城守將周知昊,是個老成守重的將領,現在定然已將全部兵力抽調,布置在了百丈山附近,單紹的大軍還在路上,原計劃大約三日後抵達杜城,現在看來,他們全部要撲空,而魏燕聯軍走確商山,雖然道路艱難路途遠,但是等到單紹和周知皓得到消息返身去追,那是一定追不上的。」
「現在只剩下了一個辦法。」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用正在練軍的二十萬京郊換防邊軍,直奔雲州!」
「長歌,我要走了,」蕭玦返身就走,「我得立即命令上書房發軍令,我要親自率軍,將那群挖我牆角的混蛋給解決掉。」
「我和你一起去,」秦長歌一把拉住他,不待蕭玦阻止,冷笑道:「北魏東燕聯軍傾巢而出,裡面一定有咱們的老朋友,比如,白淵。」
「說不準很多給我們逼得亂跑的老熟人都在啊,」秦長歌漫然一笑,「這是最後一戰,關係天下歸屬,他們怎麼捨得不來?」
「那麼,一起吧,」蕭玦傲然一笑,「滄海風起,群雄畢集,逐鹿在野,看誰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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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六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十萬煙火生,花市燈如晝,人影花影亂如潮的繁華迷離離,京郊外一支大軍肅然無聲拔營,在西梁最高層人物的親自率領下,披星戴月起程。
向著,雲州。
深冬凜冽寒風裡,西梁皇權巔峰的那幾個最優秀的人物,於黑暗中輕輕撥馬,深深看向郢都太師府的方向。
天邊星子閃爍,星光微閃里男子目光神情而女子若有悵然。
此去,應敵,策馬渡懸崖彎弓射胡月,人頭做酒杯飲盡仇雔血。
月輪空,風力緊,英雄雙鬢寒光染,不訴離別。
太師府中,那座精巧小樓里,某個再次被扔下的監國太子睡得正香,小小臉頰紅顏噴薄,忽然喃喃翻了個身,道:「娘……」
半晌又嘟囔,「……唔……臭爹……鬍子扎我……」
半晌又抱住被子,道:「乾爹……師傅好壞。」
他喃喃的,甜蜜的翻了個身,再次拽著他出名的口水沉沉睡去。
不知道那幾個被他喚著沒良心的人,此時正不舍凝望他這個方向,而他再次睡去的這一刻,他們嘆息著轉首,策馬揚鞭,一步步背對他而去。
星月無聲,光芒淺淡照進小軒窗,纏綿在被褥中的蕭太子,露出世間再無憂慮事,人生完美莫過此的燦爛笑容。